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是惡毒女配。
因為我身邊有一個奇怪的宮女——歲安。
她有時會看著我的頭頂出神,仿佛那裡有字。
後來,和她相處的久了,我從無數細枝末節中,拼湊出一個真相:
我的頭頂真的有字,而且是惡毒女配四個字。
01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不是很開心。
我在想,憑什麼呢?
憑什麼都是爹生娘養,偏偏我就被分配了這麼一個惡毒的命運。
可惜,小小的我,想不了太深刻的問題。
我只是覺得不公,覺得憤怒。
但讓我意外的是,歲安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卻待我極好。
她寵愛,偏愛,甚至溺愛我。
她很喜歡給我講故事。
講《灰姑娘和她的兩個姐姐》的故事。
「上一世,大姐和二姐,一個削掉了腳跟,一個砍掉了足尖,都沒有穿上水晶鞋。」
「灰姑娘雖然穿上了水晶鞋,但過了三年,就和王子形同陌路。」
「這一世,大姐和灰姑娘都覺醒了,她們幫助灰姑娘一起毀掉了水晶鞋。」
「因為能從灰姑娘腳上掉下來的水晶鞋,說明也根本就不適合灰姑娘的腳,魔法欺騙了她。」
「她們一起遠離王子,大姐二姐改掉了懶惰的毛病,灰姑娘改掉了總想嫁人改變命運的毛病,從此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她還跟我講《白雪公主大戰戀屍癖》。
「從前,有一個王子,最喜歡撿屍體。」
「他走到睡美人的國度,看見睡美人昏迷不醒,他便撿走了睡美人。」
「他遇到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兒,便撿走了凍死的小女孩兒。」
「他遇到了被關在水晶球里的公主,也把她當屍體撿走了。」
「後來,他遇到了躺在水晶棺里的白雪公主,便也抬走了白雪公主。」
「他要這麼多公主做什麼?原來是奉獻給惡魔,讓惡魔保佑他的王國萬古長存。」
「白雪公主半路吐出了毒蘋果,醒來後,和王子決一死戰……最終戰勝了王子。」
「她用愛喚醒了睡美人,用魔法救回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兒,又一劍劈碎水晶球,救出了金髮公主……」
講完後,她想了想,告訴我。
「這個故事就別給三公主和鎮安公主講了,有點可怕,怕她們接受不了。」
三公主是我的皇姐。
鎮安公主是我的養妹。
而我排行第六,是六公主。
我每次從她這裡聽了故事,轉頭再講給三皇姐和鎮安聽,因此,漸漸從被排擠的情況中脫身出來。
「那為什麼講給我聽?」
「因為你是勇敢的小公主啊!你又勇敢,又聰明,又有智慧,這是給你的獎勵。」
我仰起小臉,很驕傲。
沒錯!
勇敢的人先聽故事。
除了給我講故事,她還會做各種小東西,讓我成為被眾人羨慕的對象。
而我也大大方方的將東西分享出去。
原本我是不樂意的。
太子,二皇兄都說我自私。
只有歲安不這麼認為。
她和我外院的掌事姑姑安姑姑說:「擁有的少的人,才不樂意分享。不能責怪一個本來就只有一點點東西的窮人自私。」
那時,我聽不明白。
我在想,我是公主,即便不受寵,也是公主,怎麼會窮?
我不想分享,僅僅是因為我不喜歡那些人罷了。
我討厭他們每次見面就擠兌我,嘲諷我。
他們對我的東西想看就看,想要就要。
我想看他們的東西,他們卻覺得我不配。
我不僅不喜歡他們,我還厭惡他們。
但一覺醒來,我就擁有了十幾個各種各樣的娃娃,蠟燭雕刻的,陶泥製作的,棉布縫製的。
娃娃太多了。
多到我忽然覺得我可以分享給別人。
02
很多年後,我才明白,她說的窮,不僅僅是物質,還是心靈。
我的心靈真的太窮了。
我的母妃是個罪妃,被賜死冷宮。
父皇不喜我,一年到頭,我見他的次數一隻手能數過來。
皇后也厭惡我,因為我的母妃害她失去了一個孩子。
母妃死了,但她的罪孽還在我身上流淌。
所有人都覺得,我該活得卑微,該被人嫌惡該替我母妃贖罪。
有時候我也這樣覺得。
罪人的孩子生下來怎麼能不是罪人呢?可能我天生就是惡毒女配的料,再怎麼改變都沒用的。
可歲安不這樣覺得。
她覺得我沒有享過我母親的福,所以自然也不必承受我母親的罪罰。
她很努力的給我在嚴苛的宮廷中,營造一個溫暖的環境。
很快,我在上課的文華苑有了三皇姐這一個小夥伴。
我願意去上學,甚至期待每天被眾人羨慕總能拿出來種種小玩意兒的日子。
唯一不好的是在福寧宮。
我母妃作惡被賜死。
她留給我的奶嬤嬤卻還活著。
惡人的夥伴也是惡人。
奶嬤嬤厭惡我,折磨我,又凌駕於我,似乎如此能讓她快樂。
她灌我藥,看我被藥汁子弄得滿臉髒污,會露出隱秘的笑容。
她讓我睡覺不許翻身,睡下什麼姿勢,醒來就必須是什麼姿勢。
不然,就是不守規矩,就是丟人。
「娥妃娘娘已經是罪人,若你再不好好學規矩,將來旁人會恥笑你,罪妃的女兒就是沒教養。」
事實上,沒有人在我耳邊提起我母妃是罪妃。
只有她,每天都提。
我恨不能殺死她。
可我太小了,我的哭叫讓她高興。
我的抓撓,對她來說更有了懲罰我的機會。
「連已故的太后娘娘都說奴婢宮規教得好,公主這是連太后娘娘的話都不聽啊!」
她讓我跪在床上,但凡腰背不直,便是一戒尺。
我那時每天都在想。
殺了她吧。
一了百了。
反正我是罪妃的女兒,罪妃的女兒生來就會犯罪。
但白天,歲安卻告訴我。
她從前讀過一本野史。
每朝每代的皇宮裡都有許多宮女太監,但並不是每一個宮女太監都忠心耿耿。
有許多宮女太監表面忠誠,其實恨不得主子死。
還曾有宮女太監弒主,就是因為忍受不下去了。
我好奇地問,「為什麼呢?」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出了一會兒神,才輕聲道:「等以後長大你就明白了。」
我氣哼哼地扭過頭。
我想,她不告訴我,我可以自己看,我才不要等到長大才明白,等我長大,我肯定忘了這個問題。
後來,我知道了。
底層宮女的日子很苦。
她們吃的永遠是冷飯,糙米,鹹菜,逢年過節,才偶有新鮮果蔬。
她們穿的衣服總是統一樣式,不得擅自更改,頭上也不許戴多餘的花兒。
她們的睡覺姿勢也是被固定好的,若睡得不標準,會被同寢的姑姑責罰。
有人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也有人會拿這個來欺負人,當做無聊宮廷生活里的一個樂趣。
而奶嬤嬤就是把她曾經經受過的苦楚,發泄在了我身上。
因為我弱小,可欺,沒人護著。
還因為她享受把高高在上的貴人踩在腳下的樂趣。
03
一天夜裡。
我被奶嬤嬤折騰地想要立刻和她同歸於盡。
安姑姑和歲安闖了進來。
奶嬤嬤用我要挾她們。
他們被罰跪了。
我哭著喊我錯了。
可沒有用!
那一晚,她們在外面跪了一夜,而我哭得吐了出來。
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我在想,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就算有歲安誇我,這樣的日子我也不想過了。
當個壞人吧,或許當個壞人才能救自己。
第二天,歲安給了我一個特別特別漂亮的陶泥娃娃。
她小聲在我耳邊道:
「公主,想辦法讓三公主來咱們宮裡,只有這樣,你才能救自己。」
後來,我經常想起來這話。
她說的是:【你才能救自己。】
而不是:【我才能救你。】
她讓我覺得,我是在自己救自己於水火,我也有能力救自己於水火。
我心裡憋著一股勁兒。
到了文華館,我掩飾住內心的忐忑,驕傲地展示著陶泥娃娃,將它描述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三皇姐果然被我吸引了。
她也想擁有一個陶泥娃娃。
歲安趁機提出讓三皇姐來福寧宮睡一晚,這樣她好照著三皇姐的樣貌來捏娃娃。
鎮安公主也想來。
我不喜歡她,每次她一哭,太子哥哥和二皇兄就罵我。
但我想到歲安的話,便道:「那你也來吧。」
我們三個一起手拉手回宮。
安姑姑準備了好吃好喝。
歲安使出渾身解數逗我們玩兒。
一直到晚上,她講故事,哄我們早早入睡。
奶嬤嬤來上值。
她如往常那樣來找我麻煩。
她一把推開歲安,又掀開我的被子,獰笑著弄醒我。
「公主,起來喝藥了。」
「我沒病!!!」
「有沒有病不是您說了算,而是我說了算,來人,喂公主喝藥。」
三個宮女摁住我,強行灌我喝藥。
這一次,她的張揚跋扈,不僅僅嚇到了我,還嚇到了三皇姐和鎮安公主。
她們不像我沒有母妃。
三皇姐的母妃是備受父皇寵愛的李賢妃。
鎮安公主的養母則是父皇敬重的皇后娘娘。
得罪她們,奶嬤嬤可完蛋了。
果然,那一晚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奶嬤嬤和跟著她的四個宮女。
歲安成了新任的掌事姑姑。
她開始值夜班,陪我睡覺。
福寧宮的夜晚,變得安靜又祥和。
記事以來,我第一次睡了一個整覺,中間一次也沒有被弄醒過。
歲安以為我睡著了,低聲和安姑姑說話。
她問安姑姑:「頭疼嗎?姑姑你怎麼那麼實誠?少磕幾個頭也不至於頭皮都磕破了。」
安姑姑淡淡道:「不疼,能把那虔婆拉下來,磕多少個頭,我都願意。」
後來,我才知道。
三皇姐是李賢妃的寶貝,她怎會願意讓自己的寶貝來偏僻的福寧宮睡覺。
是安姑姑求情,磕了無數個頭換來的。
而歲安又提前做好了李賢妃、三皇姐,以及她們宮裡嬤嬤等人的的陶泥娃娃,才讓李賢妃答應幫這個忙。
兩人合力,才解決了奶嬤嬤這個心腹大患,還福寧宮一片祥和。
歲安笑安姑姑:宮內從容不迫,宮外磕頭如搗蒜。
安姑姑也笑歲安:嘴上說做陶泥小菜一碟,背地裡快把陶泥搓出火星子。
04
李賢妃想把安姑姑和歲安要走。
兩個人都拒絕了。
李賢妃沒有強求,她感嘆了一句:
「娥妃啊娥妃,沒想到你運氣倒好。」
她走時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
我總覺得,她這話是對我說的。
她可能想說,一個罪妃的女兒,運氣倒好,擁有兩個這麼忠心耿耿的宮女。
她希望我感激她們。
我的確感激她們。
不是因為李賢妃的話,而是因為我發自內心的感謝她們。
我看到了歲安的辛苦。
儘管她值晚班,但白天她還是會起來送我上課,只有下午,她才睡幾個時辰,然後,晚上再守著我。
也看到了安姑姑的不易。
原來當宮女這麼辛苦。
越被主子看中,可能越連個好覺都睡不上。
我讓歲安和我一起睡,我保證晚上乖乖的。
她看看左右無人,便上了我的床,摟著我睡。
我在她懷裡,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安心,原來這就是被人摟在懷裡的感覺。
我問歲安:
「為什麼不跟著李賢妃呢?為什麼要跟著我呢?」
其實,我更多的在想。
她為什麼留下來。
我值得嗎?
為了我這麼一個討人厭的小孩,值得嗎?
她捏捏我的臉,說的話讓我臉熱熱的。
「因為喜歡你啊,一想到要離開你,我就難過地想哭。」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怎麼她會這麼毫無顧忌的說喜歡,說愛?
可她說的我好心動,我忍不住將內心的疑惑說了出來。
「可他們都說我很壞,父皇也不喜歡我,她寧願寵愛鎮安,也不願意理我。母后不喜歡我……太子也不喜歡我……二皇兄……鎮安……他們都不喜歡我……」
這個世上,沒有幾個人喜歡我,除了歲安和安姑姑。
那一夜,鎮安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但讓我記得最深的只有一句。
「這世上就是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你只是倒霉,這不是你的錯。」
後來,很多次。
父皇帶著三皇姐和鎮安公主去打獵,去打馬球,看踢蹴鞠,參加宴請使臣的宮宴,而我都是被排除在外的那個。
我本該嫉妒的。
但卻釋懷了。
因為我已經很清楚的知道,我的父皇不愛我。
但這不是我的錯,我本身也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可以自己好好地愛自己。
我告訴她,「母妃叫我容寶兒,你也可以叫我容寶兒。」
歲安笑了,她親了親我的小臉蛋。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被溫柔的接納了。
那一刻,我放下心裡的尖刺,覺得我可以原諒這世上所有曾經欺負過我的人。
後來,無人的時候,她偷偷叫我容寶兒,我偷偷叫她姐姐。
我想,我在這宮裡,也有一個親人了。
我開始認真讀書。
認真的為自己營造一個好一點兒的生存環境。
我努力結交三皇姐,照顧年幼一點兒的弟弟妹妹。
我不討好她們。
我學著歲安,真誠的對待他們。
直到太子將魔爪伸向了歲安時,我忍不住了。
他想讓歲安去照顧鎮安公主。
在他眼裡,歲安是個有奇思妙想的宮女,能想出來許多別人想不出來的點子,她一定能討鎮安公主的歡心。
他認為這樣好的宮女不應該待在我的身邊。
說白了,他覺得我不配。
他覺得鎮安公主才配用一切好東西。
他是我的哥哥,但他的心從來都在養妹鎮安公主的身上。
05
那一天,我很憤怒。
我忽然覺得如果我不做點兒什麼,我真的很可能像從前那樣一點點失去。
我拚命跑到坤寧宮,跪在了皇后娘娘宮外,抽抽噎噎地哭泣。
我跪了很久。
跪得膝蓋發麻,立不起身子。
我想,原來罰跪是這種感覺啊。
可歲安動不動就要跪下。
我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有些宮女太監會殺主子,因為日子太苦了,看不到一點點幸福的希望。
我想,我要對身邊的人好,我才不要成為一個惡毒女配。
皇后緩緩走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她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她告訴我,她不會為了我懲罰太子,太子是儲君,他想要什麼都是應該的,這是我母妃欠她的。
但她不會要歲安,為了一個宮女壞了太子的名聲並不值當。
她會讓太子和鎮安遠離我,但同樣的,我也不得再到坤寧宮。
那一天,歲安很小心。
她問我,會不會難過。
我坦然地回答,「不難過,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這很公平。」
惡意是會互相傳染的。
從知道太子他們不喜歡我的那刻起,我就也不會喜歡他們了。
後來的每一次接觸,都不過是增加彼此的厭惡。
這樣不接觸,實在是再好不過。
此後幾年,我和太子他們都井水不犯河水。
我也並不覺得孤獨。
我有歲安,有三皇姐,安姑姑,她們的愛將我的內心填得滿滿當當。
春天柳絮飛時,是歲安最操心的時候。
她為我縫製了口罩,讓我出門務必帶著。
三皇姐打趣我包得像個刺客。
等她被柳絮灌了一鼻子之後,也老實了。
「歲安,歲安,給本宮也做個口罩。」
歲安給三皇姐送了好幾個。
但她悄悄告訴我,給我的口罩裡面都秀了字,做的是最漂亮的。
「自己家的孩子,當然要偏心,我永遠永遠都最喜歡你,對你的喜歡就像天上的星星,沙漠裡的砂礫,海中的水滴一樣多。」
她講得理所當然。
我心裡暖洋洋的,她把我當做自己家的孩子,把我當做親人。
她也是我最愛最愛的親人。
我傲嬌道:「今晚你侍寢。」
年歲漸長,我漸漸明白:
愛不是分蛋糕,平均的分給每一個人。
愛是給別人一點,給自己愛的那個人留下了最大,最美,最甜的那塊。
她還給我做了面罩,讓我晚上帶。
她說我有鼻炎,鼻子容易不通氣,用嘴巴呼吸,到時候可能長成天包地。
「雖然相貌不是頂頂重要的,但世人多是俗人,都愛看漂亮的,我們沒必要非要和世俗對著干,給自己的生活增加難度,活著本來就已經夠難了。」
我想說,我不是俗人。
但我轉念一想,我想要漂亮的衣服鞋襪,漂亮的陶泥娃娃,精美的食物,乾淨整潔的被褥……
我分明就是個俗人。
還是整個福寧宮最俗的俗人。
幸虧沒有嘴快說出來(ૢ˃ꌂ˂ૢ)~
帶面罩當然不舒服,不過,我並不抱怨。
因為我聽到歲安憂愁的嘆氣。
她發愁布料壓力不夠,即便給我帶了面罩,很可能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不捨得她憂愁,所以,我每天都積極地戴。
這一戴就是好幾年。
轉眼,我長大了。
長成了一個乾淨利落的女孩兒。
沒有天包地,也沒有自卑畏縮。
06
歲安欣慰極了,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模樣。
我才明白,歲安也是俗人,她也喜歡長得漂亮的。
那她應該喜歡鎮安啊,鎮安是所有小女孩兒里長得最好看的。
可她並不。
我想,就算是俗人,也有內心高雅潔凈,超然世俗的一面。
比如歲安,她只愛自己想愛的那個小孩兒,不管那小孩兒漂不漂亮,可不可愛。
我忽然懂了,每個人的內心都有神佛,也有惡魔,這句話的意思。
歲安把她神佛的那一面留給了我,也留給了很多人,她在成就自己的道。
十二歲那年,我不用再去文華館讀書,便安心待在福寧宮跟著歲安學本事。
三皇姐和鎮安有父皇允准,可以去宮外跟著太子他們一起去學騎射,學打馬球,踢蹴鞠。
我沒有得到允許,便在宮中待著。
歲安教我外語,教我庶務,也教我寫東西。
她絞盡腦汁地想讓我多學一點兒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讓我自己試著去寫故事。
她告訴我,一個完整的故事要有主角,配角,道具……
主角,配角我大概明白是什麼。
那道具又是什麼呢?
歲安摘下頭上的簪子,說道:「道具就是,比如這根簪子,如果你寫的文里出現過簪子,那麼到結尾的時候,就至少要用這簪子扎一次人。」
她的比喻好有意思。
我的腦子裡有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如果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書,那麼誰是主角,誰是配角,誰是道具?
毫無疑問我是個惡毒女配。
那麼女主該是鎮安?
因為她是整個皇宮最特殊的存在,不是父皇的親生女兒,卻過的比任何一個公主都好。
那男主是誰呢?
是太子哥哥嗎?
若是太子哥哥的話,這故事未免也太無趣了些。
但沒多久,我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在鎮安公主及笄禮那天。
一個從邊疆來的貴公子——陸京淮將許多京中貴胄都比了下去。
他被眾人矚目,被父皇讚揚,被皇后和李賢妃盯著瞧了半天。
兩人都有一個待嫁的女兒,都在想著能不能將陸京淮變成自己的女婿。
但他的目光只在鎮安公主身上。
她笑,他亦笑。
她回眸,他垂首。
她輕輕嘆氣,他就皺了眉頭。
歲安問我:「你看他怎麼樣?」
她問得若無其事。
但和她朝夕相處這麼多年,我怎能聽不出來她語氣里掩飾的緊張。
我懂了。
這個叫做陸京淮的人,是男主。
那太子就是深情男二了?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想笑。
太子護了鎮安公主一輩子,竟然永遠也得不到她,真有意思。
這對太子來說,恐怕是個悲劇故事。
我憋住笑,面無表情道:「挺好。」
男主自然是好的。
所有故事裡的男主容顏,家世,能力都是最好的。
但歲安說過,所有和深情,和情愛沾了邊的東西,都不講道理。
我不想和不講道理的人講話。
他是男主又如何?
我早已不是惡毒女配。
對他沒有任何慾念。
07
歲安放心了。
她整個人忽然放鬆起來,輕盈的好像隨時都能長出翅膀飛出宮去。
我感覺到一股恐懼。
她是不是要走了?
我又感覺到一种放松。
她早該走了。
她在宮中待了十來年,早就厭倦了。
只是她放不下我。
責任和自由在她的心裡來回搖擺。
我主動道:「姐姐,你走吧!我知道你早就想走,是為了我才留下來,我保證你不在宮中,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過日子。不過,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我,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但我總覺得另有答案。」
她是歲安啊!
古靈精怪又故作沉穩的歲安啊!
溫柔弱小又能挺身而出的歲安啊!
那麼多人想要她,皇后,賢妃,太子,二皇兄,三皇姐,甚至鎮安,他們都想要她。
可為什麼,她要堅定的站在我這一邊,明明我是惡毒女配,明明我就算改變了,也只是一個無權無勢,只能等著被別人安排命運的公主。
我——值得她如此嗎?
我大概問了一個好問題。
歲安想了很久,很久。
她說,「因為我們都不被期待,所以我想給我們一點兒期待。」
後來,我也學會了做陶泥娃娃。
為娃娃做衣服的安靜午後,我想像著她穿上衣服會變成什麼漂亮美好的樣子。
忽然明白了歲安這句話的意思。
期待,是會把所有美好的想像都毫不吝嗇的給予被期待的那個人。
是期待那個人帶著所有美好祝福,輕盈而豐足地走向未來。
歲安給了我一個美好的期許。
而我擁有了她的祝福,才可以長成落落大方的樣子。
歲安走了。
她留下了許多玩偶,一本食譜,一本記錄庶務的筆記,還有對每個人的祝福。
三皇姐和安姑姑都很失落。
三皇姐覺得福寧宮的奶茶不好喝了。
我沒敢告訴她,安姑姑怕我感冒在奶茶里放了姜,歲安是不放姜的。
安姑姑炸薯條的時候,會習慣性地喊一聲「歲安,你來熬番茄醬」。
等喊完,又茫然的發現,歲安走了。
她好像老了好幾歲,變得更古板沉悶。
我也會想起歲安。
福寧宮沒有人再叫我「容寶兒」了。
也不會有人牽著我的手,笑著說:「今日由我來侍寢,公主可千萬別賞我一腳呀!」
但我不後悔放她走。
就好像放飛了一隻蝴蝶,我會忍不住想,它會飛過幾個春天,嘗過多少花朵,見過多少美景。
這些可是小小的福寧宮給不了她的。
她那樣溫暖的人,無論在哪裡,都會過得很好,很好。
冬去春來。
三皇姐要定親了。
李賢妃看中了年少成名的國公世子少年將軍陸京淮,但幾次試探之後,她便歇了這心思。
三皇姐隱晦地告訴我。
「陸京淮的心在鎮安身上,但父皇似乎並不打算將鎮安許配給陸京淮。」
「為什麼?」
我心裡訝異,他們是男女主,他們總會排除萬難在一起的。
父皇在這裡面,不過是做一個壞人,沒什麼意義。
三皇姐搖頭:「母妃沒有告訴我,你最好也別對陸京淮上心。」
我一口奶茶嗆住,「不要汙衊我,我都沒再見過陸京淮。」
「當真?可皇后娘娘說你屬意陸京淮,而她還在考慮要不要為你們賜婚。」
08
那一刻,我如墮冰窟。
我不想當惡毒女配,但惡毒女配的劇情似乎找上了我。
三皇姐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跑了。
晚上,我在想,為什麼皇后要說這樣引人誤會的話,為什麼要將髒水潑在我身上?
這許多年,皇后除了及笄宴送了我一些東西之外,從未搭理過我。
而我也很老實,這許多年,從不去觸皇后的霉頭。
我們彼此互不打擾。
我總覺得,這也算一種默契。
所以,她將我摻和進歲安的婚事裡,對我來說,像聽天書。
但我要沉得住氣。
不能聽風就是雨,要有自己的判斷。
沒多久,皇后召我到坤寧宮拜見。
這是時隔多年,我再一次踏入坤寧宮。
不,事實上,上一次我連坤寧宮都沒有進去,而是跪在坤寧宮外哭。
這幾年間,皇后眼角有了細紋,氣質卻更加雍容。
她看向我,恍惚了一下,便直言道:
「這一次來,是為你的婚事,本宮有意為你和成國公世子陸京淮賜婚,你可願意?」
終究還是來了。
我有點失望。
我以為皇后娘娘會不一樣的。
她可以選擇鎮安,但她不該將我推入火坑。
歲安堅定地選擇了我,但從來沒有去害過鎮安。
我平靜道:「回母后,我不願。」
「你說什麼?」皇后愣怔。
「母后,我不願!」我堅定道。
皇后眸色複雜,雍容的臉上帶了淺淡的諷刺。
「若非迫不得已,本宮並不願意將你許配給陸京淮,他那樣的人物,不該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但事已至此,本宮不打算再計較從前往事,而你,本宮也希望你知進退,懂禮數,不要將事情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皇后的逼迫,不過是想達到自己的目的。
恩威並施,是上位者的手段。
我不會被嚇到。
我抬起頭,輕聲道:「母后,您貶低我,抬高陸京淮,是因為太愛鎮安,但不能讓她和陸京淮在一起,不得不讓她失望,又不能忤逆父皇,所以就把一腔怒火發泄在我身上嗎?」
皇后眸色愈深,看向我的目光終於多了幾分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