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那天,有人打趣裴亦安:
「裴兄已花落昭月公主囊中,不似我們還形單影隻,真是羨慕啊。」
裴亦安忽然發了怒。
「我與昭月公主只有師生之誼,此生絕無其他可能,你休要胡言。」
妹妹在我耳邊輕笑:
「姐姐,你聽到了,裴公子對你並無情誼,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我收起本打算送給裴亦安的玉佩,轉而換成一首詩。
然後,狠狠給了妹妹一耳光。
「妹妹想讓我聽的,我已經聽到了,多謝賜教。」
後來,我向旁人請教學問。
裴亦安卻自請為我教學。
我看著他眼眸,淡淡道:「可我怕瓜田李下,先生玷污了我清名。」
01
巴掌落在趙茉兒臉上時,里外的人都驚了。
她眸中怒意一閃而過,很快,換成了楚楚可憐的神情。
「姐姐,我怎麼得罪了你?你要如此待我?」
她得罪我的地方多了。
若是三年前我初回玉京時,或許會面紅耳赤的在人前為自己辯解,數落她的罪狀。
但如今,我只是淡淡道:「你想讓我聽的,我已經聽到了,多謝妹妹賜教。」
我原本打算送給裴亦安一個玉佩,但現在,我將一首小詩遞給裴亦安。
「送先生的生辰禮。」
從前,我叫他「裴亦安」,與他亦師亦友。
但今日我不想這樣叫了。
「先生」兩字或許刺痛了裴亦安,
他眉宇微蹙,漆黑眼眸里藏了怒意。
他沒有接,而是冷聲道:「雲微,向瓏玉公主道歉。」
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明明知道我在宮中度過的那些苦難日子,明明知道我與趙茉兒勢不兩立。
可裴亦安又緩慢且鄭重的重複了一遍,「向瓏玉公主道歉。」
趙茉兒明明眼睛含著淚,眼角笑意卻一閃而過,唇角微微揚起,帶著幾分得意。
我眼眸微垂,手指緊握,幾乎在那一瞬間不認識裴亦安。
所以,我打算重新認識他一下。
我想也不想地抬手又給了趙茉兒一耳光。
「這個道歉,先生滿意嗎?」
02
三年前,我來玉京時,鬧得轟轟烈烈。
我背著一個屍體去敲了皇宮大門外的登聞鼓。
登聞鼓院的人慢條斯理的出來,問我有何冤屈。
我放下屍體,沉聲道:「民女要狀告當今天子趙宸派人害死髮妻,謀殺親子,追殺親女,罔顧人倫,天理不容。」
那一天,無數人慌了。
再後來,我成了昭月公主,父皇追封我的母親為恭哀皇后,弟弟為安平哀王,兩人以國禮下葬。
他說,「朕到處找你們,朕從未追殺過你們。」
我知道不是他。
但無所謂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想要我們母子三人死的,其實另有其人。
他願意去查,總能查清楚,他不願意,誰也不能逼他。
我只是避開他的手指,退後一步,輕聲道:
「娘去世時,讓我給您帶句話,她說她原諒您了,讓您不必為她憂懷,她說,您是一個好皇帝,會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我說謊了。
我娘是個記仇的人,她始終不曾原諒父皇。
但人死如燈滅,再多的記恨都不頂用了。
若父皇對她的愧疚成為負擔,父皇反而會記恨她。
不如將這愧疚變成實質的好處,如此,父皇好過,我也好過。
自那以後,我在宮中安頓下來。然後,和瓏玉公主趙茉兒成了仇敵。
我沒來的時候,她是宮中最尊貴驕矜的大公主。
我來了,她成了二公主,她母親不能封后的仇恨終於落在了實處。
在宮中的這三年,我的日子並不好過。
趙茉兒帶著眾貴女嘲諷我行為粗鄙,不通禮儀,明里暗裡的讓我去死。
她母親孫貴妃以此為藉口,送了個教養嬤嬤來磋磨我。
剛開始,我落了下風,處處被掣肘。
有一日,兩人刁難得厲害。
我跑在長長的宮道上,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眾大臣上朝的地方,想去告狀。
然後,遇到送摺子出來的裴亦安。
他攔住了我。
我這才知道,金鑾殿里番邦使臣正在請求讓公主和親。
我若闖進去被看見,那麼父皇說公主年幼的藉口就站不住腳了。
而孫貴妃和趙茉兒這一日如此蠻不講理的欺辱我,就是算準了時機,等著我去告狀,好自投羅網。
好厲害的心機。
裴亦安目光憐憫。
他提點道:「公主,您在宮裡孤立無援,該找到自己的良師益友。」
03
那一日,我在前朝和後宮的角門處擦乾了所有眼淚,回去做了一碟青精糯米糰守在那裡。
等父皇來後宮時,我笑吟吟地迎上去。
「父皇,您就算勤儉節約,也不能裁了宮中侍衛,女兒這一路過來暢通無阻,若是有刺客來行刺您,誰能護您周全,這世上您是女兒最親的人了,女兒寧願這輩子沒有零花錢,也不願您有所損傷。」
父皇剛開始還笑著說我貼心,可笑著笑著他笑不出來了。
他大概也想到了,怎麼侍衛忽然就都不見了呢?
他吃著我做的青精米糰,勉強笑道:
「你娘從前總做此飯,沒想到你也會。」
「娘說過,您愛吃,讓我若能再見到您,一定做給您吃。」
我又說謊了。
我娘這一生過得辛苦,她快死的時候,恨毒了父皇,恨他薄情寡義,一走了之,從未想過我們母女的死活。
她不僅要在戰亂災荒中謀生,還要躲避仇殺。
年紀輕輕,就白了頭髮,臉上爬滿皺紋。
她死時告訴我。
「你爹薄倖,一生以大業為重,你若去到他身邊,定然會被他身邊的美人算計,你要想活得好,不要將他當做爹爹,把他當做一個有權勢的人,哄也好,騙也罷,只要能讓自己活得安穩,什麼法子都可以用用。」
我初見父皇時,對他還是報了期望的。
他封我為公主,昭告臣民,大赦天下,告訴旁人,我是他最看中的女兒。
可他將我扔進後宮後,不聞不問,仍憑我死活時,我就清醒了過來。
這偌大的皇宮啊,是一個無形的戰場,我要麼從中逃出去,要麼成為其中的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那一日,我求父皇讓裴亦安做我的太傅,教導我詩書禮儀。
父皇應允了。
他吃完青精米糰,逸然離開,然後下令處置了很多人。
又到孫貴妃的寢宮去與她大吵一架,質問孫貴妃的手是不是要伸到前朝去?
趙茉兒氣勢洶洶地跑來找我。
她清靈的眸子盛滿怒火,毫不掩飾語中惡意。
「你沒來的時候,父皇對母妃情深義重,你一來,就攪得我們家宅不寧,趙雲微,你為什麼不和你娘,你弟弟一樣做個短命鬼。」
我冷冷盯著她道:「賤婢未死,本宮怎敢先行一步。」
我們的仇自那時起就結下了。
這後宮容不下兩個趙字,我與她必死一個。
我與她在宮中斗得你死我活,彼此都提防著對方。
然而,這一次,不是陰謀,是陽謀。
她就是要讓我清楚明白地聽見,裴亦安對我無情。
我視為生命中第二信賴的人對我不僅無情,他反而護著趙茉兒,讓我向趙茉兒低頭認錯。
我打趙茉兒的手掌都在痛,但更疼的是心,撕心裂肺的疼如裂紋一般,快速爬滿我乾涸的心,
裴亦安眉宇緊蹙,唇角緊抿,眸中盛滿被忤逆的憤怒。
「趙雲微,我何曾教過你打人?」
「先生膽小,的確沒教過,但我母后恭哀皇后教過,若有不長眼的欺我,辱我,便打她,扇她,將她打到服為止。裴先生,你教本宮忍氣吞聲,本宮學不會,你這先生之職便到此為止,多謝先生三年來的教誨,本宮銘記在心。」
我轉身便走。
身後,有人明里勸告,暗裡拱火。
「裴兄,快向公主道歉吧,不然這太傅之職丟了多可惜。」
裴亦安冷聲道:「不教便不教,錯了就是錯了,總該改改這刁蠻任性的性子,人不能一輩子不長大。」
「可……詩會還要公主主持大局。」
「瓏玉公主在也是一樣的。」
「哎,瓏玉公主賢良淑德,卻被欺負成這般樣子,咱們看了都心疼……」
趙茉兒溫聲道:「多謝各位仗義執言,本宮感激不盡。」
我回眸,看一眼他們所有人,記住了一張張臉。
很好,新的仇人又誕生了。
04
詩會是我求了父皇辦的。
三年來,在孫貴妃和趙茉兒的努力下,我宮裡宮外的名聲著實不好聽。
我臥薪嘗膽苦學三年,便是希望有朝一日,扭轉乾坤,改變大局。
一個好名聲,能讓我在玉京更好立足。
裴亦安是進士出身,屬於清流,最重視名聲,我私心裡想過,若有一日,和他在一起,我這樣一個糟污的名聲,勢必連累他。
為了他,我都必須要一個好名聲。
如今看來,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可這幾年來,他送我玉簪,發梳又是為了什麼?
他難道不知玉簪定終身,白首不離心?還是不知發梳梳白頭,兒孫結滿堂?
亦或者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從前沒有更好的選擇,如今有了?
若果真如此,我才真是錯付了。
既如此,那我更要去添堵了。
所以,詩會一開始,在趙茉兒被人請上台,笑容滿面的準備發言時,我信步踱來,唇角微勾起嘲諷弧度。
「沒聽過主人未到,客人自行開席的,還是妹妹鳩占鵲巢上了癮,什麼都想拔個頭籌?可惜,命中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這個道理,妹妹懂了十五年,應該銘記於心了。」
趙茉兒今年十五歲,剛辦過一場盛大的及笄禮。
她母妃求了十五年皇后之位不可得,她從旁看著應該已經很懂這個道理。
她臉上的笑容快要堅持不下去,紅著眼睛道,「姐姐,你何必咄咄逼人,是眾人尋你不見,我才出來救場,難道你要讓這麼多人等你不成?」
我笑了,「有何不可?諸位不願意等嗎?」
台下一片否認。
我無權無勢,可架不住我是元後唯一的女兒。
父皇已經死了髮妻和嫡子,他在民間的名聲可不怎麼樣。
他希望我好好活著,免得史書說他殺妻殺子。
我看向趙茉兒,笑意盈盈。
「妹妹,這可怎麼辦,只有你不願意等,真是毫無規矩,看來貴妃娘娘的教導也不過如此,想哭去一邊哭,免得給本宮的詩會添了晦氣。」
趙茉兒哭著去了,惶恐又可憐。
我淡定的宣布詩會開始。
這一次的詩會,我本打算揚名的。
但現在我改了主意,裴亦安不值得我如此做。
我耐心地等眾人寫詩,又等女官們評出優秀的詩送來,我親自選出一二三等,讓眾女子揚了名。
這實在出乎眾人意料。
所有人都以為過來只是走個過場,做個陪襯。
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會認真地讀她們的詩句,仔細地點評,給出中肯的評價和積極地肯定。
得了我的讚揚,眾人紛紛表示感謝,圍在我身邊,言笑晏晏。
直到詩會快結束,我也沒有寫詩。
裴亦安卻沉不住氣了。
他趁我更衣時攔住我,沉聲道:「你為何不作詩?你的詩才不比她們差,今日揚名,於你有利。」
05
我仔細看著他,有點不認識他。
他憑什麼覺得當著眾人的面貶低我,看輕我,我依然會無條件的聽從他,信任他,不生他的氣?
我沒那麼大度。
我和我娘一樣,小氣得很。
從父皇棄我娘於不顧的那一天起,他在我娘心裡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若非之後孫貴妃一直不停派人追殺我娘,我娘甚至都懶得來玉京找父皇。
我和我娘很像,很像。
男人可以不敬我,愛我,但我一定會敬自己,愛自己。
我淡淡道:「本宮為何要揚名?」
裴亦安惱了,眉宇間是壓抑地厭煩和無奈。
「雲微,你難道從來沒有為我們的將來打算過嗎?」
「你是元後嫡女,是尊貴的大公主,這沒錯,陛下在世,你一生無憂,可以後呢。」
「這天下總會有新帝登基,到時候,你我怎麼辦?你不為我們考慮,不為我們的兒孫考慮嗎?」
我愣住了。
趙茉兒比我強的一點是,她有弟弟。
她的弟弟二皇子,備得父皇寵愛,若無意外,他將來會是太子,會是新帝。
父皇曆經戰場,身體向來有病痛,這幾年來,吃藥越發頻繁,朝堂已經有人說立儲君之事,父皇一直壓著。
但總有那麼一天,父皇會立儲,大機率是二皇子。
裴亦安眸色深深。
「雲微,你忍一忍好不好?等他們鬧夠了,對你沒興趣了,我會娶你回家,那時,想必我也已經站穩腳跟,我們可以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
「如何忍?」
裴亦安沉默。
我明白了。
大抵是如今日這般輕我,賤我,磨掉我的傲骨,折斷我的翅膀,讓眾人以為我是一個深陷情愛之中,毫無自我的公主。
將我磋磨到塵埃里,連趙茉兒都失去了折磨我的興趣,對我生出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再把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我,賞賜給裴亦安,讓他將我領回家好好管教。
從此,我不是元後嫡女,不是尊貴的大公主,只是一個可憐的沒人愛就會死的後院女人罷了。
什麼時局變遷,朝廷波盪,公允大義,從此都與我無關了,我所期待的就該是那方寸小院的風花雪月。
殺死我,再將我的屍體帶回去擦拭,說這是給我的幸福。
憑什麼?
我扇出了今日的第三巴掌,冷冷道:「裴亦安,你讓我感到噁心。」
裴亦安的神情從驚愕變得惱怒,又漸漸變得冷漠。
他憤然拂袖而去。
我一下子脫了力,無力地靠在樹上,心底一片荒蕪。
06
十五歲,我帶著一腔孤勇入宮門,內心裡總是母親和弟弟死時的場景,那時我恨所有人。
後來,我遇到了裴亦安。
他給我的善,點燃了我心底的善。
他告訴我,身為公主,要持身正,秉公心。以天下為首,以百姓為先。
那時,我想我要成為裴亦安這樣的人。
現在,我明白了,裴亦安不如我。
他已經跪下了,我還站著。
不過,他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他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靠著別人的寵愛是永遠得不到尊重的,只有把切實的權勢握在手中才有上桌談判的資格。
回宮之後,我想向父皇請求換一個太傅。
才走到御書房,就聽到趙茉兒地哭聲。
「父皇,您把姐姐找回來就是為了欺辱我的嗎?為了您,她打我,我都忍了下去,可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難道要讓我忍一輩子嗎?」
父皇的語氣帶著幾分氣惱,他溫聲安慰趙茉兒。
「雲微的確太不像話,她在鄉下野慣了,無人教導,才這般粗鄙,雖讀了三年書,但看起來也不成樣子。你不要和她計較,她年紀大了,也該議親了,父皇會儘快把她嫁出去,讓她無事不要回宮。」
「多謝父皇,就知道父皇最疼我啦。」
我沒有進去,都能想像趙茉兒會在父皇面前擺出怎樣一副小女兒姿態。
從前,我很羨慕她。
羨慕她在父皇身邊長大,可以恣意地向父皇撒嬌。
不似我,總和父皇隔著一層,我可以假裝撒嬌,卻沒法兒真得坦然。
同樣的,父皇也可以假裝恩寵,但孰親孰遠心裡如明鏡一般。
我們這對父女,真的和假的一樣。
幸而,我所有曾經僥倖存在過的期待,在三年的宮闈生活中,已經全部被殺死了。
我跪在門外,一言不發。
等父皇和趙茉兒一起出來,看見我時,瞬間變了臉色。
父皇尷尬道:「你何時來的?」
我輕聲道:「兒臣無能,的確不似妹妹這般養在父皇膝下,得父皇時時教誨生得聰明伶俐,但笨孩子就該死嗎?妹妹說我無母愛,無父寵,說我這樣的人活著毫無價值,就該和母后與弟弟一般早早去了,難道兒臣不該打她嗎?」
「你胡說,我沒有這樣說。」趙茉兒急了,也急忙跪下。「父皇,您相信我,我一向敬愛姐姐,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姐姐不喜我才故意汙衊我。」
我舉起右手,對天發誓。
「我以母后之名起誓,若趙茉兒沒有說過此話,我趙雲微必定五雷轟頂,不得好死,死後不得超生,永世不入輪迴。」
07
我坦然地看著父皇的眼睛。
父皇的目光在我和趙茉兒身上轉來轉去。
良久,他淡淡道:「二公主不敬長姐,禁足三月,罰俸半年。」
「父皇……」趙茉兒一聲悲鳴,被父皇一個眼神看去,又將那悲鳴咽了下去。
她哭著走了,這一次是真的傷心了,背影跌跌撞撞,我見猶憐。
父皇收回目光,眸中憐愛神色斂去,變得冰冷無情,暗含譏諷。
「雲微,你來京中,父皇很高興,但任何事情,都要適可而止。父皇也會累。」
他是在責怪我事多嗎?
還是他希望我可以忍氣吞聲,不要鬧到他面前來?
我忍下心中刺骨之痛,輕聲道:「是,兒臣知錯了,可父皇,兒臣只有您了。」
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
父皇長嘆一聲,上前扶起我。
我趁機撲進他懷裡,嚎啕大哭。
「父皇,您剛剛說要把兒臣隨意嫁人,兒臣的心都碎了,您與母后兩情相悅才生下兒臣,兒臣難道不能與人兩情相悅再嫁人嗎?」
「雲微,父皇錯了,父皇答應你,絕不會將你輕易許人。」
這一日,我大獲全勝。
有了賞賜,退掉了太傅,還得了承諾。
回到宮中,我一個人時,忍不住長笑出聲。
太諷刺了。
實在太諷刺了。
我故意將父皇與母后塑造成兩情相悅。
父皇明顯不是,可他偏偏喜歡別人如此說。
他喜歡的到底是我母后,還是喜歡自己深情的樣子?
實在耐人尋味。
這一段時日,我在宮中很得勢。
孫貴妃不敢來找我的麻煩,便把火氣撒在了其他妃嬪上。
一日,我在御花園裡走動時,恰逢她懲罰李貴人。
原本,她的懲罰快要結束。
可看見我,她又支棱起來了。
她嘴上說著李貴人目無尊上,言行狂悖,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盯著我。
「有些人呢,不過是鄉野來的粗鄙小人,一朝得了聖寵,便尾巴朝天,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等從天上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才清楚自己不過是一株狗尾巴草,連條狗都算不上。」
她罰李貴人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便嘲諷一笑,拂袖離去。
孫貴妃有猖狂的資本。
她出身世家大族。
父皇初時起兵,為了得到士族的支持,便納了她。
當時亂世,起兵的太多,孫家廣撒網,和許多武將聯姻。
他們當時並不看好父皇,送的是庶出不受寵的女兒,孫貴妃剛開始為了俘獲父皇的心,也算安分。
可誰知,最後是父皇奪了天下,孫貴妃一下子揚眉吐氣,成了孫家最得意之人。
人得意久了,就忘了自己卑賤的時候。
不過,沒關係,她會記得的。
我莞爾一笑,轉身離去。
沒多久,詩會那天孫家姑娘寫的詩就傳了出去。
孫家姑娘的才名很快傳遍京城。
孫貴妃高興,命人將孫姑娘接進宮來。
「有些人費盡心思開詩會,結果自己飛揚跋扈的名聲人盡皆知,而有的人,有真才實學,給個機會就會一飛沖天。」
孫貴妃笑吟吟地修剪著花枝,世上無雙的絕品姚黃在她的剪刀下,露出極美的姿態。
孫姑娘恭維道:「娘娘所言極是,侄女聽說,娘娘還在家時,就有道長批命說您天生鳳命,果不其然,只有您陪伴在真龍天子身邊,其餘人早就是明日黃花,不足道矣。侄女要是如您這般圓滿,就好了。」
08
孫貴妃被恭維得很高興,讓人帶孫姑娘園子裡逛逛。
我就在這個時候,和孫姑娘偶遇。
她看見我,輕佻地行了一禮,便微微一笑。
「多謝公主的詩會,讓臣女揚了名。只可惜,到底沒能讀到公主的詩,啊,我說錯了,公主您會寫詩嗎?」
嘲諷我?
我不會寫詩,但旱鴨子,你會游水嗎?
我一言不發,路過她時,輕輕一帶,便和她雙雙落了水,等將她淹夠了,才拉她上岸,帶回宮中。
孫貴妃氣勢洶洶地去找父皇,來替孫姑娘出氣。
她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父皇暴怒之下,大步流星地來了,然後一進屋子,看見了正在換衣裳的孫姑娘,那白膩的肌膚分外晃人眼睛。
父皇看呆了。
我匆匆趕來,正好目睹了這一幕。
孫貴妃咬緊牙關,恨不能將孫姑娘生吞活剝了。
孫姑娘實在受不住,只好裝暈過去。
父皇退出來,深深看我一眼。
「你算計朕。」
我心裡莫名痛快,眼淚卻快速掉了下來,跪下去,惶恐道:
「父皇,兒臣母家雖無人,但從故鄉找個美人過來,並非難事,孫貴妃勢大,對兒臣並無好處。兒臣就算想給您塞女人,也不會塞一個孫家的人,懇請父皇明察。」
父皇默了默,抬了抬手,命人去查。
我跪在樹下,聽風聲從耳邊穿過,也聽心跳的聲音在胸口震盪。
沒多久,父皇就查明白了。
我在花園裡和孫姑娘爭辯了幾句,便雙雙落了水,還是我不計前嫌,拚命將孫姑娘拉了上來,帶她過來換衣服。
至於父皇撞見孫姑娘,純粹是孫貴妃以為我攜私報復扣押孫姑娘,才會火急火燎情父皇過來做主,萬沒想到發生這樣的誤會。
一切都是巧合。
父皇不得已封了孫姑娘為美人。
原本要封貴嬪的,是孫貴妃拚命請辭,說不敢讓朝臣以為孫家在後宮擅專,這才罷休的。
此事塵埃落定,我心中充滿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