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帶回一個小師妹。
小師妹天資絕佳,刻苦勤奮,受盡寵愛,可惜落下病根,惹人心疼。
我雖木訥冰冷,卻天生仙骨,蘊有靈丹,被淬鍊為神藥血脈,可愈萬物。
結丹當日,師門囚困我,要將我剖骨取丹,來治癒小師妹的病體。
然後小師妹來了。
她乾脆利落地給了師父一巴掌,咒罵他:「傻逼!去死啊!」
(一)
小師妹瑰姿艷逸,明眸皓齒,纖腰玉姿,有花樹堆雪、月明春曉之貌;小師妹鍾靈毓秀,根骨絕佳,擁有踏破虛空、飛升登仙之質;小師妹豆蔻年華,一顰一笑靈秀清艷,既有少女憨態,又有美人骨相。
小師妹是師門所有人心中的白月光,是無數同門為之傾倒的萬人迷。
清冷的師尊為她柔下顏色,溫潤的大師兄為她神魂顛倒,暴躁的二師兄做出卑微姿態,頑劣的小師弟伏在她膝頭笑意沉醉。
我獵來為師尊做護額的靈狐皮,戴上了小師妹的凝雪皓腕;我奄奄一息採集來的元靈花,成了小師妹築基時的護法靈丹;我承受萬蠱噬體之痛凝練出神藥血脈,只為每月取出心頭血,助小師妹洗刷骨髓之中的雜質。
曾經我不在乎,因為我忠於師門,同樣也喜愛小師妹這樣如玉如雪的人。
然而,在我結丹當日,血脈初現,靈根顯形——原來我的體內藏有一根萬仙骨,擁有此骨,能淬鍊我的體脈,助益我的修煉,甚至將我凝練而成的金丹煉為靈丹。
我欣喜不已,卻霎時間被囚困於法陣之中,動彈不得。
師父冷冰冰地看著我:「曦兒乃天靈根之體,比之於你,天資強上百倍,為了師門日後的榮光,你這仙骨靈丹,便交於曦兒,日後有她庇佑,你也可放心一二。」
大師兄眉眼溫潤,看著眼眸泣血的我,語氣溫和悲憫:「凌霜,你向來最是懂事,想必也會理解這樣的決定。」
二師兄雙手抱胸,語氣不爽:「曦兒修煉刻苦,身體落下病根,你的仙骨能助她修復體脈,你放心罷,這次之後,我會用一些藥材來助你療養。」
小師弟眉眼彎彎,笑得天真:「大師姐,你平常也挺關心曦兒的,這點小事都不願意,不會那些關懷,都是演的吧?」
他們要將我取骨剖丹,而如若這樣,我以後的修煉,將無半點進益,我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這於我而言不嚳於千刀萬剮的酷刑,這些我最親近的人,卻要我笑著面對。
我向來木訥聽話,此時卻滿眼血色,神色迷茫。
小師妹來了。
她原本正言笑晏晏,看清面前一切後,沉默了幾秒。
「師父……這是在做什麼?」
我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只知道她的語氣,與往日好像有所不同。
我緊抿著嘴唇,看著師父和師兄弟們圍住她:「曦兒,你怎麼來了?」
他們還說了些什麼,而下一刻,我感覺一道劍光直奔向束縛我的法陣,我重獲自由,被壓製得死死的靈力猶如破閘的洪水,奔流而出。
——那是小師妹的劍,秋水。
視線恢復光明的我,看見小師妹狠狠地打了師父一掌。
……打了師父一巴掌?
一向溫柔輕靈的少女,發出了令我陌生的聲音:「你們他媽的有病吧!傻逼!有病就去治!」
我:「……」
小師妹?
(二)
理所當然的,小師妹被關了禁閉。
我也被關了禁閉,但沒有人再說剖骨取丹的事了,我就仿佛被人遺忘了一樣。
期間小師弟來看過我,神色憤恨:「是不是你和曦兒說了什麼?」
我不欲多話。沉默不語。
「她如今不理我們,還痛罵我們,」小師弟咬牙切齒,「若不是師父用縛靈鎖困住了她,想必她還要逃出來……一定是你蠱惑了她!」
我原本不想說話,但聽到縛靈鎖三個字,還是皺了皺眉。
這鎖會悄無聲息地化去修煉之人體內的所有靈力,令人手腳綿軟,再無反抗之力。
師父一向寵愛小師妹,怎會如此對她?
「前幾日之事也來得蹊蹺,」小師弟自言自語,「我們做得隱秘,小師妹又怎會忽然來到你的修煉台?莫不是有人,提前泄了密?」
雖說是有人,但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梭巡著,明擺著懷疑我。
說來也怪,我從前怎麼不知道,小師弟可以這樣不要臉?
我心裡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我這幾日一直在恢復靈力,已打定主意,要早日離開師門。
就是不知道……小師妹……
回想起那一日她反常的舉動,我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我往日對她多加照顧,是因為小師妹,原本就對我很好。
「師姐,你怎麼不笑啊,」她給我摘花,「你這麼漂亮,笑起來一定好看。」
從未有人給我送過花,那花顏色鮮亮,被我插在玉瓶之中,仙氣氤氳,久未枯萎。
「師姐!我撿到了一隻兔子,」她嘻嘻笑著,「看起來很不錯,我明天來送給你。」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送兔子給我,還查了查兔子養殖的方法,結果第二天,小師妹興高采烈地給我送了半隻紅燒兔。
我每個月被取心頭血的時候都分外虛弱,小師妹來看我,握著我的手,在我身側守了一夜,還把自己積攢下來的靈丹都送給了我。
「師姐,你怎麼了?」她在我取回元靈花奄奄一息地回來時,急慌慌地跑來看我,眼睛都紅了,「我去找師父,幫你療傷。」
我僵硬地摸了摸她的頭:「沒事。」
她並不知道這些是為了她,師父和師兄弟只想讓她純白如雪,遠離這一切紛擾。
我曾經想,小師妹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天真,也很好。
但我對她不曾有過怨懟嗎?
不曾嗎?
我茫然地想,從那一日,師父要將我剖骨取丹開始,也許我那些油然而生的怨憎,終究分了一絲給一直站在陽光里的小師妹。
凌霜到底不是聖人。
(三)
月初的宗門大典上,我趁著師門忙碌無人管束,當著數萬外門弟子的面,自請退宗。
師父的臉色瞬間變了,我卻格外平靜。
欠師門的,我這幾年出生入死,已經還清,那些藥材與靈丹,那些痛苦和折磨,我想,抵得上這數十年的養育之恩。
我自請退出師門的消息一出,惹來了修真界的沸然眾議。
有人說我生了心魔,有人說我嫉恨同門,有人說我愛上了凡人……
眾說紛紜,真相卻被掩蓋,猶如青雲山頂覆蓋的皚皚白雪。
我不能說出我的遭遇,因為沒有證據,並且,懷璧其罪,我體內的萬仙骨,師父同門尚會起心思,若是旁人,更可能心生貪婪。
若是我真的退宗,沒了宗門庇佑,更會引起無數修煉者的覬覦。
但無論如何,無論做了什麼,青雲宗畢竟是養育我的師門,我的行為和叛出師門無異,在修真界,是該承受判宗刑罰的。
我沒有解釋什麼。
一個人的力量,比起宗門,弱如蜉蝣,但青雲宗是大宗,如今此事人人皆知,他們不可能暗中對我下手。
於是,三日後的朝會上,我當著宗門所有弟子的面,將受鞭刑百道。
我萬分平靜,哪怕看見了台下幸災樂禍的師兄弟,哪怕看見行刑的人是師父,哪怕看見他手上的刑鞭,替換成了他的本命法器,絕靈鞭。
一鞭,皮開肉綻,靈力四溢。
兩鞭,鮮血汨汨,百脈受損。
三鞭,靈骨斷裂,撕心裂肺。
……
我一聲都沒吭。
我垂下眼,心想,還剩多少鞭呢……
然後下一秒,我聽見了弟子們的驚呼。
身上火辣辣的傷口仿佛被靈泉撫慰,我一轉頭,看見了小師妹。
她明明還在關禁閉,卻忽然出現在了這裡,替我受了一鞭,明媚的黃色羅裙碎裂了一塊,鮮血浸潤了潔白的束帶,而她純白的天靈力,源源不斷地灌注在了我的傷口上。
她靈力似乎不多,給我傳輸了這麼點,就已經消失殆盡,此時搖搖晃晃,如同廢人。
「靈曦,」師父臉色大變,叫了小師妹的名字,「你在做什麼!」
「刑罰是可以代人受過的,」小師妹無所謂地摸了摸唇角的血跡,一向乖巧可愛的面容一片冰冷,居然顯現出了幾分爭鋒相對的桀驁,「放師姐走,或者接下來的鞭刑,我幫師姐受。」
「靈曦!」師父顯然怒了,「下去!」
「師父,」小師妹又仰頭看他,冰冷的神色逐漸緩和下來,帶了幾分哀求,「放師姐走。」
「你……」師父皺眉看著她,半晌重重嘆口氣,「罷了。」
隨後,他眯了眯眼:「你既然提出了這個要求,別忘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
小師妹背對著我,身子顫了顫,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幾秒後,她卻轉過頭,對我露出一個明媚如春的微笑:「師姐,我來給你送行了。」
我愣愣地看著她,目光忽然凝在了她的手腕和脖頸上。
她一向肌膚賽雪,此時那些捆綁似的紅痕雖然淡化了,但落在我眼裡,便醒目到刺眼。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轉過頭,輕聲說了一句「謝謝」,隨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眾人沉默地看著我,師兄弟們的表情也有了變化。
我走到了師門,終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小師妹正站在刑罰台上,師父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師兄弟圍了上去,將她牢牢包裹。
我不該擔心的。
小師妹受盡寵愛,哪怕獨自留在師門,師父寵溺,師兄弟愛護,她會過得很好。
可是——
可是——
我一向木訥,卻倏忽間想起,過去的無數個瞬間,小師妹垂下眼睫時,臉上分明的陰影。
她偶爾會不開心,經常和我坐在一起看月亮,我問起的時候,她卻笑吟吟地說,只是今天修煉遇到了瓶頸。
我想到她偶爾拉得很嚴實的脖頸,想到那雙總是被靈狐皮包裹的皓腕,想到小師弟口中的縛靈鎖。
我停住了步伐。
然後,我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走到面露詫異的小師妹面前。
師父剛緩和的表情頓時就僵硬了下來,又湧現了一些怒氣。
我卻不管不顧,一板一眼地問:「小師妹,你要走嗎?」
小師妹雙眸失神,喃喃問道:「……能走到哪裡去呢?」
「跟著我走,」我說,「我們一起走。」
我一定是被魘住了。
我從未做過這樣衝動的決定。
或者說,從前的我,一心修煉,從來無心關注旁的事物。
我說:「我以後,也可以保護你。」
我心想。
你真的快樂嗎?
你真的像我想的那樣,一直以來無憂無慮嗎?
我想起我從前,偶爾也會羨慕小師妹。
師父有些話說得沒錯,小師妹天資比我更高。
修煉之人,最重要的,就是道心。
我沒有道心,所以我雖在修劍,卻找不到我的本命靈劍。
我們去過萬劍秘境,小師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劍,名喚秋水,而我的師兄弟也紛紛尋到靈劍,唯獨我,一無所獲。
或許從那時起,旁人看我的目光就有所變化。
畢竟我只能拿起一把毫無靈氣的普通寶劍。
劍修沒有劍,修為再高,又有什麼用?
「師姐……」小師妹怔怔地看著我,眼中似有晶瑩水光閃爍。
可她很快就彎起眼:「不用啦,我在這裡挺好的,你以後記得回……」
她說到這裡,又卡住了,低聲說:「算了,還是不要回來了。」
「師姐,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是我欠你的。」小師妹目光清亮,「今生今世,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償還啦,對不起哦。」
我沒有說話。
一旁的刑罰長老忍不住開口:「夠了!凌霜,你已叛出師門,我們對你足夠容忍,你還不速速離去!」
可我只是看著小師妹,很認真的說:「我只問你,想不想離開。」
「你想離開,我帶你一起離開。」
「你不想,我自己走。」
就這樣簡單。
小師妹看著我,無知無覺,眼淚倏而落了下來。
「師姐,我想。」
她說。
打雷了。
我凝神望天,隨後撕開身上的衣袍,一圈一圈,纏上了還在滴血的手腕。
「好。」
我看著臉色陰沉如同這天色的師父,冷淡地說:「我要帶小師妹走。」
「靈曦,過來。」師父忽然開口。
而小師妹,後退了一步,來到了我的身後,表明立場。
師父氣得冷笑了一聲:「好,很好。」
「小師妹已經選擇了跟我走,」我又重複了一遍,「我要帶她走。」
「胡言亂語!」大師兄都忍不住開口了,「靈曦定是受了這叛宗罪人蠱惑,刑罰隊聽令,擒下凌霜,收進刑堂!」
轟隆隆!
青雲宗雖然不是修真界的十大宗門,卻也赫赫有名。
修為最高的師父是元嬰期大乘,只差一步,就能進入化神期,成為這修真界的一方巨擘。
五大長老都進入元嬰期多年,修為比不上師父,但也修為深厚。
除卻剛入修煉路的數萬外門弟子,數百內門弟子中,有十分之一已經築基,其中佼佼者,例如大師兄,已經結丹幾年。
而我,不過是一介剛入金丹期,甚至身負重傷,沒有本命靈劍的小小修士。
師父和長老沒有出手,只是譏諷地看著我。
大師兄領著刑堂弟子來捉拿我,我將小師妹護在身後,低咳一聲,開始迎敵。
仙骨和靈丹終究給予了我更大的優勢,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血液順著眼睫毛滴滴墜落,遍體鱗傷,渾身都在疼。
噹啷。
我的劍斷了。
劍光飛舞間,我看見一道鵝黃色的身影再次擋在了我身前,隨後散開漫天血色。
「曦兒——」
「小師妹!」
我茫然地接住了渾身是血的少女,她肌膚蒼白若雪,卻還在對我笑。
「師姐,對不起,」她小聲說,「雖然我衝動了,但是我沒有說謊……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走。」
「我走不了了,但是你可以……」她靈秀可愛的臉頰,早已被血跡染得猙獰無比,「我還有份禮物要送給你。」
我感受到,懷裡的女孩在緩慢燃燒著她的靈體。
她身體里的那道封印一點一點被衝破,濃郁的靈力剎那間遊走於我的骨骼血脈之中。
我的修為,開始暴漲。
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後期,金丹頂峰——
這樣的獻祭聞所未聞。
除非小師妹……
是修真界人人趨之若鶩的純陰體。
她是純陰體,她竟是純陰體。
那個傳說中,能夠讓異性修士為之痴狂,渾身都是寶,能夠無限拔升修煉速度的純陰體。
怪不得師父和師兄弟瘋了似地豢養她。
怪不得她總是身體抱恙。
怪不得他們要用天材地寶滋養她——
這原本也就是為了自己!
小師妹的臉色蒼白,究竟是被採補了,還是修煉過於刻苦落下病根?
我原以為她在宗門內得遭庇護,沒有料到,只是生生被折了翅膀的鳥雀。
我的身子急劇顫抖了起來,我的思緒亂成一團,慌亂地撫摸著小師妹蒼白的臉:「停下來,停下來!」
可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笑:「師姐,和你一起的時光,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在這偌大的青雲宗,只有凌霜不會對她露出那樣噁心的目光。
她總是平靜的,冷淡的,卻那麼溫柔,會小心翼翼照顧自己送來的花。
他們在對她做那樣噁心的事的時候,總會說愛她。
愛她?
何其可笑。
這樣時時刻刻恨不能與一切同歸於盡的靈魂,唯有坐在大師姐的身邊,才會稍稍平靜下來。
師父大概是看見了小師妹正在燃燒靈體,表情倏而變得猙獰:「結引雷誅仙陣!隨我震殺這逆徒!」
引雷誅仙陣是青雲宗的鎮山大陣,被擊中的人,神魂俱滅,不留絲毫痕跡。
「是!」
內門數百弟子,開始結陣。
轟隆隆!
天空之上,如同巨龍盤踞的雷霆,嘶吼著,咆哮著,攪動著詭譎的雲波。
「師姐,你知道我的道心是什麼嗎,」小師妹忽然對我笑了笑,「是自由噢。」
「是希望有朝一日,劍隨我動,無人束縛,遠離這群臭傻逼,不用再對他們裝作可憐!」她笑著笑著,忽然咳出血來,「可是那天我感覺不對,發現他們困住了你,就裝不下去了。」
人這一生,總有衝動的時候。
被覬覦目光包圍長大的女孩,第一眼看見那個白衣勝雪的師姐。
她如玄冰般冷冽,卻會溫和地摸她的頭,喊她「小師妹」。
這是人生中僅有的快樂時光。
啊——
靈力濃郁到極致的時候,我手心顫抖著,看向失去氣息的小師妹。
這藏污納垢的宗派,將弟子作為棋子,只為掌門師尊的一己私慾。
他們滿口蒼生大義,實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貪婪無度,令我出生入死,讓我剖骨取丹。
他們口口聲聲愛和保護,實則滿心只存利用,將小師妹捆縛在華美冰冷的宮殿,罔顧人倫,為所欲為。
他們看似光風霽月,可笑天下人人稱讚,可笑我被蒙入鼓中,毫無所覺。
何其不公!
我很輕地笑了兩聲,那把斷劍,被我毫不猶豫地捅入胸口。
若你是我的仙骨,若你是萬仙曾流下的眼淚,你應當知道,這世間不公,泥濘不堪。
你應當知道,我做了一個衝動的決定,如今要用命償還。
你應當知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凌霜今日寧可與這群披著人皮的禽獸玉石俱焚。
你可知道!
你可知道——!!
轟隆隆!
我體內那根沉眠已久的仙骨,忽然發出了鋒銳熾烈的光。
它從我剖開的傷口中浴血而出,森白如雪,緩緩嗡鳴著,成了一把三尺骨劍。
不夠。
不夠……
還不夠!
我的眼睛染了血,將失生息的小師妹背在了身後,用骨劍,毫不猶豫地插入小腹。
靈丹顫抖著,被我感召而來,融入了骨劍的劍柄。
以骨為劍,以丹為器,以身為鞘,以血為誓。
萬雷齊發,助我渡過元嬰期。
渾身的血肉都崩裂開來,我卻毫無所動,一劍劈下,直轟天際。
昔有吳鉤霜雪明,仙君颯沓如流星。
一劍霜寒——
十四州!
(四)
「兄弟,聽說了嗎?」
「青雲宗那事?」
「嘖嘖,那日天際濃黑似墨,引雷誅仙陣萬雷齊發,卻被那叛宗弟子一劍劈碎,布陣弟子全數昏迷,掌門與長老盡數重傷吐血。要我說,即便是上三宗那幾個天才弟子,也沒法引出這麼大的陣仗吧?」
「一劍破一宗,不管那個叫凌霜的弟子是為何離開青雲宗,這下她都得名聲大噪了。」
「你們有見過那一劍沒?」
「我遠在百里之外,都受了餘波,只能說氣撼山河啊。」
「我倒是聽聞她用了點手段……不過,她當時居然還全身而退,帶走了青雲宗的另一個弟子。」
「嚯,確實生猛啊。」
「這仙子不是常人,真想見見她,看看是個什麼模樣。」
「丟了這麼大的臉,為什麼青雲宗一點動靜都沒有?」
「怎麼沒有?不是下了通緝令麼?」
「就那點酬勞,築基期的修士都要考慮一下吧。」
「我聽說……上三宗的太蒼宗這幾日不是調遣了大量長老出山嗎?」
「不是吧,太蒼宗雖說名義上庇護青雲宗,但青雲宗到底連百大宗門都算不上……一個弟子而已,怎麼還扯上上三宗了,太蒼宗又怎麼可能這樣大費周章?」
「那就沒人知道了。」
……
芥子城內,人聲繁雜。
我戴著帷帽,面無表情地從這群正討論著我的人身側走過,徑直走入芥子城外的寒樟林,輕車熟路地來到被亂石掩蓋的山洞口。
山洞裡正靜靜躺著一個雪膚花貌的少女,她容色蒼白,氣若遊絲,看見我之後勉力睜開眼,對我笑了笑:「師姐。」
「小師妹。」我扶起她,把剛剛採買的藥物和清水放下,「剛剛可有人經過?」
她搖了搖頭,隨即,又劇烈地咳嗽了兩聲。
「手。」我言簡意賅地說。
「不必了,師姐,」她抿了抿唇,「我能感覺到我的傷勢在恢復……」
我沒有理會她的推拒,面不改色地在我與她的手掌上各劃了一道口子,隨後合掌,冷聲道:「凝神,運功。」
那日帶小師妹離開時,她的氣息幾乎已經散去,若非我一身神藥血脈,匆忙之下與她換了血,她估計早已道體消隕。
純陰體這等能輔助他人修煉、甚至直接作為爐鼎、強行燃燒自身化作他人靈力的逆天體質,終歸是十分脆弱的。
所以這麼多年,那幾個畜牲才不斷用天材地寶滋養著小師妹。
「師姐。」
小師妹與我換完一次血,臉頰上有了一絲血色,愣愣地盯著山洞漆黑的岩壁。
「我們這是自由了嗎?」
她尚且不知道,那所謂的上三宗之一「太蒼宗」,已經開始大張旗鼓地尋覓我們了。
修真界太大了,但登天梯之上的一殿二門三宗派,卻是貨真價實的一方巨擘。這六大勢力門下弟子數百萬,宗藏豐富,實力深不見底,足以碾滅任何阻礙他們的東西。
為何宗門不下高額賞金的通緝令,我心中也有思量,大概是他們怕小師妹的純陰體體質暴露,引來其他宗門的爭奪。
而一向只收宗門納貢卻對宗門愛搭不理的太蒼宗,之所以願意出手,無非也是為了「純陰體」三個字而已。
看來師父是真的惱羞成怒,為了奪回小師妹,竟連這等秘密也願意上供給太蒼宗。
畢竟這體質的珍貴程度,足夠令登天梯上的貴人們都眼紅心熱。
純陰體不似我的「萬仙骨」,骨這東西,只有金丹期之下的修士才能完美接納,所以師門想奪了我的仙骨贈予小師妹,無非也是想找個將仙骨之力完美轉化的容器罷了。
我心中嘲諷,面上卻無甚波動。
沒關係。
終有一天,我要一劍碎山河,讓這登天梯之上的仙人,也避我鋒芒。
終有一日,我要殺回青雲宗,將那群敗類碾入塵土,為凌霜與靈曦賠罪。
終有一日,我們會什麼也不怕,光明坦蕩地走入城中,要天下修士不敢生覬覦之心。
終有一日。
我垂下眼:「即便現在不是,以後我們也會自由的。」
她的臉上就浮現了一絲笑容:「嘿嘿,我以前其實想過,要是我真能出宗,我就去把那些四海八荒內有名的美食都吃個遍。」
我想說「你不是辟穀了嗎」,但看到小師妹臉上傻樂的表情,還是默默地換了個說辭:「可以。」
「師姐,你呢?你之後想去哪裡?」小師妹轉頭又問我,「師姐你進宗門之前是哪裡的人呀?有沒有想過做別的事情?」
「我……」我愣了愣,旋即斂下眉眼,「我原本是個棄嬰,被丟在人間的一個普通村落,由村民們喂養百家飯長大,後來青雲宗來了人,就把我帶走了。」
修仙之人和凡人之間如隔天塹,凡人壽數短暫,不過數載,而修仙者最後卻可以踏破虛空,動輒活上上千年。
我離開那一天,溫善可親的叔叔嬸嬸們摸著我的頭,欣喜地說日後霜兒就是仙人了,而村長伯伯也含著眼淚叮囑我,要聽師父的話,若是覺得在外面受了委屈,隨時可以回去。
我心想,他們應該早就明了,我這一離去,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萬萬沒想到,修煉十餘年,我卻脫離了宗門。
「那師姐以後要回村子看看嗎?」小師妹托腮問道,「我們可以一起去,我還沒種過地呢,要不去種地養豬,也挺好的。」
我頓了頓:「再說罷。」
我現在身負通緝令,不可能去牽連我過去的親人。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呢?聽說北邊的胡狄城有一些特色食物……」
「那就去那裡。」
「北域很遼闊,應當和這裡的風景不同。」
「我聽聞北域萬里黃沙,蒼茫大漠,還有許多駝鈴修士。」
「哇!他們的坐騎是駱駝嗎?我還沒見過呢。」
「……」
夜色靜寂,只有篝火堆燒起噼里啪啦火星的聲音,和不時響起的少女低語聲。
(五)
登天梯在四域交界處,但其下宗門弟子大多分布在東域和南域,北域荒涼,雖然遺蹟眾多,但危機重重,大宗派弟子都不願意去北域歷練。
小師妹燃燒過靈體,我也破骨融丹,體內的宗門烙印早已被化得七七八八,但還殘留了一些靈力波動,是以太蒼宗的人總是不遠不近地綴在我們周圍百里,只是無法找到我們的具體位置。
偶爾我們會撞見一兩個拿著通緝令來找尋我們的修士,但他們都修為不高,我如今已至元嬰期,小師妹也突破至金丹期,再加上我和她都體質特殊,總能悄無聲息地逃脫。
「北域有一種風融草,」臉頰被遮掩在面紗下的小師妹自然地對我說,「服用那株靈草,我們體內的宗門烙印就能徹底去除。」
小師妹與我不同,我一心只練劍,她卻很喜歡看這些志怪遊記,四域八方的東西她都知道一些,一路上我們走走停停,也算見識了許多沒見過的風景。
偶然路過的村莊精怪橫行,我與小師妹一劍斬去那棵作怪的桃樹,村裡的人給我們送來了許多土特產,我們拿也拿不下,只能放在芥子袋裡。
有個小孩送了自己編的草蝴蝶給小師妹,送給我的則是一隻草蜻蜓。
「曦姐姐像蝴蝶一樣漂亮,」她扎著羊角辮,脆生生地對我們說,「霜姐姐就像蜻蜓一樣輕盈。」
這隻蝴蝶被小師妹系在了秋水上做劍穗,她很是喜歡,還小心翼翼地注入了靈力,生怕蝴蝶枯萎碎裂。
我們靠近北域之後,周圍的綠意就少了起來。
周圍窺探的視線越來越少,我越來越放鬆,畢竟修仙界這麼大,要找尋到兩個人,猶如大海撈針,也許太蒼宗慢慢也會放棄了。
這日傍晚,我和小師妹進入了南域和北域接壤處的嘉裕城,到最大的商行參與了一個拍賣會。
可惜的是,雖然手上靈石充裕,我們卻沒有見到風融草的影子,只有一些修煉法門和不算上乘的法器、丹藥以及靈獸的內丹。
我有些失望,但又覺得在意料之中,拉著小師妹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此時,拍賣會的最後一件拍品被擺上來了。
「師姐……」小師妹的手顫抖起來,握著我手腕的指尖冰涼無比。
我一轉頭,目光凝了下來。
台上正擺著一個巨大的囚籠,幾乎不著寸縷的少女正抱膝蹲在囚籠里,她有一頭極為美麗的雪白長發,散發著珍珠般瑩潤皎潔的光澤,只露出小半張輪廓精緻的臉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白髮里冒出了一對不屬於人類的尖尖耳朵,身後也搖晃著一根長長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