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只會哭泣著博取憐憫的小孩了。
而她身邊的賀嬤嬤厲聲呵斥。「放肆,你怎可如此忤逆皇后娘娘?」
我說對了。
我一點兒也不怕了。
成國公府是武將世家。
陸京淮子承父業,是年少成名的少年將軍。
鎮安父母雖然戰死,但她的哥哥還在統兵。
父皇不會讓兩個強悍的武將聯姻。
可偏偏鎮安和陸京淮相愛了。
偏偏父皇和皇后只是鎮安的養父母,不能光明正大的告訴鎮安他們的擔憂,這不是一句信任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便只能將我端上桌,承受所有人的怒火。
我奪了鎮安的心上人。
鎮安可以恨我。
陸京淮可以光明正大地遷怒我。
太子可以罵我,嘲諷我。
二皇兄也可以繼續認為我是個天生壞種,天生就愛搶人東西。
父皇母后解決了後顧之憂,無論我多麼不得他們喜愛,至少從血脈上,我是皇室女兒,天生就該維護皇室利益。
只需要犧牲一個小小的我,就能讓所有人滿意。
就像從前的朝代,只要給出一個和親公主,就能退十萬大軍,換來幾年和平。
只除了沒有人問問那個公主會不會傷心,難過;會不會害怕,恐懼。
09
我平靜道:
「母后,若非要我接受這姻緣,也無不可。」
「不過,不是為了父皇,也不是為了鎮安,而是為了您。」
「多謝母后治理後宮清正嚴明,我才能在宮中平安長大。」
「也謝您賜下小廚房,允准我自己煎藥,做吃食,讓我在宮中的日子雖無父母疼愛,卻有美食相伴。」
「還謝謝您忍下對我母妃的厭惡,為我主持及笄禮,讓外人不至於看輕我歐。」
「更感謝您送的地契、賞賜,我想,那時您是衷心希望我有一個好姻緣的。」
「雖然現在您為鎮安,捨棄了我,但我並不怨您。」
「因為您本就不喜我,所以,您做的一切決定我都能接受。」
「我答允這婚事,不為任何人,只為報答您這些年對我的恩情。」
「不過,作為與鎮安同齡的女兒,我送您一句勸告:若鎮安的親生父母在世,他們不會如此對待鎮安的。」
「您已經失去了我,我不希望您再失去鎮安,女兒告退。」
我行了一禮,緩步轉身,快速離開坤寧宮。
站在陽光底下,那透入骨髓的寒意才一點點驅散出去,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我想著自己的措辭,雖然是想以柔克剛,但的確是發自內心,真心實意,所以問心無愧。
安姑姑急匆匆追上我,她眼睛含了淚。
「公主,這該怎麼好?如果歲安在就好了,她一肚子的主意。」
我笑著握住安姑姑的手。
「姑姑,歲安也只是個小女孩兒罷了。」
當年的歲安來到我身邊時,也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罷了。
如今,我也長到和她差不多的年紀,我可以學著為自己負責。
安姑姑道:「難道您真要嫁給陸京淮?」
我搖搖頭。「不會的,陸京淮只能是鎮安的。」
歲安以前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有兩隻小老鼠,想要成就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
但是公老鼠的親友對他們成親沒有任何意見,母老鼠的親友也舉雙手贊成,兩隻老鼠之間沒有一點點阻礙。
沒有阻礙的愛情,怎麼能是轟轟烈烈的愛情?
所以它們談了一輩子的戀愛,一隻在等著那個讓他們的愛情轟轟烈烈的契機出現。
那時我聽這個故事快要笑死了,怎麼會有這麼好笑的兩隻老鼠。
現在,我也快笑死了。
沒了我這個惡毒女配,公老鼠和母老鼠真的結不了婚。
這麼一想,我好受多了。
他們只不過是需要我這個障礙罷了。
一切總會過去的。
10
父皇終究下旨賜婚。
我在宮裡,不知道外面是怎樣的情況,我也不在乎。
我只在接旨的時候,向父皇提了一個請求,請皇后娘娘宮中的賀嬤嬤來教我規矩。
賀嬤嬤不情不願地來了。
她在宮中待了幾十年,是皇后的心腹,所有宮女姑姑羨慕的對象。
如今卻要教我一個小小的不受寵的公主規矩。
她大概覺得我這是在挑釁皇后娘娘,所以對我不假辭色,嚴厲至極。
但福寧宮沒有人在乎她。
我們做自己的事情。
因為實在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終於在第二天,有人一腳踹開了福寧宮的大門。
賀嬤嬤想要起身,安姑姑將她攔在屋內。
院子裡,只有我、芳草、如夏和幾個小宮女。
來人是太子和二皇兄。
這幾年不怎麼見面,再見兩人,感覺變化很大。
太子身上多了儲君的凌人氣質。
二皇兄則更狗腿了。
他不等太子開口便冷聲道:「本以為這幾年你學乖了,誰知道你更惡毒,一上來就搶鎮安的心上人,你難道沒見過男人,不知道鎮安喜歡陸京淮?」
我老實道:「除了幾位皇兄,我的確沒怎麼見過別的男人。」
二皇兄啞然,「你怎麼這樣沒臉沒皮?」
太子沉了眉眼。
「去向父皇說,你要退婚,就說你身染沉疴,不能履行婚約,自願將婚約讓給鎮安。」
「這是鎮安的心愿嗎?」
「本宮讓你去,你就去。」
「這是鎮安的心!願!嗎?」
我體會到了歲安的心情,和深情男二溝通的確很費勁。
太子忽然暴怒。
「李容,你不要不識抬舉,本宮曾經縱容過你,但這一次,絕不會再讓忍著你。」
縱容?
他說的大概是小時候,我跪在坤寧宮外哭,沒讓他要成歲安那次吧。
那次他讓我占了上風,回去估計腸子都悔青了。
可能心裡想過無數次,再遇到我,該如何反殺我。
所以借著今日之事,上門來大逞威風了。
我並不理會他,而是淡淡道:「若這是鎮安的意思,讓鎮安親自來與我講,若是她所願,我會考慮,若非她所願,你們代表不了她,也不要以為自己就可以替鎮安做決定。」
太子沉了臉,他驀地上前,一手捏住我的脖頸。
「本宮早就該殺了你的,當年你母妃害死了本宮的妹妹,害得母后傷心至今,如今,你又要害鎮安,你這種罪人,就不該活在世上。本宮殺你,是替天行道。」
他的手用了力,我漸漸透不過氣。
二皇子一揮手,一群小太監沖了進來,就要制服我的宮女。
安姑姑一把將賀嬤嬤推了出來。
「殿下,要殺的話,連她也殺了吧。」
太子的手一頓,和賀嬤嬤面面相覷。
賀嬤嬤看著太子長大,兩人的感情非比尋常。
賀嬤嬤驚恐地叫道:「太子殿下,萬萬不可!您千萬不要行差踏錯。」
太子放在我脖頸的手鬆動了幾分。
他神色複雜,俊美的面容上幾許挫敗。
但他很快發了狠,一雙眸子,冷靜地令人頭皮發麻,他冰冷道:
「賀嬤嬤是自己人,我殺了你又如何?」
驀地,大門外走進來一個人——三皇姐。
她厲聲道:「太子殿下,不讓你將我們也殺了。」
她身後跟了一串半大不小的蘿蔔頭——我的七皇弟,八皇妹,九皇妹……
我和他們約定這幾日來我宮裡上手工課。
平日裡,他們喜歡跟著我把手弄得髒髒的,做出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小玩意兒。
年紀小的做不了,我會讓他們給素胚上色玩兒。
除此之外,還有剪紙,摺紙,挑簽子,跳格子,丟沙包,你說我猜,老鷹捉小雞等種種遊戲……
他們特別喜歡來福寧宮玩兒。
今日,恰好看到這一幕。
11
他們都慌張極了。
可能他們的世界是美好的,從來沒有見過兄妹相殘這樣的情況。
但我想,總要見識一下的,總比蒙在鼓裡好。
賀嬤嬤慌了。
她衝出來,拉開太子放在我脖頸的手,哭求道:「殿下,您不要犯糊塗,快去找皇后娘娘,此事千萬不能傳出去,快啊!」
太子被她連拉帶拽地拖走。
二皇子急忙跟上,又不忿地停下,狠狠地踹了幾腳福寧宮的大門。
「李容,你給我等著,你一輩子都比不上鎮安妹妹。」
我微微一笑,並不理會。
歲安給我上的第一課,就是不要把自己和別人比來比去,那沒有意義。
老虎不會和雄鷹比飛翔。
獅子也不會和大魚比游水。
我們唯一要比的:就是一天比一天過得好,一天比一天接納自己。
愛惜自己的優點,也包容自己的缺點。
明白自己不是全知全能,允許自己犯錯,也允許自己原諒自己。
我招呼他們進來。
到底是小孩子,很快忘了方才的事情,被各種吃食,玩具吸引。
一個個坐到座位上,自己玩兒了起來。
三皇姐對我尷尬地笑了笑,從拐角又拽出來一個人——鎮安。
「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清楚吧,免得誤會來誤會去,挺沒意思的。」
再次感謝三皇姐。
我真得好喜歡她。
我其實一直很想和鎮安把話說清楚,但太子將她護成了眼珠子,我到她宮外散散步,都會被人盯著,上報到太子那裡。
我和她除了宮宴上一年能見一兩次,其餘時候已經沒有交集了。
我靜靜看著她。
「就在外面聊吧,讓你的宮女侍衛看到你,免得引人誤會。」
鎮安原本還恍惚著,聽了這話瞬間紅了眼圈。
她略帶哽咽,小聲道:「六姐姐,對不起,我沒有讓他們那樣做。」
她長大了。
以前嬌俏漂亮的小女孩兒,長大後更楚楚動人,白凈的肌膚如瓷如玉,一雙眼睛含著秋水,她只站在那裡,便透著一股動人風致,讓人心生惻隱,捨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
真是上天鍾愛的女主啊。
可惜,對我沒有影響。
我天生心就比較硬。
我笑了笑。
「鎮安,二皇兄總是瞧不起我,他知道我是罪妃的女兒,覺得我天生就是壞人,太子也是這樣以為的。」
「我沒有這樣覺得。」鎮安急忙解釋。
我不在乎她怎麼想,我只看事實。
「鎮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享受了他們帶來的好處。」
「有人告訴我,惠不及子女,所以禍不及子女。我沒有享受過我母妃帶來的好處,反而因為她受了很多苦楚,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是罪人。」
「可你不一樣,不論你是怎麼想的,你實實在在的享受了太子和二皇兄帶來的好處,並確確實實地給我帶來了傷害。」
「小時候,你看中的東西,不用你說什麼,你只要一露出喜歡的神色,太子和二皇子就會想方設法弄來給你。」
「你一不高興,便是我的錯,是我招惹了你。」
「你若流眼淚,不僅我受苦,你身邊的宮女太監也要受責難。」
「你的確什麼都沒有做,可我因此不得不砸了自己心愛的東西,每天上學都像打仗。」
「反而你得到了父皇的賞賜,母后的關心,太子的寵愛。」
「他們若有罪,你至少要承擔一半多的責任,因為你的眼淚對他們來說,是鞭子,鞭笞著他們為你討回公道。」
「他們刁難我,來哄你高興,自己也成就感滿滿,就像今天這樣。」
鎮安臉色蒼白,身形微晃。
她似在努力忍著眼淚,但眼淚卻不受控一般的又要掉下來。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六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沒有惡意,哪怕你被賜婚給陸京淮,我也沒有怨過你。」
我不由得笑了。
「那你在太子和二皇兄面前哭了嗎?」
她瓷白的小臉緊繃著,手指緊緊握住,像一株孤立無援的水草,有根卻飄搖。
我瞭然。
「你哭了……果然。」
她吸了吸鼻子,露出幾分堅毅的神色,質問我。
「我難道連哭都不能哭了嗎?明明我與陸京淮兩情相悅,可偏偏是你被賜婚,我不埋怨你,但難道連傷心都不能了嗎?」
她的眼淚滾滾落下。
可能有些人天生哭包吧。
就和我宮裡的芳草一樣,有時候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可偏偏還沒辯駁,眼淚就流了下來,氣勢就弱了幾分,搞到後來,說話都帶著顫音,還沒把事情說清楚。
幸虧安姑姑明辨是非,不然芳草這樣的,放在外面被欺負死。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鎮安更惱了,她顫抖著。
「很好笑嗎?你為什麼笑,你今天請這麼多的人上門,是故意讓太子哥哥和二哥哥陷入這種境地,你即便恨我,也不該這樣做,他們是你的哥哥!!!」
「他們——是你的哥哥!不是我的!」
我語調冰冷,目光嚴厲地看向她。
「你當然可以哭,只是你哭錯了對象,你為什麼不去父皇母后跟前哭?為什麼偏偏到太子和二皇子跟前哭?為什麼?」
12
鎮安被我嚇到了。
她大概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很是慌亂。
我並不需要她的答案。
「因為你很清楚,父皇母后不會因為你哭就改變決定,你也不會去隨意消耗他們對你的感情,免得讓他們以為你恃寵而驕。」
「但在太子和二皇子面前你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了。」
「只要哭一哭,他們就會為你上刀山,下火海,滿足你的心愿。」
「你總說自己不是這樣想,不是你願意的,但你真的堅定的拒絕過嗎?」
「隨便哭一哭,就能達成所願,簡單又好用,你走慣了這條路。」
「可你考慮過皇后娘娘的感受嗎?她把你當成親生女兒養,你便是如此對待她的兒子?」
「你可真是白眼狼啊!!!」
白眼狼三個字大概是鎮安此生聽到的最重的話了。
她如遭雷擊,傻傻地站在那裡,連眼淚都忘了流。
我靜靜地等著。
我們都需要撕破臉皮好好地吵一架。
假裝著,虛偽著,躲著,藏著對解決問題沒有一點點好處。
她可愛,她柔弱,她不知所措的樣子,都像是戴著一張虛偽的假面。
我已經是我,不再是惡毒女配。
但她還不是她自己,還包裹在一個叫做女主的殼子裡,而不是鎮國將軍的女兒鎮安公主駱沁心。
良久,鎮安回過神來。
她經歷過短暫的搖搖欲墜之後,蒼白的面容便湧上一股倔強。
那一瞬間,我覺得她更真實一些,終於像個人樣子了。
她雖哽咽著,卻依舊努力把話說清楚。
「你不了解我,你沒有資格這樣說我。」
「我在太子哥哥和二哥哥面前哭,是因為我真的把他們當做兄長,他們也把我當妹妹,自然會為我出頭。」
「絕不是你以為的拿捏利用,人和人之間是有真感情的,不是只有算計。」
「我敬愛父皇母后,把他們當親生父母,我不願意他們為我煩心,所以不想去麻煩他們。」
「但今日,我發現我錯了,我的退讓讓你看輕了我。」
「我會去求他們賜婚,陸京淮是誰的還尚未可知,到時候,你可別哭。」
「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放聲長笑。
被保護的很好的人,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去吧,鎮安,路上好好想一想,為什麼是我被賜婚,而不是你。」
「但願那時你還有勇氣走進坤寧宮和養心殿。」
「慢走,不送!」
鎮安轉身就走,她走得又急又快,完全不符合她的性子。
我欣賞了一會兒,轉身進去了。
三皇姐跟在我後面,連連咋舌。
「小六,你好敢說,你就不怕嗎?這後宮是皇后娘娘的,今天你太冒險了。各宮娘娘恐怕也會埋怨你。」
我笑看她,越看越喜歡。
「三姐姐,你就不怕嗎?」
三皇姐不在意地擺擺手。
「怕什麼,我娘又不是吃素的。」
這是來自母家的底氣。
我很羨慕她,我平和道:
「埋怨過後也會感謝我的,她們的兒女將來要在太子手下討生活,知道太子的逆鱗在哪裡,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你說的也是,太子為什麼那麼寵鎮安啊?」三皇姐嘆氣。
我沉默了。
可能這就是男二的用處吧。
用一個男人彰顯女主的魅力。
本質來說,男二也是道具,一個高級道具。
而賀嬤嬤,也是道具,作用是傳聲筒。
我想讓皇后看到,聽到的也已經實現了。
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
13
沒多久,皇后來了。
上一次她來,還是我七歲的時候,她來處置我的奶嬤嬤。
這一次,她帶著怒氣而來,如星眸子中盛著滔天怒火。
「鎮安去闖養心殿,跟陛下說她終身不嫁。」
「她說不願意我們為難,也不願犧牲你的姻緣,她求陛下下旨收回了你的賜婚聖旨。」
「她自請褫奪公主封號,做回鎮國將軍女兒的身份。」
「如今這結果,你滿意了嗎?」
我愣了下。
不愧是女主啊。
成長很迅速。
她大概想明白了,即便頂著公主的身份,她也不是父皇母后的親生女兒,她本質上還是武將的女兒,駱家的女兒。
兩個武將世家,是不可能結合的。
若她真是公主,反而父皇會樂樂呵呵的賜婚。
可惜,她不是。
既然不是,她就不要這個虛名,反而能開開心心做自己。
我鬆了一口氣,這樣其實挺好的。
我這樣想著,就這樣說了出來。
皇后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混帳!你怎能如此涼薄?」
她大概氣壞了,沒了平日的儀態端莊,真得像一個氣急敗壞的,失去了女兒的可憐母親。
她星眸含淚,語調含恨。
「十幾年前,便是你母妃害得本宮失去了一個女兒。」
「今日,你又害得本宮再失一女。」
「本宮與你何仇何怨,你要如此害我!!!」
我臉上有點疼,心裡卻很痛快。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終於可以把話說清楚。
他們老說我是罪人!
可我到底罪在哪裡?
我抬眸,直視她,內心前所未有的清醒。
「母后,我母妃是有罪,但也已經一命抵一命,我不欠您什麼!」
「我沒有享受我母妃帶來的好處,自然也不該受她的罪帶來的懲罰!」
「我!無!罪!」
「無論你們怎麼想不開,放不下,都不是你們給我定罪的理由。」
「即便將來我犯了罪,也該交由宗人府,刑部,大理寺審理。」
「而不是您和太子動用私刑,編排罪名,枉顧律法。」
「您若非要治我死罪,大可不必等我長大再動手,而應在我弱小時弄死我,免得我受這許多年煎熬!」
皇后死死盯著我,眸中情緒瘋狂翻湧。
賀嬤嬤厲聲道:「娘娘的小公主胎死腹中,已經是一個六個月大的孩子,可你還好端端地活著,活了十六年,若非娘娘心善,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我揚起下巴,目光冰冷。
「不論我的母妃是誰,只要我是父皇的女兒,我就是公主,就該活在這宮中。」
「我感念母后心善,所以,那一日,我只向父皇要了你,而不是再多向他要一個小太監。」
「不然,今日太子休想全身而退!」
「他只是儲君,便敢手刃妹妹,誰敢想他來日,是否又會肆無忌憚大開殺戒。」
「父皇是漠視我們,但不代表就想讓我們死!」
「再者,誰家哥哥會為養妹為難欺辱自己的親妹妹到如此地步。」
「母后,您一向聰慧,嚴明,公正,您說,這是為什麼!」
「皇朝有這樣的儲君,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驀地,皇后吐出一口血,身形微晃,軟軟地倒了下去。
福寧宮一片慌亂。
賀嬤嬤急忙讓人將皇后抬了回去。
御醫很快來了,說皇后急怒攻心,需要好生將養。
太子入宮,要來找我的麻煩。
被同樣聽聞消息,急匆匆入宮的鎮安攔住了。
這一次,她堅定的說不,堅定地說所有事都因自己而起,不需要太子為自己出頭。
她將頭上的簪子拔下來,抵在自己的喉嚨上,依舊是軟軟的嗓音,但意志之堅定,不容置疑。
皇后悠悠醒轉,她看著衝動的太子,煽風點火的二皇子,難得支棱起來的鎮安,忽然覺得很疲憊。
她將太子叫到床前,給了她一巴掌。
她的力氣軟綿綿的,但打掉的是太子的臉面。
她讓人將二皇子押著跪在地下,反省什麼時候錯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她讓所有人都出去,偏偏傳旨召見我。
14
我到的時候,大殿外,太子站在一邊,鎮安站在另一邊。
二皇子跪在地上,滿腦袋的問號。
看見我,他惱怒地抬起頭,低聲啐罵:「害人精。」
我路過他,故意踉蹌了一下,一腳踩在他的手指上,又一攆一轉,一裙子打到他臉上。
他哇地叫出聲。
我便紅了眼睛,皺著鼻子,委委屈屈開口。
「二皇兄,你嚇到我了。」
太子面色鐵青。
鎮安睜大眼睛,隨即想到什麼,沉了臉。
二皇子齜牙咧嘴,立刻就要站起來打我,待看清我臉上的笑容後,又忍了下去,低聲威脅:「你給我等著!」
太子伸手攔住我。
「道歉!給你二皇兄道歉。」
我笑了一下。
「太子哥哥,同樣都是妹妹,鎮安被嚇到,你罵旁人;我被嚇到,你罵我。太偏心了吧!」
太子變了臉,急忙去看鎮安。
鎮安垂眸,雪白的小臉更加蒼白。
太好了。
所有見不得光的關係,都暴露在陽光下了。
他們自己內部已經是一團剪不清理還亂的亂麻,應該不需要我這個惡毒女配來添磚加瓦了。
我進去後。
賀嬤嬤沉著臉將我引到床邊,便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大概是怕我害皇后吧。
皇后聽到了外面的吵鬧,她目光不悅的審視著我,蒼白的面容上幾分疲倦。
「這些年,你一直很乖,其實你是最省心的。」
「可本宮還是沒辦法喜歡你,人心是偏的。」
「本宮不害你,已是最大的克制。」
「本宮以你為擋箭牌,的確是存了一點私心,但本宮想,陸京淮也的確是不錯的人,不算虧待你。」
「既然你不願,那便算了吧,本宮會去陛下那裡說,取消賜婚。」
「不過,你需儘快出降,這對你,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賀嬤嬤取來一份名單。
上面是各家各族的適婚男子,各有畫像和優劣。
她一板一眼道:「這是娘娘命奴才等收集的,三公主那裡也有一份。」
她大概是怕我懷疑皇后弄虛作假,所以說得很清楚。
但她多慮了。
我一直都知道皇后是個好人。
好人才會有很高的道德感,才會容忍我撒野,還會反思我說得對不對。
從這一點兒上來講,我的確算是欺負了一回好人。
我躬身向皇后恭敬地行了一禮。
「母后,做您的女兒一定很幸福,可惜,我沒有這樣的福分,願您早日康復,歲歲平安。」
昏暗中,皇后眼角似有淚光。
她發出一聲難以壓制的嗚咽,擺擺手讓我退下。
我離開坤寧宮。
外面的艷陽天,真是暖融融啊。
鎮安叫住我。
她躊躇又忐忑,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道:
「六姐姐,我馬上就要搬出宮去了。」
「嗯,那你一路小心。」
「對不起……」
我擺擺手。
「都過去了。」
我走了幾步,又停下。
「對了,以後少流眼淚吧,傷眼睛。」
歲安說過,容易散光。
她那麼漂亮的眸子,看不清人的話,怪可惜的。
鎮安愣怔住,旋即展顏一笑。
「我記下了。」
我點點頭,這一次是真得離開了,若無意外,下一次來到這裡,恐怕就是出降之時,也不知道皇后肯不肯見我。
身後,太子道:「何必與她多說?」
二皇子也道:「她那樣沒心沒肺的人,說了也白說……」
「太子哥哥,二皇兄,你們不要說了,我長大了,我有自己的判斷,你們若真的為我好,就聽一聽我的話,你們說為我好,可從來都我行我素,我很累。」
鎮安轉身進了內殿,守著皇后娘娘。
她的東西很多,陸陸續續搬了三天,才算徹底搬乾淨。
太子失魂落魄,以後他想見鎮安就不容易了。
二皇兄倒是無所謂,反正他討好鎮安是為了討好太子,他反而可以借著打探鎮安消息的名義,更得太子倚重。
但他沒得意幾天,皇后就敲打了他的母妃。
他母妃被皇后罰著抄了好幾天的經,頓頓吃素。
最後,二皇兄自請去封地就藩,他母妃才結束了抄經吃素的日子。
從此,他徹底與京城的是非無關了。
我覺得有些便宜了他,但眼下並沒有好辦法。
眼下最讓我頭疼的事情,是嫁人。
到底嫁給誰。
15
我和三皇姐一起翻爛了冊子,不得頭緒。
她母妃已經為她選了承恩侯府的嫡次子。
本朝駙馬不得當官,公主出降一般都是選勳爵人家的嫡次子,有家世,有身份,但又不承擔家族重任。
基本上就是混吃等死,一輩子唯一的任務就是把公主哄好,別弄出亂子就成。
三皇姐的母妃李賢妃選的承恩侯府。
雖門第略低,但家風清正。
承恩侯的嫡次子與三皇姐見過幾面,彼此都有好感。
兩家已經通過氣,只等欽天監算好日子走儀程。
三皇姐建議我也走她的路子,選個家風好的清正人家,嫁過去,生孩子,過日子。
但我總覺得這不是我想要的。
三皇姐講得口乾舌燥,一拍冊子,叉腰道:「你個小六,你到底想嫁個什麼樣的人家?難道你騙了我,其實你喜歡陸京淮?你後悔了?」
在說什麼呀?
我笑道:「我只是在想,要是公主能不嫁人就住公主府該多好。」
「你想得美,誰敢放你一個人出去亂跑,傳出去不成笑話。」她點了點我額頭,笑完之後,忽然大驚,「你不想成婚?」
我點點頭。
的確。
我知道這駭人聽聞。
可我的確想。
我前十六年,困在深宮裡,去過最遠的地方是跟著父皇去過幾次避暑山莊,再便是去過幾次皇家園林。
我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若是嫁人,住進公主府,要關照夫家的顏面,一輩子也只是在公主府和夫家打轉。
那樣的一生,挺沒意思的。
而即便是公主,想要和離也不易。
即便能和離,我懷著和離的心思嫁給任何一戶想要好好過日子的人家,都是對不起人家。
故而,這份名單中的人物反而是最不適合我的。
因為各個都是精挑細選的,各個都是衝著娶皇室公主的榮耀來的,成親後便很難說分就分。
三皇姐摸了摸我額頭。
又摸摸自己的額頭。
「你大抵是病了。」
我趁機貼上她的臉,撒嬌。
「三姐姐,你疼疼我,幫我找找看有沒有哪戶人家中,剛好有個不成器的紈絝,但也不能太不成器,最起碼要乾乾淨淨,別噁心我。他想隨便成個親應付家裡,我也只想趕緊住進公主府過自己的日子,我們就這樣搭夥兒過個幾年,然後便和離。」
「瘋了,瘋了,你真是瘋了。」
三皇姐跑了。
過幾天,她又來了。
「你說的是真的嗎?」
「自然。」
「呃……真有這樣一個紈絝,你要不要看看?」
她說得是宋國公第三子宋致。
人長得好,有求而不得心上人,一直未婚。
國公夫人急得一直在催。
有一次,他和三皇姐的表兄喝酒時,隨口說實在不行,隨便成個親應付家裡,到時再找藉口和離。
當時,三皇姐的表兄笑道:「你這樣比找個姑娘成親可難多了,誰家好人家的女兒和你鬧著玩兒過家家,差一點兒的人家連你家門第都夠不著,如何成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樁笑話落到了三皇姐的耳朵里,便成了天作之合。
16
我請三皇姐帶我出宮見一見宋致,有些話需要當面談才好。
我在三皇姐舅舅家的花園見到了他。
那是一個眉目清朗俊逸的青年,瞧著有幾分洒脫,實在不像專一的人。
他感覺自己在夢遊。
他隨口開得玩笑,自己都覺得異想天開,沒想到竟真有這樣一個人,和他一樣的想法。
不過也有難處。
與公主和離,可比與別的姑娘和離難多了。
我淡淡道:「我會以不願生子為由,提出和離,責任在我,到時,你那邊不會太難堪,你還有問題嗎?」
宋致凝重地搖了搖頭。
「只要公主願意,我這裡並沒有問題,不過到時多挨幾頓打,反正我爹也不可能打死我。」
他這是在提醒我到時時候不要死纏爛打,不肯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