我暗自罵自己蠢,誰都不希望別人看見自己的狼狽。
我竟然就這麼把他的名字喊了出來。
我想追,但身後的手攥得更緊,攔住我的去路。
「沈銀雪,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江序眸底染了幾分慍色,「我們是奉旨成婚,你難道想抗旨不成?」
我忽然笑了。
原來他這麼急著來找我,不是良心發現,而是怕聖上怪罪啊。
我嘲諷道,「難道,要我看著你和那個叫阿雪的雙宿雙飛?」
他微微皺了皺眉,不悅道:
「你是正室,她不過就是個妾,有什麼好計較的?」
「憑你庶女的身份高嫁相府,我沒有去青樓找三妻四妾,已經是給你臉面。」
這話像是一把刀,狠狠扎進我的心口。
原來他這麼在意我的庶出身份。
我猛地甩開了他:
「江序,你想找就去找,我就是死也不會嫁你!」
8
說完,我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往前去找謝長晏,他傷得很重,走不遠。
我發現他的時候,他正摔倒在路邊。
他聲音沙啞,顫抖地推開我,「……你走吧。」
我讀懂了他的眼神。
他恨自己是個廢人,他不想連累我。
我的眼淚猛地就落下來了,「謝長晏!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你憑什麼推開我?」
謝長晏怔了怔。
他抬手,似乎是想擦掉我的眼淚,「別哭。」
我一把抹去眼淚,惡狠狠地威脅他:
「我已經找到救你的辦法了。」
「你要是敢死,我就一繩子弔死,把這條命抵給你!」
他垂下眸,緊緊攥住我的手,似乎要我給他一個保證。
「危險,別去。」
很顯然,他猜到了我要去岐山為他找解藥。
這副架勢,似乎我下一秒拒絕他,他就要自刎在我面前。
我態度軟了下來,「好好好,我不去,行了吧?」
當然是騙他的。
當年他明明知道救我會得罪宰相,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幫我,把我從地獄裡拉回來。
我這條命是他的。
我也想試試,把他從深淵裡拉出來。
這晚的藥里,我加了點蒙汗藥,讓他睡沉一點。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我就背著包袱,踏上了前往岐山的路。
山上的瘴氣很重,呼吸很困難。
沒多久,我就感覺身體像是灌了鉛,每一步都踩在泥沼里。
不遠處傳來狼嚎,我嚇得渾身冒冷汗。
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祈禱不要遇到狼群。
嘎吱——
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我猛然回頭,卻發現是謝長晏。
我愣了。
他的臉色更白了,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呼吸弱得像個死人。
我真沒見過這樣傻的。
我害死他全家,他明明可以恨我,利用我的愧疚讓我去為他找解藥。
但他非但不恨,還擔心我的安危。
我嘆了口氣,給他喂了點水。
他喝水的樣子也弱不禁風的,像只受傷的白鹿,慢慢地喝,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但他都這麼慘了……
我還是沒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
他疑惑地抬眸,對上我的眼睛。
我目光躲閃:
「你頭髮亂了,幫你捋捋。」
他笑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笑,眼底像是溢出星辰,在墨色瞳孔中熠熠生輝。
9
「沈銀雪,你是不是忘了,究竟誰才是你的未婚夫?」
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江序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臉色很難看。
「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你竟然和別的男子調情!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未婚夫?」
我沒有挪步,倔強道。
「我說了,我不會嫁給你。」
他臉色鐵青,盯著我的臉:
「我們的婚約是陛下親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胡亂耍小性子。」
「滾過來。」
語氣很冷,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上一世,他從來沒對我露出過這種表情,以至於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溫潤君子。
沒想到,他也是會發脾氣的。
他的柔情,只會給阿雪一個人。
「我不會跟你走。」
我鼻間酸澀,「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沈銀雪,你是非要惹我生氣嗎?」
他氣得臉色發青,「既然你執迷不悟,那我就先把這個礙眼的乞丐殺了。」
話音剛落,他就提劍要往謝長晏的心口刺去。
我猛地擋在他面前,閉上了眼。
想像中的刺痛沒有襲來。
睜眼,只見一隻蒼白的、骨節分明的手握住了那柄劍,血順著劍刃往下流。
謝長晏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吐出一大口黑血,疼得極了,消瘦的身子弓了起來。
沒時間了。
我頭皮一緊,如果再不找到紅雪花,只怕不用江序動手,他會毒發身亡死在這。
我直接跪在了江序面前,乞求道:
「江序,只要你肯救他,我願意回去和你成親。」
此話一出,江序愣住了。
而謝長晏指尖蜷縮,眸底驟然顫了顫。
他垂下眼瞼,掩住了翻湧的情緒。
「朝朝,我是一個廢人……」
「如果要委屈你的幸福來救我的命,我寧可死去。」
可是我不忍心。
他本該是個馳騁沙場的將軍,封侯拜相,成為所有人仰望的明珠。
怎麼能因為我,人生就止步於此。
於是,我勉強笑了笑,「沒有委屈,我本來就喜歡江序。」
「我和他鬧脾氣而已。」
他指節掐得泛白,抵著唇劇烈地咳嗽著,指縫裡溢出血。
整個人好像病得更重了一些,隨時都會倒下。
而江序卻面色一喜,「你真的答應了?」
我急道:「是,答應了!快找藥!」
10
岐山上的毒蛇奇蟲果然很多,山上還有猛獸。
我們采完紅雪花回來時,差點丟了命。
為了採藥,我被不知名毒蛇咬了一口,危在旦夕。
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府里喜氣洋洋的。
「夫人醒了!」
丫鬟驚得把水盆都掉在了地上,連忙跑出去喊人了。
我茫然地看著旁邊,只見旁邊是喜氣洋洋的紅燭,到處張貼著「囍」字。
我走了出去,卻聽見小廝在角落裡議論。
「聽說了嗎?當年宰相被殺案的元兇找到了!竟然就藏在京城裡當乞丐。」
「可不是,多虧了咱們相爺發現了,把他的蹤跡上報陛下。」
「可惜陛下心太善,竟然只是讓謝長晏發配邊疆充軍,將功抵過……」
我心一緊,揪住一個小廝的衣領:
「謝長晏現在在哪?!」
小廝嚇得臉色慘白,「他、他今天來相府辭行,被相爺安排的人亂棍打了一頓,但他全身筋骨斷了也不肯走。」
「鬧得動靜太大,驚動了巡城軍,此刻他應該被強行送出城了。」
我急得就要往外趕。
卻剛好撞上了江序,他攥緊我的手,語氣沉了沉。
「今日是我們拜堂的日子,夫人這是要去哪?」
我扇了他一巴掌,眼眶發燙。
「為什麼要向陛下說出謝長晏的行蹤?」
他的臉被力道帶得偏向一側,眸子微眯,不怒反笑。
他笑著,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怎麼,心疼了?」
「要是我告訴你,我甚至沒有給他紅雪花,那你是不是難受得要哭出來了?」
我睜大了雙眼,眼淚真的就流了出來。
謝長晏的毒竟然沒解!
從京城到邊疆這麼遠,他的身體那麼差,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江序下意識皺了皺眉,就要抬起手指擦我的眼淚。
「別碰我!」
我一邊憤怒地打開他的手,一邊拔下頭上的簪子對著他。
「把解藥給他,別逼我動手。」
話未說完,江序就握著我的簪子,直接往心口上扎。
血瞬間涌了出來。
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笑起來。
「沈銀雪,你死了這條心。」
「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給他解藥。」
我指尖微微顫抖,「你個瘋子!」
江序似笑非笑,直接拔出簪子,冷聲道:
「送夫人回房更衣。」
「換上喜服,準備拜堂。」
11
我被換上紅色喜服,強行摁上了前廳。
滿座賓朋,紛紛舉杯道喜。
我心中暗自嘲諷,道喜還是道喪,還不一定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話音還未說完,所有人都震驚住了。
不斷有黑血從我的嘴角溢出,滴落在紅色的喜服上,格外觸目驚心。
江序瞳孔微縮,他接住了我。
「沈銀雪?」
他的身體好像在發抖,連呼吸都是顫的,「去!拿紅雪花!」
很明顯,他也看出來我服了噬心散。
我不能讓謝長晏就這麼死了。
所以,我想盡辦法也要把解藥送出去。
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服毒。
這毒藥是我小娘被下毒服用的,沒想到過了這麼久,藥效還是沒有減退。
12
我成功把一半解藥藏在了手帕里。
塞給了事先就商量好的丫鬟手裡,讓她幫忙帶出去。
而後,便徹底昏迷不醒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
隔壁,傳來江序低沉壓抑的聲音,「阿雪,阿雪……」
女人的嬌喘一聲比一聲高亢。
我心如刀割,麻木地聽了一夜。
不知道過了多久,動靜才停了下來。
次日,阿雪來到我的房裡,給我敬茶。
我看都沒看,直接想把她打發走,誰知她卻故意摔了我房裡的東西。
她勾起紅唇笑了,挑釁道:
「你不過是個替身,竟然敢給我擺臉色,還真以為自己是相爺的心尖寵了?」
「他和你拜堂,卻不屑和你同房,昨晚還是在我房裡睡下的。」
說完,她就拿起了一旁的玉佩。
那是謝長晏留給我的。
我眸光一顫,怒道:「你放肆!把東西放下!」
阿雪卻故意晃了晃,把東西往下一扔,「哎呀。」
啪!
玉佩摔碎成了幾片,刺痛著我的眼。
我眼眶紅了,「來人,把她給我摁住,行家法。」
「沈銀雪,你敢!要是讓相爺知道,他不會放過你的!」
一聲一聲的板子打在她身上。
她尖叫起來,鬼哭狼嚎。
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阿雪忽然眸光一動,撿起地上的花瓶碎片。
猛地劃破自己的臉!
下一秒,江序就沖了進來。
他看見阿雪淌血的臉,以及旁邊行家法的奴僕,最後落在地上碎掉的玉佩。
眼底閃著危險的光。
他死死掐著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沈銀雪,誰允許你動她的?」
我被他的力道掐得幾乎骨頭都碎了,卻依然倔強抬眼。
「她以下犯上,我不過小懲大誡,你就心疼了?」
江序的指尖掐得泛白,忽然笑了。
「好,好一個小懲大誡!」
「那今日,我也教教你,相府夫人應該遵守的規矩。」
他說完,就抽出了旁邊奴僕手裡的家法。
啪!
第一下,打在我的背上,火辣辣地疼,讓我忍不住弓起了腰。
第二下,落在我腿上,刺骨的疼痛襲遍全身,意識一陣發黑。
……
一共打了九十九下,我的全身都是斑駁的血痕,倒在地上,全身動彈不得。
好疼啊。
我的視線急速變窄,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13
再醒來時,我身上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了。
丫鬟進來時,小聲道:
「夫人,相爺對您可真上心,守了兩天兩夜沒合眼。您身上的傷,都是他親手包紮的。」
我扯了扯嘴角。
「上心嗎?」
「他是怕我死了,沒法向陛下和我爹那邊交代吧。」
丫鬟欲言又止,正要說什麼。
這時,阿雪走了進來。
「夫人,您終於醒了。」
她假惺惺地擠了兩滴眼淚,「我也不知道,相爺竟然動了這麼大怒氣。」
「都怪我不好,害夫人受了這麼重的傷。」
我眸光微涼,「沒什麼事就滾出去。」
她捏著手帕,陰陽怪氣道:
「夫人都傷成這樣了,竟然還這麼大火氣。」
「我來是告訴你,相爺已經把我抬為平妻了,日後府上大小事務都由我管。」
我眸光淡淡。
難怪她上來就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她臉色得意,「夫人這屋裡實在太熱了,來人。」
「把夫人房裡的炭火撤了,開窗透氣。」
屋裡的溫度一下子冷了下來。
寒風從窗戶侵襲入體,凍得我打了個哆嗦。
連續咳嗽了幾日,伺候我的丫鬟看不下去了。
「夫人,雪娘子也太欺負人了,我們去找相爺吧!」
我冷笑,「找他?他巴不得我早點死。」
門外,傳來一聲憤怒的摔碗聲。
我抬眼去看,卻只看見地上的碎片,半個人影也沒看見,只當是外面的丫鬟不小心。
我和江序冷戰了幾個月。
年關將近,府上又開始熱熱鬧鬧地置辦年貨。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半點力氣都提不起來,還經常咳血。
我以為是上次餘毒未清,想找個郎中來瞧一瞧。
卻被江序拒絕,「她不是很能耐嗎?一點小病請什麼郎中,讓她受著。」
這麼一拖,就拖到了除夕。
這天,相府上下都在準備家宴。
我倚在窗前賞雪。
手裡握著那枚碎掉的,又被重新拼湊起來的玉佩。
也不知道謝長晏怎麼樣了。
這一世,有沒有擺脫必死的結局。
「沈銀雪,你都和我成親了,心裡竟然還惦記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