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完整後續

2025-07-3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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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筒搖晃,貴妃抽出一支。

是長簽,上面用墨跡寫著一個「緋」字。

「宋緋,上來吧。」

貴妃笑著看向我。

「喜歡什麼兵器,自己挑一把。」

屏風拉開,是一整面的兵器架。

傳言貴妃身為將門虎女,素來不愛紅裝愛武裝。

聖上寵她,任由她在宮中收集天下兵器。

此刻的架子上,刀、槍、劍、戟一應俱全。

卻並沒有哪把能救我。

我所有的身手,不過是在戲班裡的一些童子功。

鐵籠里的猛虎發出飢餓的吼叫聲,有一瞬,一個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大概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

就在這個想法浮現出的瞬間,一隻手從背後拉開了我。

「娘娘。」

展明月扯開我,跪了下去。

她還是在發抖,還是臉色發白。

但她抬起了頭:

「我替她,行嗎?」

28【展明月】

展明月從第一眼看見宋緋起,就討厭她。

她自己也說不出原因,後來想起,是因為宋緋總讓她想起自己的繼母。

展明月的繼母是個戲子。

展明月的爹迷戀她,散盡家財,逼死了展明月的母親。

母親一直是展明月人生里的英雄。

那個女人曾參加守城軍,在梁城即將被攻破的夜晚,喝了一碗酒,摔在地上,拎著長槍出了城。

那一夜他們殺到天亮,守住了城。

人們在戰場中找到展明月的母親時,這個女人已經渾身是傷。

但她牢牢地抱著一個襁褓,裡面是個女嬰,不知道是哪個流民的孩子。

戰火紛飛,孩子在女人的懷裡,睡得很香。

那個孩子就是展明月。

……

展明月一直希望,她能當個如母親那樣的英雄。

但她沒有。

在繼母的打罵詆毀聲中,她變得怯懦,變得猶豫,變得恐懼。

她甚至已經不記得母親的模樣。

無數個夜晚,她只能抱著母親留下的那桿槍,一邊流淚一邊想:

我不配做娘的女兒。

……

但此時此刻,金殿之上。

展明月看著宋緋的背影。

這個長相妖媚的女人,已經救了兩個人。

她把自己活命的機會讓了出去,一次讓給年幼的李九娘,一次讓給病重的謝如淑。

娘。

我總不能連這個狐媚子都不如,你說對不對?

更別說,這狐媚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進了這虎籠,一定會死。

可我不一定。

我可是娘的女兒。

……

乾元十六年,夏夜。

在母親死去的第七年,展明月拎起她留下的那杆長槍,進了虎籠。

29

虎嘯聲,人聲。

這是一場死斗。

展明月要死了。

她堅持了非常久,但還是漸漸被猛虎逼到了死角。

肩膀挨了一爪,現在整條右臂都抬不起來了。

最後一刻,猛虎向展明月撲過去。

她用盡全力,想要用左手舉起手裡的槍。

「娘!」

必死的這一刻,展明月閉上眼睛喊道。

血濺在她的臉上。

展明月睜開眼睛。

猛虎的脖頸被斜著貫穿。

貴妃拿著一桿烏金虎頭槍,美艷的面容森然冷漠。

她拔出槍,血噴滿了整個金殿。

展明月呆呆地看向貴妃。

貴妃隨手將槍扔在地上,冷淡地看展明月:

「你幾歲了?」

「十四……年底十五。」

貴妃嗤笑:

「她們都說你跟本宮很像。

「但本宮十五歲時,可不是這麼不中用的東西。」

……

太醫帶走了展明月,裝著猛虎屍體的籠子也被侍從們抬離。

殿內只剩下我跟貴妃。

她渾身是血,滿不在乎地靠在榻上,玩著手裡的翡翠扳指。

「宋緋。」

她玩味地念著我的名字。

「本宮最想見的人,就是你。

「你可知道,自從你離開,這江陵城已經翻了天?」

心沉沉墜了下去。

貴妃起身,勾起染血的紅唇:

「豫王蕭祁白,他似乎……很在乎你啊。」

30【蕭祁白】

府兵已經在江陵城中找了七日。

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過了。

紅袖依然不見蹤影。

「再找。」

蕭祁白不相信。

紅袖是個賤籍的戲子,想要出城,必須拿到身契。

現在她的身契就牢牢地捏在他的手裡。

就像他一直覺得,他牢牢地捏著她的命運,無論生死,她總是他的人。

……

身契。

不知為何,像是福至心靈一般,蕭祁白突然垂眼。

他第一次認真地看這張身契。

十多年了,紙張已經發脆發黃,字跡模糊不清。

蕭祁白一目十行地掃過。

突然,他覺得哪裡不對。

再度垂眸,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

最後停在簽字畫押處。

小小的一個手印,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

【阿緋。】

蕭祁白怔在原地。

隨後,渾身顫抖。

阿緋。

她的本名叫阿緋。

她竟然就是阿緋!!

……

宋宛容端著茶盞進來,只看到蕭祁白的臉色難看得嚇人。

她連忙上前:「殿下……」

蕭祁白突然一把扼住她的脖子。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知道她的本名叫阿緋!」

喉頭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宋宛容的整張臉都紫漲起來。

「我……我怎麼會知道……最了解她的……不是殿下嗎……」

就像胸前被驟然扎了一刀。

蕭祁白失去了所有力氣。

宋宛容掙開他,害怕地逃了出去。

只留他一個人伏在案上。

有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掉在宣紙上,洇開了那句「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她告訴過他麼?

也許是告訴過的。

但他不在意,聽了就忘了。

成為蓮花女,她留下的名字也是阿緋。

但凡他能想起來……

在她離開前,那麼長的日子,但凡他能有一次想起來。

她是不是就不會走?

「備馬。」

蕭祁白衝出府邸。

「去京城。」

……

快馬在山道上狂奔。

耳邊只有烈烈風聲。

蕭祁白無可抑制地想起她。

梨園裡初相遇,她在台上,他在台下。

唱得並不好,全場都是倒彩,讓她滾下去。

她不走,一個字一個字執著地唱完,眼裡含著淚,不肯掉下去。

他不知怎麼起了興致,還想再看到她。

於是推開喝倒彩的人群,躍上高處,將手裡那枝海棠花扔給她。

只是一枝花罷了。

她卻緊緊抓住,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

讓他覺得,可笑,又有幾分可憐。

……

後來他才知道,為什麼那場戲,她唱得那麼差。

因為前夜,她剛跟死去的師姐被關在房中一整夜。

哭喊了一整晚,沒有人理她。

「你師姐……為什麼死了?」

「因為她想離開江陵。」她低頭,撫摸著海棠花的花瓣,「我們戲子簽了生死契,不能跑的。

「只能一生一世留在江陵。」

這句話一直留在他心裡。

起初想起來時,是心疼,是憐惜。

到後來,卻是安全,是篤定。

她不會走。

無論怎麼對她,她都不會離開。

江陵是他的封地,她會一生留在這裡,永遠陪著他。

哪怕傷了她的心,只要過段時間哄一哄,她總能好起來。

他這樣想著時,躁動的心情就會平復下來,變得很安穩。

完全忘了,她還有後半句話。

「……除非我死。」

……

她難道寧可死也不願留在江陵嗎?

蕭祁白不信。

他不信紅袖會真的想死。

她是那樣有生命力,像是墮入泥潭的花,吃了再多的苦,也想努力向天空生長。

她不會死的。

蕭祁白這樣想著,心卻突突地跳。

到達臨安時,他聽聞這裡狼群出沒,最近死了很多人。

其中有幾個是年輕的女子。

蕭祁白永遠忘不掉那一刻的感覺,胸口沉得像是喘不過來氣。

他跟著仵作去停屍房,那裡臭氣熏天,是他矜貴的一生中從未踏足過的地方。

蕭祁白在那裡停留了很多天。

他一具一具地辨認那些屍體,胸口一直有個聲音。

不要是她。

只要不是她,他願意付出一切來換。

……

上蒼大概是聽到了他的祈求。

紅袖沒有死在這裡。

他的心放了下來。

再往京城還有數百里路,但他不怕了。

他知道,她一定還活著,就在京城的某處,或許已經被貴妃囚禁了起來。

這一路的死亡陰影,大概會讓她夙夜難安。

她會因此後悔麼?

後悔離開他的身邊,失去他的庇護,出於賭氣的目的,將自己陷入一個更危險的局面。

大約是會的,但是沒關係,他會出現在她面前,救她於水火。

她會哭著撲進自己懷裡,與他重歸於好。

想到這裡,蕭祁白的心口已經熱了起來。

31【阿緋】

白子落下,屠盡黑子的一條大龍。

我說:「娘娘輸了。」

貴妃向後靠去,慵懶道:

「你的棋藝進益倒是快。」

這是我入京城的第三個月了。

貴妃沒有殺我。

我在跟她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漸漸意識到一個所有人都不曾意識到的真相——

貴妃,根本就不相信那個妖女的預言。

她的長姐已經死去近二十年,迄今仍然背負著妖后的罪名。

那是貴妃此生最大的傷痕,所以在蓮花女即妖妃的預言出現後,她開始將所有帶有蓮花胎記的女子都籠入宮中。

她請了國師的大弟子,占卜我們的命運。

新任的國師深夜登上觀星台,發現有四顆小星,自北方而來。

每顆星星,對應一個女子。

「其一,桃花馬上請長纓,引將鮮血代胭脂。

「是女將命格。」

在展明月於殿中持槍進虎籠時,貴妃已然明了了她對應哪一顆星星。

「其二,得無念,得無名。

「是神女命格。」

謝如淑在陸府中養傷七日後,貴妃提出,讓她陪自己去欽天監祭拜。

謝如淑進殿中時,香霧無風自動,龜殼滲出露水,算籌嗡鳴認主。

國師當場認其為關門弟子。

她的身份,顯然也已分明。

「其三,一心無累,四季良辰。所過之處,逢凶化吉。

「福女命格。

「其四,父子相爭,君臣失和,千古大罪,以身相背。

「禍水命格。」

只剩下我與遠在齊王封地的李九娘。

一福一禍。

一個是能為所有人帶來好運的福星。

另一個,或許就是前任國師那句「戰火紛飛日,宮蓮盛開時」中的妖妃禍水。

如果說,原本貴妃尚不能確認我和李九娘到底誰福誰禍。

那麼當蕭祁白星夜趕路,無詔而從封地返京時。

答案已經分明了。

而更糟糕的是,自我入京,接二連三的壞事不斷發生。

先是皇帝在上朝時突然昏迷,隨後便一病不起。

接著是西北邊境處,羌戎王一統十六部,聽聞我朝皇帝病危,便立刻乘勢攻來。

如今接連丟了兩州,如果劍門關失守,羌戎的鐵騎便會直接穿越平原,來到皇城下。

朝中早已人心惶惶。

都將矛頭,對準預言中的蓮花女。

臣子們紛紛進言:

「寧可錯殺,不肯放過。」

此刻,外面又是一波接一波的求見聲。

貴妃煩躁地推翻了棋盤。

「羌戎都快打到京城了,滿朝文武不討論如何出兵,如何禦敵,只想著殺一個女人來平息禍患。

「和我長姐當初所遭遇的,竟然沒有一點分別。」

我看著散落一地的棋子。

是有區別的。

當初,朝臣們要殺的,是姜皇后一人。

而今,「寧可錯殺不肯放過」。

他們要殺的是所有人。

也許只有一個辦法。

我在棋盤旁跪下,俯身長拜。

「宋緋,自請入宮。」

32

半個月後,蕭祁白終於趕到。

他闖入宮中時,我一身華服,站在池邊觀魚。

身後有許多宮女太監嘈雜的聲音:

「豫王殿下,這是貴妃娘娘的寢宮,你怎可……」

沒有人攔得住蕭祁白。

他腰上掛著免死的玉牌,手執兵刃,一路衝到我面前。

手腕被人猛地拽住,他叫我:「紅袖……」

見我不回頭,他意識到什麼,澀然道:

「阿緋。」

我終於回過頭去,看著他。

蕭祁白瘦了。

一路從江陵騎馬趕來,途中遇暴雨、狼群,甚至羌戎的暗探刺殺。

難免憔悴。

他怔怔地望著我,眸中有愧疚,有欣喜,亦有驚艷。

湖水倒映出我的身影,一襲宮裝,滿身珠翠。

的確比在江陵時更加美艷。

蕭祁白回過神來。

他抓住我的手腕:「阿緋,我這就帶你回去。

「海棠花我已經叫人重新種上,再買一隻小黑狗,我們回江陵,還像之前那樣。」

他講起來時,神情是掩飾不住的心嚮往之。

那是他此生最快樂的時光麼?

可於我而言,並不是。

我用力地,抽出了我的手。

他怔住,眉目間閃過一絲愧疚。

「是因為宛容麼?」

他低聲道:

「阿緋,我有我的不得已。

「當初你我身份懸殊,我總要娶正妻。

「宛容又對我有救命之恩,她一個名門嫡女,畫舫那日險些失身喪命。

「阿緋,我不能……」

他沒有說完。

因為後面卻突然傳來聲音:

「宋氏接旨——」

我越過蕭祁白的肩,看向他的身後。

是陸進安。

我沒有想到,會是他親自來為我頒這道旨意。

推開蕭祁白,我斂裙跪下。

陸進安沉沉看我一眼,打開聖旨:

「宋氏自入宮起,莊靜溫恭,性行賢良。著即冊封為宜妃。欽此。」

他收起聖旨,看向我。

「貴妃娘娘讓我問你最後一次,你是否接旨?」

目光閃過大殿中的對話。

我問貴妃:「如果確認了禍水是我,展明月、謝如淑和李九娘,是否就不必再被趕盡殺絕?」

……

此時此刻,蕭祁白一把抓住我。

「把這道聖旨拿回去!」

蕭祁白將我拉到他身後,冷冷直視陸進安。

「父皇已經昏迷不醒多日,誰不知道這聖旨是貴妃自作主張的?她想幹什麼?不就是想坐實阿緋的禍水罪名,送她去死嗎?

「阿緋,不要怕,我會護著你……」

越過蕭祁白的肩膀,我看向陸進安。

陸進安也低頭看著我。

昨夜,他來看過我。

在無人的夜色中,他的硃砂痣鮮紅得如一滴淚。

「只要你開口,我可以帶你走。」

……

在蕭祁白和陸進安的注視中。

我平靜地跪下。

「宋緋接旨。」

陸進安看著我,悲涼的神色一閃而逝。

而蕭祁白,他紅了眼睛。

「阿緋!」

「豫王自重。」我後退半步,躲開他的手,「我如今,是你的庶母。」

……

隨著陸進安離開前,我回過頭,看著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蕭祁白。

「對了。」

我低聲說。

「曾經你認為我嫉妒宋宛容,妄想嫁入王府,所以才騙你。

「那麼時至今日,我總沒了騙你的理由。」

抬眸看向蕭祁白失去血色的臉,我輕聲道:

「畫舫之上,救你的人是我。」

33

我沒有想到,成為宜妃後,宮裡來的第一個客人,會是宋宛容。

在無數宮人的注視下,她不得不向我跪拜行禮。

起身時,眼中卻儘是憎惡之色。

待到殿內只剩下我們二人時,她便也懶得偽裝了。

「你知道嗎?宋府有很多小姐,我不是最出眾的,但殿下偏偏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對我很好很好……我從記事起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給他。」

說這話時,宋宛容的臉上是無盡神往的少女神色。

但隨即,那雙眼睛盯著我,流露出無盡的怨毒。

「可我陪他去聽過一場戲才知道,他之所以在所有姐妹中一眼看到我……是因為我像你。

「多麼可笑,我一個名門的嫡女,因為像一個最低賤最骯髒的戲子,得到了他的青眼。」宋宛容笑起來,「宜妃娘娘,你說,可笑不可笑?」

她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可我還是那麼愛他,不忍看他走到萬劫不復的那一步。

「宜妃,殿下對你如此情深,我若是你,會立刻自盡,以免拖累他。」

見我無動於衷,宋宛容激動起來。

「你知不知道,他如今在京城中與官員結黨,甚至開始屯私兵……」

「皇上病重,他想要即位,與我何干?」

我平靜地打斷宋宛容。

宋宛容的面色一下子變得赤紅。

「宜妃,我以為人哪怕出身再低,也該有良心。

「殿下為何想要即位,不就是因為你這個禍水!他被你所迷,只想把你從皇上的宮中搶回來!你若是進京就死了,他怎會走到這一步!

「你不過是個下九流的戲子,若不是殿下的寵愛,早就死了。我若是你,現在就會自盡在宮中……決不讓他為難。」

宋宛容盯著我,眸光灼灼。

我笑出來。

華服的長裙迤邐在地,我行至宋宛容面前,以護甲挑起她梨花帶雨的臉龐。

「宛容姑娘。」我淡淡道,「你平日裡最愛將尊卑二字掛在口中,為何意識不到,此時此刻,是我尊你卑呢?」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不管出身如何,如今我是正二品妃,而你一無誥命,二無冊封,讓你入宮見我,已是我破例允許的結果。」

我拿起放在一邊的長尺。

「你出言大不敬,已然違背宮規。我身在妃位,少不得對你進行訓誡。」

「你敢打我……你一個賤……」

宋宛容的聲音淹沒在尺子打下去的清脆聲中。

我拿著尺子,淡淡道:

「豫王結黨營私,你素來以他的未婚妻自居,卻不敢對他本人相勸阻止,只知來宮中要挾我。」

我揚起手,尺子打在宋宛容的臉上。

「這是不賢。」

……

「同為女子,你昔日裡因為自己身上的蓮花胎記惴惴不安,認為自己可憐無辜。如今卻對替你入京的我,一口一個禍水,將罪名強加於我,口口聲聲逼我自裁。」

尺子再度一響。

「這是不善。」

……

宋宛容倒在地上,口鼻出血,面部青腫。

我坐於榻上,支著下巴,平靜地注視著她。

「宋宛容,你為了蕭祁白,入宮找我的時候,可曾想過——

「你背上的蓮花胎記還在。」

宋宛容的臉色一片雪白。

她安全得太久了,甚至已經忘了,最初的蓮花女,分明是她不是我。

「如果我想,隨時可以稟明貴妃,把你推出去送死。」

宋宛容的身體開始顫抖,她渾然癱軟,幾乎跪立不住。

當然,我不會這樣做。

不是因為想要饒過宋宛容。

而是為了謝如淑、展明月和李九娘。

謝如淑如今在欽天監得國師教導,多次祈雨成功,已被京中百姓奉為神女。

展明月被貴妃送入羽林衛,苦練多月。據說進步明顯,昔日裡面對猛虎無力還手的少女,已經能持著長槍在秋獮獵場裡七進七出。

至於李九娘……她寫了信來,說齊王封地的野味好吃,她吃得長高了一大截。隨信附帶一大包肉乾,是她親手曬的。

我們曾經素不相識,然而因著一朵蓮花,命運與共,風雨同路。

如今竟已有了幾分姐妹的意思。

為著她們三個,蓮花女不能死。

如今是我在風口浪尖上,朝臣們的心思全在我身上,注意不到其餘人。

但如果我死了,戰亂仍然沒有被平息。

這禍水之名遲早還會輪到其他人。

所以,我也不會殺宋宛容。

「我們之間,帳一筆筆算清。」

我說。

「替你入宮,是我自願。生死有命,皆由我自己承擔。

「但是,其餘債,你總要償還。」

桃花樹下,埋著陪了我七年的小狗。

它總是聽到我喊它的名字就跑過來,舔我的手。

我將一把剪刀丟在宋宛容的腳邊。

「我不用你賠我一隻狗。」

黑豆就是黑豆,別的狗再好,也不是它。

「我要你,把你的耳朵賠給我。」

34

那一年,註定是個多事之秋。

皇帝專寵貴妃十年,已經許久不曾納新人入宮。

如今卻讓宋氏女入宮便身居高位,封為宜妃。

傳言宜妃狠辣悍妒。

與她同樣出身於宋府的准豫王妃宋宛容入宮探望她,不知起了什麼爭執,竟被她剪掉了一雙耳朵,出宮後便一病不起。

人人都以為豫王定會為這位未過門的妻子撐腰。

然而豫王卻當即與她取消了婚約,連探望都不曾探望一眼。

一時間,京中流言四起。

有人說,豫王愛慕這位新入宮的宜妃,之所以千里迢迢從封地趕回,不是為了爭儲君之位,而是為了她。

也有人說,自己曾去江陵遊歷,覺得宜妃的眉眼,看上去與當年江陵紅透半邊天的一位戲子十分相似。

當葉子由青轉黃時,皇帝的病癒發嚴重。

他曾有旨,說皇子們在封地,無詔不得返。

但有了豫王做第一個違背的,其餘皇子也早已蠢蠢欲動。

趙王已經率兵來到京城。

慶王、魏王也各自於封地起程,不日便會到達京城。

其中魏王出發最晚,但呼聲最高。

他出身高貴,又素有賢名,朝中半數的武將曾在魏王外祖父李老將軍的手下歷練。

但很快,一個染血的情報被送到京城。

魏王於路上遇見羌戎暗探的刺殺,全軍覆沒。

支持魏王的將軍,也接二連三地出現意外,不是突然暴斃,便是莫名失蹤。

而同時,在劍門關並未傳來失守消息的情況下,羌戎的騎兵,卻出現在了京城前。

當第一門火炮打在京城的城牆上時,所有人都意識到——

京城中,有羌戎的姦細。

35

宮燈都熄滅了。

我坐在院中,看著無盡的夜色。

在這黑暗中,人心惶惶,無數人不曾入眠。

調查羌戎姦細的行動已經進行了三日。

其間,皇上短暫地醒來過,似乎是迴光返照。

醒後的皇帝,第一時間將貴妃叫去寢宮。

所有人都以為,皇帝要見這個自己盛寵多年的女人,告知她自己心目中的儲君人選。

然而,皇帝卻用最後的力氣,拔劍刺向貴妃的胸口:

「賤婦!」

病久的皇帝失了力氣,劍未刺中貴妃便掉落在地。

他人也重新倒在龍床上。

豫王和趙王作為唯二已經抵達京城的皇子,來到父親的榻前。

皇帝已經口不能言,他指著貴妃,反覆而含混道:

「是她……是她……」

人們起初不解其意。

直到豫王蕭祁白驟然驚動。

「父皇是說……姦細是她?」

從未有人懷疑過貴妃。

畢竟貴妃出身世家之首,祖輩與父輩都是抗擊羌戎的名將。

她本人在宮中受寵多年,享盡榮華,怎麼會有與外敵勾結的動機?

人們不相信會是她。

直到有個年紀很大的老臣猶豫地提出:

「會不會是因為……姜皇后?」

人們沉默,隨即震動。

那個女人已經被遺忘了太多年。

她曾與鎮北王有婚約,但在春日宴上被還是太子的皇帝一見鍾情。

太子在太后的殿前跪了一夜,終於如願以償,娶她為妻。

卻不知於鎮北王而言,奪妻之恨的種子已然種下。

後來,皇上登基,江山未穩。

鎮北王趁機謀反。

京城兵力不夠,皇上下令讓藩王們出兵援駕。

然而歸來的每一封信上都寫著同一句話:

【清君側,除妖后。】

據說那一日,鳳儀宮被禁軍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

這些昔日裡保護聖駕的軍士們,每一個都在喊:

「殺了她!殺了她!」

那一年,貴妃十二歲。

她被奶娘捂著眼睛抱住。

因此沒有看到她的長姐被送上刑車,五馬分屍。

……

後來,鎮北王被藩王們的聯軍擊退。

皇帝仍舊做他的皇帝。

他想念他的髮妻,無論是畫像,還是詩作,都有她的影子。

所有在當年參與過逼殺皇后的世家大族,在之後一個個被清算。

殺頭,奪爵,流放。

人們感嘆,這是帝王對皇后的一片深情。

但這時,過了這麼多年,人們才悚然意識到——

清算這些世家的,很可能不是皇帝。

而是貴妃。

……

傳言中,貴妃與皇后在姜家做小姐時,是不和的。

畢竟皇后是正室嫡女,貴妃則是庶出。

就連家中的僕人都說,大小姐姜雲容,事事都比二小姐姜玉凝優秀,二小姐一定對長姐很是嫉妒。

此時此刻,直到皇帝在病床前持劍要殺貴妃。

人們才意識到,背後的真相或許遠不是那麼簡單。

貴妃或許嫉妒過她的姐姐。

但愛是遠比嫉妒更長久的情感。

在姐姐背負著妖后之名死無葬身之地的第三年,貴妃入宮。

她用十年時間,報復了一個個曾經叫囂著要殺死姐姐的人。

最後一個報復的對象。

是皇帝。

……

貴妃被關進了冷宮。

之所以留著她一條命,是因為現在皇帝沒有醒來,姜家也不曾倒台。

沒有人敢治貴妃的罪。

但人人都知道,她離死不遠了。

新皇登基的時候,一定會跟她清算這筆弒父的帳。

36

「你要見貴妃?」

「是。」我深深拜下去,「求陸大人想辦法,讓我見貴妃一面。」

陸進安深深看著我。

他說過許多次,只要我肯求他,他就會救我。

可我始終不曾開這個口。

如今終於求他,卻是為了貴妃。

「如今人人都避她不及……你為何要見她?」

陸進安輕輕皺眉:「是因為,她沒有殺你嗎?」

朝臣們都上書要求賜死蓮花女的時候,是貴妃為我壓住了雪花一樣的奏摺。

我隨著陸進安走過御花園的小道。

「不。」我看著眼前綿延不斷的夜色,「是因為我相信她不是羌戎姦細。」

陸進安沉默:「可太醫院已經坐實了她給皇上下毒。」

「這是兩件事。」我搖頭,「我信她會殺皇帝,但我不信她會叛國。」

陸進安微微一嘆:「姜家的確滿門忠烈……但這並不意味著貴妃也忠烈。」

「陸大人也認為貴妃是姦細麼?」我感到有些不對勁,「我以為,以你的聰明,不該被流言所惑。」

見陸進安不說話,我深吸一口氣:

「不談感情,只談利益的情況下,貴妃也沒理由這麼做。

「她的目的只在復仇,不在權勢——否則她不會入宮十年都沒有自己的孩子。

「這種情況下,她要的只是殺掉仇人,這憑藉她自己就已經足夠做到,為何還要藉助羌戎的力量?

「我之所以想見貴妃,就是想問明白這一切,否則如果所有人都將勾結外敵的大罪加在她身上,真正的姦細反而能夠繼續潛伏。」

陸進安沉默片刻。

眼前就是關押貴妃的冷宮。

他突然說:「我可以讓你進去見貴妃,但在此之前,給我一炷香的時間,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37

陸進安問我,是否還記得裴刃。

眼前閃過那個少年的面容。

我垂了垂眼:「記得。」

他沒有跟蕭祁白來京城。

陸進安頓了頓:

「他死了。」

我怔住。

裴刃曾經在蕭祁白面前,為宋宛容做證。

他說救蕭祁白的人的確是宋宛容,否則讓他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裴刃不信鬼神。

其實我也不信。

但偏偏此刻,他的死訊讓我聯想起曾經的誓言,無端打了個寒戰。

「他難道……是死於雷劈嗎?」

陸進安奇怪地看我一眼。

「你怎會這麼想?」

他不知道裴刃當初發誓的事。

就在我不知如何解釋時,陸進安再度開口,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他是我殺的。」

38【陸進安】

陸進安小時候,總聽阿媽講一個故事。

阿媽說,天上有個神女,會愛這世間的眾人。

神女很美,神女很善良,神女的身上,會有好聞的香氣。

陸進安在這個故事裡沉沉睡去,夢中都是神女的模樣。

後來,陸進安真的見到了神女。

那時候,他已經沒有阿媽了。

四面八方都在打仗,他和家人失散,一個人流落在雪夜的街頭。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塊餅,結果被其他的乞丐搶走。

他們搶走了餅,還不斷地踢他,打他。

就在陸進安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神女出現了。

她和阿媽的描述一模一樣,很美,很善良,身上有好聞的香氣。

她趕走了那些乞丐。

然後把身上的所有錢都給了他。

「我是偷跑出來的,等下班主發現我不見了會打死我。這樣,你去城東鹿子巷的寒窯里等我,我到時候帶著吃的去看你。」

神女匆匆忙忙地叮囑完就跑走了。

她走後,一個躲著的小乞丐,從旁邊溜出來。

「她好漂亮。」

小乞丐看著神女的背影感嘆。

他方才和其他人一起毆打陸進安,神女趕走了他們,只有他沒有走,偷偷躲在了巷子的深處。

小乞丐拿起木棍,打在陸進安的頭上。

然後拿著神女留下的錢,去了寒窯。

39

「你發現過嗎?」

陸進安轉頭看向我。

「你救的那個小乞丐,和之後再遇到的,不是同一個。」

我默然。

乞丐們大多披頭散髮。

又是匆匆一面,我的確記不清他的模樣。

原來我第一次救下的人,是陸進安,不是裴刃。

陸進安拿出一支小小的簪子,是我剛入戲班時用來挽頭髮的。

這根簪子,當時沒有被裴刃搶走。

「我後來沒能去找你,我遇到了貴人,入了皇宮。

「阿緋,之所以現在對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說能救你,不是心血來潮。

「裴刃會背叛你,蕭祁白會辜負你,但是我……」他輕輕撫手中的簪子,「我永遠不會。

「如果我騙你,你可以用這支簪子殺了我。」

月色如流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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