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事非人力可為。
就像人心,就像愛,它們都是流動的,不是你的就真的不是你的。
就像陸廷深和我,當年人人都知他寵妻如命,可瞬息之間,他就可以背叛我、傷害我,把我踩踏在泥沼中。
13
一年過後,我們的工作室幾經周折,終於出了第一個爆款遊戲。
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我也證明了自己,沒有讓陳東林失望。
這種成就感無與倫比。
慶功宴上,陳東林和每一個職工碰杯,好像格外高興。
但其實這個工作室,只是他龐大公司里小小的存在。
大概是收益遠超他的期待吧。
陳東林和我碰杯的時候,笑意直達眼底:「妹妹,哥就知道你行。」
他好像喝多了,疏朗艷麗的眉眼無比生動,嘴上絮絮叨叨起來:「阿橘,你讀大學的時候,不管我走到什麼地方,人ţú₉家都會指著我問,那誰誰,你是不是蘇橘的哥哥?蘇橘,那個考上清北的女狀元?是不是?」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看我的反應,仰頭喝盡了杯子裡剩下的酒,語氣認真:「阿橘,我真為你驕傲。」
我突然好想哭。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為我驕傲。
也是陳東林第一次說為我驕傲。
我也終於恍惚記起。
當年我拿著錄取通知書,捏著縣裡給的獎金,迫切地想把這些好消息告訴陳東林,想著他會怎樣替我高興,又會怎樣誇我。
我還有好多好多話和他說。
在路上,我勾勒了一遍又一遍和他相見的場景。
哥哥,我們有獎金了,以後不用撿垃圾啦。
哥哥,我出息了,以後你就跟著我享福吧。
陳東林,我……我……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可踏進家門,我就看見陳東林和一個女生在接吻。
他動作霸道,像掠奪著迫不及待要宣示領地的猛獸。
我抱著錄取通知書和裝著獎金的信封不知所措,心裡的熱情和喜悅一下就冷了下來。
陳東林也看到了我,他把女生緊緊護著,嘴上捨不得那片甜蜜,只騰出一隻手,擺了擺,催促我走,別打擾他好事。
我急忙轉身繞開,眼裡的淚水一顆一顆砸在地上,心裡也疼得揪成一團。
等再次回家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和他分享喜悅的心情。
只是把縣裡發的獎金交給他。
江東林數了數,把獎金分成了三份,然後吹了個口哨,開始安排錢的用途:「這份給你嫂子買條金鍊子,這份給你嫂子買對金耳環,這份厚點,給你嫂子買個金鐲子。」
我眉頭微皺,抿了下嘴唇,喃喃出聲:「哥,還是給我留點生活費吧。」
陳東林笑了笑,只從裡面抽走了幾張,然後把其餘的全都推還了給我。
「妹妹,我沒想要你的獎金。只是我現在談了女朋友,什麼都不給她買的話,那幫朋友會笑話我,我不想丟面兒。
「這點錢哥哥先拿著,先買條金鍊子哄哄你嫂子,就當借你的,過幾天就還你。
「要換作平時,我才捨不得用你的錢呢。」
其實他不用說這些,我什麼都知道。
自從陳叔死了,媽媽跑了,他就退了學,嘴上說上學耽誤他掙錢,但好幾次我都撞見他夜裡盯著課本發獃。
其實,我知道是因為家裡沒錢,供不起兩個人讀書,撿垃圾只能勉強維持我們簡單的三餐,交學費那就遠遠不夠。
陳東林後來找了個賭場看場子的活,晝夜顛倒,凶蠻狠辣,在這片兒出了名的橫,誰都知道陳家的小子不能惹。
但他養我很認真,從來都是身上有多少給多少。
沒過多久,我們不需要撿垃圾,陳東林搞到的錢也夠我們生活了。
但他身邊也圍了更多的狐朋狗友,這些人聚在一起,吃喝玩樂玩女人,爭地盤打架,混得不像話。
我怎麼勸他都不聽,勸太多了,他就沉著臉不耐煩地吼:「我又不玩女人!」
我不死心,仍舊逼他,讓他辭職,回來我們還是撿垃圾過活,他徹底惱了:「撿垃圾能賣幾個錢?你吃的、喝的、用的、學費、學雜費、書本費,樣樣都要錢,我不出去上班賣腎給你湊?」
這讓我勸無可勸,只能更加刻苦努力地學習,把高考當作我們唯一的出路。
我知道考好了,縣裡、學校都會發一筆獎金,這筆錢能解我們的燃眉之急。
所以我拿到這些獎金,不論怎麼傷心難過,還是都交到了他手上。
我本來就該報答他。
所以,陳東林把錢推還給我的時候,我又全部推給他:「哥哥,只給我留一個月的生活費就好,其他的你都拿去用。」
陳東林笑著站起來,把剛剛抽出來的幾張吻了吻,笑容肆無忌憚:「不需要。我只拿買金鍊子的錢就好。」
然後,他盯著我,露出凈白整齊的牙齒:「沒想到我陳東林這麼快就用上妹妹給的錢了,養妹妹真好!」
但到底這筆錢被他的女朋友知道了。
他女朋友找上我,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就是東林養的那個拖油瓶?」
然後居高臨下地攤開手:「把剩餘的錢拿來?」
我淡淡一笑:「嫂子,這是我的獎學金。我上大學還需要生活費。」
那女生斜了我一眼,語氣不屑:「呸,你媽丟下你跑了,你什麼都沒有。要不是我們家東林可憐你,你早就餓死了,還不知道在哪兒當孤兒,或者流浪到什麼地方給老光棍當媳婦兒,還能當女狀元上大學?」
我身體劇顫,心裡痛到蜷縮。
女生譏笑著看著我,本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衝進來的陳東林,捂著嘴直接拖拽出去,連叫都不能叫。
沒多久,陳東林就怒氣沖沖地回來,手裡還拽了一條金鍊子,低低甩著。
他把金鍊子遞給我,我沒有接,只是問他:「我們家的事你都告訴她了?」
陳東林撓撓頭,破天荒地心虛:「她追我追得久,又長得漂亮,我這年紀,血氣方剛的,第一次接觸異性,沒什麼防備心,就應說盡說……」
說到這裡他頓住,又不以為意地道:「妹妹,當時我答應和她在一起,前提就是她必須接受你,哪知道這賤人表里不一。你不喜歡她,那我也不喜歡。等以後,以後哥哥再換個,換個更漂亮,更溫柔,更能照顧你的。」
我看著他,高高抬起了自己的手,一巴掌朝自己狠扇下去,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痛。
陳東林馬上撲過來,摸著我的臉頰,嘴裡兇狠地罵道:「蘇橘,你他媽有毛病啊,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
但他馬上又站起來,找來了冰塊用毛巾包著,輕手輕腳地給我敷臉。
我定定望著他,問道:「陳東林,我被媽媽拋棄了是什麼光榮的事嗎?」
他有些不耐煩:「你矯情什麼,這地兒哪個不知道你媽丟下你跑了?」
我的淚源源不斷地流出來,語氣悲切:「我是沒人要的孩子,我是媽媽拋棄的孩子。可是,哥哥,誰都可以說,就你不行。」
陳東林愣了愣,然後一把把我按在他懷裡,他身上的暖意陣陣湧來,可我還是覺得很ŧů₅冷。
過了許久,他才低低說道:「阿橘,哥哥錯了,你別哭了。」
我推開他,直接ṭűₒ跑回了臥室,癱在床上,靜靜流淚到天亮。
後來,我和陳東林一直冷戰,還報警舉報他聚眾賭博,讓他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蹲了幾天的局子。
等他出來的那一天,正好是我去大學報到的日子。
他不計前嫌跑來火車站送我,整個人胡茬凌厲,紅痣黯淡,但還是好看,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我快檢票的時候,陳東林走過來揉揉我的腦袋,嘴邊還是散散漫漫地扯著笑:「妹妹,以後別回來了,忘了我,忘了豐江這破地方的一切。你一定要過好日子,我也要過自己的日子了,咱們各過各的,互不相干。」
我忍住眼眶的濕潤,恨恨地叮囑他:「哥哥,別當壞人,別再當混混。
「你雖然輟學了,但也別忘了學習,有時間也要看看書。有時候,書就像你的朋友,別人會背叛你,它不會。」
陳東林勾起唇,眉目鮮活,眼裡都是笑意:「知道了。妹妹,一路順風。」
我轉過身,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嘴裡卻回他:「哥哥,再見,再也不見。」
此後的九年,我真的沒有見他,也沒有回過豐江。
如果不是因為陸廷深,我大概永遠也不會見他了。
14
陳東林在慶功宴上喝醉了。
我扶著他,到處找白娉婷,想讓她送陳東林回家休息。
有同事說看見她去了工作室外面的天台。
然後,我扶著陳東林去尋。
還未及天台,抬頭就看到白娉婷和工作室一直追求她的小伙子在辦公室的角落接吻。
他們那麼投入,那麼珍惜,好像相愛是非常美好的事。
可偏偏白娉婷是陳東林的女朋友。
我下意識捂住了陳東林的眼睛。
然後,扶著他默默走開。
第二天,白娉婷宣布和陳東林分手。
我有點擔心陳東林,但看他不見半點頹廢,該談生意談生意,該吃飯就吃飯,好像生活少了一個白娉婷也沒什麼大不了。
但就是這樣,我才更擔心。
這麼多年,陳東林何曾對別的女人這麼上心過?
我敢肯定,白娉婷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
他對白娉婷溫柔,他對白娉婷細心,他對白娉婷處處保護,他帶白娉婷走進他的人際圈子。
可以這麼說,白娉婷已經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只是,陳東林那樣驕傲肆意的人,從來不肯展現他脆弱的一面。
但沒有人可以永遠強大,永遠不受傷害,永遠頂天立地。
於是,我請了假,在家裡做了一大桌好菜好飯,叫陳東林過來吃。
這一年我沒有搬家,還是在原來的地方住,偶爾大掃除,總能找到些舊物。
比如,媽媽遺留下的絲巾。
比如,陳東林收起來的彈珠。
比如,陳叔放在角落讓我恐懼的電棍。
就像藏寶遊戲,不知道前方是驚嚇還是恐懼,但就是樂此不疲。
我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個家是那樣破碎不堪,是那樣面目猙獰,但也有讓我懷念的一面。
陳東林過來的時候,還穿著西裝,顯然剛談完生意。
他輕車熟路去廚房拿了個盤子,把手裡提著的滷菜裝盤,然後輕輕放在了飯桌中間。
那是豐記滷菜,我從前最愛吃,特別是麻辣肺片,每次夜裡撿垃圾經過的時候,遠遠聞到這股鹵香味,就饞得吞口水。
但那時候我們沒錢買。
我招呼陳東林坐下來,給他舀了碗雞湯。
他坐下就喝,挺坦蕩廝混的模樣。
我們就這樣吃吃喝喝,誰也沒有說話。
我是不知道怎麼開口,陳東林估計不想我開口安慰他。
他大概就是這麼驕傲的人。
吃完了飯,我提議出去走走消食。
今夜的天空很清很亮,星星很多,月亮又大又圓。
我在前面走,陳東林在後面慢慢踱步。
想了想,還是準備說點什麼。
於是,我停下來,在心中快速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迅速轉身。
砰。
我好像撞到了什麼,整個人眼冒金星,人眼看也要摔倒。
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什麼。
同時,腰上也被人扶著朝上撈。
瞬間,我就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滾燙又熱烈。
我看向陳東林。
此刻,我手上扯著他的領帶,陳東林被迫微微頷首。
他偏頭看我,眼神幽邃,上身的肌肉快要把西服爆破。
我這才意識到剛剛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領帶。
這樣的姿勢太曖昧。
我臉上發燙,急忙推開了他。
「蘇橘,你真對得起我!」
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炸開,我心裡的恐懼還沒來得及席捲全身,就有一道身影迅疾而來,把我從陳東林身邊拉開。
然後,來人肌肉繃緊,像一頭蓄勢待撲的豹子,掄起拳頭狠狠朝陳東林臉上砸去。
陳東林一動不動,頭輕輕一偏,就躲過了這兇狠的一擊,還反手一拳揮在來人的鼻子上。
來人不甘示弱,抬手回擊,擊在了他的下頜上,陳東林肌肉緊繃,青筋暴起,拳頭雨點般重重砸在男人背上。
那人也奮起反抗,仿佛不知道疼一般,揮拳重砸,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隨之,兩道身影就死命地纏鬥在一起,難分難捨。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我立在原地,看見在夢魘里出現了無數遍的臉,整個人憤怒到無以言表。
又是陸廷深,又是他。
我捨棄身份,捨棄學歷,捨棄財富,捨棄一切都要躲開的人,又陰魂不散地纏上來。
憑什麼?
他憑什麼?
就憑那張結婚證?
我制止不了陳東林和陸廷深,最後只能報了警。
我們三個人都進了警局做筆錄。
陸廷深臉上都是青烏,嘴角也破了皮,被揍得不輕。
陳東林打架鬥狠誰也比不過,陸廷深顯然吃了虧。
警察問我們話的時候。
陸廷深從口袋裡一件一件排出我所有的證件。
最後,他朝陳東林挑釁一笑,緩緩從口袋裡拿出我和他的結婚證:
「她是我老婆。」
陸廷深這麼說著,整個人透出股得意。
我瘋了似的衝上去,想要把結婚證撕個粉碎,可陸廷深卻緊緊護著,勾唇笑道:「我老婆和我鬧脾氣呢。」
陳東林想上前教訓他,卻被人攔住。
陸廷深長得好,氣質佳,讀書多,又了解法律,和警察說話條理清楚,毫無破綻。
陳東林就不同了,他曾經是警局的常客,現在手上的生意又魚龍混雜,這片兒的警察都知道他的底細。
所以儘管我極力替他辯解,又拚命解釋,還是無濟於事。
說到最後,那幾個警察還和藹地勸我,叫我回去好好和陸廷深過日子,都是兩口子,沒什麼過不去的。
我知道,這些警察是好心,他們也確實盡職盡責了。
但壞就壞在,我的身份確實是陸廷深的妻子。
在別人看來,我們就是一家人,一個整體,不可分割。
最後,陸廷深領著我出了警察局,陳東林因為尋釁滋事被拘留了下來。
陸廷深緊緊禁錮著我,把我一路拖回了我住的地方。
我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查到了這個地址。
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我視豐江為禁忌,從沒有對外人提起過。
他壓著我去浴室,自顧自地洗澡,等洗完了澡,就扣住我的脖子,拖到浴室的鏡子前面。
然後,他放下扣住我脖子的手,扯著我的頭髮迫使我看鏡子,語氣像淬了毒:
「蘇橘,你給我好好看看,我才是你丈夫。」
我冷笑:「你也就這點能耐了。」
既然恐懼和逃離不能解決問題,那麼就只能戰鬥到死。
陸廷深眼神囂張,氣急敗壞:「你說什麼?」
我沒再說話,眼神堅定,冷冷地睥睨他。
陸廷深帶傷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恰好鏡子上面有一滴水珠從上方滑落,他的鏡像由模糊到清晰,然後又回歸模糊。
突然,陸廷深邪魅地笑了笑,他輕輕鬆開了我的頭髮,兩手伸展開,又迅速合攏,把我緊緊圈在他懷中:「我也是氣昏了頭。其實想想何必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春宵苦短……」
這麼說著,他低下頭,意亂情迷地埋在我的脖子裡,嘴裡低低喚著「老婆,老婆」。
「快點找!你們快點找!不要放過任何一間屋子。」
白娉婷的聲音在門外急促地響起。
有人輕輕說了句:「白姐,門打不開,這又是東林哥的房子,你看……」
白娉婷的聲音斬釘截鐵:「靠,你廢話真多!給我放心大膽地踢!」
然後,一群人破門而入的聲音響了起來:
「白姐,浴室有燈,肯定有人!」
「給我上!」
白娉婷的聲音非常果斷冷靜,完全不像平時那麼甜美可愛。
浴室的門被踢開,一大群人烏泱烏泱涌了進來,把浴室里小小的燈光都遮蔽了。
陸廷深草草遮了條浴巾,把我緊緊護在身後,眼睛微眯,語氣壓迫感十足:「你們是誰?想幹什麼?私闖民宅是犯法的,我隨時可以告你們。」
白娉婷最先反應過來,她隨意扯開外套,指著陸廷深:「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以為姐的大學白讀了麼?這特麼房子是你的?房產證上有你的名字?還私闖民宅,嚇唬誰呢?媽的,告訴你,姐祖祖輩輩都是道上混的,還特麼怕你?」
這麼說著,她又指揮人把我帶過去。
陸廷深當然不讓。
白娉婷當場就怒了,罵道:「姓陸的,你特麼敬酒不吃吃罰酒,媽的,給我打!」
然後幾十個紅毛綠毛黃毛都聚攏過來,手上還都拿著棍棒,他們一擁而上,黑壓壓一片,困住陸廷深就揍。
白娉婷也趁亂狠踢了陸廷深幾腳,這才拉著我跑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白娉婷才放開我,用胳膊拐了拐我:「蘇橘姐,我這個樣子你可不許給秦朗說哦,怪嚇人的。」
秦朗是我們工作室那個小伙子,也是白娉婷現在的男朋友。
我愣愣地點頭。
白娉婷摸了摸我的頭,寬慰道:「蘇橘姐,你不要怕!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豐江這地界,陸廷深討不了好。」
想了想,她又笑了笑:「你不要怕我,要不是東林哥向我求助,我不會這樣的。我們家到我這一代,都清清白白的。說起來還是受你的影響呢,你當年一考成名,我爸羨慕得不行,也不想我以後過打打殺殺的生活,所以硬逼著我也考大學。」
然後,她仔細地看了看我,抬手摸了摸我的臉頰:「蘇橘姐,我輸給你,心甘情願。」
我聽她這沒頭沒尾的話,抬頭疑惑地看著她。
她哀哀地看著我,隨即又粲然一笑:「蘇橘姐,你和東林哥太苦太不容易了。人這一生太短了,不要留遺憾,也不要錯過。
「我沒見到你之前,我是恨你的,恨東林哥總是那麼在意你,所以對你抱著敵意。可真見到了你,真的看到你這樣曾驚動了整個豐江的女狀元,居然被男人磋磨到撿垃圾,我的心不可能不受觸動。」
我突然就哭了,捂著臉,淚水漣漣,不能自已。
其實,我和陳東林某些方面出奇的一致,就是從不輕易在外人面前落淚。
但這次就是忍不住。
白娉婷走過來,緊緊地抱著我,拍著我的後背,輕輕說道:「蘇橘姐,壞日子總會過去的,不要怕,我們都會陪著你。」
15
陳東林要陪我回海市打離婚官司,白娉婷和秦朗來送我們。
臨走的時候,白娉婷趴在我耳邊悄悄說道:「蘇橘姐,告訴你一個秘密哦,其實我和東林哥沒有在一起過。
「東林哥只是拜託我假裝他女朋友。他這傢伙自卑,覺得配不上你,就總是克制自己。」
陳東林向我們瞥了一眼,問道:「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
我和白娉婷相視一笑,當然沒有告訴他。
重回海市,我還是有戰慄的感覺,也總是做夢,夢到鐵鏈拖在地上的聲音。
從前我讀書讀得好,和陸廷深創業也成功了,還站上了夢寐以求的講台,只覺得春風得意,天下無敵,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事。
於是,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直到陸廷深翻臉無情,直接露出他殘忍的一面。
我直接就從高處跌入了泥沼。
於是,我恐懼陸廷深,逃得遠遠的。
但有些事註定逃不了。
我想,我有恐懼的權利,也有害怕的權利。
只是這次,我絕不退縮,我要和陸廷深斗到底。
輸了,大不了一條命。
但自由,是我最基本的人權。
失去自由,那是犯人才有的懲罰。
我沒有犯罪,我只是愛過陸廷深,和他結了婚。
這期間,陸廷深找了我無數回,都被陳東林擋住了。
但不管我怎麼上訴,他總有辦法拖延時間。
陸廷深那灼熱迷戀甚至有點瘋狂的眼神,仍舊是我恐懼的根源。
但我絕不妥協。
最後實在沒辦法,我把曾經陸廷ţůₜ深背叛婚姻的備份證據,統統交了出去。
還把他暗中操作股價的證據交給了警方,估計不久他就會面臨相關指控,如果蘇陸集團因此股價大跌,我願意全力以赴幫助公司渡過難關。
我的律師團鬆了一口氣,都一致判斷下次離掉的機率很大。
但我卻有些高興不起來。
陳東林看出來了,他眼神幽邃,有些不悅:「怎麼?捨不得?」
我急忙搖了搖頭,輕輕告訴他:「那備份證據里牽扯到了阮寧。我只是覺得阮寧某種程度上,和我一樣也是受害者,陸廷深禍害她的時候,她才剛成年,什麼都還不懂。」
陳東林揉了揉我的頭頂,笑了:「你呀你,讀書讀多了,總是想那麼多。就算一開始不知道,後來她大了,還不是沒有離開?她選擇繼續與陸廷深糾纏不清,甚至還鬧到你面前來,就要承擔後果。她不冤,你不用想那麼多。」
確實如此。
但感情有時候就是如此複雜。
就像我從前對陳東林,明知道他只是個混混,明知道和他前路渺茫,但就是喜歡他,無怨無悔。
但好在我當年及時回了頭,知道和陳東林不合適,不可能,就執意斬斷,絕不留戀。
阮寧傷害了我,我絕不原諒她。
我只是可惜。
可惜卿本佳人。
可惜她原本有大好前途。
我多希望每個女孩子遇上歧路時,都可以多思考些,再多思考些,做出正確的選擇。
正想著,突然一陣風吹過來,我身上冷颼颼的,陳東林看了我一眼,打算脫衣服給我披。
奈何他身上只有一件被肌肉塞得鼓鼓囊囊的白背心,脫無可脫。
然後,他像彈簧一樣彈跳出去,嘴裡囑咐道:「你等著,不要跑遠,小心陸廷深!我去給你拿外套,頂多一兩分鐘。」
我笑著看他跑遠,感嘆他動作麻利,跟小時候一樣。
遠處有車急促駛來,我下意識往後退,不料那車如影隨形。
還未及反應,那輛車就停了下來,車裡的人打開車門,一把把我薅進了副駕駛,又迅速用領帶把我雙手反剪纏在座椅上。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然後他立即坐上駕駛位,快速啟動車子。
陳東林剛好出來看到,目眥欲裂,大吼一聲:「陸廷深,你特麼瘋了!」
陸廷深不說話,猛踩油門,車速飛快,臉上都是扭曲的笑容。
我在後視鏡里看到陳東林狠命地朝前追,速度極快,白背心上的汗在空氣中都逐漸蒸發成了水霧。
但他還是跑不過極速飛馳的跑車,被遠遠地甩下。
我反而鎮定下來,不說話,也不求饒。
陸廷深看陳東林被他甩下,大笑到氣息不勻。
然後,他騰出一隻手來,把我的臉扳過去,狠狠地在我唇上咬了一口:
「陳東林這種混混還想搶我老婆?沒門兒!
「老婆,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老婆,你是被陳東林攛掇著才想和我離婚的,對麼?」
我把頭偏過去,理都不想理他。
陸廷深一下子就怒了,他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把車停下,然後一隻手扳過我的頭,正對著他,眼尾通紅地吼道:「蘇橘,你還在鬧什麼?
「是不是還介意阮寧?那女人沒了孩子,又失去了生育能力,有點瘋,我早就打點她去瘋人院了。
「你看,我把阮寧那女人毀了,幫你出了口氣,你總該原諒我了吧?」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怒氣,還刻意放軟了語氣:「老婆,我保證,以後再不會有別的女人敢在你面前鬧,好不好?」
陸廷深又一次刷新了我對他的認知。
他竟然這麼狠?
阮寧和他相處了整整四年,還為他懷孕,他居然就這麼忍心?
陸廷深真令人髮指!
我看著他,朝他臉上吐了口唾沫。
他這種人,早就應該被人唾棄!
哪知道,陸廷深居然把我吐的那口唾沫捲起來,直接送入了口中咂摸,甚至還得出了結論:「老婆,我就知道你會原諒我。」
我愣在原處久久不能回神。
隨後,陸廷深緊緊抱著我,把頭埋在我脖頸里,聲音十分委屈:「老婆,我真的好怕,好怕真的會失去你。你怎麼這麼狠心,居然捨得離開我,還真的和我打離婚官司,我有時候恨不得拉上你一起去殉情,可是又怕死了就死了,什麼都沒有,我們遇不到。」
我的脖頸處一片濕潤,化成一片涼意。
那是陸廷深在哭。
我皺著眉,想甩開他,他卻紋絲不動。
前面一輛車疾馳而來。
一片刺眼的白光晃過。
那輛車疾馳而來,狠狠地朝我和陸廷深這輛車撞來。
陸廷深抬起頭來,瞳孔震動,但還是躲無可躲。
在最後一刻,他扯掉了我手上的領帶,想把我從副駕駛推下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
兩輛車重重撞在一起,整個車身晃動,發出嘈雜的哀鳴。
上天真不公平,居然讓我和陸廷深死在一起。
真丟人。
這是我陷入昏迷的那一刻,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等我醒來的時候,周身都疼。
我試著爬起來,想要去求救,可這才發覺雙手都受傷了,腿也被車身壓著,動彈不得。
陸廷深也醒了過來。
他離我不是太遠, 看起來比我還嚴重, 但還是一邊嘔血一邊問我:「老婆, 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還能動嗎?」
我搖了搖頭。
他試著爬過來, 嘴裡安撫道:「老婆,不要害怕,我馬上過來救你。」
但他的腿大抵受傷了, 不能走動,身上估計也有傷, 爬不太動, 簡直比蝸牛還慢。
我們又努力挪動,想找手機求救。
「抓到你們了。」
故意撞我們的那輛車上的人也醒了。
是阮寧!
她再無從前的美艷,未施粉黛,身上穿著寬大的病號服, 臉上都是癲狂的獰笑。
阮寧迅速地爬起來, 從她那輛車裡拖出鐵錘。
鐵錘很重,她就這麼拖在地上,劃拉出刺耳的響聲, 激出我滿身的雞皮疙瘩。
她朝我走來,掄起鐵錘,高高揚起, 吼了句:「去死!」
眼看著就要重重捶下來。
我閉上眼睛, 簡直不敢想像我會這樣慘烈地失去生命。
利刃入肉的聲音悶響起來。
重錘砸在肉上的聲音也同時響起來。
但我沒有感到疼痛。
我睜開眼, 震驚到極致。
陸廷深用利刃劃破了阮寧的頸動脈, 阮寧手中的鐵錘也重砸在了他的後背。
他們這一對曾經夜夜荒唐的情人, 竟然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彼此的生命。
阮寧徹底沒了氣息。
陸廷深還有一口氣。
他掙扎著爬起來,把那把沾血的利刃舉起,抵在了我的頸動脈上:
「老婆, 和我一起走吧。我不想失去你。」
我沒有求饒, 輕輕地閉上眼。
唇上一疼。
陸廷深咬了我一口,然後他頹敗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算了。」
我再次睜開眼,直直撞進他幽深的眼裡, 居然在那裡面看到了深深的眷念和不舍。
陸廷深把利刃丟開, 淒艷一笑:「這肯定很疼,我捨不得。」
隨後,他緩緩匍匐在我的胸口, 低低笑道:「我陸廷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都是蘇橘的合法丈夫。」
陸廷深漸漸沒了聲息。
我知道他死了。
陸廷深總是這麼執著。
他就算死,也絕不悔改。
我望了一眼旁邊死不瞑目的阮寧。
想著到底是怎樣的恨意, 支撐著已經瘋了的阮寧準備了車、鐵錘, 還追蹤找到陸廷深?
沒人知道了。
遠處鼓譟的聲音大聲響起,陳東林慌慌張張地跑來。
他飛撲過來,把趴在我胸口的陸廷深一腳踢開, 然後緊緊抱著我, 無聲地哭泣。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控。
原來,無堅不摧的陳東林也會哭。
我望著遼闊的天空,輕輕笑了。
我知道, 此時此刻,盤旋在我頭頂的烏雲,終於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