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突然爆發出劇烈的嘈雜。
大家拍著手,齊聲吼道:「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白娉婷害羞地低下頭,嗔怪地打了一下陳東林。
我只掃了一眼,就知道原因。
大抵是她或者陳東林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被眾人拱火接吻。
到處都是這樣無聊的遊戲。
男男女女,情情愛愛,有什麼意思,結果都那樣。
「別鬧娉婷,她膽子小。我認罰。」
陳東林伸出手,拿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他面前還剩兩大杯。
白娉婷有些心疼,搶下了他最後半杯,急急喝下去,嗆得滿臉通紅。
我給她倒了一杯清水,默默遞給她,她向我感激一笑,小口小口啜飲杯中水。
陳東林掃了我一眼,聲音不咸不淡:「蘇橘,謝謝你照顧她。」
我淡淡一笑:「應該的。」
白娉婷此時卻酡紅著臉,嬌嗔地打了他一拳:「什麼嘛。我和妹妹又不是外人,幹嘛要你替我道謝。」
我沒有搭話,又回到角落裡。
百無聊賴,就掃視了一圈包廂的格局。
今天訂的包廂居然有窗戶。
我走了過去,朝外面看去。
天上零星有幾顆星子,遠處的船家掛了盞漁燈,一家人就著漁燈湊在一起吃飯。
突然想吃魚凍。
小小的一塊,浸在白飯里,魚油、魚肉的香味齊齊在舌尖炸開。
這樣船家的女主人,幾乎都有一手做魚凍的絕活,外觀不一定驚艷,但一定足夠美味。
一家人熱絡地吃著飯,飯桌上有媽媽親手做的魚凍,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可能我窮盡此生,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時刻。
聚會終於結束。
陳東林和白娉婷被眾人擁簇著,走在最前邊。
我遠遠跟在他們身後。
陳東林好像喝多了,東歪西歪,龐大到具有壓迫感的身體壓在白娉婷身上,幾乎讓她跌倒。
好在他的好友扶了他一把。
白娉婷此時只需要虛虛挽著陳東林的手,她騰出一隻手,嬌俏地點了點陳東林的額頭,聲音里都是心疼:「叫你少喝點,你不聽。現在知道難受了吧?」
陳東林寵溺地回她:「我是為了誰?」
白娉婷暗罵了聲「冤家」,但臉上馬上爬滿了笑容,說明陳東林這句話她非常受用。
我有些咋舌,陳東林真的改變了很多。
從前他天不怕,地不怕,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可對白娉婷到底不一樣。
看來,浪子或許真的可以回頭。
白娉婷也喝了半杯酒,臉上紅透透的,帶點醉態的嬌憨。
陳東林要送她回家,眾人起鬨,個個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響。
白娉婷漲紅了臉:「你們不准亂想!」
陳東林也護著她,醉蒙蒙吼道:「你們不准欺負我老婆!她會害羞。」
白娉婷又捶了他幾拳,剛好他們打的車來了,她趕緊拉著陳東林坐上車,還未坐穩,就急忙讓司機開走。
看來她真的很容易害羞。
剛剛起鬨的朋友也一鬨而散。
我被所有人遺忘。
現在,我身無分文,連手機都沒有。
只能在街上走。
這麼多年過去了,豐江不可能一成不變,大大小小的店鋪早就變遷,我一時還真找不到回去的路。
最後只能找到一個自助銀行,那裡面有空調,有電燈,還有監控,我在裡面縮一晚上還算安全。
我把衣服摟緊,縮在自助櫃的角落裡,看著外面的燈紅酒綠,迷迷糊糊睡著了。
「阿橘,快醒醒,這裡冷。」
我被人搖醒,睜開眼,就撞進了陳東林幽深的眸子裡。
他看我醒了,把胳膊上搭著的外套給我披上。
那上面有淡淡的煙草香,夾雜著酒氣、皂香混在一起,是能讓人安心的味道。
陳東林在前面走,步態還是有些不穩,看來還沒完全醒酒。
走著,走著,他突然有些氣悶,帶著醉意的眸子像頭兇狠的狼:「我走的時候怎麼不跟上來?你一個女的,大半夜的在外面歇,你想過後果麼?」
我怎麼跟呢?當時他的女朋友害羞,催促著司機快開車,我根本沒有時間跟上去。
況且,他們酒後一起回女方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去當電燈泡也確實尷尬。
而他那一群混混朋友,大抵都恨我。
他們不跟我當場發作,都算看在陳東林面上。
可我不想說這些,我和陳東林無親無故,他能幫我從海市逃出來就已經欠了他天大的人情:「哥哥,沒關係的。我已經習慣了。」
陳東林情緒突然失控,他緊緊抓住我,眼睛猩紅:「你習慣什麼?」
我語氣淡淡:「哥哥,我是沒人要的孩子。高中那會兒就流浪過了。」
所以,對於流浪,我還是有點經驗的。
陳東林拉過我,緊緊困住我,下巴抵在我頭頂,語氣溫柔又痛苦:「你總讓我如此心痛。」
過了很久,他才悶悶出聲:「蘇橘,你是我的妹妹,不是沒人要的孩子。沒人管你,我管你。」
10
陳東林送我到了家門口。
我打開門,進門第一件事就是脫下他的外套還給他。
他沒有伸手接,只是站在門口,目光沉默:
「衣服上面沾了你的味道,不要了。」
我手緊緊一縮。
難道嫌我身上有味道?
但其實我洗過澡了,不至於有臭味。
看來,這是被人嫌棄了。
我感覺如芒在背,默默把衣服收了回來。
「這些錢給你。你有空去買個手機。」
陳東林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沓現金,散漫地遞給我。
其實我沒有身份證,辦不了卡,買個手機也沒什麼用。
但我還是把錢接了過來。
然後,陳東林就和我無話可說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頭髮,眼皮一掀一闔,臉上乍現狠戾,但很快隱去。
只余煩躁和尷尬。
「那你早些休息,我有空再來。」
我點點頭。
陳東林轉過身,肩寬窄腰,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關上門,目不斜視,把手上那件外套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轉身去了浴室洗澡。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起來,下了碗麵條吃,吃完去書店看書。
在書店待到了飯點,又回家煮了碗麵條。
下午出門去找工作。
因為沒有身份證,連小店都不敢請我,怕有麻煩。
到底不甘心,一家店一家店找過去。
直到找到一家老店,那家老闆娘還認識我:
「你不是陳家閨女麼?怎麼回來了?」
老闆娘很熱絡,不等我回答,就拉著我說東說西:
「還是你最出息。咱們豐江這小地方,這麼多年,只出了你這麼一個狀元。
「現在我們都說陳四哥沒福氣,辛辛苦苦供你到高中,眼看著再等一年,就能看你考上清北,以後就等著享福了。
「哪知道就病死了呢。
「還有你媽,她活該!怎麼就忍心丟下兩個孩子不管?咱們這些當媽的哪個捨得?
「現在好了,東林有出息了,還是咱們這豐江響噹噹的大老闆。你讀過那麼多書,肯定比你哥還有出息,讓你媽後悔去吧!」
我整個人無地自容,想找工作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老闆娘還想說什麼,我匆匆應付了幾句,就落荒而逃。
這次回家的路上,碰上了從前的鄰居們,他們個個都伸長脖子,恨不得後腦勺也長雙眼睛,窺探窺探我身上的新鮮事。
畢竟,我當年考上清北,被無限神話,被誇耀,被羨慕,還被縣裡表彰,發了一筆獎金。
我像天之驕子一樣從這裡離開。
離開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誰也不知道我後來怎麼樣。
這實在太令他們好奇。
我縮著身子,幾乎是逃一樣地跑回家。
等大口大口喝完一碗熱水,才發覺身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
我穩了穩心神,眼睛不自覺望向另一間主臥。
那裡面是陳叔和媽媽在住,我回來並沒有收拾。
塵封的舊事,扯得我心裡生疼。
想了想,還是拿著掃帚和簸箕進去打掃。
這間主臥鋪了厚厚一層灰塵。
雕花衣櫃也掉了漆。
我細細打掃,發現衣櫃隔層夾了張老照片。
是一張全家福。
也是唯一的一張全家福。
當時媽媽剛帶了我過來不久,陳叔提議照一張全家福。
其實,我們一家四口在影樓幕布前神態並不自然。
我稚氣未脫,穿俗氣的紅色夾襖,扎了兩個小辮兒,上面綁了兩圈紅色的絹花,眉心塗了當年照相最流行的美人痣,茫然又羞澀地望著鏡頭。
陳東林眉心一粒紅痣,神色倨傲,穿短袖襯衫,背帶褲,頭髮梳得油光光的。
我們兩邊站著尚算年輕的陳叔和媽媽。
原來我們一家人也有過這樣的時光。
但我幾乎都記不起來了。
在記憶里,陳叔沉默、話少,但非常狠戾。
那時候陳東林混世魔王,瘋玩瘋跑,到飯點才會從外面回來。
回來了也不喊人,端著碗就去桌上吃飯,拖著凳子在地上拉出刺響。
陳叔毫無預兆,站起來對著陳東林的肚子就是幾腳。
他一向穿皮鞋,皮鞋狠踢在陳東林的肚子上,發出一聲一聲的悶響,噔、噔、噔。
好多次我都懷疑他要把陳東林踢死了。
陳東林從不哭,他低下頭,抱著肚子縮在地上,等疼過去一陣兒,就抬頭狠狠盯著陳叔,活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幼狼。
往往這時候,陳叔就會平靜走過去,居高臨下補踢兩腳,再若無其事坐下吃飯。
陳東林要很久才緩過來疼。
媽媽從不勸,我只敢埋頭扒飯。
等我們三個人吃完飯,陳叔就叫媽媽把剩下的飯菜都倒掉,不許給陳東林留。
陳東林緩過來疼,揉了揉肚子,就爬進客廳角落裡那張單人床躺著。
家裡兩室一廳,主臥是陳叔和媽媽住,次臥留給我住,陳東林就在客廳里那張單人床上睡。
我不忍心,夜裡總會悄悄起來,偷摸著給陳東林煮碗面,面里埋上兩個荷包蛋。
陳東林從不領情。
他一聲不吭從單人床上爬起來,奪過我手裡的筷子,埋頭惡狠狠嗦面吃。
媽媽有時候也會發覺雞蛋少了,我就說是我晚上太餓煮著吃了。
後來有一次,陳叔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淘到了一根電棍,他掛在牆上,專門用來對付陳東林。
那根電棍能把陳東林的皮肉都燙焦,他的身體會在瞬間扭動起來,然後臉色煞白地失去意識。
那是我第一次替陳東林求情。
我心驚肉跳地跪在地上,求陳叔不要再電了,會死人的。
陳叔這才作罷。
媽媽怪我多管閒事,說人家親爹都不心疼,要我們這些外人去跪去求?
陳東林聽了我媽媽這些夾槍帶棒的話,一腳把椅子踢開,恨恨地朝外面走了。
從這次之後,陳東林在外面惹事,我都會幫他打掩護,我學習成績好,大人們都信賴我,有些事居然就瞞過去了。
私底下我也勸過陳東林,好好讀書,別惹事。
讀書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陳東林混不吝,說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井水不犯河水。
後來我勸太多,又太想把他拉回正軌,管得有點寬。
陳東林惱了,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沒有提防,額頭磕在石頭上,縫了六針,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疤。
我實在太怕聞到被電焦的皮肉味了,所以回家沒告狀,只說自己不小心磕了,招了媽媽好久的埋怨,怪我走路不看路。
這次過後,我也不敢再勸陳東林了。
也是,每個人想法不同。
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前程。
我把照片收起來,但因為又想起來陳叔的狠戾,心裡恐懼,也很不舒服,就把照片扔垃圾桶了。
晚飯我圖方便,還是只煮了白水面吃。
現在我一無所有,三餐無繼,實在沒有食慾。
吃飯只是為了活著而已。
11
我找工作沒有著落,陳東林給的錢也快用完了。
真是一分錢壓倒英雄漢。
有時候真想大著膽子去補辦個身份證。
但還是更怕被陸廷深發現。
被抓回去關著,那簡直生不如死。
最後沒辦法,我決定還是像以前一樣,撿垃圾賣了換錢,哪怕一天一頓飯也行。
白天都是熟人,撿垃圾還真不好意思。
如果被哪個鄰居看到,估計要嚼舌根,說這年頭讀書沒什麼用,老陳家那閨女不是讀清北了麼?還不是照樣撿垃圾!
這種觀念一旦根深蒂固,很多孩子就會失去讀書的機會。
特別是還有點老舊思想的豐江,女孩子讀書的機會就會更少。
當年我考了狀元,有一筆不小的獎學金,又出盡了風頭,眼紅了多少父母,他們後來砸鍋賣鐵都想送孩子讀書。
讀書是這裡孩子的唯一出路,我不想做反面教材。
況且,我也確實是特殊情況,不然怎麼也有一碗飯吃。
於是,我選擇晚上撿垃圾。
說實話,撿垃圾我還真的熟門熟路。
高二那會兒,陳叔病死,未等下葬,媽媽就卷了家裡全部的存款,扔下我和陳東林跑了。
陳東林恨我媽,連帶著也恨我。
媽媽一跑,他就把我趕出了他家。
我白天上學,晚上撿垃圾,住各處橋洞。
幾天下來,身上髒兮兮、臭烘烘,同學們都不願意挨著我坐。
後來,陳東林心軟了,把我從髒兮兮的橋洞裡接回了家。
但家裡沒有錢。
我們兩個半大的孩子,也沒什麼掙錢的技能,也只有去撿垃圾維持生活。
但沒想到撿垃圾也有規矩,還要爭地盤。
好在陳東林兇狠,無牽無掛,還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後來也沒人敢來主動惹我們。
每個夜晚,陳東林提著大蛇皮口袋在前,我拿著小點的蛇皮口袋跟在他身後,兩個人默默穿行在整個城市裡,極力尋找別人躲都來不及的垃圾。
豐江夜裡到處都是霓虹閃爍,遠處河上也漁燈點點,好像人人都有家。
只有我和陳東林兩個被遺棄的小孩,身上髒兮兮灰撲撲,一前一後走著,手裡都拖著個巨大的麻袋,麻袋裡的汽水罐被磕在地上,拖行出刺耳的聲音。
似乎留給我和陳東林的,只有骯髒、污水、臭味,還有被野狗追著咬的狼狽。
天上的月亮也像不待見我們,永遠殘缺,永遠清冷。
我拖了袋垃圾回家,打算分類整理出來,明天送去垃圾回收站。
陳東林和白娉婷剛好過來看我。
我洗凈了手,給他們各倒了杯熱水。
陳東林站在門口沒動,眼睛死死盯著客廳的角落,那裡有我清理了一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垃圾。
現在又不是過去,這套房還是陳東林的,我在這裡面收拾垃圾確實不妥。
我有些不好意思,對陳東林和白娉婷說道:「哥哥,嫂子,對不住啊,把你們的房子弄髒了。你們放心,下次不會了。」
白娉婷似有些動容,她過來拉著我,語氣溫柔:「妹妹,沒關係,你也不容易。只是,你晚上出去,總歸不安全,要有個什麼,叫我和你哥哥心裡怎麼過得去?」
她望了望陳東林,又轉過頭來看我,笑意盈盈:「妹妹,以後沒錢了找我和你哥,誰沒有個有難處的時候呢。」
我搓著手指,感覺臉上臊得慌。
陳東林從口袋拿出煙盒,嗑出一根煙,叼在嘴裡,卻沒有點燃。
很快他又把煙從嘴上拿掉,隨手煩躁地扔掉。
我小心翼翼地縮在角落。
白娉婷手機響了,她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走了,走之前還千叮萬囑陳東林給我多留點錢。
陳東林不耐煩地擺擺手,表示他知道了。
過了很久,陳東林才掀起眼皮看我,眼神疏離淡漠:「你大學什麼專業?」
我低頭撤掉了白娉婷那個杯子,一邊洗一邊告訴他:「計算機。」
陳東林眯起眼睛,又突然睜開,背部的肌肉也放鬆下來,頗有種坦蕩又狂妄的性感。
「那我投資,給你開個小工作室,你需要人還是錢,說一句就成。」
我愣在原地。
他勾起唇角,露出放縱的笑容:「你是狀元,又是清北的高材生,我就不信你闖不出名堂!」
這麼說完,陳東林端起水杯,仰頭一脖子飲盡,眸色幽暗又灼亮,透出十足的痞氣:「干他娘!老子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你該得的都搶回來!怕個球的陸廷深!」
12
沒過多久,陳東林還真就把工作室給開起來了。
這個工作室專做乙女向遊戲。
我技術入股,白娉婷擔任美術,又招聘了幾個專業對口的大學生。
這種技術內容對我來說,駕輕就熟,感覺比撿垃圾輕鬆多了。
只是生意場上,離不開酒色財氣,特別是豐江這種小城市,就更離不開這些拉關係。
陳東林不捨得帶白娉婷,說怕別人灌她喝酒,都是我替她上。
這種場合我早就見識過了,倒能圓滑處理。
只是,我之前太拼,把胃都喝壞了,現在不太能喝酒。
這倒也不是大問題,因為陳東林能幫我擋酒。
我跟陳東林工作這一段時間,才明白能在小城市混出頭的都是狠人。
大城市明面上還講點規矩,小城市那就是斗獸場,只講廝殺,不講規矩。
講規矩也是講他們定的規矩。
人家是莊家,你的牌是明面的,你要打出來不讓人吃掉。
這太難了。
真不知道陳東林當年是怎麼熬出來的。
不過,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向陳東林說。
工作室里有個小年輕在追白娉婷。
那小年輕青春帥氣,嘴甜黏人,又和她年歲相當,和白娉婷有說不完的話題,經常逗得她咯咯輕笑。
我私底下找小伙子談過,小伙子說他沒影響工作。
他愛白娉婷是他的事,與外人無關。
這次的飯局比較棘手,那幾個老總非常愛勸酒,陳東林被灌了不少。
但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簽下了這個大單。
飯局結束,陳東林說想走會兒路,醒醒酒。
我跟在他身後陪著。
江東林揉了揉額頭,神情略倦怠,沒了少年時的意氣風發。
時間真是殘忍,它無聲無息帶走了很多。
少年的江東林哪怕和我撿垃圾度日,卻仍舊鬥志昂揚,不可一世,覺得未來大有可為。
那時他總是少年狂,睥睨天地,目光炯炯有神。
現在他長大了,擁有了少年時想像不到的世俗成功,財富自由,香車豪樓,美人在側。
他本該志得意滿,此刻卻露出淡淡的倦怠。
我走上前,有意地與他閒聊。
陳東林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兩句。
然後我就把話題轉到了白娉婷身上,叫陳東林追追最新的仙俠劇,多看看白娉婷喜歡的明星八卦,好增加和她的共同話題。
平時沒事兒,就多陪陪白娉婷。
工作是重要,但生活更重要。
陳東林散散漫漫地聽,聽了就過了,看樣子一點都沒放心上。
真替他著急。
我知道他在感情方面從未受挫,從來都是旁人圍著他轉,因此他很有自信,覺得白娉婷不可能變心。
但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不得不防。
於是我斟酌了一下語氣,意有所指:「哥哥,這人老了就是老了,我現在熬夜,跟幾年前熬夜,完全是兩個狀態。」
我的潛台詞是,哥哥,咱得認老,人白娉婷比你小很多,要多上心。
看陳東林表情有點鬆動,好像有點效果。
我頓了頓,搜腸刮肚地繼續暗示他:「哥哥,說實話,咱們不比年輕人了。我偶爾看到十八九歲青春年少的男孩女孩,心裡都十分羨慕。
「哥哥,你年紀比我還大,應該有體會哈。」
陳東林涼涼地看過來,面無表情:「我體會不到。」
我尷尬地笑笑,訕訕地說:「呵呵,我只是聽人家說,年齡大了是比不過小伙子。」
白娉婷是個好女孩,我不想拿沒有發生的事揣測她,但又不想橫生枝節,免得將來難堪。
希望陳東林懂我的意思,抓緊點,別被人撬了牆角。
陳東林不自覺地站直了身子,脫了外套,上身的肌肉把襯衣撐得飽脹。
外套隨意搭在他肘上。
整個人就像個行走的西裝暴徒。
「嗯,我沒有吧。
「我感覺我生龍活虎。」
他覷了我一眼,把身子站得更加筆直,眸色逐漸幽深:「其實,有些小伙子中看不中用,不像我們這個年紀,懂得疼人。」
呃,真自信。
最後,這次談話以對牛彈琴終結。
其實,我真的很希望陳東林過得幸福。
不希望他有太多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