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地上,又餓了。
一隻野兔竄過,我渾身肌肉繃緊。
但看了眼俺媽又慢慢放鬆下來。
自從離開周老頭兒那兒。
俺媽就教育我不能吃活物。
俺得聽她的。
最後俺媽用幫流浪漢治療風濕的代價……
跟流浪漢換了條鹹魚尾巴。
她喂我,自己只舔了舔鹽味。
「妮兒,咱快到了。」
她抹著嘴。
正說著,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
我們循聲找去,在一片松樹林後發現了人類居住的痕跡。
門口的巨石上,依稀能看出收容所幾個字。
圍著鐵絲網,裡頭有十來個孩子在玩耍。
「您好,我想找秦醫生。」
一個穿白大褂的短髮女人攔住我們。
「這裡是收容所,不接待外人,你們找她做什麼?」
她看了看我。
俺媽趕緊把我的自製口罩往上拉了拉。
她戳戳我。
「給她看病,鬧鬧,問阿姨好。」
我從兜里掏出路上采的野花遞過去。
她仔細瞧了瞧我,問:「不用瞞我了,她被咬多久了?」
俺媽盯著她,拉著我後退了一步。
像是下一秒就要帶著我逃離。
「還保留多少人類行為?」
「有味覺,會自己吃東西,會使用工具,能幫忙拎東西,她有時候還能記起我。」
秦宓轉身:「跟我來。」
她帶我們去了後院。
陽光房裡,五個孩子被單獨安置著。
他們面色青白,有個小男孩的手已經呈現腐壞的灰紫色。
「這些是被咬後沒完全轉化的孩子,」
秦宓的聲音柔和下來。
「我在用血清延緩病毒擴散。」
她轉向我,「你女兒是個奇蹟,我們需要觀察她。」
俺媽的眼睛頓時亮了。
11
我們在收容所住了下來。
俺媽說不能白住,她負責廚房。
她燉的大鍋菜能讓最挑食的孩子舔盤子。
我則被秦宓帶去配合研究。
「大姐,你女兒瞪得我發毛。」
「放鬆,」秦宓拿著針管的手十分穩當。
俺媽掰開我攥緊的拳頭。
「妮兒,別害怕,媽就在旁邊守著你。」
孩子們見過許多跟我一樣的人。
那裡面包括他們的夥伴。
他們並不怕我。
有個叫年年的小女孩甚至每天給我編辮子。
有天我正曬著太陽任她擺弄。
聽見廚房那邊咣當一聲。
年年嚇得一哆嗦。
我條件反射地衝過去。
看見俺媽摔在地上,一鍋熱湯眼看要潑到身上。
我一把扯過晾著的床單擋了上去。
熱湯全澆在我胳膊上,腐蝕得皮肉滋滋響。
「妮兒!」俺媽一骨碌爬起來。
抓著我的爛胳膊就往涼水桶里按。
秦宓聞聲趕來,看到我冒著煙的胳膊愣住了:「她在保護你?」
那天晚上,秦宓給了俺媽一小瓶血清。
「她比我設想得更有希望痊癒,試試這個,可能對她有幫助。」
俺媽如獲至寶,連夜給俺後頸扎了一針。
結果我發燒了。
喪屍本來該是冰涼的,現在腦門燙得能煎雞蛋。
俺媽一趟趟地打來冰涼的井水,給我擦了一宿。
邊擦邊哭:「都怪媽心急。」
第二天我退燒了。
秦宓檢查後驚訝地發現,我胃裡的腐肉量減少了。
「她在轉向人類飲食,食量開始減少,對生肉的渴望也在減少,我想,可能是血清激活了休眠的人類基因。」
俺媽聽不懂這些,只知道我快好了。
她看見我能對著炒雞蛋流口水而不是生雞肉。
樂得宰了只老母雞慶祝。
好景不長。
一周後的深夜,警報響起。
外出找藥的隊伍被喪屍群圍在了鎮口。
我們乘車去支援,到達地點後,秦宓抄起醫藥箱就要衝出去。
俺媽攔住她:「你打不過她們,讓俺閨女去。」
「不行,那裡有二十多個喪屍。」
「俺閨女一個能打他們二十個。」
她驕傲地拍拍我。
秦宓將信將疑地開了車門。
我衝進夜色中,很快遠處就傳來廝打聲和慘叫。
被救的司機老劉說話都結巴了。
「她她她……居然把喪屍當白菜撕。」
俺媽小跑過來,掏出手帕給我擦臉。
「看看,弄得滿臉血。」
回程路上,年年非要我背。
我僵硬地蹲下,小姑娘爬上來摟住我脖子。
我們這群人走得極慢。
秦宓扶著傷員,俺媽拎著找回來的藥箱。
我背著熟睡的年年。
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摸著我的爛臉。
「好姐姐。」
夢囈中的年年蹭了蹭我的後背。
俺媽撇過臉,抹了把眼睛:「這破風真大,迷眼了。」
第二天,孩子們給我開了表彰會。
獎品是個紙糊的王冠。
上面用蠟筆寫著「最棒姐姐」。
我戴著王冠坐在小板凳上。
雙目無神地任由孩子們往我身上貼亮片。
秦宓遠遠看著,對俺媽說:「她或許真能痊癒。」
俺媽說,不是或許,妮兒一定能痊癒。
她一直都知道。
她的女兒只是病得久了點。
但總有一天會蹦蹦跳跳地再喊她「媽」。
12
可是那天晚上,我再次發燒。
不是之前的發熱。
是那種從內往外冒寒氣的反燒。
俺媽把全院的棉被都裹我身上。
我還是抖得像篩糠,牙齒咯咯打戰。
「這樣下去可不行。」
秦宓摸著我冰涼的額頭。
醫務室里,我被綁在鐵架床上。
怕我抽搐傷到自己。
秦宓給我抽血,抽出來的血黑得像墨汁。
「見鬼!」
秦宓蹙緊眉頭。
後半夜我安靜下來。
但皮膚上的腐肉和新肉開始拉鋸戰。
這邊剛長出新皮,那邊又爛出個洞。
俺媽守了一夜。
天亮時,秦宓紅著眼睛進來,手裡拿著化驗單:「病毒在和人類細胞爭奪主導權。」
「所以俺閨女在跟病毒打架?」
俺媽輕輕拍著我起伏的胸口,
「加油閨女,揍扁那破病毒,媽知道你可以的。」
第三天,我開始狂躁。
差點咬到送飯的阿姨。
即便最後關頭扭開頭啃掉了桌角。
秦宓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終於把俺媽叫出房間,
「紅梅姐,她現在很危險。為了孩子們的安全,先……把她關起來吧。」
「不中。」
俺媽氣得家鄉話都蹦出來了。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時,年年哭唧唧地跑進來。
「鬧鬧姐姐又發燒了。」
醫務室里,我正蜷縮在牆角發抖,身邊結了一層薄霜。
俺媽二話不說脫了棉襖裹住我,自己就穿件單衣。
「妮兒,堅持住,媽不能沒有你。」
她把我爛糟糟的腦袋按在胸口。
秦宓站在門口,紅著眼看了很久,轉身走了。
回來時拿著支針劑:「試試這個,剛配的,但是……我不知道會有什麼副作用。」
俺媽接過針劑。
「真的……沒別的辦法了嗎?」
秦宓搖頭。
那針打下去,我渾身冒冷氣。
俺媽死死抱著我不撒手。
任憑寒氣把她的胳膊凍得青紫。
「值得嗎?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恢復。」
秦宓給俺媽包紮傷口,忍不住問。
可我媽卻說:「當媽的,哪有什麼值不值得,俺閨女好,俺才能好。」
我的情況變得越來越糟。
時而昏睡不醒,時而狂躁不安。
有次發作時差點傷到年年。
幸虧只扯掉了她一縷頭髮。
年年不可置信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扭頭跑出了我的房間。
儘管我已經清醒。
秦宓還是堅決要給我上束縛帶。
俺媽堵在床前不讓。
「讓開。」
秦宓罕見地發了火。
「你要害死所有人嗎?」
「俺妮兒不會傷人,你不能把她當畜生似的拴起來。」
「妮兒現在有意識了,她會記住的。」
俺媽抄起拖把橫在胸前,鼻涕眼淚哭了滿臉。
秦宓愣住了。
那句「她跟牲畜還有什麼區別」卡在嘴邊。
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也是有孩子的人,幾個孩子接連失去意識的時候。
她何嘗不是一樣癲狂,想盡辦法要救她的孩子。
13
年年的哭聲從外面傳來。
是她爬樹摔了,膝蓋擦破一大塊。
我停止掙扎,眼珠轉向聲源。
喉嚨里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秦宓猶豫了一下,鬆開我的束縛帶。
俺媽立刻撲上來抱住我:「閨女乖,你是不是想去看年年,咱去看看她……」
我踉踉蹌蹌地跟著俺媽來到院裡。
年年坐在石凳上哭,見了我伸出小手:「鬧鬧姐姐,痛痛。」
「我想……想爬上去給姐姐摘果果,讓姐姐的病快點好。」
接下來的事誰也沒料到。
我慢慢蹲下,用腐爛的手指碰了碰年年的傷口。
我的動作讓所有人屏住呼吸。
我撩起自己的衣角,輕輕擦掉了年年臉上的淚。
「是情感刺激……」
秦宓喃喃自語,抓住俺媽。
「我師父的筆記,快,再給我仔細看看。」
秦宓在研究室待了一下午。
周老頭兒的殘破筆記攤在桌上。
秦宓的紅筆圈出一段模糊的文字:「情志可調氣血,七情不過極。」
「我懂了,我終於懂了。」
秦宓激動不已。
「鬧鬧對年年的感情抑制了病毒活性,人類強烈情感能克制住病毒的。」
俺媽:「說人話。」
「她因為愛你們,正在有所好轉。」
俺媽慢慢紅了眼眶,捧著我坑坑窪窪的臉。
「她當然愛俺,俺知道的。」
新的治療方案當晚就開始了。
秦宓不再單純注射血清。
而是讓俺媽和年年陪在我身邊。
在我清醒時給我看老照片,講小時候的事。
俺媽說到我五歲走丟那次,我含糊地說了個怕字。
俺媽激動得直拍秦宓後背。
「俺閨女說怕了。」
秦宓被拍得直咳嗽,但臉上帶著笑。
「咳咳,繼續,逐漸喚醒她的情緒。」
治療開始有成效,我的狂躁發作少了。
皮膚上的爛肉開始結痂脫落。
有天年年給我梳頭,我抬起手,指了指她口袋裡露出的卡紙。
「鬧鬧姐姐要這個?」
「要玩摺紙?」
我僵硬地點頭。
秦宓在病歷上記下。
「認知功能恢復,精細動作改善。」
俺媽抓住希望,開始教我用腐爛的手指摺紙船。
雖然我折出來的東西歪歪扭扭。
但她還是寶貝似的收進貼身的布袋裡。
「等妮兒全好了,咱一起放河裡。」
就連房間的窗台上也擺滿了我創作的摺紙。
丑青蛙、缺角的飛機、三條腿的兔子。
年年說這是鬧鬧姐姐的藝術。
三個月後。
我長出了完整的皮膚,連指紋都清晰可見。
俺媽捧著我的手,一言不發地愣了許久。
只有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落在我手上。
秦宓推門進來,手裡拿著新配的藥。
看見這一幕,她輕輕帶上門。
在門外站了很久。
13
我能聽懂更多的人類語言。
以前俺媽喊「鬧鬧,吃飯」,我只會流著哈喇子往肉上撲。
現在她一說「洗手」,俺就乖乖把爪子伸進水盆里。
「俺閨女真棒,真講究。」
即便是一點小事,俺媽也會毫不吝嗇地誇我。
入秋後,我媽種下的菜園子豐收了。
俺媽帶著俺和年年去摘南瓜。
年年騎在俺脖子上,小腳一晃一晃的。
我走路還是有點瘸,走一步,胯骨肘子嘎吱一聲。
夜裡,我摸到年年床邊。
小姑娘睡得臉蛋紅撲撲的,懷裡抱著個破布娃娃。
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伸手,把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一扭頭,就看見年年睜著眼,兩個眼睛亮亮地看著我。
我伸了一個手指頭,放在唇邊。
年年也模仿著我,揚起嘴角笑了。
第二天,年年一睜眼就喊:「鬧鬧姐姐給我蓋被子啦。」
「胡說,你鬧鬧姐姐半夜只會磨牙放屁。」
年年撅著嘴:「真的。」
俺媽一愣,轉頭看俺。
她的女兒真的要回來了。
可是,好景不長。
夜裡,我渾身抽搐,腐肉大片大片地往下掉。
新長的皮膚又紅又腫。
俺媽急得直跺腳,把周老頭兒留下的草藥全熬了,一碗一碗往俺嘴裡灌。
秦宓翻遍了醫書,最後猶豫著說。
「……她現在處於臨界點,要麼徹底變回人,要麼……」
「要麼啥?」
俺媽瞪著眼問。
「要麼徹底變成喪屍。」
「這個月的藥已經用完了,只能去鎮上找藥,可劉叔他們開車出去找物資,還沒回來。」
俺媽一聽:「俺去。」
秦宓趕緊攔住她:「外面全是喪屍!」
「俺不怕。」
最後,秦宓拗不過她,只好說:「那帶上鬧鬧,她現在的狀態……留在院裡不安全,你找到藥,第一時間給她服下。」
天沒亮,俺媽就轟轟轟發動了拖拉機。
年年哭唧唧地追出來,往俺手裡塞了個東西,是個布娃娃。
「鬧鬧姐姐,你要好好的……」
我低頭看了看娃娃,輕輕摸了摸年年的頭。
俺媽拉著拖拉機,帶我上路了,
去鎮上的路上,俺媽一邊走一邊跟我說話。
「閨女,你堅持住,等你好全了,咱回家種地去。」
「媽給你攢了半袋子好種子,有西瓜,有黃瓜,還有你最愛吃的草莓。」
「你爹要是知道你病好了,肯定高興。」
說到這兒,她不吭聲了。
俺爹早沒了,被喪屍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