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透了,在這個糟糕的世界上,我跟我媽只能活一個。
這一個月,我都時不時地跟亮仔他們去執行任務。
某次執行任務回來,我看見孫茉在接我們一起的一個隊友,我詫異地問亮仔,亮仔冷哼一聲,眼神里滿滿都是嘲諷,「他倆在一起了。這章新高平日裡看著也挺不錯的,沒想到眼光竟然這麼差。這個孫茉,害死了多少人,還在那兒裝呢……」
我沒發表什麼意見,只是看著那些救回來的人,心裡很溫暖,也很有成就感。
我沒有見過祁慕白。
有幾天我急得坐立不安,我媽大概看出來了,她沒說別的,只是告誡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幡然醒悟。
從這之後,我便再也沒有問過,只是專注過好自己的日子,可心裡到底還是會擔憂。
我仍舊看著我的劇,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祁慕白已經離開了,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有點難過。
不,是很多。
時間過得很快,今天終於看到《苦命女人馬桃花》的大結局了。
我激動萬分地等著女配的真面目被揭穿的那一刻,手都不自覺地握緊了,就在這個節骨眼,有人敲門。
阿西。
我非常不悅,擰著眉頭去開門,「誰啊?」
「是我。」
門外有聲音傳來,很熟悉。
我的腦子像是被電了一下,迅速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果然是他。
祁慕白。
「錢哆哆。」他看著我,眼神一如既往,但又好像多了一絲東西,隨後,輕輕地擁住了我。
我感覺到他的腦袋擱在我肩上,毛絨絨的,很可愛的樣子,緊接著聽到他說:「我好累啊。」
我的心忽地顫了一下。
從我們認識開始,我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
脆弱,還有點狼狽。
「你乖乖的,不要再出去冒險了,」他的聲音低低緩緩,甚至有點溫柔,頓了頓,又道,「別讓我擔心。」
我沒有說話。
「答應我。錢哆哆。」他催促道。
我心裡嘆息,感覺他像個小孩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答應道:「好。」
他很快就又消失了。
我這次之後,便再也沒有擔心過或者焦慮過。
他好像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讓我毫無根據地有了一種感覺:他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我覺得這個感覺很荒唐,但我又很相信。
後來再等亮仔來叫我時,我拒絕了。
「我不去了,有人會擔心我。」
亮仔並沒有問是誰,只是朝我眨眨眼,「也行。你這段時間就休息一下吧。」
我加入了我媽的八卦團,每天聽聽八卦很有意思,偶爾會和小楠一塊去轉轉。
這天她帶我去了 B 區找她哥,我經常聽小楠提起他,這次也算是第一次見到本人吧。
他身材很健壯,為人謙遜溫和,見到我時禮貌地點頭,「你好,我叫趙昊,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
我有點蒙,轉而又想到我自己也算是執行了不少任務了,除了極少數人,估計大家都以為我是異能者吧。
稍微熟悉一些後,他問我:「你自己也是異能者,為什麼去那邊住呢?」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只能扯:「我媽在那邊,我不能扔下她一個人。」
因為這裡異能者是必須和普通人分開的,無論你們是什麼關係,所以我這麼說了,倒也不出錯。
「那你的異能是什麼呢?」
好傢夥,這次圓不了了。
我嗯嗯啊啊好半天,才說:「就是那個……我可以控制喪屍……」
趙昊吃了一驚。
「你竟然是精神系的?!」
我不懂他說的啥,只是跟著點了點頭。
「怪不得他們都保密……」他喃喃,又轉頭對我說,「你可能不知道,咱們基地,精神系的只有首領一人,你算是第二個……」
趙昊的目光流露出了少有的欽佩,「聽說這類異能的人,那意志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我:「……」
我不知道別的,反正我睡覺的意志確實一般人比不了。
「沒想到你歲數不大,竟然是個少見的天才啊。」
他誇得我有些飄飄然,想謙虛一下來著,嘴一瓢,直接說了句:「那必須。」
趙昊:「……」
十二月底的時候,各地的基地基本都建好了,大大緩解了我們這邊的壓力,且人類已經逐漸重建了秩序,正常生活也在慢慢恢復。
跨年的那天晚上,我媽包了餃子,讓我叫小楠和亮仔一塊過來吃,還有小楠她哥。她哥臨時有事,沒來得了,就小楠來了,幫著我們一起包餃子。
亮仔過來的時候,手裡竟然拿著酒。
在這個條件下,酒簡直堪稱奢侈品了。
小楠眼前一亮,「亮哥,你怎麼搞來的?」
亮仔故作高冷,輕鬆按住她的頭,「未成年人不能飲酒。」
「啊啊啊我不管我就要喝!」小楠急得跳腳。
我媽看著她笑,問道:「小亮,你要啥餡兒的?」
「都行阿姨,您做的我肯定愛吃!」
亮仔這油嘴滑舌的,逗得我媽嘴角的笑都快收不住了,「嘴真甜!跟我家小白一樣!」
我愣了一下,又立馬恢復正常。
自上次見到祁慕白,已經有一個月了。
加上之前,差不多兩個月。
我不知道他在幹嗎,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吃飽之後,亮仔開了酒瓶子,一瞬間,熟悉的酒味撲鼻而來。
「不醉不歸!」小楠喊道。
亮仔鄙夷道:「你跟誰不醉不歸呢?」
小楠吐了吐舌頭,「就你事多!」
「哎,你這小丫頭片子跟誰說話呢……」
「別吵了,都倒上,咱們干一杯!」我說。
「得嘞!」
酒杯碰撞,一切煩惱好像都煙消雲散,我媽也陪著我們喝了幾杯,不多久就去睡了,臨走前還叮囑我:「錢哆哆,你適量啊。」
我酒量很差,其實這個時候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但是表面上還是看不出來,便像之前一樣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等我媽走了,我才算放開來,拉著小楠一直說話。
小楠也喝得臉紅紅的,只顧跟著我一起傻笑。
亮仔搖搖頭,仰頭就是一杯下了肚,還不忘吐槽:「第一次跟酒量這麼差的人喝酒。」
一聽有人說自己小楠就清醒過來了,「你說誰呢?」
亮仔眉頭一揚,「說你!」
因為亮仔經常來這兒找我,久而久之也就跟小楠熟悉了,兩人年齡差好幾歲,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喜歡跟小孩子一樣鬥嘴。
我尿急得慌,站起身就走,「你倆先喝,我去上個廁所。」
兩人應了一聲。
剛到門外,一陣急風吹來,帶著刺骨的寒意,直吹入我的五臟六腑去,我打了個哆嗦,還沒站穩,旁邊冒出一個黑色的人影,就那麼握住了我的手腕。
是莫名的很熟悉的氣息。
我心裡一跳。
不等我說什麼,那人就拉著我精準地進入了我黑著燈的房間,門落鎖的聲音又是讓我心中一跳。
「是我。」
酒精使我反應遲鈍,但我還是儘可能快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
祁慕白。
他輕輕笑了笑。
「你喝酒了。」
「嗯。」
應該有好多想要跟他說的,可當人站在了眼前,我的嘴巴像是浸在了冬日的泉水裡頭,僵僵的,竟一個字都吐不出。
「跟誰喝的?」
「我媽啊,」我仰頭想要努力地看清他,黑夜卻蒙住了我的眼,「還有小楠,亮仔。」
「哦……」他尾音拖得長長的,小刷子似的,讓人的心都痒痒的,「跟他關係真是越來越好了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索性一言不發。
祁慕白卻罕見地沉不住氣,「回答我。」似乎帶著一絲怒意。
我真的委屈死了。
好端端地就消失,跟人都不說一聲,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回來,一回來還要凶我。
我忍著眼淚,罵道:「關你什麼事?」
「關我什麼事?」祁慕白冷笑,「不是跟他說過?我是你的什麼?」
他故意沉吟了片刻,才緩著調子說:「哥哥?」
我遲鈍的大腦突然想到那天,他第一次見亮仔,我口不擇言,直接跟亮仔說他是我哥哥。
他竟然記下了。
我剛想解釋,祁慕白就驀地俯下身,幾乎是湊到了我跟前。
我感受到了他呼出的氣息,正緊張不已,只聽到他笑了一聲,「叫哥哥。」
我呆立當場。
他追著,繼續道:「聽話,叫哥哥。」
曖昧的空氣不斷膨脹,蔓延開來,擠得我臉都紅了,心也跟著打鼓似的跳。
面前人灼熱的氣息像是催命符,我腿一軟,鬼使神差地喚他:「哥哥……」
剎那間,他便吻了過來。
窗外有人放起了煙花。
人們吵吵嚷嚷,興奮得要命,在這樣的干擾下,我竟半絲心神都分不出來。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好像又知道他在做什麼。
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拳頭握緊,又鬆開,再握緊,再鬆開。
少年人的吻,狂熱又纏綿,滿含懵懂的慾念。我受不住地別過臉,他卻不肯罷休,捏著我的臉,又吻了上去。
等過了好一陣,他終於將我放開,盯著我許久許久,又猛地將我擁入懷中。
「錢哆哆,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同樣,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也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很好奇,但是沒問,只是說:「你剛才這樣是什麼意思?」
祁慕白想了半天,我的心也揪了半天。
「跟你永遠在一起的意思。」
他又問:「你同意嗎?」
問完又不等我回答,自言自語:「同不同意都不重要,反正你是我的。」
我:「……」
有點禮貌,但不多。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開口:「我想看看你。」
祁慕白沒說話。
我直接伸手去摸旁邊的開關,他卻突然按住了我的手。
「我現在……很醜。」
我頓了一下,還是執意要開燈,他放開了我的手。
燈光打開的一瞬間,黑暗中待久了的我有些不習慣,下意識地擋著眼,正欲取下手,眼睛又被面前的人蒙住。
「確定不怕嗎?」
「我膽子沒這麼小。而且這個人是你,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不可能會害怕。」我沒好氣道。
大概這話讓他滿意了,他輕笑一聲,將手挪了開。
隨著視線逐漸清晰,我終於看清了我日思夜想的人。
他的臉變得更加蒼白,嘴唇又格外的紅,竟帶著絲難言的肅殺之氣。那雙漂亮的眼睛折成了一片湖,隱隱泛著淡淡的綠光,映襯著臉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不是很明顯的青筋,顯得更加可怖。
我眼淚立馬就下來了。
「你疼不疼啊?」
祁慕白微笑著搖頭,「不疼的。我早就疼慣了。」
怎麼可能疼得慣?就算是疼一千遍一萬遍,疼永遠都是疼。
我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祁慕白抱著我好久好久,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了床上,他睡在我旁邊,輕輕拍著我的背,「睡覺吧。」
我哽咽著問:「什麼時候會好?」
「快了,等好了我就來找你。」他說。
「那你會死嗎?」
「不會。我不會死,你也不會。」
「好,那我就等你。」
「好。」
……
我醒來之後,祁慕白已經不在了。
昨晚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場夢,除了床邊放著的那顆東西。
是六階喪屍的晶石。
我想起之前,亮仔送我一顆二階喪屍的晶石,他當時可不開心了,現在弄到這個六階的,是要表示自己更厲害嗎?
幼稚!
我這樣想著,嘴角又忍不住勾起,連同那顆晶石,都被我好好收了起來。
一出門,就撞見我媽在門口跟人嘮嗑,瞅見我,「咋今兒個這麼容光煥發啊?撿到錢了?」
我回嘴:「都末世了,撿什麼錢?」
不過晶石倒有一顆。
我正想著,我媽卻指著我,「你看你又笑!快說是什麼好事情,讓老娘也開心一下……」
一旁站著的阿姨笑道:「談戀愛了吧?」
我嘴角一僵,卻聽我媽道:「得了吧,就她這樣子,誰跟她談啊?早上不到十二點不起來,人家是娶媳婦來的,不是娶祖宗來的……」
蠢老太太!
答案送到你耳邊都答不對!
還好意思說我笨!
我呸!
祁慕白走後不久,雪就沒間斷過。
亮仔叫過我幾次讓我去執行任務,我都沒去,我不想讓祁慕白擔心。
他已經很吃力了,我不能拖累他。
我有時候會想,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喪屍王,可能他們早就知道了吧,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大概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我並不怕。
他們都看到了,我什麼都沒做。我甚至在救人。他們沒有理由殺我。
直到了大年三十,祁慕白還沒有來。
我知道他或許來不了了,但又有些擔心。
不會的,他答應過我會來找我的,我要相信他。
我告訴自己。
一大早,我媽就又開始包餃子。
這老太太有個習慣,只要是什麼重要的日子,總是會包餃子。
可是……
「你咋這麼早包?至少也得下午啊?」
我媽頭也不抬,「過年了,多包點,等會給咱們街坊鄰居一人送一盤,你也別站著,過來搭把手。」
「咱的物資也不多啊……」
「你之前出去做任務,人家給咱們發了好多。請大家吃頓餃子怎麼了?快點過來!」
迫於我媽的淫威,我只能去幫忙,一直忙活到天黑。
「趕緊下餃子,不然趕不上了。」
我手酸得不得了,只能燒水,水還沒燒開,就見到小楠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姐姐,快跑!有人跟 B 區的區長舉報你是喪屍王,我哥在他身邊做事,知道得早,讓我趕緊告訴你,趕緊跑!再晚就跑不掉了!」
鍋里的水正好燒開,滾燙的開水有幾滴濺到了我的胳膊上,我卻絲毫沒有感覺到。
「快點,姐姐,別愣著了!」
小楠焦急地拉著我往外走,我媽圍裙一扔,慌張道:「哆哆,走!」
我立馬沖回房間,拿出了祁慕白送我的那個晶石,別的什麼都沒有帶,拉著我媽就跑。
小楠叮囑我:「別走正門,他們肯定在堵你們。我哥讓你們一直往西邊走,會穿過那一片田地,之後就有一條小路,從那兒才能跑掉!」
我路痴慣了,一時之間搞不懂西邊是哪邊,忙問我媽:「哪邊啊?」
「笨!你左手邊!」
「哦,好。」
基地很大,我倆跑了好久,這才看到了小楠說的田地,此時正是冬天,地里一片荒蕪,我拉著我媽跑啊跑,前方不遠處,竟然亮起了燈火。
「她們在這兒!」有人說。
我仿佛是即將要被拉上斷頭台,整個人都是木的,一大夥人跑了過來,我慌忙轉過身,可身後也被人圍住了。
已經是四面楚歌,無處可逃了。
「是她,她是喪屍王!」
這個聲音莫名熟悉,我往那邊看去,竟然是孫茉。
她站在人們前面,仿佛是他們的神。再往後,是我曾經救過的人,還有我媽來這邊交的那些朋友。
真奇怪,昨天她們還跟我說話呢,今天怎麼就都來殺我了?
我歪了歪頭,試圖解釋,孫茉卻道:「大家小心,喪屍王很厲害,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先把她圍住,等異能者過來!」
我忍不住笑了,問她:「孫茉,還記不記得我們來救你那次?」
她不語。只是戒備地盯著我。
「當時,你先是大叫引來喪屍害死了我們兩個隊友,後來你又因為沒有把門關緊,害死了民宿老闆,之後又聖母心發作,不讓變成喪屍的老闆出去,又害得那個女孩子被喪屍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我靜靜地看著她。
「你說,我到底有沒有說錯?」
孫茉的臉色大變,一陣紅一陣白,我繼續道:「你看你這麼善良,真正的喪屍你都捨不得讓他出去,而我這樣的,你卻要趕盡殺絕。
「你見我害過一個人嗎?我出了多少次任務救了多少個人?
「自我和我媽來這裡,我們與人為善,各位好好想想,我到底有傷害過你們嗎?」
人群開始騷動不安,議論紛紛。
見有人遲疑,孫茉冷笑一聲,「大家想清楚了,祁博士說過,殺掉喪屍王,末日才會結束!我這是為了全人類!」
空氣安靜了一剎那。
有人開始響應她說的話。
「對,殺了她!」
「解決了她,我們才會安全!」
「一起上,我們殺了她!」
他們沖了上來。
我媽毫不猶豫地擋在我面前,大喊:「誰都別想動我女兒!」
我咬牙切齒,恨得全身都在悲泣,連骨頭都流下了血。
好一個自私自利的人類!
長著一張人臉,卻辦著鬼的事!喪屍都不及他們半分!
我空占著個喪屍王的名頭,卻一點本事都沒,如今面對這些惡鬼,竟是徹底的無可奈何。
我大喊,威脅道:「誰敢上來?我讓他立馬變喪屍!」
人們的腳步停住。
我媽淚流滿面,悄聲說:「哆哆,我拖住他們,你抓緊跑!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之前我或許信,可現在我一點都不信。
我媽落在他們手裡,怕是連死都是奢侈。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殺雞儆猴。
孫茉現在離我比較近,我用我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在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後大聲說:「她馬上要變喪屍了!」
有人聞言,四散奔逃,剩餘一部分人,都紛紛看向她。
孫茉捂著脖子,眼裡都是恐慌。
「我我我……不是……」
靜默之時,我擦掉嘴上的血,一步步朝他們走去,笑道:「還有誰想再體驗一下?」
眾人紛紛後退。沒有人敢說話。
我知道他們怕了。
烏合之眾。
我冷靜地走,他們自動讓開了一條道,我就這麼走了出去。
走出不遠,我回頭一看,他們又將孫茉圍了起來。似乎是在商量著如何處置。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心情。
大年三十,我和我媽為好多人包了餃子,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仿佛是被什麼推著,我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推到這裡,歡樂痛苦交替太快,一閃一閃,閃得我眼睛瞎了,心也麻了。
「咱們去哪兒啊?」我問我媽,並靠在了她的肩上。
「哪兒都行。媽在呢。」
是啊,有媽媽在,哪裡都是家。
元宵節那天,天氣很晴朗。
我媽又是一大早地叫我,我昨晚熬夜太晚了,實在是懶得起,就將被子蒙在了頭頂。
誰料我媽更過分,直接掀開我的被子,「快起來,去外面看看有沒有湯圓找一包!」
「都這時候了,哪來的湯圓啊,萬一有了,肯定也過期了!」
我媽才不管,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攆了出來,我嘆口氣,看著太陽不錯,想著曬曬太陽也行。
那天被趕出基地後,我倆猶豫許久,還是回了自己的家。
這十來天,倒也舒服。
就是一直擔心祁慕白會不會找得到我們。
唉。
我去了之前祁慕白帶我去的那棟樓。那裡除了我們根本沒人進去,物資還是很多,密碼我知道,他後來跟我說過的。
路上碰到幾隻喪屍,我絲毫不慌,反而跟他們聊起了天。
亮仔說高階喪屍是有意識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聽懂人話。
亮仔和程蒼我也再沒見過。
我們被趕出來這事,他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挑了些零食,還拿了一瓶酒,我就準備回家了。
這裡出沒的都是那種特高階的喪屍,怪不得沒人敢過來。
也好,就當是我家的小倉庫了,夠我和我媽吃一輩子了。
我現在什麼都好,就是過得很無聊。
偶爾會想起祁慕白,想知道他過得怎麼樣。
晚上吃的比較簡單。因為我們沒有新鮮的菜,只有便捷食品。
一吃完我就回自己房間了,二刷《苦命女人馬桃花》,看著看著就睏了。
昏昏欲睡之際,我媽又叫我,我不耐煩地出去,一到客廳我就徹底愣住了。
那正看著我的人,不是祁慕白還是誰?
我像是沒有腦子般,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這個時候的他似乎徹底恢復了正常,甚至比以前還要好看,一頭金髮如正午的太陽般熱烈。那晚看到的,似乎都是一場夢。
他沖我笑,「十五了,團圓來了。」
我媽直接給了我一巴掌,「哪有你這麼問的,快給小白倒杯水,我去找點吃的,這麼久沒見了,可給我稀罕死了……」
好久不見的人,突然見了,就總有一絲尷尬。
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只感覺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
這讓我想起了那晚的事,臉也燒了起來。
「那個……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他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著我說:「以後不走了。」
我一愣,眼淚差點掉下來。
正好我媽來了,我背過身擦掉,又若無其事地說:「媽,你怎麼把好吃的都給他了?」
我媽直接忽視我,滿臉笑容,「多吃點,這麼久沒見,你看你瘦得……」
沒瘦吧?我怎麼感覺他比以前更壯了一點?
這老太太只會睜著眼說瞎話。
聊了不多一會兒,我媽就回去睡覺了,我坐立不安,幾乎被他的視線灼穿,只得起身,「那個,我也去睡了,有點困……」
祁慕白並沒有說話,我連忙往房間走,好不容易進去了,要關門的時候,竟被一隻手憑空擋住了。
「你急什麼?」
他依靠在門邊,含笑看著我,我無所適從,張了張嘴又說不出話,眼睜睜地看著他進來,將門關閉,並反鎖。
我心裡一跳,急忙要跑,他竟直接攬住我的腰,在我耳邊說話,氣息灼熱,「我親親你。」
我沒有說話的機會,嘴唇就被堵住,他親了好半天,大概覺得不過癮,又掉了個身將我抵在牆上,嘴唇壓著我的鼻尖,小聲說:「想我沒有?」
「有點……」
他低低一笑,「就有點嗎?」
我咽了咽口水,「那就再多一點……」
祁慕白的手輕輕撫過我的唇。指腹粗糲,但並不用力。
「那我想你比你想我要多很多了。」他的眼睛恢復了之前漂亮的黑色,睫毛長長,這樣看著我的時候,似乎被濃重的夜色籠罩,「我幾乎每天,每個夜晚,每時每刻,都在想著你,錢哆哆。」
直白的話語如同軟軟的刀子,一下子刺中我的心窩。
我整個人都酥了,只覺得越看他越喜歡,便忍不住,親了親他。
祁慕白愣了一愣,轉而笑了。
「真乖。再親一下。」
我繼續親。
「再親。」
……
過了好久,祁慕白才離開我的房間,只留下了滿臉通紅的我。
人生中第一次談戀愛,難免會有些控制不住。
這不沒幾天,我媽就發現了。
她直接在飯桌上問:「你倆最近怎麼回事?最好給我老實交代!」
我嚇得頭都不敢抬,祁慕白卻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阿姨,是這樣的,我們在一起了,並且會永遠在一起。」
我媽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我也不知道她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按理說是同意的,她之前不還讓我拿下祁慕白嗎?怎麼現在又這麼模稜兩可?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晚上,她突然來了我房間。
「好樣的!」
她豎起個大拇指,眉飛色舞,「沒想到你還真成功了,真沒給咱老錢家丟人!」
對,這樣的表現才對嘛,可是……
「那你剛才怎麼……」
我媽一拍我的腦袋,「你傻啊!在小白跟前,我要這樣,他肯定覺得我閨女不值錢。這點架子必須端上!雖然媽平常罵你吧,可是這跟那個不一樣……」
我覺得她說的還挺有道理,點了點頭,「不過你要一直這個態度嗎?那你能裝得下去?」對這點我嚴重懷疑。
「哪能,」我媽揚揚眉頭,「等我找個機會,先敲打敲打他,得讓他跟我保證一下,我再表示同意,不是順理成章了?」
姜的還是老的辣。
我也沒再問,隨便她做什麼都行。
橫豎都不會害了我。
第二天,我媽就都辦好了。
我問祁慕白我媽到底說了啥,他死活不跟我說,我也沒轍,就放棄了。
不過他來之後,我們的物資恢復了不少,每天晚上我媽都會炒幾個菜,基本上我想吃的都能吃到。
有時候我想,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的。真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不久之後,亮仔找到了我家。
我媽經歷了那些,自然對他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直接將他拒之門外。
我到底是於心不忍,還是去見了他。
誰料他一見到我,第一時間問的竟是祁慕白。
「你一起的那位呢?」
他的眼中戒備十足,我有些疑惑,還是如實說:「他不在,出去找物資了。」
亮仔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你得跟我回趟基地,有很重要的事情。」
他這話一出我就笑了,「你別說你不知道我和我媽是怎麼離開基地的?現在回去?怎麼,怕我們沒死透啊?」
亮仔看起來很焦急,「是他們誤會你了!喪屍王另有其人,時間緊迫,你得趕緊跟我去,不然會出事!」
我怔住了。
「怎麼回事?」我問。
亮仔說:「走吧,車在樓下。」
我還是去了。
我媽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注意安全,我一一答應。
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路上,亮仔跟我說了那晚的事。
「你的事,老大一直讓我們嚴格保密。可是章新高,就是那個孫茉的男友,跟她說了,然後孫茉告發了你。」
我沒說話,亮仔繼續道:「雖然你確實很特殊,但我們一直相信你不是喪屍王,也在不停地尋找。那個時候我們剛好在東南那塊得到了關於喪屍王的消息,連夜出發了,孫茉知道老大會保你,這一看我們都走了,就搞事情了。」
原來如此。
「還有……那晚孫茉不是被你咬了嗎?在她變異之前,就被那些人活活打死了,連個全屍都沒有……」
我心裡並沒有什麼波動。只是問他:「那喪屍王到底是誰?」
亮仔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只是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遠遠地就看到了基地大門。
我有些感慨。
那時和我媽那麼慘地離開了這裡,並發誓再也不回來,可如今,到底還是踏入了這個大門。
亮仔帶著我直奔 S 區,仍舊是那個房子,程蒼在裡面等候。
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對於你和你母親的遭遇,我很抱歉。」
我搖了搖頭。
也並不怪他,又不是他做的。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程蒼屏退了別人,就留下了我和亮仔,才說:「我們已經確認喪屍王的身份了。不是你,你只是體質特殊,對病毒有一定的抵抗性,跟喪屍王無關。而喪屍王的具體形成原因,現在還不明。」
「我知道,亮仔跟我說了。」
程蒼突然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那……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啊。」我要知道我還能來這兒?
程蒼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這個人,或許你認識。」
心中湧起了不詳的預感,我猛地睜大眼睛,只聽他道:「是祁慕白。」
是祁慕白是祁慕白是祁慕白。
這四個字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滲入了我的身體,我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我並不驚訝。甚至是在預料之中。
自遇到他之後的所有的反常也終於得到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前段時間,有人自稱自己見過喪屍王,得到消息之後我們第一時間便趕了過去,也終於見到了這個人。」
程蒼拿出了一張照片,「或許你也認識他。」
我看了許久,終於想了起來。
這是那天我跟祁慕白去找物資時,碰到的那一夥流氓異能者之一。當時他們是跟被我媽揍的那女的一起,還說要殺了我們。
我都忘了那天我們是怎麼逃出去的了,只是記得很害怕,同時還找到了好多東西。
亮仔緩緩走到我面前,「這人說,當時他和他們老大碰到了一男一女,女的是個特殊的喪屍,他們想要殺掉他們時,發生了奇怪的事。後來就被他們跑掉了。」
「可是,當天晚上,那男的又找了過來。同時……」亮仔眯了眯眼,「他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殺了所有人。不像異能者,倒像是魔鬼。而他自己,若不是有幾個孩子過來,恐怕也早就死了。」
我聽完,久久沒有說話。
程蒼遞給了我一杯水,我接過,連說謝謝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手抖得厲害,茶水都濺了出來。
「所以呢,你們想要怎麼辦?」
我聽到自己說出了這句話。眼睛卻沒有看向他們,倒盯著水裡泡著的舒展的茶葉。
程蒼也不語,過了好一會兒,他坐在了我身邊,說:「錢小姐,你知道的,只有喪屍王消失,人們才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
本就顫抖的雙手再也端不住手中的茶水,啪一聲,覆水滿地,再也難收。
「哆哆!」亮仔驚叫,「沒事吧?有沒有燙著?」
他連忙給我遞了張紙巾,我沒有接,木木地問:「是誰說的?是那個祁博士嗎?他說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我是風雨飄搖中被人連根拔起的草,那地上的水,是我流出的內臟。沒有眼淚。
「錢小姐,」程蒼道,「或許你還不知道,在你和你母親離開基地不久,你們所在的 F 區被喪屍襲擊。除了趙楠,無一倖存。連帶著 B 區的區長以及好幾個領導都被殺害。就因為這件事,基地人們都生活在恐慌之中,甚至產生了暴亂,死了好多人……」
他看了看我,語氣軟了下來,「哆哆,你想清楚了,他可是喪屍王,是非常危險的存在,只要他消失,你和你的母親也都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
亮仔也幫腔,「是啊,只有這樣,這個世界才會有救,以後出生的孩子,就不用再受這樣苦了……」
我一直都沒有說話。
牆上掛著的種指向了七點,外面的天也黑了下來。
我媽該擔心了。
「哆哆?」亮仔叫道。
我回過了神。
「你考慮得如何?」程蒼追問,「祁博士說過,如今喪屍王進化完全,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只有他最信任親近之人,殺了他,並挖出他的心臟,這樣他才可以徹底消失……」
我勾了勾唇,並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去你的。你們是什麼東西?敢讓我殺了他?」
兩人一愣。
「你們真的以為殺了他一切就可以結束嗎?做夢吧,人類可比喪屍更可怕,尤其是已經擁有異能的人類。有人自然會代替喪屍的地位,繼續殘殺同類。
「還有,我跟我媽現在就很好,不需要你們所謂的正常的生活,至於天下蒼生,就交給你們這種大愛之人吧,我沒有道德,你綁架不了我。
「至於那些被他殺掉的人,也是他們活該。你們說對不對?」
沒有人再作聲。
我甚至體會到了那一晚他的憤怒與無助。
我的祁慕白歷盡千辛萬苦來跟家人團圓,卻得知自己的一向和善的家人差點被朝夕相處的鄰居們所殺。
他還能怎麼辦?感謝他們嗎?以德報怨嗎?
「要是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走出門外的時候,亮仔追了上來,說是要送我,我並不想理他。
亮仔嘆了口氣,說:「哆哆,你別生氣,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
他都想讓我殺祁慕白了,我已經沒話再說。
他跟著我,解釋道:「其實最初確定喪屍王的身份後,祁博士就讓老大抓了你,以你為籌碼威脅祁慕白主動赴死。但是這招太陰了,老大強烈反對,才有了這個辦法。」
我停住腳步,「又是祁博士?」
「是的,他對這個病毒頗有研究,所以我們都是聽的他的話。」
「他到底是什麼人?」
「你可能不知道,在喪屍病毒爆發之前,他就是國內著名權威的生化專家……」
我打斷他的話,「所以,你們就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他說殺了祁慕白一切就恢復正常,有什麼依據嗎?」
亮仔語塞,撓撓頭,「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現在都是靠他的……」
我冷笑,「先確認了再說吧,跟你們老大說說,這麼大的事,可不能馬虎,萬一他說的是錯的呢?不過,無論他是對是錯,要我殺掉祁慕白,你們做夢!」
見我態度堅決,亮仔就沒有再說這個話題。送我到了基地大門口後,他執意讓我上車,我死活不上,走著走著,我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祁慕白。
已經快三月了,天上還飄著細細的雪,祁慕白雙手插兜漫不經心地站在那裡,說:「過來。」
我迫不及待地撲進了他懷中。
祁慕白捂著我的手,皺起了眉頭,「給你的手套呢?」
我沒回答,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祁慕白也沒有回答。
亮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我問祁慕白:「咱倆怎麼回?走回去啊?」
祁慕白挑挑眉,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間,「抓緊了。」
我都沒反應過來,眼前一花,再回過神,已經到了家門口。
「我靠!瞬移?這麼酷?」
祁慕白得意地勾唇,「比那小子的破軲轆好吧?」
我:「……」
進去的時候,我媽還在等我,先是看我沒有事,才問道:「他們跟你說了什麼?」
我心虛地看了祁慕白一眼,搖了搖頭,「沒,就是跟咱們道歉呢……」
跟我媽大概說了點,我媽氣哼哼地說:「現在說這些有啥用啊,咱們罪都遭過了……」
她邊打哈欠邊去睡了,我偷偷看了看祁慕白,怕他問更怕他不問。
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他問我,我沒忍住,問道:「你咋不問問?」
問完我就後悔了,「也對,你有讀心術,估計早知道了……」
祁慕白捏了捏我的臉,「你還真以為我每時每刻聽你想的啊?也就當時你不說話的時候偶爾聽聽,後來你都能說話了,我還費什麼勁?一直聽怪猥瑣的……」
我鬆了一口氣,「那行,我去睡了。」
快進門的時候,祁慕白我突然問,「你會怕我嗎?」
握著門把手的手一頓。
「這個問題,你上次好像就問過我。」
祁慕白沒說話,我回過頭,對著他笑了笑,「那麼,我的答案,跟上次一樣。」
跟上次一樣,永遠都不會怕,祁慕白。
無論你變成什麼樣。
……
自那天跟程蒼他們聊過後,我就老是做噩夢。
夢裡山川秀美,河流清澈,一切美好得不像末日,祁慕白站在一大片油菜花里沖我笑。
我開心地朝他跑過去,等到了他面前,周遭場景劇變,漫山遍野的全是屍骸,有泣血的哀鳴聲,唯獨那一片油菜花鮮艷。
而祁慕白全身是血,心臟被人挖了出來,仍舊鮮活,甚至還一下下地跳動著。
驚醒之後我便再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總會是那幅場景。
祁慕白感覺到了我的狀態不對,他甚至都沒有問,只是摸著我的頭說:「再等等,一下就好。」
我不知道他具體是什麼意思,但就是很相信他。
誰都動搖不了的那種。
長時間這樣的話我怕我扛不住,於是第二天晚上吃完飯我就偷偷下了樓,打算散散心。
走得倒也不遠,離家就是幾百米的路程,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我被人偷襲了。
等我再次醒來,便已經到了陌生的地方。
「你好,錢哆哆。」
陌生的聲音傳入耳中,我扶著暈暈的頭轉過身,看見了一個很眼熟的人。
「你是……祁博士?」
常常會在電視上出現的男人推了推眼鏡,「是的。」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思來想去,突然想起了那天亮仔說過的話。
「其實最初確定喪屍王的身份後,祁博士就讓老大抓了你,以你為籌碼威脅祁慕白主動赴死。但是這招太陰了,老大強烈反對,才有了這個辦法。」
我渾身一顫,冷汗已經流了下來。
大概是看出了我在想什麼,祁博士微微一笑,「有些事情,程蒼不做,但只要我一聲令下,願意做的人大有人在。」
我氣得咬牙,質問他:「你有什麼根據?祁慕白消失了一切就都會好?」
他搖了搖頭,「並不會。只是我想除掉他而已。」
這句話讓我異常震驚。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就只能是私怨了。可祁慕白是怎麼惹到他的呢?
他微微嘆了口氣,目光變得悠遠。
「多年前,因為我的妻子先天性不孕,所以我們從孤兒院裡收養了他。
「那個時候他也就五歲吧。很小。我仍舊記得他見到我的第一眼,戒備的有敵意的眼神。
「我們磨合了兩年,也算是可以和平相處了,可在他八歲時,我的妻子癌症去世了。」
我忍住心中的震驚,靜靜地聽著,祁博士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長嘆一口氣,「這件事對我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我嘗試了好多種救我妻子的辦法,但是沒用。
「在她死後的第五天,我偷偷將她的屍體帶了回來,並有了一個驚人的想法——我要復活她。」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開始研製藥物,可光研製沒有用,我還需要具體的實驗品。剛開始用的是動物,但是漸漸地,動物已經無法滿足我了。我要去抓人。
「抓活人這事,風險極高,萬一我出事了,那我的妻子也完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想到了一個完美的目標。」
瞳孔驟然一縮,我渾身都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頭腦仿佛是要炸裂了,我聽到祁博士緩緩地吐出了那個名字。
「祁慕白。
「於是,我將他關了起來。那個時候他九歲,反抗得可真厲害,我不喜歡動手,就用電擊,時間久了,他自然就老實了。這一關,就是十年。
「第九年,我經過無數次的實驗,終於讓我的妻子睜開了眼睛,但是她成了喪屍。
「我並不在乎,繼續研製著能讓她順利變成人的解藥。與此同時,經年累月的藥物毒素沒能毒死那孩子,反而使他變異,成了喪屍王。
「每每看到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不能留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木木的,眼淚都流不下來。就像是死了一遭,心裡疼得,似乎是已經乾涸了。
宛如魔鬼般的男人竟然輕輕笑了笑,「可還沒來得及殺掉他,就因為工作事宜出差去了國外。實驗室系統故障,幾個助手闖了進去,發現了我的妻子,並被她所傷,那孩子也趁機逃了出去,喪屍危機,就是這樣開始了。」
他說著,摁了身後的按鈕,裡面的門被打開,被關著的,赫然是已經喪屍化的他的妻子。
「等我回來之後,只看到了我妻子,我就已經知道要完了。
「我第一時間將物資儲備好,藏在樹林裡的那棟樓里,可我需要時,發現那裡我已經進不去了。是那孩子把密碼換了,周圍還有很多喪屍守著。
「我知道他必定會找我報仇,可我還不能死,我要救我的妻子呢,我便開始躲在這裡,同時建造了好幾道屏障,只為攔住他,最後再通過新聞媒體引導別人。
「後來我終於知道了他的命門是心臟,一般人又近不了身,只有你和他自己,才能殺掉他。
「那些殺掉喪屍王后一切就能恢復正常的說辭也是我編造的,只是為了殺了那孩子而已。人類可真蠢,我說什麼都信……
「這病毒是我一手創造出來的,我很了解它,到了今天這一步,我也知道,是沒有什麼解藥的……」
說著,他萬分眷戀地看著自己的妻子,「這一生,她就這樣陪著我,也挺好。」
我緩緩地站起身,想要嘲笑他努力這麼多年都沒能救回自己老婆,話沒說出口,眼淚卻流了下來。
想起跨年那晚,漂亮的男孩將我抵在牆上,我心疼地看著他的模樣,問他疼不疼的時候,他微笑著搖了搖頭,說:「不疼的。我早就疼慣了。」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怎麼可以是這樣?
我痛不欲生。
本身就是孤兒的祁慕白啊,他坐在那寂寞的小小的院子裡等啊等,終於等到了自己的家,花了好長好長時間放下了戒心後,卻被自己當成父親的人關了起來,淪為了不見天日的實驗品!
大悲無聲。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弓著腰,跪在地上,有眼淚砸了下來。
我的祁慕白很怕,很疼,肯定偷偷哭了。甚至再也不願意去相信愛。
要是有能轉移痛苦的異能就好了。我擁有媽媽的好多好多愛,最痛苦的事情都可以承受。可是祁慕白啊,他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啊。
我哭得幾乎站不起來,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門外傳來了動靜,有人來了。
淚眼矇矓中,我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我現在肯定很醜很狼狽。我哭的眼睛都腫了,頭髮亂糟糟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血流了下來。甚至都沒有站立的力氣了。
他視線中的焦急,我能感受到。我張了張嘴,想告訴他我沒事,可是發不出聲音。
程蒼亮仔也在。他們是跟著祁慕白來救我的,還是來殺我們的?
我不知道。
我只聽見祁博士笑著說:「前幾道門你能破,可是這道光門是我研究了好久的,你們是不可能攻破的,阿白,你要是聽我的話,乖乖自殺,我就可以放了她。」
亮仔用異能攻擊著光門,怒罵:「你這個卑鄙小人!老大早就懷疑你了,在你的實驗室里安了竊聽器,你剛剛說的我們都聽到了!快放了哆哆,我還可以考慮留你個全屍!」
程蒼也在試圖衝破這道門,祁慕白搖了搖頭,他看了看我,又對著祁博士笑了笑,「你還真是天真。」
「嗯?」
「你以為區區這道門就能攔得住我?」
祁博士並不意外,「我知道,可這門,主要攔截的是你的精神控制力啊,要是你不聽話,在你們進來之前,我可能早就殺掉她了。」
他說著,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把槍,抵在了我的腦門上,「確實是個特別的喪屍。可要是被爆頭,還是會死吧?」
祁慕白的臉色變得難看。
祁博士繼續道:「自我收養你,我給你最好的生活,讓你受最好的教育,甚至後來關起了你,我也時常教你學習,還給你買了各種健身器材鍛鍊身體,只是偶爾做個實驗而已,要不是我,你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似乎是覺得自己情緒過激,他吸了口氣,「給你一分鐘的時間,不然我立馬殺了她!反正我現在也暴露了,遲早得死,你是我兒子,必須跟我一起死!」
我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活活撕成碎片!
做個實驗而已?兒子?
那我就跟你同歸於盡吧,我的祁慕白,你這輩子都帶不走!
這個想法一出現,我就看見祁慕白目光一凜,沖我搖了搖頭。緊接著,他閉上了眼睛。
幾乎在同時,祁博士拿槍抵著我頭的手緩緩挪開,他一臉詫異,「不可能!不可能!」
我抓住時機,奪過他手中的槍,照著他的兩條腿,就是砰砰兩槍。
他立馬就趴在了地上。
程蒼他們暫時還進不來,想到之前所有的事情,我恨意洶湧,幾乎快要發瘋。
我想殺了他。
扣動扳機,槍里已經沒有子彈,我仿佛聽不到亮仔在叫我,找來找去,終於找到了一把斧子。
我不知道這把斧子是做什麼的,但是足夠砍掉一個人的頭了。
本來想殺他,但我現在改主意了。
我蹲下身,笑了一聲,緩緩道:「你不是最愛你老婆了嗎?」
祁博士目露驚慌,「你要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他。
我聽到祁慕白在叫我,嚴肅焦急,「錢哆哆!」
他知道我在想什麼,或許已經知道我要做的事了。
我打開了關著他妻子的那扇門。
「祁博士,你睜大眼睛看好了,好好看看你寧願犧牲別人的人生拚命救活的你的妻子,是怎麼被我殺死的。」
我甚至笑了出來,「一定要好好看哦。」
「不要!」他掙扎著朝這邊爬過來,試圖阻止我,我面無表情,照著眼前的喪屍,一斧子下去,就劈開了她的頭。
剎那間,腦漿四濺,血水橫流。
仿佛被殺掉的是自己,祁博士如遭雷擊,眼淚竟流了下來。
那道光門已經出現了縫隙,祁慕白拍打著它,叫我:「錢哆哆,住手!我怕對你有害不能控制你!你快停下來!」
我擦了擦臉,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提著斧子就走到了祁博士的面前,斧子在地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跡。
「接下來,到你了。」
祁博士捶地痛哭,我問他:「先砍掉你的左手還是右手?你選一下。」
他不說話,我笑了笑,「那就左手吧。」
一斧子下去,左手脫離了身體,血濺到了我的臉上。
「這一刀,是替九歲的祁慕白還的。」
在他痛苦哀號之際,我又砍掉了他的右手,「這一刀,是替十歲的祁慕白還的。」
左腿,「這是我十一歲的祁慕白。」
右腿,「這是我十二歲的祁慕白。」
我失去了控制,思想脫離了身體。我的腦中只有祁慕白。我似乎切身體會到了他當時那令人窒息的絕望。
不知道砍了多少刀,地上的人已經血肉模糊,祁慕白沖了進來,將我抱在懷中。
「哆哆。」他摸著我沾滿了血跡的頭,聲音有些顫抖。
我勉強對他笑了笑。
「祁慕白,我把壞人殺掉了,你自由了,以後不用再害怕了。」
「好……好……」他似乎哭了,我並不確定。
唯一確定的是,他終於安全了。
他可以,一直幸福下去了。
最近出了新政策。
喪屍已經除不掉了,人類也進化出了異能者,也算是和喪屍勢均力敵。另外,基地里的各項制度也逐漸健全,以後,人類大機率就要和喪屍共存了,直到研究人員研製出新的解藥。
我並不關心,因為我跟祁慕白馬上就要去旅遊了。
在人人在基地避難的日子裡,我倆決定要來一場特殊的旅行。
臨走前,我媽酸溜溜道:「有了男朋友忘了娘啊,真是,十多年養出的閨女,就這麼把人家的白菜拱了……」
這老太太說反了吧?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還不是你聽說基地有人跳廣場舞,讓我把你送進去。也方便跟人聊八卦?」
「快滾快滾!」我媽惱羞成怒,「東西帶全了沒?」
我指了指一旁偷笑的祁慕白,「他有個超大的空間,啥都有,不然你以為咱用的東西是哪來的……你趕緊去跳你的廣場舞去,別再瞎操心了……」
將我媽送了進去後,我倆就直接出發了。
基地里程蒼亮仔都在,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咱們去哪文?」我問祁慕白。
「都去。」祁慕白看著我笑,「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
呵呵。什麼時候發展出甜言蜜語異能了?
我故意問:「上刀山下油鍋去不去?」
「也去。」
我:「……」
有風吹了過來。朗潤鮮活的風。枯枝上有嫩蕾吐出,艷麗的,滾燙的。季節的鐘擺了回來,春天來了。
「春天來了啊。」
「嗯,來了。」
他仰頭,有光灑在了臉上,如初見般,漂亮的金髮發著光,就這麼帶走了我的光陰。
一切都結束了。一切也開始了。
苦難已成過往,而黎明伴隨著新生。
在這白雲懸碧空的春日,我們決定去遠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