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在拖拉機上乖乖坐著。
俺媽拉著拖拉機,走了整整一天。
太陽落山時,俺們終於到了鎮上。
街上靜悄悄的,商店的玻璃全碎了。
廣告牌斜吊在半空,風一吹,嘎吱嘎吱響。
「閨女,咱找藥去。」
俺媽把拖拉機停在藥店門口。
敲碎剩下的半扇玻璃窗,爬了進去。
俺躺在拖拉機上,仰頭看天。
星星真亮啊。
小時候,俺媽抱著俺在院子裡數星星,說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
「那我是哪顆呀?」俺問。
「最亮的那顆唄!」俺媽笑著說。
可現在,我連人都不是了。
俺媽在藥店裡翻了半天,抱著一堆瓶瓶罐罐跑出來:「閨女,媽找到藥了。」
俺媽擼起袖子就要給俺扎針。
針頭剛碰到俺的胳膊,遠處吼叫,是喪屍。
而且不止一個,是一大群。
「壞了,早不來遲不來,咋這時候來!」
我一把扯斷捆著俺的繩子。
「閨女?」俺媽愣住了。
我沒吭聲,跳下拖拉機,擋在她前面。
喪屍群越來越近,領頭的那個缺了半邊臉。
牙齒黑黃,哈喇子拖得老長。
俺媽不再猶豫,抄起草耙子,站俺旁邊:「閨女,咱娘倆一起上。」
後來的事兒,我記得不太清了。
只記得我撲上去,撕,咬,扯……那些喪屍的胳膊腿兒滿天飛。
俺媽也沒閒著,草耙子掄得虎虎生風,專敲喪屍的膝蓋骨。
打著打著,我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血管里燒。
我低頭一看。
所剩無幾的爛肉正一塊一塊往下掉,底下露出粉嫩的新皮。
我一愣,結果被一個喪屍撲倒。
它張嘴就咬,可牙齒剛碰到我的新皮膚,又縮了回去。
我趁機一拳捶爆了它的腦袋。
天亮的時候,戰鬥結束了。
滿地都是喪屍殘骸,俺媽坐在台階上喘氣,草耙子都敲彎了。
我低頭看自己。
身上的爛肉掉得差不多了,新長的皮膚泛著健康的粉色。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關節靈活,連指甲都是完整的。
「媽……」
我張了張嘴。
「閨……閨女,你?」
「媽,我渴了。」我說。
俺媽哇地哭出來,手忙腳亂地翻水壺:「有有有,媽這兒有水,你還想要啥,媽啥都有。」
回到住所。
年年第一個跑出來,一把抱住我的腿:「鬧鬧姐姐,你的臉變好看了。」
秦宓圍著我轉了三圈。
「看來我的孩子們也有救了。」
俺媽得意得不行,逢人就講:「俺閨女好了。」
我終於變回了王鬧鬧。
有時候,我還是會做噩夢。
夢見自己又變回了那隻喪屍。
但每次驚醒,俺媽都在旁邊,摸著我的額頭:「閨女,不怕,媽在呢。」
15
我們在一個霧蒙蒙的早晨遇上村裡人。
當時我正蹲在收容所的菜地里摘茄子。
喪屍真是好肥料。
這地方的茄子長得格外肥, 紫亮紫亮的。
俺媽在邊上給豆角搭架子, 嘴裡還哼著小曲兒。
遠處傳來拖拉機聲,接著是李嬸那標誌性的大嗓門。
「天爺哎,這地方咋還有活人種菜?!」
俺媽一抬頭。
二十多個灰頭土臉的鄉親擠在鐵絲網外頭。
個個兒帶著大包裹, 背著鋪蓋卷。
老王頭上裹著塊滲血的布。
懷裡抱著他媳婦和他家那隻瘸腿的老母雞。
所有人都直勾勾盯著我。
盯著我完好無損的臉,盯著我靈活的手指。
「真是……真是鬧鬧。」
李嬸嗓子眼兒里擠出半聲哭腔,一把抱住我。
她這一哭不要緊。
後頭嘩啦啦跪倒一片。
喪屍群襲擊了村子。
是李嬸帶著大伙兒沿著省道逃。
就因為記得我媽說過, 她們要往省城走。
她從懷裡掏出塊匾額。
高高舉過頭頂。
「俺就說她們肯定沒事兒!」
其實, 村民趕我們走的隔天就後悔了。
村長家的小孫子一直哭。
嚷嚷著要來找我。
村民找了一路,都沒找到我倆。
不敢走得太遠,只能作罷。
在心裡祈禱我倆別出什麼意外。
村子被喪屍攻占。
撤離那晚, 李嬸摸黑翻進我家,從炕洞裡掏出那塊匾額, 一路抱在懷裡跑。
她想著,也許能找到我們娘倆。
這次,她一定要勇敢一點。
「你們走後,俺跟老王天天去你家院子澆水。」
「你種的那畦洋姜, 長得可高了。」
老王趕緊補充:「還有那架葫蘆, 結得滿藤都是……就是……」
他偷瞄俺媽一眼。
「就是讓老村長家小子偷摘了好幾個。」
老村長心虛地解釋:「我借去當瓢用的。」
俺媽噗嗤一聲笑了。
她一笑,所有人都跟著笑, 笑著笑著又開始抹眼淚。
夜裡, 大伙兒擠在禮堂打地鋪。
李嬸把那塊匾額立在門口,說要辟邪。
俺媽給她塞了床新彈的棉花被。
是用我去年種的棉花絮的。
李嬸摸著被面, 面露愧疚:「紅梅, 去年俺們趕你走的事兒……」
俺媽擺擺手。
「都過去了,俺要是不出村子, 也不會找到治好妮兒的法子,俺不怪你們。」
第二天清早,俺媽在空地支起大鍋熬粥。
我蹲在旁邊削紅薯皮。
削得厚一塊薄一塊, 俺媽也不嫌, 全扔進鍋里。
李嬸湊過來看:「鬧鬧這手法,跟她七歲那年一個樣兒,真是都記起來了。」
那年我第一次學做飯, 把個紅薯削得像個大果核。
俺媽從外地坐夜車回來,餓得前胸貼後背。
把我那碗熬糊了的粥喝得精光。
老王他們修好了吱呀響的鐵門, 把防護欄又加固了一遍。
老村長正帶著孩子們在牆上畫畫。
畫得歪歪扭扭,跟我小時候畫的一樣丑。
喪屍群在遠處遊蕩,見我就躲, 像被無形屏障擋住似的, 始終不敢靠近我們的領地。
我逐漸痊癒, 情感變得洶湧, 記憶逐漸恢復。
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蒼白臉色, 黑色瞳孔比常人大一圈。
笑起來, 就會露出尖牙,是張喪屍與人類拼接的臉。
但俺媽看得歡喜,往我臉上親了一口:「俺閨女真俊。」
我的嘴角蕩漾起彎彎的弧度,樂呵呵回親俺媽一口。
操著口不流利的鄉音。
「媽,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謝謝你,用無條件的愛,把我接回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