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台攝像機同時亮起紅點。
「第十三次,準備!」導演的喊聲穿透大雨。
我倒在被雨水浸透的柏油路上,道具血漿沿著戲服暈開。
我永遠無法忘記五年前警官說發現小雨遺體時,她手裡還捏著透析繳費單。
我跟小雨最後一通電話里,她興奮地說:「媽,我接到天價訂單了!」
她不知道,那單2000元的跑腿費,買的是她的命。?
1
2019年,M市連下一周暴雨。
這天深夜,我擦乾淨外賣箱,準備收工去醫院看媽媽。
外賣平台給我我派了一單2000元的高價跑腿訂單,要求買一些常見藥品送到殯儀館邊上的肉聯廠。
騎手群里說殯儀館附近鬧鬼晦氣,再高價都沒人願意接單。
群里沸沸揚揚,看到平台派單給我,都提醒我肉聯廠位置偏僻,晚上過去太危險。
但我急著用錢,很高興接到大單。
我騎著電瓶車一路飆到城中村,這是去肉聯廠的必經之路。
這時我的眼前出現了彈幕。
【短劇經典炮灰出現了。】
【倒霉的外賣騎手,一會兒走小路,遇到無差別殺人犯,當場身亡。】
【這是真實案件改編,當時現場沒有監控,暴雨衝掉了所有線索,破案費了很長時間。】
【騎手沒腦子,別人都不接單,就她接,活該。】
【真是要錢不要命。】
我的手機不久前正好推送了一條新聞。
「我市發現一年輕女子屍體,尚未抓到兇手,市民出行注意安全,如有嫌疑犯線索,可向警方提供,獎勵10萬元。」
按照彈幕居然說的,我是下一個受害者?
?2
我沒法輕易拒絕跑腿訂單,是因為萬惡的平台為了壓榨外賣騎手,規定騎手拒單,要雙倍賠付。
賠4000元,等於5次透析費用。
我媽查出尿毒症,醫院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需要儘快做腎臟移植手術。
幸運的是媽媽等到了配型,不幸的是做手術要先交10萬押金。
每次看到媽媽做透析,手疼到不斷發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就讓我難過得無法呼吸。
我擰動電瓶車把手,繼續向前開。
「沒事的,換條路就好了。怎麼會那麼倒霉遇到殺人犯。」
我心裡是這麼想的。
【不敢看了,等會拐進小路,騎手必死無疑。】
【暴雨天還接單肯定有問題啊。】
【我聽朋友說,案件原型的女騎手是為了賺錢,偷運麵粉,分贓不均,罪有應得。】
【我就說女人不該出來拋頭露面,如果好好在家裡伺候丈夫公婆,不就沒這事了嗎?】
【你們快看!騎手沒有沒有轉進小路,她還在往前開!】
3
在路口等紅燈時,我的心怦怦跳。
我送外賣半年多,熟悉路線,去肉聯廠並不是只有小路這一條路。
前面有一個自來水廠,從水廠北門出去也能到,可以避開無人小路,應該安全得多。
我電瓶車停到保安室,敲開窗戶,腰包里掏出一包沒拆封的黃鶴樓香煙,遞給門衛。
門衛大叔揉著眼睛,放我進去了。
水廠很空曠,工人都下班了,孤零零的幾盞路燈,映出我的影子。
我剛鬆了一口氣,習慣性瞄了眼後視鏡。
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輛黑色的車遠遠地跟著我,車牌被泥漿糊住。
下著大暴雨,黑車又關了燈,如果不是影子我根本發現不了。
汗毛直立。
4
【我靠,殺人犯什麼時候跟進來的。】
【他不會在這裡動手吧,這裡有攝像頭啊。】
【走水廠也活不了,殺人犯之前在這個水廠工作,哪裡攝像頭拍不到他一清二楚。】
【乖乖送死就行了,真是蠢死了。】
【殺人犯很可憐啊,他的女兒被富豪酒後駕車撞死,他就精神失常了,我能共情。】
【請停止美化兇手!】
【快進快進,一個騎手有什麼好拍的,我要看破案過程。】
我心跳加快,握著電瓶車把手的手臂不停顫抖,呼吸越來越急促。
我聽見身後發動機的轟鳴聲,黑色車離我越來越近。
這裡沒有攝像頭!
我渾身一激靈,條件反射把車把手擰到最底,電瓶車儀錶盤飆到40/km。
我往右轉動車把,竄上人行道,險險避開黑車,然後右腳踩地,穩住車身,情急之下扭傷了腳。
車子從我身邊咆哮而過,隨後左轉消失在夜色里。
他是故意的!
暴雨天,沒監控,完全可以說是意外。
更倒霉的是,彈幕說司機在這裡工作過,路況比我熟悉得多,他再繞回來怎麼辦?
我絕對不能死在這裡,媽媽還在等著我。
我忍痛,擰動電瓶車把手,往北門開,騎到一個攝像頭下,直直撞向路燈。
砰的一聲,車倒地,我頭盔重重撞在後視鏡上,碎玻璃劃破額頭,血糊住眼睛。
「哇嗚——哇嗚——嗚哇!」
電瓶車發出警報聲,動靜格外大。
我剛送外賣時總遇到外賣放箱子裡被偷拿,或是車被推倒餐撒了的窘境。
電瓶車警報聲不夠響,在店裡等單時根本聽不到。
我便改裝了電瓶車,換成了超級無敵大喇叭。
「怎麼回事!」
兩束手電閃過,兩個保安帶著警棍,急急趕來。
真是太好了。
有救了。
5
黑車剎停在不遠處。
「小姑娘,你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騎車還能撞上。」
其中一個保安把我扶起來,看到我臉上的血嚇了一跳。
「造孽啊,下雨天摔成這樣,你要緊嗎?」
我搖了搖頭,「我沒事,後面突然出現一輛車,我嚇了一跳。」
【外賣員是聰明的,現在有攝像頭,有人證,司機也不敢動手吧。】
【她真的想努力活下去。我哭了。】
兩個保安撐著傘,敲了敲車窗,車裡的人沒反應。
保安有些不耐煩,掏出對講機,準備叫人來。
車裡的人這才搖下車窗。
他四十歲來歲,黑黑瘦瘦,有些駝背,穿了一件發白的T恤。
他指著手機示意,「兄弟,不好意思,剛在接電話。」
保安熟練的遞了根煙過去,「是彪哥啊,自從你辭職以後,我們好久沒見了。」
司機張彪接過煙,露出憨厚的笑容,「今天老王給我打電話,非說有箱茶葉放辦公室讓我拿,幸好我車牌還在系統里,就直接開進來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保安指了指我,他說:「那個小姑娘開電瓶車摔了跤,彪哥你方便的話載她一程唄,那麼大的雨,小姑娘一個人送外賣挺不容易的。」
聽到這話,張彪回頭看著我。
好像在說: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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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豁,完蛋,才出狼窩,又如虎穴。】
【外賣員怎麼還不死啊,拍個短劇磨磨唧唧的。】
【殺人犯長得不像壞人,他作惡一定有苦衷的。】
殺人犯作惡是有原因的,那難道受害者就是活該嗎?
為殺人犯找理由,去剖析殺人犯的家庭、童年、社會關係,試圖去論證殺人是都是別人的錯。
彈幕說張彪家人被害,所以他去害別人就是有苦衷的。
實在太可笑了。
我就該死嗎?
我就該像彈幕說的一樣悄無聲息地死在雨夜嗎?
當然不是,我的命也是命。
我深吸一口氣,用手背抹去臉上的血和雨水,。
努力擠出笑容,笑道:「謝謝哥,我剛給家裡人發消息,他們馬上來接我了。」
張彪盯著我看了兩眼,似笑非笑,啟動車開走了。
黑車駛出水廠。
我放下了心。
其實我好希望這一刻真的有家人來接我。
希望我的媽媽健健康康,站在我面前。
如果她現在過來,第一句話肯定會抱怨我把衣服弄得都是泥,讓我趕緊把衣服脫下。
看到我受傷,她會心疼的掉眼淚,還扭過頭不讓我看。
然後她會撐起一把紅色格子傘,攬著我回家,一路上我們吵吵鬧鬧,聽我說起煩心的工作,討厭的領導。
我呢會把傘往我媽那邊移,每次下雨天她給我撐傘,總是只顧我,自己淋濕半邊肩膀毫不在意。
而不是現在這樣。
每天出門前,我只能看到她躺在醫院,人瘦了一大圈,睡得也不安穩,眉頭緊緊皺起。
所以,無論如何,我要保護好自己,安全回家。
我推著撞壞的電瓶車,走到屋檐下避雨,避開保安,拿出手機,按了110報警電話。
「您好,我要報警,我被人追殺,我已經看到兇手的樣貌,我懷疑與新聞中的殺人案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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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我手心滿是冷汗。
警察接警非常重視,告知會立刻出警。
但是今天暴雨造成塌方,堵住了到這裡的必經路口,正在全力搶修,他們會調派警力,最快速度趕到。
警察叮囑我務必注意安全,警察沒有到來前,不能跟任何人離開。
度過了生死危機,我感覺全身力氣被掏空,渾身作痛。
這次很幸運,那個張彪應該是看人多,自己又被認了出來,不敢動手了。
我向警察報案,提供線索還能獲得獎金。
不僅不用擔心平台扣的錢,媽媽的手術費押金也能湊齊。
我點開手機上的外賣APP,找到了2000元跑腿單客戶的電話。
認真向客戶道了歉,並說明我雨天騎電瓶車不小心摔了跤,電瓶車摔壞,沒有辦法完成訂單。
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斯斯文文的男人,他沒有責怪,反而說:「您不用道歉,我能理解,畢竟安全最重要。」
電話掛後還給我打賞了100元。
【第一個短劇里知道報警的角色,終於沒把我當傻子了。】
【短劇怎麼改編了那麼多,案件原型沒有這一部分,導演為什麼給外賣員這麼多戲份?】
【不要魔改,沒有死人和血腥場面太沒勁了。】
【希望外賣員不要死,警察快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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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焦急原地轉圈,很快半個小時過去了。
終於接到一通電話,來電顯示是110,電話那頭說自己是警察,已經到門口了。
我一瘸一拐推著電瓶車到門口,有一個高個子警察,穿著幹練的警服,雙排四粒鍍金鈕扣,腰間掛著槍套,肩上別的執法記錄儀閃著紅光,肩章熠熠生輝。
他掏出證件,打開後馬上收了回去。
接著拿出筆,做記錄:「你就是報警人,林小雨?」
我連連點頭說:「是我,是我,您來了就好,我聽到電話里說道路塌方,以為要等很久。」
他頭也不抬說:「我就住在附近,今天休假,接到了任務出警,讓我先趕過來保護你。」
他抬頭指著電瓶車,說「我需要先檢查下」。
我按照指示打開車后座外賣箱,裡面只有一份沒送出去的跑腿訂單需要的藥物,他戴著手套拿起袋子,看了一眼放下,又將電瓶車裡里外外檢查了一番。
「這裡已經暴露,犯罪分子隨時會返回,太過危險,請跟隨我到外面的流動警務車。」
說罷,他徑直往外走,我忍著腿疼,小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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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繃緊的神經放鬆了下來。
開始四處觀察。
暴雨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
我走在高個子警察身邊,路燈照在他的身上,他肩章上的金粉隨雨水落下,像個小漩渦。
金粉掉色?
警用肩章怎麼會掉色?
我停下腳步。
一個冰冷的硬物抵在我的腰間。
我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身邊的人,渾身僵硬。
「警察同志,您……」
我思考如何拖延,一隻手悄悄伸向口袋,按向側邊音量鍵。
為了開電瓶車的時候能及時聯繫上客戶,我設置了一鍵通話。
現在進行中的訂單是2000元跑腿單子,剛才客戶人很好還給我打賞,他收到我的求救,應該願意為我聯繫警察或平台。
我可以借著跟身邊這個假警察說話,把情況透露給電話那頭的人。
只要拖延時間,還有獲救的可能。
真正的警察也在趕來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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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所有的煩惱說拜拜~」
一陣與氛圍格格不入的歡快手機鈴聲打破雨夜的沉寂。
高個子男人不慌不忙地拎出手機,螢幕上來電顯示居然是我的手機號碼。
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臉上完全褪去血色。
他壓低嗓音,熟悉的斯斯文文的聲音響起:
「你是找我嗎?」
「你乖乖被車撞就好了,還要跑掉,真不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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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警察居然是下單2000元跑腿訂單的人?】
【好絕望,外賣員已經自救了這麼多次了。】
【外賣員真蠢。】
【不要說風涼話,誰能想到會假扮警察,從跑腿訂單開始就是個圈套。】
【這個短劇幹嘛給外賣員加那麼多戲。】
我還是逃不掉嗎……
絕望籠罩我,我幾乎要放棄掙扎了。?
我不得不按照高個子男人的要求,推著電瓶車到小巷。
他先用槍抵著我的後腰,給了我一包麵粉,讓我放進外賣箱裡,並在包裝袋上留下我的指紋。
然後搶走我的手機,將一個外接式U盤插入我的手機後,我看到手機螢幕上的定位發生改變!
變成離這裡二十公里外的醫院。
我報警,警方會追蹤我的手機定位。
這樣就能造成我撇下外賣車離開去醫院的假象,擾亂警方視線,拖延救援進度。
就在高個子男人準備處理掉手機時,一陣電話鈴聲衝破雨夜——
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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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顧一切撲過去。
大雨打在我身上、臉上,濕透的頭髮糊滿我的臉。
我跪在地上,拽住高個子男人的褲腿。
「求求你!求求你讓我接電話,我什麼都不會亂說的!」
「我媽媽生病了,我不接電話她會擔心的。」
我一邊哭著求饒,一邊下跪磕頭,「求求你了。」
高個子男人慢慢蹲下來,肩上的執法記錄儀對著我的臉,閃著紅光。
他把手機放在我身邊,按住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虛弱溫柔的中年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