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個穿越者,我一出生就聽到了他的心聲。
【咦,這就是將來的惡毒女配,這麼軟萌可愛怎麼就長歪了呢?不行,我要好好護著她,朕的女兒只能做大女主。】
剛開始的確如此,他教我自尊自愛,不要依附於男人,告訴我女孩兒也能頂半邊天。
可後來,就變了。
他眉眼厭憎地瞧著我,說我沒有半點兒女兒家的規矩,讓我跪在佛堂里抄佛經。
而我也聽不到他的心聲了。
1
八歲的時候,我大概明白了穿越是什麼意思。
我的父皇來自另一個時空。
在那個時代里,科技發達,男女平等,無論男子女子,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那是一個大同的時代。
而我,也搞清楚了我的身份。
在父皇的認知里,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書。
我是書中的惡毒女配,將來會為了一個男人黑化,向他搖尾乞憐,獻上家國,只為讓他多看我一眼。
可他對我除了恨就是厭憎。
在他與另一個女子大婚共享天下時,我則會發瘋火燒宮闈反而燒死了自己。
我渾身著火從城牆上跳下的那一幕,為他的婚儀增加了一抹艷色。
他和那女子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我熊熊著火的屍體說:「惡有惡報,一切終於結束了。」
父皇將這些情節當成故事講給我聽,告訴我女子切不可耽於情愛。
「為了一個男人不值得,更不值得為他犯錯,若一個男人需要你傾盡家國才肯看你一眼,那麼這個男人看中的絕不是你,而是你的家國。
「再者,這世上每一種感情都彌足珍貴,愛情固然可貴,但親情、友情、家國之情同樣重要,若一樣感情需要你放棄另外一樣感情才能得到回應,那麼這感情不要也罷。真正好的感情是互相融合的,能接納你的親情、友情,也能尊重你的家國之情。
「榮華,你是世上最好的珍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你該有更遠大的抱負,更堅定的內心,萬不可如那女子一般,為了一個男子尋死覓活。你若如此,父皇會失望的。」
他面容嚴肅地教育我,心底卻悄悄鬆了一口氣。
【都教到這個地步,她應該不會再走上惡毒女配的路了吧?哼!朕的女兒誰也別想欺負,等以後那個男女主來到京城,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將他們趕走,誰也別想踩著朕的榮華上位。】
我笑了。
抱著他的手臂要他把我拉高高。
他高興地讓我吊在他的胳膊上,將我拉起又放下,拉起又放下。
我笑得尖叫出聲,歡樂飛向雲端,又從雲端落入心裡。
我想我應是不會成為惡毒女配了。
為了父皇,我也不會。
他是我的明燈,是我的軟肋,是我的靈魂棲息地。
為了他,我願意改變。
但事情往往不盡如人意。
2
鴻元七年的時候,天降大雨,連續下了一個月。
父皇許久未曾進入後宮,他忙著處理前朝的事情,搶收、洪水、饑荒、災民,天下似乎一下子不穩固了。
我撐著小傘在角門等父皇下朝,聽到他和德公公說話。
「治國莫大於懲貪,若不能杜絕修堤貪腐之事,朕撥多少銀子下去都是進了蛀蟲的肚子。杜子國尤為可恨,此事背後定然有他的手筆,等欽差回來,朕絕不會徇私。」
「陛下!」
一個清靈的聲音帶著哭腔,撲跪在父皇腳下。
是杜妃。
「陛下,臣妾的大哥若真的做錯了事,還請陛下看在他曾經陪您一起讀書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陛下,求您了。」
杜妃很美。
比母后和我見過的其他宮妃都美。
母后曾告訴過我,在我出生前,杜妃一直都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可後來,父皇聽了母后的勸告,雨露均沾,杜妃便與其他妃子一般,沒什麼顯眼處了。
可如今,她又來了。
細雨如絲,讓她渾身帶了霧氣,霧氣凝珠,浸濕她的發,雙眸紅潮,如芙蓉泣露,渾身上下透著弱不勝衣的脆弱感。
她真的很美。
父皇微怔,旋即正色道:「你起來,你可知因你哥哥貪腐,十里長堤被暴雨一衝就垮,淹了山下十幾個村子,死了幾百號人,還有數千人無家可歸,若不懲治他,民怨難消,我愧為人君。」
「陛下!」杜妃悽厲叫道,「您忘了,當年您遇刺,是哥哥背您回來的,他為您吸出毒血,自己卻半死不活,若非遇到神醫救命,他已是一抷黃土,您許諾他共榮華同富貴,您忘了嗎?」
「杜月茹!私事是私事,國事是國事,他的好朕記得,他的惡朕也要懲治,朕是皇帝,不能公私不分,包庇嫌犯,此事你休要再提。」父皇斷然拒絕。
我鬆了一口氣。
我不喜杜子國。
每一次宮宴上,他總笑得一臉神秘,仿佛旁人皆螻蟻,唯有他清醒且自知。
我總覺得,他連父皇也不看在眼中。
「陛下,若月茹以命相求呢?」杜妃哭了。
父皇長嘆一聲:「月茹……你的命是命,那些百姓的命也是命,你看得到你哥哥、你族人的命,看不到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的命嗎?你回去好好想想,生死是大事,不要兒戲。」
杜妃呆呆地愣怔住,卻又在父皇走動的瞬間猛撲過去抱住父皇的腳。
父皇重重倒了下去,他的腦袋磕在青石板上。
那一刻,我看得清楚,德公公伸手扶他的瞬間,被身邊的小太監拉了一把。
杜妃被侍衛快速控制住。
她明明被人禁錮著,唇角卻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蕭郎,我多希望你還是從前的那個蕭郎……哈哈哈哈哈,蕭郎,我的蕭郎……你回來吧……」
這一年,我十歲。
我撐著傘愣怔當場。
那裡亂鬨哄的。
一個小宮女快速接過我手中傘,將我推在花架後面,旋即她轉身就跑。
但角門開了。
一個侍衛迅速將那小宮女捉住,她來不及驚呼一聲,就被侍衛擰斷了脖子。
我滿腔怒意被死死壓抑在喉嚨處,親眼看著她砸在地上,傘掉落雨中,悠悠然轉了幾個圈……
她的眼睛透過花架縫隙無神地看著我,又透過我。
後來,我知道了。
她的名字叫花枝……
多好聽的一個名字啊。
3
父皇病了。
我也病了。
杜妃被母后關進冷宮,但她不哭不鬧。
每日只問一件事情,陛下醒了嗎?
父皇沒醒。
但我醒了。
我急切地抓住母后的手,講那一日發生的事情。
母后靜靜地聽著,她輕輕撫摸我的頭髮,冷靜道:「在你父皇醒來之前,這件事情你爛在肚子裡,以後萬不可對人說出來。」
「父皇會醒來的。」我篤定。
母后沉默了。
她緊緊抱著我,身子輕輕發抖。
「榮華,若有一日,你父皇醒來後變了,你也要將此事爛在肚子裡,你不要慌,不要怕,要記得曾經的父皇曾經教導你的話,千萬不敢忘了,你答應我,答應我!」
我不過遲了一些回答,她的聲音便變得狠厲焦慮。
直到我輕輕點頭,她的一滴淚才重重砸在了我的肩窩裡。
「榮華……我的榮華……蕭郎,你一定要醒來啊!」
後來的後來。
我想了很久,才終於明白,母后和杜妃都在呼喚他們的蕭郎,可他們的蕭郎並不一樣……
4
父皇終於醒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杜妃迎出冷宮,遷居鳳鸞宮,升為貴妃。
那是最靠近父皇寢宮的宮殿,大而華美。
從前,母后覺得那裡太過精美華麗,維護起來勞民傷財,便將那裡閒置。
可鳳鸞宮重開了。
那偌大的宮殿遙遙一看,如神仙府邸,水池中霧氣繚繞,蓮花一簇簇開滿池塘,漢白玉台蜿蜒至池中亭,杜貴妃的笑聲從那裡漾出,驚飛了一池水鳥。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
失意的是母后和滿宮嬪妃。
被申斥的申斥,禁足的禁足。
曾經與杜貴妃有齟齬的,都在這幾日得到了報應。
母后領到了一張申斥她失德無節的旨意,命她交出掌宮之權。
她面無表情地交出寶印,便封閉宮門,再不外出。
父皇醒來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升杜子國的官,讓他做了尚書令,參議軍國大事,統領六部,直接處置人財物。
他貪腐之事被輕輕一筆帶過,成了過往。
反而從前父皇重用的一些官員則被罷黜流放,抄家滅族。
一時間,京城人心惶惶。
我也失寵了。
我曾經溜出鳳儀宮到父皇的養心殿探望他。
父皇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擰起了眉頭。
他沒有回應我的呼喚,反而細細地看我半晌,眸底難掩厭惡。
「粗鄙狂野,沒有半點兒女兒家的樣子,以後無詔不得來此,去跪在佛堂抄經,收一收你的野心。」
我……有野心?
我怎不知。
跪在佛堂里一筆一畫寫經的時候,這個問題一直在我腦海里晃蕩。
《心經》二百六十字。
《金剛經》五千字。
《六祖壇經》一萬兩千字。
《楞嚴經》最長,六萬兩千一百五十六字。
這些經文我反反覆復地抄寫,心中的慾念似乎淡了,野望卻如春草般瘋長。
抄寫經書的第五年,我停了筆,漸漸明白了一件事。
我的確有野心。
那野心在我無情無欲的外表掩飾下爬滿四肢百骸。
這一年,父皇開恩科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子一舉奪魁,正式走入眾多朝臣的視野。
他叫陸玉璋。
一個從泥濘中走出來的人,歷經坎坷崎嶇,終於迎來大道。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他躍馬揚鞭飛奔向十里輞川,在那裡參加詩會,揚名立萬,贏得了「玉璋公子」的美名。
這一年,還有一個孤女來到京城,意外救下國公府老夫人,被老夫人做主,收在國公名下,成了國公府義女。
她叫宋婉曦。
這段傳奇經歷被眾人頌揚,連我在後宮都聽聞了。
人人都贊國公府有情有義,羨慕宋婉曦福氣深厚。
無人知道,她其實是一代醫聖的弟子,在將來她會靠著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與陸玉璋相得益彰,在京城大放異彩。
男女主登場。
屬於我的劇情似乎開始了。
這一年,我十五歲,該辦及笄禮了。
但坐在主位上等著我行禮的人並不是我的母后,而是杜貴妃。
得了父皇的恩寵,她更加嬌媚,一舉一動散發著華貴的榮光。
她如同一隻嬌氣的貓,慵懶地打了一個呵欠。
她的侄女杜雪芙如今二八年華,時常進宮陪伴她,是她最寵愛的小輩。
杜雪芙越過眾人笑吟吟對我道:「皇后娘娘身體不適,由貴妃娘娘代替皇后娘娘接受公主行禮,公主,請行禮吧!」
不可能!
母后今日難得歡喜,她一早就穿上了皇后華服,等著儀式開始,看我被眾人祝福。
她今早還摸著我的發,說我兒已大,肖似乃父。
我和她都知道,她說的父皇是那個曾經疼愛我,將我捧在掌心的父皇。
她怎會突感不適?
是杜貴妃扣下了母后!
她想要眾人看清楚,誰才是後宮之主。
即便我是嫡公主,也要對她奴顏婢膝。
杜貴妃神色傲然,唇角掛著淺淺的笑意,目光滿是不屑。
左右命婦林立,雖感訝異,卻垂眸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而我的父皇只是神色定定地瞧著我,不滿之意密布眉宇。
可他來不及說什麼,人群中就傳來一陣騷亂,無數刺客忽然沖了出來,直擊父皇。
在一個刺客即將刺向父皇時,我拉住人群中驚慌逃避的杜雪芙,將她推到了父皇面前。
她慘叫一聲,替父皇擋了一刀,倒在父皇的懷抱。
而父皇推開她,拉住杜貴妃驚聲連叫護駕。
我立刻靠向人群中看似狼狽閃避,實則極有章法的女主宋婉曦身邊,隨著她一起順利逃脫刺殺。
宋婉曦驚愕地看著我,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什麼。
刺客很快被拿下。
陸玉璋一人憑藉著高超的武藝護住了帝王安全。
很快,一切平息下去。
父皇震怒,調查那些刺客來處,卻驚愕地發現,那些刺客是曾經被杜子國逼得家破人亡的流民,他們自發地聚在一起落草為寇,習武練劍,就是為了手刃帝王,為家人報仇。
曾經父皇為杜子國擋下的刀,如今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無比震驚,和杜貴妃爭吵了起來。
高高在上的帝王,似乎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寵妃和她的族人乾了許多惡事,這些惡事多多少少動搖了他的江山。
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鳳鸞宮傳出了杜貴妃的哭訴聲。
而我則在偏殿看太醫救治杜雪芙。
太醫們束手無策。
杜雪芙的刀口傷在心上,他們沒有把握,差不多宣判了杜雪芙的死刑。
杜雪芙想活。
她流著淚,目光殷切地盯著殿門口。
她在等杜貴妃來救命。
我上前,在她耳邊輕聲道:「貴妃娘娘正在和父皇吵架,可能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你。好可惜啊,你本來被刺得不重,可父皇摔了你一跤,刀口又深了一些,和貴妃娘娘比起來,你什麼都不是,父皇對貴妃娘娘才是真愛。」
杜雪芙眸光恨恨:「是你,是你推我,若不是你,我怎會如此,我要讓姑父殺了你,讓爹爹殺了你。」
她好蠢。
我喜歡。
我輕笑出聲:「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在這把刀上輕輕推一下,你就死無葬身之地,殺我?閻王殿里等上八十年,你恐怕才能等到我。」
她表情驚恐:「你敢!」
我笑著將手握在刀上。
她眼淚流了出來。
「求求你,不要……啊……」
我快速拔出了刀,在我拔刀的瞬間,宋婉曦走了過來,快速地按壓,止血,縫合傷口……
她的動作有條不紊,行動之間透著從容不迫的美感。
我恍惚了一瞬。
這就是女主啊。
和我真的不一樣。
5
那個穿越者父皇曾經給我講的故事裡,我這個惡毒女配是一個倒霉蛋。
我的及笄宴只是一個舞台,雖匯聚了無數貴人,卻只是為了讓男女主閃亮登場。
刺客大鬧及笄宴,我無意之間被刺客推倒替父皇擋了一刀,就是這一刀,讓我和淡漠的父皇之間有了情誼,為我以後得到父皇寵信、為男主當牛做馬做好了鋪墊。
而男主會勇救父皇,讓父皇看到他文武全才,為以後統兵打下基礎。
我會因為他的救命之恩,對他一見傾心,從此淪陷,一次次奉上真心,一次次心狠手辣為他掃清障礙,又一次次被他以道德之名教訓。
而女主則一展醫術,對我也有了救命之恩,而我忘恩負義,一次次因為她和男主親近而打壓她,陷害她,最後一次次被打臉,反擊,毒害。
掌握了這些劇情,我也曾想過,是否要走一走劇情,為父皇擋一刀。
但我想了又想,還是不想這樣做。
那個愛我的父皇千方百計地教導我,就是希望我避開劇情,希望我自強自立自愛。
所以,我永遠也不會去用苦肉計傷害自己的身體。
有一個好身體,我才能籌謀策劃,讓那些刺客悄無聲息地入宮,提早行刺。
杜雪芙這個蠢蛋,是最好的棋子。
她為杜貴妃冒頭,就要做好被我反擊的準備。
她替父皇擋了一刀,對父皇有恩,我很想看看一門兩寵妃的未來。
杜貴妃若是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要和侄女爭寵,表情一定很精彩。
而杜子國,我很想看看,他在妹妹和女兒之間,到底會選擇支持誰。
宋婉曦包紮好傷口走了出來,她神色寧靜地看著我,面上帶著見慣生死的淡然。
我從袖中拿出一個匣子,遞給她。
「這是給宋姑娘的酬勞,希望你喜歡。」
宋婉曦遲疑著打開看了一眼,就迅速合上匣子,眸中狐疑一閃而過,又推辭道:「此物太過貴重,臣女不敢要。」
我淡淡道:「拿著吧,此物留在宮中多年,太醫院無人能用它,送給宋姑娘能讓它物盡其用,也不辱沒了它。」
匣子裡是一株百年仙鶴草,是毒草,也是仙草。
御醫們保守,不敢輕易用這個藥。
而宋婉曦千里迢迢來到京城,為的就是這一株藥草。
她的醫聖師父當年發現了宮中秘事,假死從宮中脫身,傷了身體,藥石無醫,苟延殘喘地活著。
宋婉曦孝順,研究出了一個藥方,只缺這一株仙鶴草。
在劇情中,她和陸玉璋相互配合,歷經千辛萬苦,付出了無數犧牲,才拿到了仙鶴草,匆匆帶回去,卻聞聽師父已死的消息。
萬般努力化為烏有,那是她最艱難的時刻。
陸玉璋陪著她。
兩人感情迅猛增加,結成了生死與共的同伴。
這麼悽慘的事情,我當然見不得。
所以,我一早就準備好了這藥草,父皇希望我一世順遂,現在,我和陸玉璋、宋婉曦都是初次相見,我們沒有深仇大恨,我願意把這善意分享給她。
宋婉曦躊躇片刻,接下了仙鶴草,對我鄭重許諾。
「此物對婉曦的確有大用,多謝公主賜藥,日後若公主有需要,婉曦一定竭力幫公主一次。」
「那太好了,我希望你進宮陪我一年,姑娘可願意?」
我笑盈盈地看著她,目光充滿期待。
宋婉曦氣息一窒,良久才道:「好!」
她匆匆出宮。
當夜就離開國公府,奔赴家鄉。
我則信步走到了御花園的池邊,在那裡撞見了陸玉璋。
陸玉璋正與杜子國對峙。
杜子國大概聽聞刺客與他有關。
他急匆匆趕來,擅闖宮闈,應是想在父皇面前澄清自己。
而陸玉璋則是父皇剛剛任命的侍衛統領,自然要阻止此等逾矩行為。
杜子國囂張慣了,怎會將一個小小的新科狀元放在眼中,立刻命人扣押下陸玉璋。
陸玉璋被押著跪在地上,滿面肅殺,眸中屈辱。
就在此時,我款款上前。
6
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劇情中,因為陸玉璋對我有救命之恩,從此我如忠犬一般對他肝腦塗地。
我很想看看,若我救了陸玉璋,他對我會做到什麼地步?
就在劍拔弩張的那一瞬,我走上前去,平靜道:「杜大人,恭喜。」
杜子國唇角一絲嘲諷笑意:「哦,何喜之有?」
他老了。
不是從前我在宴會上看到的那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人了。
他鬢角泛白,眼角皺紋橫生,眉心中間的豎紋添了幾分兇相。
權力迷人眼,一天到晚算計人應該挺累吧。
我面不改色,笑言:「杜小姐捨身為父皇擋刀,救了父皇一命,父皇安然無恙全是杜小姐的功勞,只不過……」
「不過什麼?」
「杜小姐刀口在心上,雖太醫全力搶救,但終究損及根本,以後身上也會留疤,杜小姐的婚事恐怕會受影響……」
杜子國的神色一凜,很快又鬆懈下來。
他大概想到杜雪芙為父皇擋了刀,那麼,他刺殺父皇的事自然是無稽之談。
「老臣自有打算,不勞公主費心。」
「我帶杜大人過去,父皇在鳳鸞宮。」
杜子國很滿意我如此識相。
他輕瞥一眼陸玉璋,嘿然道:「陸郎君是新科狀元,但老夫見過的新科狀元有數十人,你猜猜那些人如今都在哪裡?」
他張狂大笑,大步離去。
我對著陸玉璋淡淡一笑,也轉身去了。
大寧開國至今科考五十餘次,有五十多位狀元誕生。
但那些人在朝堂上大多數並沒有走很遠。
有人被貶,有人被流放,有人死了,有人成了庸臣只求活著,還有人成了杜子國的黨羽。
陸玉璋和他們都不一樣。
在劇情里,他是走得最遠的那個,他踩著我的屍骨,推翻了一個皇朝,踏上了自己的鼎盛輝煌。
如今,我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我走出很遠,回眸去看,卻發現陸玉璋也盯著我,目光幽深,如同寒潭……
7
杜子國拜見父皇,被父皇罵了一個「滾」字。
他乖乖退下,又被父皇一句「滾回來」叫了進去。
兩人不知說了什麼。
杜子國出來後,眼睛微紅,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眼睛,那一派純良模樣仿佛一朝重回那時少年。
這一場君臣相見甚歡的戲,讓我很是膩味。
父皇對杜家的寵愛一如既往,即便杜家已外戚專權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他也不變初心。
我朝曾有過一段外戚專權的時期,外戚之亂花了十年,才平定下去。
為避免這種情況再次發生,後來的皇后一律選自平民之家。
我的母后便是一個九品小官的女兒,母后被選為皇后,外祖父也只是升任了一個從五品的官。
杜貴妃則不同。
她出自延陵杜氏,杜氏輝煌時曾一門三公,她的家族勢力盤根錯節。
按例她不僅不能為後,甚至不能入宮。
可偏偏她與父皇互生情愫,又歷經生死。
為了入宮,更是一碗絕子藥喝下去,換來太后准許她入宮的機會。
因為此事,父皇與太后母子恩斷義絕,自此不復相見。
太后去世時,面朝門口,一直殷切地等待見父皇最後一面。
然而,她並沒有等到。
父皇站在門口,始終沒有跨進去。
太后殯天時,慈寧宮一片慟哭之聲。
父皇也在哭,只不過,他是躲在杜妃的懷裡哭,哭他的傷心難過和心裡跨不過去的那一道坎。
我想,這大概就是穿越者的父皇說的戀愛腦。
在劇情中,我和父皇的戀愛腦是一脈相承的。
可如今旁觀這一切,我只覺冷得慌。
父皇不會不知道外戚專權的可怕。
漢時,呂氏外戚專權,劉氏子孫被屠戮過半。
呂后過世,劉氏反殺呂氏全族,連帶著與呂氏親近的劉氏子孫又遭屠戮。
父皇子嗣不豐,只有一子一女。
其中,最年長的便是我。
和強悍的杜氏比起來,我們微不足道。
我想,在父皇眼中,我們兩個孩子,比起他偉大忠貞的愛情,也是微不足道的。
等杜氏徹底架空父皇,等待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父皇可以天真地相信他的愛情,但我不能相信杜氏。
8
杜子國轉身繞去偏殿。
杜雪芙已醒了過來,她哭號道:「是蕭榮華推的我,若不是她,我怎會挨這一刀,她還威脅我,說要殺了我。」
杜子國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給我記住,你是自願為陛下擋刀的,從來沒有人推你,你明白了嗎?」
杜雪芙還想說話。
我走了進來,向杜子國輕聲解釋。
「杜大人請見諒,當時情況緊急,太醫束手無策,貴妃娘娘正與父皇商議刺客之事,杜小姐喪失意識,我只能拿話激她,讓她有求生之志,好乘此時機拔刀,至於推搡之事,我或許慌亂之中碰倒了杜小姐,但的確並非有意。」
杜雪芙激動道:「你說謊,你根本就是故意為之……嘶……」
她激動之下,傷口掙裂。
我嘆息一聲,緩緩道:「杜小姐,當時若非我正好帶著宋小姐過來,你的命恐怕已經沒了,我若真想害你,就不會救你,你可以不認我的救命之恩,但不該顛倒黑白。」
我轉身離去。
杜子國信與不信無所謂,我只想讓他知道,在他的寶貝女兒身受重傷的時候,他的妹妹根本就無暇顧及他女兒的生死。
我很想知道,在妹妹與女兒之間,他會怎麼選。
杜雪芙在宮中住了下來。
杜貴妃調撥了六個宮女貼身伺候杜雪芙。
其中一個叫作花盈的宮女很快脫穎而出。
她待杜雪芙如自家主子,白日裡仔細周到,晚間衣不解帶。
等杜雪芙好了,她瘦了一大圈。
杜雪芙曾問她,為何如此忠心。
花盈安靜道:「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對主子好天經地義。」
杜雪芙笑得得意:「你倒是一條好狗。」
她自得地使喚起花盈,在後宮如同自己家一般,脾氣驕傲得比杜貴妃還囂張,被杜貴妃連番敲打了幾次,才收了性子。
杜貴妃已打算在慶賀杜雪芙傷愈的宮宴結束後,送她出宮。
為此,她特意向父皇求了一道賜封杜雪芙為郡主的旨意。
一切就緒,只待宮宴。
那日,沉寂許久的皇宮仿佛甦醒了一般,到處張燈結彩,銀光閃爍。
杜雪芙一身粉紅衣裳,頭上靈蛇髻嬌俏動人,眉心鳳凰于飛的花鈿精緻而華麗,手持輕羅小扇,透著這個年紀特有的明艷嬌憨。
父皇含笑連連點頭,不由得贊了一句。
「雪膚花貌參差是,不愧是杜家的女兒。」
杜貴妃笑著笑著,臉上淡了下來。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此句出自白居易的《長恨歌》,寫的是楊貴妃。
楊貴妃曾是壽王妃,唐明皇父奪子妻,初時將她養在道觀,後又納入宮中成為寵妃。
而世人都說楊貴妃長得像唐明皇已故的寵妃武惠妃,更諷刺的是壽王是武惠妃之子。
我不知杜貴妃是否想到此,但她面上明顯不愉。
她年近四十,每日都在吃養顏湯,可歲月無情,美人遲暮這一日終歸要來臨,嬌顏明媚的杜雪芙曾是她無聊宮廷歲月的開心果,但這果實太鮮美反而礙了眼。
她淺淺一笑:「是啊,蕭郎可是想起當年?」
父皇尚無所覺,攬著杜貴妃哈哈大笑:「沒錯,當年你我亦如是,可如今你我都老了。」
杜貴妃的手微微攥緊,那道賜杜雪芙為郡主的旨意便沒有送出去,只是給了杜雪芙一些珠寶賞賜。
杜雪芙明顯失望,卻只能咬牙謝主隆恩,一杯杯地喝著悶酒。
那一夜,父皇被杜貴妃關在門外,道歉了好久。
他說,自己知道錯了,他不該說那句老了的話。
他說,他的心肝寶貝永遠年輕,老了的是他,他混帳得厲害。
杜貴妃沒理會。
父皇在門外徘徊了許久,喝酒解悶。
然而,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枕邊人竟然是杜雪芙……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下來,偌大的宮殿響起兩聲驚叫。
一個是父皇的,一個是杜雪芙的。
而杜貴妃面色鐵青地站在門口。
她乾脆利索地給了兩人一人一巴掌。
杜雪芙被一頂小轎送出了宮,而父皇神色懨懨地去上朝。
杜貴妃徹查鳳鸞宮,查出來是喝醉的父皇拉著喝醉的杜雪芙談心,兩人最後互相攙扶著回了寢殿,她們曾前去稟報,但杜貴妃的宮門怎麼也敲不開……
那一日,杜貴妃砸了華麗的鳳鸞宮,又哭又笑恍若瘋癲。
她口中反覆念著: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哈哈哈哈……蕭郎,我將你盼回來又怎樣,又能怎樣?」
然而,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面。
父皇在朝堂上心神恍惚。
群臣們趁機讓父皇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