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學時勤工儉學,找了份兼職,結果學校瘋傳我乾的是不正當行業,如她們所願,多年後我做了包廂營銷經理。
同學聚會上她們冷嘲熱諷,飯店偶遇的那位傳聞中不苟言笑的葉大律師,卻西裝革履半蹲在我面前——
「嫣嫣,拜託,今晚給我留個廂……」
1
大學畢業後,我在今朝夜總會上班。
乾的是包廂營銷。主要是銷售廳房、包間、酒水之類。
我今年快三十了,混到這個年齡做了營銷經理。
我們這組年輕女孩居多,業績一直挺好。
麗姐那組也不錯,偶有發揮失常的時候,下午五點就開始微信轟炸我,急吼吼道:
「代嫣,你那組預訂幾個廂了?我這邊才三個,到晚上實在不行,借點業績給我,下次有難搞的客人我讓阿娟她們去幫你們喝。」
麗姐大了我九歲,妥妥的半老徐娘,一頭泡麵卷染成了栗紅色。
我與她相處很好,主要是因為她性格爽快,而我比她更爽快。
今朝是本市最大最熱鬧的一家夜總會。
幾個營銷組沒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因為除了我和麗姐,剩下的一個常打交道的營銷經理是男的。
我們叫他辰哥。
辰哥也很好說話,把大家當姐妹處。
晚上七點,今朝開始營業。
女孩子們從後門陸續而來,集合到化妝間。
有的臉上還帶著昨晚的殘妝,睫毛膏糊在眼上。
有的則素麵朝天,穿著弔帶裙,對著鏡子認真護膚。
也有手殘不會化妝的,花個三十塊錢就能找兼職的化妝師小姐姐們幫忙化個漂亮妝容。
化妝師帶來的粉底都很一般,通常她們會要求用自己的 MAC 或阿瑪尼。
當然也有不用的,比如我這組新來的一個女大學生。
她是被她同學甜甜介紹過來兼職的。
這裡的女孩用的都是藝名,比如甜甜,真名叫程雪婷,是個大二的學生。
她那同學來之前連名字都想好了,叫小曼。
小曼長得有點土氣,小鼻子小眼睛,扭扭捏捏。
一開始我不肯要她,甜甜挽著我的胳膊晃來晃去:「嫣姐,你留下她吧,她爸爸癌症住院,家裡積蓄都花光了,欠了一屁股債,連她的生活費都給不起了,她真的很需要錢。」
我無奈道:「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吃這碗飯,形象倒是其次的,畢竟上了妝誰都不會太難看,但就其他方面,你真覺得那些客戶她應付得來?」
我看人一向很準,這姑娘太老實,不像甜甜,性格活潑,情商也高。
甜甜來這裡兼職快一年了,她很機靈,也很能喝。
我曾問她好好的幹嗎要到這種地方工作,她眨巴著眼睛,一本正經地告訴我:「錢不夠花呀,我媽給我每個月一千,我一套護膚品都一千八了,還有那些好看的包包和鞋子,誰不喜歡去商場買名牌。」
我見慣了太多女孩干夜場的理由,千奇百怪。
麗姐那組有個叫哈娜的,來這裡上班的原因是因為談了個男朋友。
男的一直沒工作,整天家裡躺屍打遊戲。
於是女的來夜場上班,養活兩個人。
這樣的姑娘不多,不撞的頭破血流根本不會清醒。
更多的是像小曼這樣的,來這裡上班,是因為缺錢。
而且是很缺錢。
如我在這裡最好的朋友阿靜,我剛來今朝的時候她就在這裡上班了,原因是遭遇了網絡刷單詐騙,信用卡都刷爆了。
中間她還清了錢,離開了有一年,在我成為營銷經理管著一個組的時候,她又回來了。
原因是又掉進了網絡殺豬盤,被洗了腦,各種網貸都借,這次欠了一百多萬。
還有芸芸,二十六歲的單親媽媽,因家暴離婚,一個人撫養兩個孩子。
每個人都有干夜場的理由,卻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來這裡。
但甜甜一直說,還信誓旦旦地保證:「誰也不是天生適合干這行啊,嫣姐你放心吧,小曼適應能力很強的,我可以幫她,你看這樣行嗎,咱先讓她試幾天,我來帶她,到時候你要是還不滿意,再讓她走。」
因她這句話,小曼真的留在了這裡。
她底子不好,所以每次都是找化妝師小姐姐仔細地上妝。
不得不說,化完妝還是挺清純的,有點像那個眼睛很小的韓國演員鄭多彬。
我知道,之所以願意留下她,還因為甜甜說的那句「誰也不是天生適合干這行」。
每到晚上六七點,偌大的兩間化妝室和更衣室,熱熱鬧鬧,吵吵嚷嚷。
最終,大家打扮得光鮮靚麗出門,換衣服時夠不到後背的內衣排扣,還會叫一旁的辰哥幫下忙。
一切歸於平靜後,通常我會在化妝間點一支煙,吞雲吐霧,看著鏡子裡眉眼深沉的自己,陌生又恍惚。
我曾對甜甜說:「我上大學那會兒,一個月生活費才五百,你還年輕,所以那些名牌護膚品和包包都不是必需品,將來都有機會買得到。」
甜甜不以為然,只告訴我說:「時代不一樣了嫣姐。」
時代不一樣了,但有些道理是一樣的。
如茨威格「斷頭皇后」里人盡皆知的一句話——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暗中標好了價格。
有的人一出生什麼都有,含著金湯勺,有的人一出生什麼都沒有,貧窮不堪,芸芸眾生,每個人的出場方式都不同。
人生沒有彩排和劇本,腳下的路走過了便不能重來。
正因如此,手握好牌時應該珍惜,走好腳下每一步。
手握爛牌時更該精心鑽研,拼盡全力給自己贏個大滿貫。
在自己的人生主場跑了龍套,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我對著鏡子出神的時候,香煙繚繞,會不由得想,屬於我的那個時代是什麼樣子的。
二十歲的時候,我似乎和小曼一樣,有著晦澀內斂的性格,沉默無聲地低著頭走路。
不同的是,那個時候我在學校沒有朋友,還要因為一個男生心血來潮的表白,被人當作公敵,謾罵、侮辱。
然後我會很自然地想到周燼,那個在我漫長而黑暗的人生中投下一道光亮的小混混,在記憶中逆著光沖我笑。
兩道濃黑桀驁的眉毛,眼眸中含著的那抹壞笑,隔了歲歲年年,還是那麼生動鮮活。
那些過往,會令我煩躁地掐滅煙,然後花費幾分鐘的時間來平復心情,接著神色如常地走出化妝間,去前堂大廳給我那組小姐妹簡單開個例會。
然後大家該工作工作,在夜總會一片驕奢熱鬧的氛圍下,迎接客戶的到來。
千篇一律的唱 K、玩骰子、飲酒、貼著耳朵說話……桌上開著 XO 套餐,面對客戶不是太過分的黃段子和咸豬手,大家也能半嗔半怒地周旋。
現在的夜場不比以前了,我還記得十年前今朝的老闆付雷和人合夥開 KTV 的時候,那個時候才是真的亂,黑惡勢力滋生,夜場有真空,有艷舞,幾乎成了一條淫穢的產業鏈。
其他不為人知的勾當也是有的,那時候付雷也很無奈,因他想在淮城紮根混下去,有不得不依附的人,很多不願做的事也無力拒絕。
不過好在,如今他是混出頭了,也洗白了。
在淮城黑白兩道,提起他的名字,如今總能讓人忌憚幾分的。
付雷名下的產業很多,有飯店、會所、科技公司……興許正是知道洗白得不易,那些違法犯罪的勾當,他如今是撇得一乾二淨。
如今朝,明明是夜總會,年底城市評選的時候,竟然也能得個「十佳文明場所」的提名。
我很早就知道,付雷哥是個狠人。
今朝營業到凌晨兩三點,通常也就酒闌人散了。
到了快結束時,大家都喝的一身酒氣。也有精力旺盛的小姐妹,散場之後招呼著一起去吃夜宵。
我很少參與她們的第二場活動,面對盛情邀請,總是淡淡一笑:「你們去吃吧,我年齡大了,熬不過你們年輕小姑娘,再不休息怕長皺紋。」
我睡眠質量一向不好,因此通常會直接回家。
今朝門口,每到這個時候,總會停著很多計程車。
我最近出門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朝東面路口看一眼。
果不其然,一個星期了,那輛黑色奔馳又定時定點地等在了那裡。
車裡人應是注意到了我,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下了車,隔著老遠,男人手搭在車門上,目光沉沉地望過來。
我沒有理他,徑直上了計程車,報了地址。
到了小區樓下,付了車錢,下車時又不無意外地看到了那輛跟過來的奔馳。
換作旁人,興許會讓我感到害怕。
但這個人不會。
他叫葉誠,是個律師。
更準確地說,是個在淮城挺有名氣的律師。
葉誠苗根正紅,畢業於九京大學法學系,父親是一名法官,母親是檢察院的人。
他在上學時就很有名,就讀碩士研究生時在學校的引薦下,聯合南京一家律師事務所,協同辦理過一起很有名的司法鑑定對抗案。
兩年前又與其大學同學一起創辦了京淮律師事務所,很擅長做刑事辯護及辦理各類疑難法律事務。
我對他很了解,不僅因為我曾經也是九京的學生,還因為一個星期前,我剛剛甩了他。
說「甩」這個字可能不太合適,因為我們一開始也不是什麼正經的關係。
兩個月前他們事務所幫啟氏集團的林總打贏了一場經濟糾紛案,林總在今朝訂了包廂,非要拉他們事務所的律師來慶祝一下。
包廂是在阿靜這裡訂的,業績在我們這組,林總又很豪氣地開了人頭馬套餐,我於是去敬了幾杯酒。
於是便認識了葉誠。
當時偌大的包廂,林總他們身邊都坐了人,觥籌交錯,燈光溢彩,語笑喧闐,氣氛正濃。
我與林總談笑幾句,林總把我引薦給了葉誠。
「代嫣啊,聽阿靜說你也是九京大學畢業的?來來來,葉大狀,給你介紹個校友,大美女。」
包廂人很多,一開始我沒注意到他,待到一眼望去,四目相對,空氣似乎凝結了下。
人與人之間總是講究些眼緣的。
葉誠很年輕,也很帥,那種帥符合一個精英律師該有的正氣。
烏黑且精緻的髮型,整潔得一絲不苟,額頭光潔,鼻樑高挺,薄唇微抿,五官端正,無可挑剔。
他戴著一副金絲框架眼鏡,儒雅斯文,又很好地遮掩了深邃眼眸中泛出的那抹精光。
只一眼,我便知道我該同他發生點什麼的。
傳聞中葉誠滴酒不沾,且性格清冷,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私底下,常常是不苟言笑的模樣。
那晚如傳聞中一樣,他是被事務所的另一名合伙人硬拉過來的,全程沒有喝一滴酒,身邊也沒有坐任何一名女伴。
看得出來,他不喜歡這種場合,面上不露聲色,但時不時皺起的眉頭彰顯出心底的煩躁。
好在後來我解救了他。
我坐在他旁邊,對上了他探究的眼神。
「你好,葉律師。」
「你也是九京大學畢業的?」
葉誠聲線清冽,低沉悅耳,微微側目看我,眼鏡上折射出的光線,映著漆黑瞳仁,泛著深邃的幽光。
當他對一個女人產生好奇,主動開口詢問,我便知道,他是不討厭我的。
我也一向知道自己長相不錯,混跡風月場所多年,掛在臉上的笑是得體而溫柔的。
如果我願意,這溫柔之中還可以帶點撩人的味道。
我畢業於九京,比他高了一屆,應該算是他的學姐。
葉誠一定很詫異,一個名校畢業的學生,為何會在夜總會工作。
這些我無需同他解釋,如果他對我感興趣,以後稍加打聽,什麼都會知道。
那晚凌晨,葉誠離開的時候,我主動問了他,能不能送我回家。
他坐在車上看我,挑了下眉,眸光深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最終默許了我打開副駕車門。
到了小區樓下,下車時,我又笑著問了他一句:「要不要去我家喝杯咖啡?」
很明顯的暗示,大家都是成年人,沒什麼好遮掩。
我眼神坦蕩,神情自若地看著他,仿佛他拒絕或者不拒絕,都無傷大雅。
他抿著唇打量我,最終說了一句:「你一個人住嗎?」
「當然。」
「……需不需要去便利店先買東西。」
「不用,我家裡有。」
我巧笑倩兮地看著她,加深了嘴角的弧度:「很多。」
四目相對,葉誠皺了眉,這一刻他是遲疑與猶豫的。
我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一面是道德的枷鎖,一面是長相姣好、看起來有眼緣的女人。
這女人還笑得如狐狸一般,雲淡風輕地勾搭他。
而他恰好又是單身,血氣方剛的年齡。
他是律師,不是聖人,所以願者上鉤。
葉大狀一開始還很收斂,等到上了樓,摘了那副眼鏡,扯了扯襯衫,妥妥的斯文敗類一個。
第二天他走的時候,我還沒睡醒。
等我睡醒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
床頭柜上放著一沓現金鈔票。
很好,各取所需,誰都不必有心理負擔。
我坐在陽台椅子上,艷陽高照時,點了支煙,夾在指尖端詳,看著那微不足道的星火一點一點燼燒。
快要熄滅時,猛地吸了一口。
香煙融入肺里的感覺,奇異得讓人心情舒暢。
2?
之後隔了幾天,葉誠沒再找過我。
但半個月後,我藉故找上了他。
起因是那名叫小曼的女孩,被人拿酒瓶砸破了頭。
打她的男人叫何星海,是今朝的常客,通常我們叫他何少。
沒錯,他是個有錢的富二代,而且是個在淮城囂張得出了名的年輕富二代。
我聞訊趕去時,包廂門推開,看到的是小曼捂著頭蹲在地上,血順著指縫流出來。
甜甜等人嚇白了臉,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而這富二代見我進來,眯著眼睛道:
「嫣姐,我 TM 每次來是缺你們錢了還是小費給得少了,覺得我好糊弄?喝個酒推三阻四,給臉不要臉,想立貞節牌坊何必來這種地方。」
不用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臉上掛著笑,上前將小曼扶起來,「抱歉何少,擾了你們的興致,別生氣,咱們之間有話都好說,我現在先叫人把小妹送醫院,你這一瓶子下去,可不輕呢。」
隨後而來的辰哥等人把小曼帶了出去,我示意甜甜她們也離開,只留了我和大堂經理趙暉善後。
十年前付雷在淮城剛起步的時候,暉哥便已經跟著他混了。
他跟付雷差不多同歲,快四十的糙漢子,這種場面對他來說是見怪不怪了。
暉哥好脾氣地跟何星海聊了幾句,繼而道:「小妹不懂事,確實欠調教,但何少出手是不是重了些?現在是法治社會了,打人終歸是不對的。」
何星海年輕氣盛,態度囂張:「我也就是嚇唬嚇唬她,誰知道她跟個傻缺一樣不知道躲,打也打了,醫藥費我出就是。」
有錢人總是這樣無所畏懼,我笑道:「何少這一瓶子力道不輕,少說也是腦震盪,沒個七八十萬應該是不行了。」
「什麼?你說多少?」
何星海像聽到笑話一般,冷笑著看我:「你說七八十萬就七八十萬了?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是什麼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賠的不僅是醫藥費,還有精神損失費,萬一給人家小姑娘嚇出個好歹來,陰影可是一輩子的。」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越來越陰沉的臉,又加了一句:「何少要是嫌賠得多,不如我打電話給雷哥,讓他來跟您談?」
我早說過,在淮城,提付雷的名字總是會讓人忌憚幾分的。
何星海陰晴不定地盯著我,最終笑了一聲:「行,你說多少就多少,老子有的是錢,下次萬一手滑砸到了你頭上,也按照這個標準來賠。」
言語之間,妥妥的恐嚇威脅,我但笑不語地看著他。
暉哥先皺起了眉頭:「何少,這話可不能亂說。」
何星海哈哈一笑:「開個玩笑,緊張什麼,嫣姐什麼身份,我敢動她?雷哥能放過我?」
他說得對,他不敢動我,因為誰都知道,今朝的營銷經理代嫣,是付雷罩著的。
甚至很多人,來我這裡訂廂,為的是討他的好。
暉哥開車帶我去了一趟醫院。
甜甜見了我哭得泣不成聲:「嫣姐,對不起,我不知道 503 是何星海的場子,他來得晚,而且來到之後點名要小曼喝,我說什麼都沒用。」
她很愧疚,因為小曼一開始來的時候,我就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她,在她適應夜場之前,只能讓她進那些熟悉的且脾氣好的客戶訂的包廂。
甜甜臉上清晰的五個手指印,不出意外的話,也是何星海打的。
我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沒事,從好的地方想,小曼她爸的醫藥費有著落了。」
小曼沒什麼大礙,診斷是中度腦震盪,需要住幾天院。
如我所料,她是很願意私了的。
沒有人跟錢過不去。
何況還是那麼一大筆錢。
離開醫院後,我徑直回了家,看下時間,快十二點了。
思來想去,我在這個時間給葉誠打了個電話。
手機號碼還是在他們律師事務所的官網上找到的。
接通後,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清冽低沉,還帶著點被吵醒的不悅:
「喂,哪位?」
「葉律師,我是代嫣,今朝夜總會那個。」
「……」
葉誠沒說話,應該是醒了,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剛剛我們這裡的小妹被人打了,我想諮詢一下故意毆打他人能不能追究刑事責任。」
「你現在在哪兒?」
「呃,我剛從醫院回到家。」
我站在陽台的落地窗前,目光望向漆黑夜幕,嘴角緩緩勾起笑:「不知道這個時間,你能不能來我家一趟,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告訴你。」
約莫半個時辰,夜深人靜,葉誠應約而來。
開門的時候,看到穿著蕾絲弔帶裙,手拿紅酒瓶的我,意料之中,他挑眉笑了。
我也笑了,半濕的長髮披散在耳後,揚了揚酒瓶:
「喝點?」
「我不會喝酒。」
「哦?喝了會怎麼樣?」
他目光幽深地落在我身上,湊上前握住我的腰,低頭在我耳邊笑了一聲:「會發瘋。」
這是葉誠第二次來我家。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醒來,他沒有走。
我起床的時候他還躺在被窩裡,呼吸均勻淺淡,凌亂的頭髮下,睫毛安靜垂落,於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
他累著了,天快亮的時候幾乎才睡。
我看了一眼時間,如我往常的生物鐘一樣,上午十一點。
習慣性地縮在陽台躺椅上,我點了支煙,眯著眼睛曬太陽。
香煙還剩一半的時候,葉誠醒了。
剛睡醒的他有片刻茫然,揉了揉凌亂的頭髮,睡眼惺忪。
很像一個懵懂天真的大男孩。
我溫聲笑道:「你醒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他這才仿佛醒透,已不見了方才的茫然,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下,深邃眼眸恢復一貫的清醒與冷靜。
「事務所還有事,我下午會很忙,現在就走。」
「嗯,好。」
我扭過頭去,透過窗口的艷陽下,看著手中的香煙燃盡。
葉誠窸窸窣窣地穿了衣服,戴上名貴腕錶和那副金絲眼鏡,待到站在我旁邊,白襯衫,西服褲,長身玉立,身姿高挺,又是一貫的矜貴模樣。
我側目看他,眼中含著隱約笑意:「不是有事嗎?怎麼還愣著?」
他遲疑了下,「已經中午了,要不一起吃飯吧。」
「不用了,其實我也沒空,我約了人。」
「那,下次?」
「嗯。」
「加個微信吧。」
葉誠拿出了手機,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白皙,在螢幕上飛快地點了幾下,遞了上面的二維碼過來。
我的笑不動聲色地凝結在唇邊,歪著頭看他:「不用了,葉律師,有事打電話就好了。」
他愣了下,抿了抿唇,臉上神色有些不自然:「我今天,沒帶那麼多現金。」
我瞭然:「沒事,上次給得挺多的。」
可能是我神情太自然,嘴角始終噙著笑,溫溫柔柔,倒令葉誠面上一時十分尷尬,眼眸深深,輕咳一聲,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我過幾天要去國外一趟,你有沒有想要的包,或者手錶首飾之類的,我買給你。」
「不用了,葉律師,你太客氣了。」
我隨口應付一句,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裡點燃,然後夾在指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對那些東西,不太感興趣。」
葉誠皺了下眉,四目相對,神情有些複雜,一副欲言又止的遲疑樣子,最終抿了抿唇,道:「少抽點煙吧,對身體不好。」
我愣了下,很快笑道:「好。」
葉誠離開後,我如他所言,掐滅了煙。
然後站在窗口,看著那輛黑色奔馳出了小區。
我想,我跟他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隨後簡單打扮了下,我也出了門,去地下車庫開了車出來。
我沒騙他,我中午確實約了人。
去的是城西香山麓附近的四合院區。
作為淮城有名的園林式住宅區,這裡的房價可謂是高出了天際。
有些人買房是為了生存,有些人買房卻是為了欣賞。
如付雷,在這一處有整整一排的中式四合院。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其中一處院子裡修建園林,搭起的爬高架上,有幾人正仔細地修剪著那棵價值千萬的貴妃羅漢松和日本黑松。
而身穿亞麻布衫的付雷,頭上戴著草帽,腳底踩著黑布鞋,正拿著木耙仔細地梳理著另一處松樹外圍的金粒子。
內里苔蘚潮濕鮮綠,金粒子在陽光下泛著燦爛的光,被梳理得條條道道,線條分明。
四十歲的付雷,沉迷於園林藝術無法自拔。
造園造景,往往需要長達一兩年的時間,才能將一處宅院打造得如蘇州園林一般精緻。
付雷為此開了一家園藝公司,有專業的團隊匠心獨造。
古色古香的院子,奇石假山,小橋流水,一池錦鯉爭先恐後地游來游去,仙霧飄飄。
這座名為「桃花源」的四合院很大,不僅有雲香齋,還有詠園、快哉亭……
各種貴妃羅漢,百年大老黑,龍游梅,垂梅,羽毛楓……置身其中,讓人仿佛真的入了夢境桃花源一般。
耳邊是潺潺流水,鳥語花香。
白牆黑瓦拐彎處,還有名家題的一首詩,框嵌在廊下——
閒來桃花源墅,花徑石斜蓮步。
回眸景深,楓虯起舞。
朝暮,朝暮,絕美春秋幾度。
……
比付雷更懂得鑑賞美的人,沒有他有錢。
比他有錢的,卻又沒有他這樣的品位。
是以他的造園團隊,在網際網路發展迅速的今天,隨手拍的一個小視頻,便能火到國外。
單是一棵松樹,一塊石頭,就要價值成百上千萬,打造這麼一座院子,即便是富豪也分三六九等。
能藉此機會跟付雷攀上關係的皆不是普通人。
又或者說能讓付雷以此攀上關係的,更不是普通人。
這些年,付雷混得可謂是風生水起。
沒見過他的人,一定不會想到,這樣一個穿著黑布鞋,亞麻衫,下巴留胡茬,頭髮扎在腦後的男人,一身文藝氣質,竟是今朝的幕後老闆。
付雷不僅有氣質,還有深眼窩,雙眼皮,稜角分明的臉。
他是標準的立體長相,相貌端正,並且是很乾凈的一個人。
至少,表面上是。
看到我來,他放下木耙,脫了手套,迎面笑吟吟走來:「小嫣,你來得正好,看看我最近新移植的黑松,從日本運過來的精品。」
那棵眾星捧月般,被很多人圍著修剪的松樹,高聳碩大,造型精美,伸展的松枝如一片片飄逸的雲。
我不禁感慨:「真的好漂亮。」
付雷站在我旁邊,比我高了半頭,聲音欣慰:「我在靜岡國際園展,一眼就看上了它,這麼美的松樹,錯過了會是終身的遺憾。」
談及喜歡的松,他侃侃而談:「看到那個穿黑衣服的師傅沒?他叫李言杭,著名的黑松大師,我本來想自己爬上去修剪,又怕手藝不精破壞了美感,所以便把他找來了,權當是交個朋友,待會介紹你認識一下。」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認識他幹嗎呀,以後又沒打交道的機會。」
「那可不一定。」
付雷轉頭看我,眼神含笑,聲音溫和:「小嫣,你大學不是修的藝術設計類嗎,以後來幫我管理園林公司吧,跟人家大師多學習一下手藝,以你的聰明和能力,將來一定有很高的造詣。」
這不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明里暗裡提了幾次了,如同之前一樣,我拒絕了他:
「算了吧雷哥,我不是那根蔥,而且我也不想離開今朝。」
付雷難得地沉默了下。
他沒有逼我,也不會要求我什麼。
因為他知道,我曾經患過一場很嚴重的抑鬱症。
至今我的手腕上,還有當年割腕自殺的痕跡。
雖然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當年心理醫生的話,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那時心理醫生對周燼說:「要對她有耐心,像哄小孩一樣順著她,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凡讓她有一丁點興趣的事,就加倍去做,如果她看到一束花會開心,那就每天送給她……」
周燼那傻子,後來在我家小區樓下種了滿滿一花園的月季來著。
哦不,我說是月季,他不承認,非說是玫瑰。
……
付雷的目光落在那棵高聳的黑松上,良久,說了句:「阿燼他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
我也如他一樣,看著那棵松,神情柔軟下來:「我就是想著,萬一哪天奇蹟出現,他又回來了可怎麼辦,今朝的大門,已經不是曾經的鑽石了,那怎麼辦呀,我不能讓他找不到路啊。」
「小嫣……」
付雷望著我的眼神,應該是同情而憐憫的,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也不想聽他繼續講那些沒用的話,轉而笑道:「雷哥,你打電話叫我來,就是為了看這棵松樹?」
「當然不是。」
付雷笑了:「下午紫薇會展中心有一場拍賣會,吃完飯你跟我一起去。」
「啊?姚姐呢?」
「她健身去了,一把年紀了突然對自己嚴苛起來了,整天嫌自己胖,三天兩頭地往健身房跑。」
「那你不早說,我今天穿得不夠正式。」
「哈哈,沒事,我待會也不換衣服了,咱們溜一圈兒就回來了。」
付雷如此不拘小節,我也抿著嘴笑了,索性我穿的是白色外套,扎高馬尾,他穿的是白布衫,扎低馬尾,隨意到一塊去了。
要丟人一起丟人。
3
我想錯了,和付雷一起出門是永遠不會丟人的。
秘書,助理,保鏢,司機,齊刷刷地跟著。
我還沒打聽明白紫薇會展的這場拍賣會是哪位名人舉辦的,就已經出盡了風頭。
無數人在跟他打招呼,左一句「付先生」,右一句「哎呀,沒想到您親自來了」。
還有人跟著拍照,會場領導模樣的工作人員,嘴都咧到耳門子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著名的繪瓷藝術大師陳老先生和他夫人童巍女士聯名一些知名藝術家共同舉辦的慈善拍賣。
童巍女士是傳統繪瓷藝術研究會的會長,還曾參與過明清御窯復燒,傳承家學,擅作粉彩花鳥,其名下作品深受海內外收藏。
因為雙方都是有身份的大家,而且承辦方及早通過媒體宣傳,此次拍賣結束將會做社會公益服務,資助困境學生及成立基金助力腦癱孩童。
是以這場拍賣座無虛席,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捧場。
而且很巧的是,我還在這裡見到了葉誠。
他們事務所擔任了此次拍賣活動的法律顧問。
葉誠作為老闆,西裝革履,帶著團隊親自出席。
並且他與陳老先生及童巍女士似乎相當熟稔。
他自然也是看到了我的。
在拍賣會開始之前,付雷與陳老和童巍女士打了招呼,都是喜歡藝術的人,相當客氣和熱絡。
我站在付雷面前,舉止得體,落落大方。
與他的生活助理姜晴不同,她穿的是正式的西裝套裙,而我,白外套,休閒褲,運動鞋,與同樣衣著隨意的付雷實在太搭太另類。
不過付雷隨隨便便往那一站,周身都是氣質。
為了不丟他的臉,我自然也是腰杆挺直,笑容淡淡,紮起的高馬尾上還卡了個墨鏡,格調肯定是裝到位了的。
我與葉誠便是在這種情況下,進行了今天的第二次見面。
童巍女士慧眼識珠地看出了我的不同,笑著讓付雷介紹一下。
付雷跟她道:「童老師,這是我妹妹代嫣,上學的時候也是藝術生,她學過畫畫,在這方面很有天賦,有機會還請您指教一下。」
葉誠在她身後,目光幽深地看著我。
我目不斜視,臉上含笑,同童巍女士握了手:「久仰大名童老師,別聽我哥瞎說,我很多年沒拿畫筆了,實在慚愧。」
童女士當然不會深究我到底會不會畫畫,以及畫得怎麼樣,她只是笑眯眯地端詳我,拍了拍我的手背,對付雷道:「付先生,你這妹妹可真漂亮,長得跟幅畫似的。」
夸完又慈愛地問我:「小嫣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友沒?」
我尷尬地笑了下,尚未回答,付雷已經不緊不慢道:「單身呢童老師,您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推崇什麼自由主義不婚族,倒是我們這些老古董跟著瞎操心。」
童女士止不住點頭,感同身受似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葉誠身上:「可不是,你瞧我這外甥,快三十的人了,整天就知道忙工作,女朋友都沒時間找,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催也沒用,人家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
我抬頭望去,目光與葉誠碰了個正著,於是很快又移開。
眼看付雷與童女士還要聊下去,我及時打斷了他們的話,禮貌道:「童老師,好不容易見您一面,我能跟您合個影嗎?」
……
拍賣開始之前,我曾疑心付雷帶我來這兒的目的,是想找機會給我認名師搞藝術。
結果到了拍賣會開始,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何星海他爹。
作為淮城有名的富商,富二代何星海的老爹何荃也來了。
既然來了這種場合,定然是要拍下一兩件東西回去的。
結果我很快發現,但凡何家舉牌,不管拍賣的是什麼,付雷身邊的秘書楊天奇都會跟著舉牌加價。
一次, 兩次,三次。
很快,何家也察覺出了不對,從一開始的客氣謙讓,到後來不明所以,有了幾分惱怒。
針鋒相對了一陣,楊秘書永遠比他們高出一口價。
幾乎全場都察覺出了不對勁,何家這是擺明得罪了付雷。
於是只要何家舉牌,全場無人再喊價,只剩楊天奇面無表情地往上加。
我側目道:「雷哥,沒必要。」
拍賣場的燈光,映在付雷的臉上,稜角分明,神情透著冷意。
他淡淡道:「沒事,鬧著玩而已。」
一次次地鬧著玩,連主持人都蒙圈了——
「付雷先生又加價一次。」
「付雷先生加價兩次。」
「付雷先生第三次加價。」
「成交!」
全場的目光都注視在我們這邊,交頭接耳,我無奈地撐著額頭,繼而將墨鏡往下拉,遮住了臉。
何家從一開始的懵逼,到惱怒,最後歸於平靜和忐忑。
直到拍賣結束,一把年紀的何荃老狐狸一般,笑呵呵地走過來,同付雷友好地握手——
「哎呀付總,您可真是一點機會都不給我留啊,那張素三彩的瓷板畫,我是真喜歡呀,原想拍下當壁掛,還是被您拍下了。」
「不好意思,那瓷板畫我家妹妹也喜歡,所以就不遑多讓了。」
付雷面上含著笑,客氣疏離,聲音淡淡。
點到為止,雙方都是聰明人,何荃看了我一眼,又寒暄幾句,這才匆匆離開。
想來回去之後,會好好管教一下他兒子了。
待人走遠了,我嘆息一聲:「雷哥,真沒必要的。」
付雷不甚在意,也沒接我的話,只是道:「那張瓷板畫回頭讓姜晴放你車上,別的東西你看你有喜歡的嗎,喜歡的話就去挑挑,不喜歡就讓小楊去操辦一下,全部捐掉吧。」
我笑了下:「好。」
——
拍賣會結束半個月後,我接到了葉誠的電話。
他說他剛從國外回來,給我帶了禮物。
電話打來時,是晚上十一點,我在上班。
今朝燈光璀璨,我坐在大堂沙發上,漫不經心道:「不必了葉律師,我什麼都不缺,你送別人吧。」
葉誠沉默了下,說了句:「我在外面。」
我拿手機的手頓了頓,又道:「哦,很晚了,那您回去吧。」
「……」
「能出來下嗎?我有話跟你說。」
「我在上班,很忙。」
「我等你下班。」
我皺了下眉,長長地嘆息一聲,那邊已經很快地掛了電話。
凌晨兩點,包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暉哥招呼我下班。
走出夜總會大門,我四下觀望,果然看到了葉誠的車。
他還真是有耐心。
我心情複雜地走過去,上了他的車。
葉誠率先遞過來一個 Bvlgan 的香水手提袋,笑道:「禮物。」
既然他執意要送,我只得順手接過,禮貌一笑:「謝謝。」
「我送你回家。」
「好。」
葉誠啟動車子,開車送我回去。
一路都沒有說話。
到了我家小區樓下,我沒有立刻下車,目光靜靜地看著他:
「葉律師想跟我說什麼?」
「其實你,不用跟我這麼生疏,畢竟我們,論起來我該叫你一聲學姐。」
一向頭腦清醒、口齒嚴明的葉大狀,仿佛很為難似的,又最終下定決心,開口道:「代嫣,你為什麼要這樣?」
「哪樣?」我不解地看著他,「跟你上床?」
他愣了下,似乎沒想到我這麼直白,抿著唇,在車內燈光下,明顯看到神情不自然。
我好笑道:「看你不錯,有眼緣,而且我這個年齡,有需求很正常不是嗎?」
葉誠的唇抿得更緊了。
「成年男女,各取所需,你也很快樂很享受,對吧。」
我打趣地看著他,從包里掏出煙盒:「介意我抽煙嗎?」
葉誠深深地吸了口氣:「介意。」
「哦,那算了。」
我遺憾地把煙放回了包里,又側目問他,似笑非笑:「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我要回家了,並且我希望以後我們都不要再見面了。」
「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葉誠下定了決心似的,目光深沉:「你把我當成什麼?」
「one night。」
我一本正經地看著他:「你不是也給我錢了嗎,一場交易而已,葉律師,你這麼質問我,我會以為你認真了。」
「對不起,我一開始以為,你跟那種夜場的女人一樣……」
「你沒有誤會,我就是你以為的那種女人。」
我看著他,忽而笑了:「你打聽過我吧?我當年在學校很出名。」
出了名的爛,出了名的臭,在 KTV 兼職干夜場,被人瘋傳是出來賣的,後來險些被勒令退學。
人生無常,兜兜轉轉,畢業後我還是做了夜場。
如果他打聽得再細緻一點,就會知道我當時還談了個男朋友,叫周燼。
一個小混混,有著跟我一樣爛透了的人生,最後還因為犯了事,在海港灣被追捕,最後跳海不知所終。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死得透透的。
這些都很好打聽的,又或者還有人說今朝的老闆付雷對我頗多照顧,因為我跟他睡過,是他的女人。
很多很多,流言蜚語,是我用腳趾頭都想得到的。
葉誠沉默了下,突然莫名跟我說了句:「你家裡掛在客廳的那幅畫是你畫的吧,一個沉醉的舞者,赤腳踩在荊棘上跳舞,襪子被血染紅,我還在九京的校內網,還看到了當年你參賽的獲獎作品,是一隻被箭穿透的孤雁,於半空掉落,你給它起名叫墜落,代嫣,其實你真的很有天分,畫出的畫讓人很容易產生共鳴。」
「所以呢?」
他頓了頓:「我不知道,我第一眼見你,總感覺你很特別,像是隨時會破碎的玻璃瓶,但是又高高在上,耀眼極了……我承認我有被你吸引,對你有好感,你讓我有不一樣的感覺,我很抱歉從別人嘴裡打聽了你,一開始我選擇了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我想我應該重新認識你,你和他們說的不一樣。」
我嘴角的笑一點點凝結,眼底化為不為人知的陰冷:「隨便把男人往家裡帶的女人,會是什麼好東西,你錯了,葉律師,到此為止吧。」
4
葉誠遲早會明白,我真的不是什麼好人。
若他對我沒有任何價值,我根本不會接近他。
現在,我想跟你們講一講我的故事。
我叫代嫣,我的人生,死過兩次。
一次是十九歲那年,我媽突發心肌梗塞,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家裡。
一次是二十三歲那年,周燼跳海,不知所終。
書上說,年少不遇驚艷之人,青春不過轟烈之事。
人的一生,就該平淡如流水,安穩流淌,無大風大浪,偶爾激起小的水花,讓它歸於平靜,才是最終圓滿。
平凡人的一生,不該掀起驚濤駭浪,否則會撞得頭破血流,哪怕十年二十年,回首過往,嘴裡仍有一股血腥味。
很不幸,我便是這樣的人。
認識周燼時,我是九京的大一學生。
那時我家住在蘋果灣小區 B 幢 5 號樓 601 室。
那是一處傳統意義上的老小區,兩室一廳,樓房很舊,沒有電梯,回家需要爬樓梯。
底層房屋很潮,六樓還好,只是外牆長滿了爬山虎,層層疊疊,雖然漂亮,卻很招蟲子。
夏天家裡總是有殺蟲劑的味道,因為蟑螂很多。
我和我媽相依為命。
她是個普通的中年婦女,在市中心的百貨大樓上班,做營業員。
我媽很愛我,我考上大學那會,別提她有多高興了,拿著手機用方言挨個通知我遠在四川老家的外公外婆和舅舅。
我們是單親家庭,在淮城舉目無親。
但我媽想慶祝,所以難得奢侈地帶我去市區吃川鍋火鍋。
我們點的鴛鴦鍋,一份娃娃菜,一份魚丸,一份牛肉卷,以及一份蟹肉棒。
那時候的菜品分量很足,但我還是覺得不夠吃,又要再點別的。
結果我媽趕忙攔住了我,不住地說:「夠了夠了,嫣嫣,媽媽下班的時候吃了中午剩的一個包子,現在不太餓。」
我知道她是為了省錢。
果不其然,菜品下鍋,她不住地往我碗里夾牛肉和魚丸,督促我多吃點。
我一臉無奈地嚷嚷:「媽,你這樣我都沒心情吃了,說好的我們倆慶祝,這擺明了是我一個人的狂歡。」
我是藝考生,學藝術有多費錢我是知道的。
我媽很節省,平時一分錢都不捨得多花。
所以我站起來也夾了菜給她:「一起吃,回頭吃不飽的話再要一份麵條下鍋里,不過分吧?」
我很愛我媽媽,家境普通,但我從沒抱怨過。
甚至從初中時開始,每年寒暑假,空閒之餘,我會在家裡做那種編織的小竹籃,加工一個可以掙兩毛錢。
等我上了大學,已經不再是未成年,放假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份兼職。
那時市區開了一家有名的 KTV,很高端,名字叫鑽石。
一個人我是不敢去那種地方兼職的,但我初中同學桃子在那裡。
桃子學習成績不好,高中沒上完就輟學了,已經出來打工兩年了。
鑽石是個很大的 KTV,服務員很多,我在三樓的一個小超市負責上貨及收銀。
跟我一起搭檔的有時是桃子,有時是琴姐,她們是全職,需要兩班倒。
我在那裡上班第三天,就見到了周燼。
一個長得很帥,笑起來很壞,高個頭、單眼皮的男生。
那天琴姐去廁所了,我一個人在貨架理貨,他走了進來,拿了一罐可樂,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我放下手裡的貨,趕忙就追了過去:「哎,你沒付錢呢。」
可樂打開喝了一口,他才好笑地看著我,揚起兩道濃黑桀驁的眉:「新來的?」
我皺著眉頭看他:「是,你沒給錢呢。」
他「哦」了一聲,一手拿可樂,一手在褲兜里摸索,最後懊惱道:「沒帶錢,先欠著吧。」
我是肯定不會讓他走的,不悅地瞪著他:「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沒帶錢隨便拿飲料,還打開給喝了。」
他看著我笑,嘴角勾起,痞氣十足:「我都說了先欠著,姐姐,你別不依不饒啊。」
周燼的聲音很好聽,聲線乾淨悅耳,含著隱約的揶揄,令我惱紅了臉:
「你別來這套,挺大的小伙子,怎麼幹這種事呢?」
他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微微弓下身子看我,黑亮眼眸是止不住的笑意:「我幹什麼了?你說得我好像十惡不赦一樣。」
他離我很近,高了我一個頭,足足的壓迫感,黑 T 恤下露出的胳膊是健康的小麥色,很結實。
我被他嚇了一跳,臉一白,錢也不要了,轉頭進了小超市。
後來我站在收銀台裡面,隔著兩層透明玻璃小心觀望,看到他露出一口白牙,沖我笑得燦爛又張揚。
然後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琴姐回來的時候,我懊惱地向她講述了方才的事,還描述了下他的體貌特徵。
本意是想給一樓的王經理打電話,看能不能攔著人,把可樂錢補上。
結果琴姐道:「你說的是周燼吧,記帳就好了,他拿東西從來不給錢的。」
於是工作第三天,我知道了周燼這個名字。
跟在鑽石的老闆付雷身邊的一個弟弟。
時間長了,便又通過桃子和琴姐,對他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周燼還在上學,比我還小一歲,是化工職業技校的學生,那學院離九京大學不遠。
據說他是付雷老家一個遠方窮親戚家的小孩。
後來周燼親口跟我證實,他家在農村,很偏遠,確實是跟付雷老家屬於一個鎮子的。
但並不是他親戚家的小孩。
周燼自幼喪父,母親改嫁,從小是跟奶奶長大的。
後來奶奶也去世了,他叔叔家占了屬於他家的房子,嬸子整天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硬是將十歲的他逼得離家出走。
他一路撿破爛、討飯進的城。
然後居無定所,跟街頭的流浪漢睡過同一張毯子,也曾在網吧蹭地方睡覺。
網吧老闆是個好心人,給他買過幾次蛋炒飯。
後來他便每天晚上來蹭地方睡覺,早上開始幫老闆打掃衛生,收拾機子。
蹭了大半年,他學人家買了個馬扎子和鞋油之類的東西,在街頭給人家擦皮鞋,一塊錢一雙。
再後來遇到了付雷。
十幾年前的付雷,也是農村出身白手起家的年輕小伙。
什麼都干過,什麼都敢拼。
他在火車站附近開連鎖餐飲店的時候,周燼就在他店門口擺攤給人擦皮鞋。
火車站人來人往,餐飲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
周燼有時凌晨兩點還在。
有一天晚上付雷蹲在他面前抽煙,跟這個早熟的孩子閒扯了幾句,覺得他挺有意思,又是老家同一個鎮子上的,便說要幫他。
周燼大喜:「哥,我要進你的餐飲店工作,在後廚刷盤子也行。」
付雷搖了搖頭:「你年齡太小,萬一有人舉報我招童工,這不是玩死我嗎。」
「小子,想跟我混,先去上學,大字都認不全,我要你幹什麼。」
付雷資助他上寄宿初中,初中畢業上技校。
在這期間,付雷的餐飲店因經營不善倒閉了,他又尋了個門面,搞一把大的,跟人合夥投資開 KTV。
鑽石開業的時候是真隆重,生意也是真的好。
錢掙得太多會招人嫉妒。
付雷慶幸自己是跟人合夥開的店,那合伙人跟他是多年的朋友,叫孫大闖,人稱闖哥。
付雷在火車站開餐飲店的時候,闖哥在後面一條街開修手機店和棋牌室。
他比付雷有腦子,也有實力,火車站附近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闖哥在那一帶很有名。
有名到什麼程度呢。
你上午錢包被偷了,下午託人找到闖哥,闖哥叼著煙打牌,隨手打個電話,不出一個時辰,你的錢包就能被送來。
大花臂,粗項鍊,體形魁梧微胖,長相兇悍,這就是闖哥。
沒人知道看著斯斯文文的付雷是怎麼跟闖哥成朋友的,事實是他們確實是很好的朋友,闖哥喝多了的時候,會在酒局上拍著付雷的肩,感慨:「雷子是我一輩子的兄弟,當年我在火車站開手機店,賣給一個外地人用過的話費充值卡,媽的三十塊錢而已,他跟瘋了一樣拿刀捅我,好長一把刀,我腸子都快出來了,周圍的人都嚇跑了,要不是雷子衝過來幫我,我 TM 早死在那人手裡了。」
過命的交情,自然是不一樣的。
5
我一整個暑假都在鑽石打工。
跟周燼的第二次見面,是在他拿走了可樂的次日晚上。
KTV 三樓金碧輝煌,燈光璀璨。
小超市在三樓中間位置,為的是方便顧客買東西。
沒人的時候,我在吧檯切果盤,桃子躲懶去跟她網戀男友打電話。
然後隱隱約約的音浪聲中,隔著老遠我看到電梯門開了,幾個胳膊上滿是紋身的男人面色不善地走了出來。
然後他們從玻璃門前經過,去了走廊盡頭的一個包間。
我順著目光看了一下,很快低下了頭。
為首的男人尤其年輕,雙手插兜,嘴裡叼著根棒棒糖,眉眼冷峻,一臉桀驁。
正是周燼。
他們進了包廂,門沒關緊,不多時裡面傳來一陣乒桌球乓的打鬥聲,夾雜著謾罵和哭喊。
最後是幾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男人被踹了出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周燼打人。
抬腳將人踩在腳下,拳頭一下下地砸在對方臉上,沉悶的砰砰聲,令人心驚膽戰。
最後那少年直起身子,掰了下發酸的手腕,神情陰冷地看著那些人:「滾,以後再敢來這兒,老子見一次打一次。」
那幫人屁滾尿流的時候,我適時地把頭低下了。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在我認真切果盤的時候,腳步聲走近,伸過來一隻手敲了敲桌子。
「姐姐,咱倆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熟悉如昨日的聲音,已沒了方才的兇狠,反而帶著幾分戲笑和揶揄。
可是那隻敲桌子的手,剛剛分明像把錘子在砸人。
我手一頓,抬頭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尷尬地笑:「我們昨天才見過,呵呵。」
周燼勾唇,雙手撐在桌子兩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欠你多少錢來著?」
「啊?你沒欠我錢。」我一臉認真,「別鬧了弟弟。」
「……」
這聲「弟弟」說出口,周燼愣了下,接著眼中笑意漸濃:「你昨天不是這個態度。」
「……你昨天,也沒打人。」
「……」
他挑了下眉,很快輕咳一聲,解釋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打女孩子。」
雖然不打女孩子,但是打架的都不是好孩子。
我在心裡腹誹了下,笑了笑沒再說話,低頭切水果,心裡盼著他趕緊離開。
結果他卻悠哉地倚在吧檯,一邊吃果盤裡的水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天:
「你叫代嫣對吧,九京的學生?」
「你來這裡兼職,王德興給你多少錢?」
「你晚上回家的時候怕不怕?有人接你嗎?」
彼此又不熟,問題還這麼多,真的很討人嫌。
但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笑,一臉無畏,漆黑的眼眸坦蕩又深邃,仿佛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妥之處。
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在裝不懂。
我皺著眉,正想著該如何回答他,玻璃門外,一個染黃頭髮的青年,叼著煙過來了:
「燼哥,幹嗎呢,走啊。」
周燼應了一聲,起身離開時順手從一旁貨架上拿了兩罐可樂。
我以為他是給那黃毛青年拿的,結果他將其中一罐放在吧檯桌上:「我還有事先走了,這個給你。」
真行。
待他們走後,我將那罐可樂重新放回了貨架上。
在我的認知里,周燼與我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從小學習成績優異,是周圍人眼中的乖乖女。
而周燼,是個混混。
他時常來鑽石,因為這裡是付雷的地盤,他在替他看場子。
表面光鮮亮麗的鑽石,輝煌耀眼,暗地裡悄無聲息滋生的那些東西,是我這個在小超市收銀理貨的服務生不會知道的。
我後來經常在鑽石見到他。
他常和那個叫他燼哥的黃毛青年在一起。
黃毛看著跟他差不多大,圓圓的鼻頭,長得挺有喜感,他們都叫他小六。
在周燼第三次順手送我可樂時,小六倚著玻璃門,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叫了我一聲「嫂子」。
我嚇了一跳:「你,你別亂叫啊!」
黃毛一臉無辜,正要開口說什麼,被周燼轉身一巴掌拍在頭上:「滾蛋!」
然後他將一罐可樂放在桌上,看了我一眼。
少年看著鎮定,輕咳一聲,耳朵還是微微泛紅了。
目光對視,我很快移開,將那罐可樂推了回去:
「我不喜歡喝可樂,你拿走吧。」
「那你喜歡喝什麼?」
「……白開水。」
「……你有保溫壺嗎,我去幫你倒。」
「……」
那天下班,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而城市夜生活到處還很熱鬧,街上車輛也多。
鑽石離我家騎電動車也就不到十分鐘路程,一開始來這兼職我媽接過我幾回,後來在我的勸說下慢慢也放了心,願意讓我自己騎車回家。
但我沒想到,那天我剛換完衣服出了門,就看到了周燼。
他騎在一輛很酷很炫的摩托車上,見我出來,將手裡的煙給掐滅了,笑得一臉燦爛:
「姐姐,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家離得挺近的。」
「那你送我回家?」
他挑著眉毛,勾起嘴角:「待會我再送你回來?」
我終於嘆息一聲,無奈道:「周燼,我跟你不熟。」
潛意識裡,我覺得應該和他劃清界限。
這小混混近日的行徑,擺明是想泡我,我應該將他這種念頭掐滅在萌芽里。
果然,話說出口,周燼不笑了,看著我認真道:「以後不就熟了,人與人之間哪有一開始就熟悉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們壓根不是一路人,以後也不會熟的。」
言盡於此,周燼眼神一暗,沉默了下——
「好,我懂了。」
然後他戴上了頭盔,騎著摩托車轟隆隆地開走了。
後來我在 KTV 再見到他,他不會多看我一眼,神情漠然,走路目不斜視。
也沒有再跟我說過一句話。
桃子還湊過來問:「周燼怎麼了,之前不是有要追你的苗頭嗎,這麼快就熄火了。」
我敲了下她的頭:「你別瞎說。」
兩個世界的人,註定是要涇渭分明的。
我是好學生代嫣,他是小混混周燼。
不出意外,永無交集。
然而暑假開學前夕,最後兼職那幾天,我看到了一群熟悉的面孔來這裡唱 K。
年輕男女,神采飛揚,青春靚麗。
沒錯,是我那幫家境不錯的同班同學。
我上大學後,與班裡一些同學相處得不太好。
主要是九京這所名校,在淮城還有另一個名字——貴族學校。
現實生活就是如此,家境優渥的孩子,一出生就贏在起跑線,在我上初中才開始學英語的時候,他們從上幼兒園學的就是雙語,已經能夠流利地用英語交談。
小說里那些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其實是很少的。
他們大都品學兼優,有最好的教育資源,有聰明的大腦,有見多識廣的父母,輕輕鬆鬆就能上好的學校。
而我和其他一些家境普通甚至貧寒的孩子,為了考上那所大學,挑燈夜讀,不知要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和心血。
更難為情的是,當我們好不容易披荊斬棘衝破層層關卡來到羅馬,才發現更多的人,一出生就已經在這裡。
羅馬沒有瞧不起我們,會給貧困生補助,老師們也一視同仁。
但它其實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如我們這些「外來者」是一個派系,「本地人」又是一個派系。
九京畢竟是所名校,學生大都有良好的教養,骨子裡有再多瞧不上的鄙夷,至少表面上都能和平共處。
我原本也是能跟她們和平共處的。
但是很不幸,我被隔壁物理系的系草陳嘉賀表白了。
之所以說不幸,是因為陳嘉賀長得眉清目秀,一臉靦腆的書卷氣,笑起來還有兩個淺淺酒窩。
其實他是我的高中同學,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了。
陳嘉賀性格靦腆內斂,只因為長了一副清雋的面孔,大一剛開學時,就吸引了很多女生的目光。
其中就包含了我們宿舍的張佳佳。
張佳佳家境好,家裡是開證券公司的,名副其實的白富美,且性格開朗,喜歡陳嘉賀也敢明目張胆地說出口,人盡皆知。
她纏了陳嘉賀很久,導致這個一根筋的傻子,直接站在我們宿舍樓下,當眾跟我告白。
他說:「代嫣,我從高中時就喜歡你了,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他不知道,他的喜歡會將我推入怎樣的境地。
我跟張佳佳她們的關係談不上多好,但也沒到交惡的地步。
而他促進了這種關係的崩塌。
陳嘉賀沒有錯,他跟我一樣,都是普通家庭的小孩,憑著自己的能力努力考上這所大學。
高一時我們還坐過一段時間的同桌,我理科成績不好,他還經常幫我講解數學題。
他笑的時候,臉頰上的酒窩格外好看。
我至今想起來,都記得自己曾經也是對他有好感的。
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們本該是一類人。
家境普通的兩個小孩,同樣吃過生活的苦,彼此更能理解,心意相通。
相互鼓勵和奮進,走到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的事,畢業後踏入社會好好工作,未來會有無限可能。
但我很明智地拒絕了他。
因為那個時候,我更愛的是自己,我要明哲保身。
人心的複雜和險惡,是我很早的時候就體會過的。
陳嘉賀很好,但他還沒強大到可以保護我在女生之中不被欺負。
張佳佳看我不順眼,她們在宿舍里的冷嘲熱諷,指桑罵槐,很快演變成一個幫派。
並且這個幫派越來越大,連一些男生也戴著有色眼鏡看我。
她們說瞧不出來啊,裝得一臉無辜,這麼會勾引人。
越是這種文靜老實的女生,骨子裡越騷,頂級綠茶,誰喝誰知道。
跟她們交好的一些男生,有的開始試圖勾搭我。
我忍了很久,在他們變本加厲之前,收集了證據,交給了輔導員。
我素來成績好,老實本分,給老師留下的印象很好。
總之就是輔導員逐一約談了她們之後,還幫我換了個宿舍。
如此一來,他們更記恨我了。
而且命運的齒輪再次無情向我碾壓。
我和宋俏成了室友。
6
我和宋俏有一個僅有我們倆才知道的秘密。
那個秘密就是,我原本叫宋嫣,不叫代嫣。
她爸爸宋景陽,也是我的爸爸。
不,更準確地說,曾經是我的爸爸。
沒人生來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只因宋景陽婚內出軌,在我媽身懷有孕時,他謊稱單身,仗著一副小白臉的長相,哄了一個物流公司老總的女兒,也懷上了他的孩子。
宋景陽痛哭流涕地跪在我媽面前,說他要是不離婚娶那個女的,那個女的會整死他。
當年的事太遙遠,我無從得知我媽是怎樣的心情,選擇了離婚。
宋景陽凈身出戶。
他本來也沒什麼錢,家裡一套兩室的房子,不多的存款,都給了我媽。
然後他拍拍屁股,施施然住進了女方家的大別墅,去了女方家的公司上班,成了正經的上門女婿。
後來也是混得人模狗樣,被人稱為宋總。
他們之後除了宋俏,還生了個兒子。
但我知道,外表風光無限,實際宋景陽被那一家人拿捏得死死的。
他從不敢來看我和我媽一眼,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曾良心發現來家裡一趟,買了很多玩具給我。
後來被他現任老婆發現,差點跟他鬧翻了天。
軟弱的宋景陽,發誓會跟我們劃清界限,再也不來往。
其實他想多了,在他走後,我媽就逼著我將那些玩具扔進了樓下垃圾桶。
我抱著不撒手,她打我,然後我哭了,她也哭了。
她這輩子毀在宋景陽手裡。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是有爸爸的。
小學六年級時,知道了宋俏的存在。
那時我成績好,被老師帶著去參加了市裡的作文比賽,剛巧宋俏也參加了。
她打扮得像個小公主,珍珠裙,紅皮鞋,兩條辮子又黑又亮。
而且帶她來參賽的,正是她爸宋景陽。
我原本也應該是由家長帶著來的,可惜我媽要上班,不捨得請假,只能麻煩了老師。
我看到了父慈女孝的宋景陽和宋俏,儒雅的他蹲在地上,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臉,寵溺道:「俏俏千萬不要緊張哈,有爸爸在,待會比賽完了,爸爸帶你去吃麥當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