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繁星完整後續

2025-07-25     游啊游     反饋
1/3
幼時我被爹爹用一根糖葫蘆賣到了花樓。

可他不知道,我有一雙神眼,憑藉這雙眼我險些混成了下一屆的頭牌娘子。

就在媽媽準備讓我接客那年,我被城裡有名的大善人買了回去。

人人都說我命好,只有我的眼鏡告訴我,我好像才出龍潭又入虎穴了。

01

被贖身之前,我只和蘭舟見過一回。

她是城裡有名的大善人,散盡千金打造居養院,只為給乞兒流民一個安身之所。

大家都說她是仙人轉世,下凡行善來了。

而我只是妓子身邊伺候的丫頭,往後也是個躺著掙纏頭的貨,從沒想過會和她有什麼關係。

那時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成為玉芙蓉一樣的人物。

玉芙蓉是花樓的頭牌娘子,也是媽媽的心肝兒。媽媽說玉芙蓉是最會賺錢的,出去一趟便能給她搬回小山一樣的銀錢。

她嬌嬌柔柔依靠在她的恩客身邊,一口一個大人,哄得那恩客嘴軟口袋也松,給她買金買銀。

只要開了口子,恩客便會大方起來,玉芙蓉要什麼就買什麼,不一會兒我的手裡頭就堆滿了東西。

「只管叫小廝拿著就好,何必讓阿英姑娘受累呢?」

那恩客的眼神像刀似的在我身上遊蕩,不從我身上扒下一層衣服便不甘心。

我耷拉著腦袋,不敢抬頭。

這種人我早該習慣的,可不管多少次,我都做不到玉芙蓉這樣。

玉芙蓉嬌哼一聲,一股腦把東西塞到我懷裡,把那灼人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阿英一個粗笨丫頭不做這些做什麼?大人是不是不疼芙蓉了?怎麼心疼這賤丫頭~」

一通造作下來,恩客又買下好些價值連城的珠子,才把人哄得喜笑顏開。

其實玉芙蓉不是捻酸吃醋,是只信我一個。

她沒成為頭牌之前陪著恩客逛街,結果恩客家裡頭的母老虎趕來,不僅讓人打了她一頓,還把所有東西都帶走了。

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兩手空空回了花樓,被其他人笑話了好久。

所以成了頭牌後,她就把我要在了身邊。

她同我說,阿英,你跑得快,若有人來尋麻煩,你就跑,跑得越遠越好!

可這次跑的不是我,是她的恩客。

一溜煙就跑到了人堆兒里,從懷裡掏出一根水頭極好的簪子,獻寶似的往前遞。

「蘭舟姑娘,這是我特意請人給你雕刻的白玉蘭花,只請你同我喝一杯茶水就好,你就收下吧!」

還沒遞到蘭舟面前,那恩客就被人擠開了。

「什麼破簪子,也敢往蘭舟姑娘面前送?瞧瞧我這東海鮫珠,價值萬金!除了蘭舟姑娘,我再也想不到有什麼人能與之相配!」

「蘭舟姑娘,瞧瞧我的,這黃金百兩才能得這麼一匹料子,這才是珍品!」

那些男人把長街都堵了起來,被圍在中間的蘭舟卻一個也沒理。

她只是噙著笑,眼波流轉,不搭話卻從不讓任何一個人覺得自己受到冷落。

恩客被蘭舟吸引走,玉芙蓉也不惱,悠遊自在地拉著我在一旁的糖水鋪子坐下,要了兩碗糖水。

看得興起,還湊到我身邊咬耳朵。

「看見了嗎阿英?我們是給了身子又廢了精力那些臭男人才肯掏一點點錢,蘭舟不說話,那些臭男人卻巴不得給她全副身家。這才是聰明的女子!」

「哎,要是那些寶貝都是我的就好了,我一定全都要了!」

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在張嘴,我幾乎聽不見那邊的人在說些什麼。

卻一眼就看見了蘭舟。

她和我隔著許多人,遙遙看了一眼。

我也看見了她頭上那個金燦燦的數字。

玉蘭鮫珠,光澤瑩潤。

統統被人捧著奉送到一個堪比花樓頭牌的爛貨面前。

02

自我懂事起,爹娘頭頂便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數字。

我不懂那個數字代表什麼,只知道每晚睡前阿娘都會喝下一大碗黑乎乎的湯藥,然後滿懷希冀地摸著自己的肚子。

「阿英,阿娘一定會給你爹生個兒子,一定。」

早晨起床後,爹頭上的數字就會變大,娘頭上的數字也跟著變大。

那一碗碗湯藥灌下去,數字一天天變大,卻總不見阿娘懷上弟弟。

直到我六歲那年,娘頭上的數字不再增加了,湯藥也沒在家裡出現過,爹頭上的數字卻一直在變化。

阿娘時時在家裡流眼淚,日日把狐狸精掛在嘴邊,恨不得把那人生吞活剝。

後來我才知道我爹有了別的女人,只要能生兒子,他不一定要我阿娘來生。

他不再是一個好丈夫,卻突然變成了一個好爹爹。

爹爹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根糖葫蘆來。

「阿英,這是爹爹專門買給阿英的,阿英嘗嘗看好不好吃啊?」

我歡喜得很,往日那紅艷艷的、帶著金黃色糖衣的糖葫蘆只會出現在我夢中。

可那根糖葫蘆不像我的夥伴所說的那樣酸甜可口,混雜了苦澀味道,只一口,我就昏了過去。

我被我爹賣了,賣給了花樓里的媽媽。

那時候年紀太小,還沒到接客的年紀。

但在花樓里討生活不是那麼容易的,首先得伺候姑娘,再跟著姑娘學習伺候人的本事。

在這裡只要有錢,想玩什麼都可以,想怎麼玩都可以。

花樓外,男人們穿著錦衣華服,人模人樣。

進了花樓,雖然還穿著衣服,但個個都是禽獸。

不管是良家婦女,還是曾經的高門貴女,入了花樓,就只有捨棄尊嚴才能活下去。

憑著這雙眼睛,我一眼就能看出生意最好的姑娘是誰,我人小嘴又甜,在她們生意好的時候恭維幾句,她們也能賞我兩個銅板。

玉芙蓉是我親眼瞧著成為頭牌的。

她的爹娘都是這風月場的人,意外有了她,又生了她,她是個天生的花樓女子。

玉芙蓉從小長在這種地方,她打心眼兒里認為男歡女愛再正常不過,若是能從男人那裡拿到銀子就最有本事。

她第一次接客那天哭了一整夜,什麼技巧也顧不上,扯著喉嚨不知廉恥地拚命哭號。

客人氣憤地甩袖離去,大家都以為她完蛋了,再也賺不了錢了,所以沒一個肯伺候她。

我被她吵得不行,沒法子當作不知道,所以只能認命,端了熱水去給她擦身子,又給她擦藥。

玉芙蓉滿眼淚花,嘴裡依然不乾不淨。

「媽媽騙我!疼死我了!根本就不快活!」

「那混帳哪裡是男人?分明是豬頭人身,折騰得老娘只想去死!這不是人做的活計!疼啊!」

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管當自己是個聾子,早些做完早些出去。

都要走出門了,她還哭個不停,瞧著模樣能哭個一天一夜,那我今夜是沒法睡了。

我只好停下腳步,說了一句話。

「媽媽說你今夜賺了一兩銀子。」

原本還在床上打滾的玉芙蓉立即爬起身,雙眼放光,眼淚還沒流完,嘴角就勾了起來,「當真?」

我點頭後,她才一把擦乾眼淚,仿佛吃了仙丹一樣,立即就生龍活虎起來!

她抓住了我的手,十分認真對我說,「你放心,你今日照顧我,我肯定不虧待你!」

為著那一兩銀子,玉芙蓉聽牆角的事也干,給其他姑娘洗腳按摩也做,只要能學著本事,是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後來玉芙蓉逐漸得了趣味有了自己的法子,樣貌也長開了,那數字從一不斷增大,直逼上屆的頭牌。

得知要搬進最好的屋子的那天,玉芙蓉跟媽媽要走了我,同上次一樣她抓住我的手,「阿英,你放心,我的本事都教給你,我之後的頭牌只會是你!」

可惜,我成不了頭牌了。

不知蘭舟是如何得知了我這個人,跟媽媽買走了我。

玉芙蓉抱著我哭得停不下來,再也不誇讚蘭舟有本事了,只罵她黑心黑肝攔了我的好日子。

「我苦命的阿英!分明就快賺錢了,哪裡想到出來一隻攔路虎!阿英,要是你過不慣苦日子就回來找我。我努力贖身自己當媽媽,到時候我一定捧你做頭牌!」

媽媽狠狠戳了戳玉芙蓉,然後一屁股把人頂開了,「瞎說些什麼,什麼回不回來的。跟著蘭舟,是阿英的福氣。」

普通人家送走閨女是要給體己錢的,媽媽也給我準備了。

一個小匣子捧到了我面前,裡面是一個一個小銅板,正好對的上花樓里的人數。

「一人放了一文錢,這是心意,連這份錢都用掉了日子都過不下去才能有回來的念頭。阿英,媽媽希望你永遠用不到這份錢。」

03

在居養院的第一天,我沒有見到蘭舟。

「阿英是吧?我叫沈瑩,你可以叫我沈姐姐,以後在居養院生活,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我直愣愣看著沈瑩頭上的數字,驚得說不出話來,三千多。

沈瑩年紀才多大?

居養院修築三年,從沒聽說裡頭的哪個女子和男子來往密切,若真是這樣,那比照我在花樓的經驗,沈瑩第一次時怕是還未及笄。

「怎麼了?是不是認生?沒關係的,大家都很好相處,我帶你一起認一認。沈瑩以為我害怕,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

居養院並不奢華,乞兒、難民,被賣去花樓的女子,這裡都有。

但這裡又很乾凈,沒有一個人愁眉苦臉。

我一路走來卻是越看越是心驚,那些年齡比我小的孩子,字數都是零。

比我年歲大的,如同沈瑩一般大的女子,數字都大的讓人乍舌。

這居養院哪裡是什麼福地洞天!

分明是偷偷做皮肉生意的龍潭虎穴!

我要回花樓,我不要待在這裡了。

「阿英,你會做什麼?刺繡紡織?煮飯作詩,或是治病救人?」

沈瑩問得坦蕩,我卻越來越臉紅。

我什麼也不會,只會些上不得台面的伺候人的本事。

「無妨,你可以慢慢學的。」沈瑩掏出一塊糖塞到我手裡,「現在你同我一起去照顧小孩兒吧,她們也才來些日子,還什麼都不懂呢。」

小孩兒嗎?

我只見過送去花樓的小孩。

哭鬧的就打,不聽話的就餓,想跑的直接腿打斷。

再不服管教,便在所有人面前直接打死。

白白的腦花混著鮮紅的血從腦殼裡奔涌而出,前一刻還想逃出去的手腳現下就能軟趴趴地癱在地上。

真真是一灘爛泥。

死在我面前的,便不下五個。

這一通下來,再硬的骨頭也都軟了。

花樓看起來是媽媽做主,實際上真正的主子並不是她,她能做的也只有在人買來的時候訓斥提點幾句,吃多少苦都要看個人造化了。

居養院確實是龍潭虎穴,卻不是我想的那樣。

照顧小豆丁是個苦活兒,她們可比那些客人難伺候多了,偏生一個個又可憐,還眼巴巴地望著你,是打也下不去手,罵也張不開嘴,只能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哈,別愁了阿英,都要變成小老太太了。」

沈瑩點了點我皺起的鼻子,接過了我手裡的娃,「下次你跟蘭舟學一學,小孩兒都喜歡她,她最會帶孩子了。」

蘭舟帶孩子嘛,完全想像不出來。

一連幾日,我都和沈瑩一起帶孩子,給她們洗澡,帶她們認路,教她們認人。

反反覆復。

「她們學得很快吧,畢竟除了這裡,就沒地方要她們了。」

沈瑩輕輕晃了晃懷裡的孩子,只有一點點大,不會說話,只知道咯咯傻笑。

還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天生就異於常人,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日子會過得艱難。

04

住了一個多月,我也照顧了一個多月的孩子。

在居養院裡年長的統統喚作阿婆、阿娘、阿姐,不論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一併照顧著。

我沒見到什麼異常,但我的眼睛不放過我,那些數字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不要放鬆警惕。

一個月的時間,我認全了居養院裡所有人,唯獨蘭舟,總見不著她。

沈瑩姐告訴我,蘭舟雖然有錢,但養著這麼多人也艱難,所以蘭舟一邊要賺錢,一邊又要去尋有才能的人。

把人請來,教給居養院裡的女人,有一技之長傍身,這些女人的日子才會永遠有希望。

「阿英。」

是蘭舟。

她朝著我招手,笑眯眯地要我過去。

我低著頭走過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這麼好一個人,為什麼……

「阿英,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蘭舟牽起了我的手,眼裡只有哀求。

我是打定主意要拒絕的,可話到嘴邊,我卻說不出口。

蘭舟看起來很累,眼下一片青黑,整個人也疲憊得不行。

我除了花樓給的那一匣子銅板之外,有的就只是我這身皮肉。

本來今年在花樓我也是要接客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心一橫,我視死如歸般地點了點頭。

「阿英,多謝你。」

蘭舟一笑,我整個腦子就暈乎乎的。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她帶到了居養院的深處,那個我從沒進去過的院子。

「阿英,不管你看到什麼都不要怕。不說話也好,不動也好,你就陪我進去待一會兒就好。」

即便做好了各種準備,可蘭舟開門的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想逃。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穿著粉嫩的裙子,梳著乖巧的花苞髮髻,可一張臉被火燒過的皮膚緊緊皺縮在一起,甚至一隻眼睛都失去了形狀!活像一隻人形蛤蟆!

這不是人!

是怪物!

我想逃,可蘭舟卻張開雙手,一臉幸福地抱住了對方,語氣溫柔得不像話。

美人、怪物,緊緊相擁。

衝擊巨大。

我呆愣在原地,整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動作。

「小妹!」

那隻人形蛤蟆忽然抬起頭看見我,兩個圓滾滾的瞳仁亮得嚇人,嘴一扁,更像蛤蟆了!

[阿姐!那是小妹!小妹!]

蘭舟親昵地摸了摸她頭髮稀疏的腦袋,抱住了她因為興奮幾乎要攀過來的身子,「是小妹,蘭芝乖,小妹最近沒睡好覺,我們不要嚇到小妹好不好?」

蘭芝點點頭,一根變形的手指伸到了嘴邊,乖巧地輕輕噓了一聲。

看她安分,蘭舟才牽著她慢慢向我靠近,一雙眸子裡全是祈求。

「小妹,小妹,你睡不著,今晚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小妹小妹,我有好吃的蓮子糕,我給你吃好不好?」

我低垂著頭,抖得像個篩子,偏偏蘭芝還慢慢蹲下,探過腦袋來和我對上了視線。

我渾身一震,蘭芝的頭上也有個金燦燦的數字,比蘭舟的數字更可怕……

05

從蘭芝那會兒回來當夜我就病了,渾身發熱,在夢中就像是深陷淤泥,怎麼也逃不脫。

一會兒看見一隻人形蛤蟆一直追著我叫我小妹,一會兒夢到蘭舟被人壓著淚水漣漣地看著我,一會兒又是在花樓玉芙蓉塞給我一兜子的金銀叫我趕快往外跑……

阿英。

阿英!

阿英……

到了最後,我看見了我爹,視線只到他的腰身,他拿著一隻鮮紅的糖葫蘆,在我面前晃啊晃。

他說,阿英,爹給你買的糖葫蘆,吃啊,你怎麼不吃?

我不肯吃,他便一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一手把糖葫蘆往我嘴裡塞!

那竹籤很尖,扎破了我的嘴,流了好多的血,就和糖葫蘆一樣的紅……

我想起來了!那根糖葫蘆不是我自己張口吃的,是被我爹強硬塞到我嘴裡的。

不!我不吃!我不要吃!

一掙扎,我從床上醒來,渾身汗津津,額頭髮燙。

「什麼不吃?你病了,就是得多吃飯才行!」

一塊帶著冷意的帕子放上了我的額頭,一團漿糊的腦子才終於清醒了過來。

是玉芙蓉。

我轉過去看她,就對上了她笑意盎然的臉。

「藥還在熬著呢,我還給你帶了糖。」玉芙蓉說著,自己先拿起一塊塞進了嘴裡,才又拿一塊喂我,「這蘭舟待你可真好,又是請大夫又是熬藥的,還出了錢把我給帶來了。」

她嘿嘿一笑,仿佛之前說蘭舟不是好人的話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一樣。

她一點不顧我還在生病,爬上床就占了一半的位置,算她還有良心,大方地沒有搶我的被子,「阿英,托你的福,我今日啊又有銀子拿又可以休息。你放心,以後我發達了肯定護著你!」

玉芙蓉身上很香,過去我嫌棄這味道太濃,香得熏人,可現在我不由自主朝著她靠近,仿佛這樣才能心安。

這一刻就像是回到了她還不是頭牌,只有我照顧她的時候一樣。

玉芙蓉一把抱住我,將我的腦袋深深埋進她的懷裡。

「阿英,我碰到一個男人,他說要給我贖身。」

我蹭了蹭。

想給玉芙蓉贖身的人不計其數,但花樓的主人不肯放人。

「他們肯讓你走?」

玉芙蓉一把撈出我,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聲音也不自覺拔高。

「牧大人推行律法,不管是自贖還是被贖,只要拿得出官府規定的銀子,花樓就必須放人!」

對花樓里的人來說,不管是七老八十的老頭,還是年歲不大的少年,只要能給得出銀子,那就是嘴裡的好主兒。

可說起牧大人,花樓上下都對他十分敬仰,半點齷齪心思都生不出來,玉芙蓉也是如此,一提起牧大人的話頭就止不住了。

早年牧大人率領海軍駐守海域,莫說是海上殺人越貨的賊盜,便是他國來犯,也從無敗仗。

八年前那場仗打了數月,吃食飲水幾乎斷絕,但牧大人不曾掉頭,以極少數的人大破敵軍,還殺了無數的海賊。

回程時又遇上暴風雨,吃盡了苦頭,偏偏牧大人都堅持下來了。

以人身,鑄神跡。

如此也就罷了,牧大人心善,傾盡家財為那些被賊寇迫害的漁村重修家園,發放慰問金。

對花樓女子更為照顧,初時花樓里的女人地位低下,便是被人打死都無人過問,如今日子能好過些,一絲一毫都依賴牧大人。

不過,蘭舟也是好人,也不嫌棄我的身份,還特意請我來照顧你呢。蘭舟和牧大人,都是好人!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話密的頭牌?

我不搭話,玉芙蓉也不覺無聊,一句接著一句,在她的念叨聲里我這次倒是睡得安穩,一點夢魘也無。

06

也不知道玉芙蓉是什麼時候走的。

但她走之前托沈瑩姐給我留了一句話——要贖她的人太醜了,看著那個大痦子她吃不下飯。待她找到個好看又有錢的恩客為她贖身,再帶我一起去過好日子。

「餓了吧,先嘗嘗。」

沈瑩姐端了一碗魚湯飯給我,湯色奶白,每一粒米飯都被煮得瑩潤飽滿,細嫩的魚肉和切成絲的菜葉夾雜其中。

沒有一絲魚腥味,入口便一直暖到四肢百骸。

看著我吃完,沈瑩姐才把藥和糖都端了過來。

苦澀入口,下一刻就被甜膩的味道沖淡,我看著沈瑩,心頭有無數個問題想問。

蘭芝的存在,沈瑩是否知道?

她們都經歷了什麼?

修築居養院又是為了什麼?

還有我,收養乞兒難民也就算了,為什麼花大價錢為我贖身?

蘭芝口中叫的小妹又在哪裡?

「阿英,你病好了之後,能不能多去看看蘭芝?見你一次,她歡喜得不行。」

沈瑩握住了我的手,同樣的目光懇切。

「她出不了那個地方,蘭舟又忙不能總陪她,她不會傷害你的,好不好?」

我抿著嘴不說話。

不過是相處了一會兒的功夫,我能看出,蘭芝的心智有礙。

正因如此,她的行為和語言是那樣的直接,一顆真心都捧在面前。

可怖的模樣,炙熱的真心,這樣的矛盾出現在一個人身上,我實在不知道如何相處。

沈瑩嘆了一口氣,不再強求。

「無妨,你不願意也無妨,好好休息吧。」

病好之後,蘭舟來見了我一回,感謝我去見蘭芝一次,除此再沒提起其他。

我的日子好像也回到了從前。

居養院有人來,也有人走。

有的是尋到了家人,也有的是有了相愛之人,無一例外,她們安頓後也送回來了好些東西。

衣裳就留著,都是洗乾淨了的,住進居養院的人不會嫌棄。

吃食就做了,居養院裡的人一起吃。

至於金銀,蘭舟是不收的。

有人能捧來金山銀山,有的人卻只有幾十個銅板,而居養院需要的是她們過得好,若有餘力幫助其他人便是最好了。

對於那些男子,不管是金銀珠寶還是珠釵首飾,蘭舟統統收下,未進居養院的門就入了典當鋪的柜子,悉數換成了居養院需要的東西。

「他們不惱嗎?」

從花樓出來,我對這些男子心裡的想法可以說是一清二楚。

若是能得到想要的便一口一個心肝兒,若是不行便是貪婪庸俗,恨不得扭送官府。

沈瑩卻盈盈一笑,帶著我站在了居養院的門口,指向了那塊碩大的石碑。

石碑的一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另一面還是一字未刻。

「他們都是善人,那些東西一半入了居養院,一半送給了官府設立的善堂,因此蘭舟特意請人弄了這塊石碑刻上他們的名字,以感恩他們的善舉。」

「送給蘭舟姑娘,不就是送給居養院嗎?何況,這塊石碑之上,女善人和男善人都有,行善何分男女呢?」

我抬頭望去,陽光刺眼,石碑最上頭是牧大人的名字。

牧乘風。

07

「阿英姐姐,你把飯都喂到我鼻子裡去了!」

青豆仰起頭伸起脖子,一口吃下了我喂到她面前的飯。

見我回神,青豆伸出手接過飯碗,自己吃了起來。

「阿英姐姐,我可以自己吃飯的,你這個月都記差三回了。」

青豆是一個老乞丐送來的,見到了蘭舟,老乞丐淚流滿面不說話,只知道磕頭作揖。

親眼見著蘭舟抱過青豆,老乞丐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老乞丐的舌頭被人絞掉了,青豆也是被人作弄扔進了水裡,老乞丐沒法子,這才把人送來了。

「他去哪裡?」

暖黃燈光之下,沈瑩對著火爐輕輕扇動扇子,藥壺也開始冒出絲絲白煙,「惦記的人有了歸處,他有的就只剩一副皮肉,除了報仇,還能做什麼呢?」

媽媽跟我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玉芙蓉跟我說,只要有一口氣,金山銀山往後也能掙來。

我手足無措,實在不明白兩人都還活著,何必要去找死呢?

痛苦的嗚咽聲從床上傳出,青豆小小一個,燙得渾身通紅。

蘭舟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裡,輕輕拍著背哄著。

吃了三天的藥,青豆才醒了過來,只是腦子燒糊塗了,再也想不起那個老乞丐。

「抱歉啊,青豆,我都忘記了。」

青豆朝著我露出一個笑容,自己吃著飯,還抽出空來喂旁邊的小孩兒。

我確信蘭舟她們是真心想做好事的,自我來之後,我沒見著她們任何一個人頭上的數字有變化。

難不成她們都是從良的?

看著面前一堆的小豆丁,我總是不自覺想起蘭芝。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玩,蘭芝她還好嗎?

08

「蘭芝?蘭芝你在嗎?」

沒有鑰匙,我進不去,只能在牆外試著喊一喊。

這裡有個小小的洞,能看見一點點,卻看不真切。

「在在在!是小妹嗎?」

蘭芝聲音輕快,只聽聲音是個心事全無的率真少女。

但那孔洞露出的一隻眼睛卻讓我再一次清晰地明白,蘭芝是不能出來的。

「小妹小妹,阿姐說你病了,不能來看我,你好些了嗎?」

「我還給你留了糖,藥是不是好苦的,每次生病阿姐就變得好兇。」

「還有啊,小妹,你要叫我二姐,不能叫我蘭芝,你不乖!」

蘭芝絮絮叨叨地說,還想把東西塞出來,但空洞太小,她塞不出來,聲音幾乎充滿了哭腔。

我連忙阻止了她。

「二姐,我,我病還沒好呢,大夫說不能吃糖!」

牆那頭的動作一頓,蘭芝的眼睛又湊了過來。

「好吧,那我都給你留著。」

若是說這話時,她沒有咽口水,那就更可信了。

我是來看她的,不是來搶東西吃,自然不可能應承下來。

「二姐,你吃吧。我牙疼,不能吃糖。」

蘭芝一喜,一股腦把糖塞進了嘴裡,還沒吃完就開始教訓我。

「你看看你,一點不聽話。往後可不能這樣了,定要好好漱口,不然下次我讓阿姐把你的糖都給我吃!」

我捂住嘴巴,噗呲一笑,走的時候把人哄了又哄,答應病好了再來看她才放我走。

從那天起,有了好吃的,我就習慣留下一塊,想著下次去見蘭芝給她帶去。

09

「這洞是怎麼回事!」

挎著小包袱來,我吃了一驚,那個只能看見眼珠子的小孔如今已是拳頭大小!

正要湊近去看,一個小鋤頭直直捅了出來!

我一驚。

那小鋤頭又縮了回去,沿著邊開始敲起來。

「蘭芝?」

小鋤頭一頓往後一縮不見了蹤影,隨後是蘭芝的小半張臉,見到我她很高興,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我趕緊低下頭來,不敢讓她看到我的表情。

太醜了。

實在是太嚇人了。

「蘭芝,我給你帶了吃的,你嘗嘗。」

我打開包袱,一樣一樣把東西塞過去,蘭芝不滿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

「小妹,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要叫我二姐!我是你二姐!小時候還挺聽話的,怎麼現在一點也不聽話。」

小時候嗎?

好奇心在作祟,那些問題不斷在我腦子裡打轉,蘭芝或許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二姐,小時候大姐也和現在這樣嗎?」

蘭芝嘿嘿一笑,滿臉都是驕傲。

「那當然了!大姐可是最厲害的人!我們小時候還搶著和大姐一起睡覺呢,大姐又好看,又厲害,沒人能比得過大姐!」

翻過來覆過去,蘭芝就一個意思——蘭舟很厲害。

我靠著牆坐下,看著這方小小的院子,也不知蘭芝痴痴傻傻對她來說是好還是壞。

「二姐,你想回家嗎?」

「想啊!當然想,但是小妹,外面有壞人,不能出去。」

壞人?

還沒等我想明白,蘭芝已經開始不對勁了。

「小妹!小妹不要出去!有壞人!跑——」

「跑啊,小妹!」

「大人救我!救救我啊,大人!」

「大姐,你在哪裡?救我!救救我們——」

蘭芝這一把嗓子跟蜜一樣,現在卻變得尖銳悽厲,聽了讓人汗毛豎起。

砰——

她直直砸在圍牆上,努力想從拳頭大的孔里鑽出來,眼睛裡不斷滴落大顆大顆的淚水。

「救我,救救我。」

「二姐,我在,我在這裡呢。」

什麼害怕,什麼噁心,我都忘了。

把臉貼過去,想要安撫她,「二姐,小妹在這裡,大姐也在,不怕,不要怕。」

蘭芝的嗚咽聲逐漸小了下來,那張疤痕盤桓的臉輕輕貼在了我的掌心,「小妹和大姐都在,我不怕,我不怕。」

安撫著蘭芝,心頭的疑問卻越來越多。

蘭芝說,救我們。

我們是誰?

蘭舟三姐妹嗎?

還是說,更多人……

10

沒幾天,照顧小孩的任務就給了其他人,青豆也在其中。

而我,沈瑩姐說居養院請了一位女醫師,這是很要緊的事,若能學上一些,往後說不準能救自己一命。

生死人,肉白骨,閻王爺里搶人命。

這都是話本子裡說的,可我去瞧,那女醫師卻再普通不過。

除了她頭頂金光燦燦的數字。

她就站在屋前,下面擠著坐了很多女人。

見沒人再進來,女醫師才開始說話。

「各位不必拘束,我曾經也是居養院的一員,和你們是姐妹。蘭舟要我教你們,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從何教起。直到我起床,出門看見了路邊的這株紫色小花。」

女醫師高高舉起,紫色小花輕輕搖曳,綠葉包裹,就連根也完整拔出。

這是一株既不名貴,也不奇異的花。

「這是紫花地丁,清熱解毒,消炎消腫,甚至對蛇毒咬傷也有一定作用。」

女醫師把藥材遞給最近的那個女子,然後挨個傳著看。

「我知道很多人在此之前會覺得這些不過是野花野草,也覺得自己粗笨,什麼也學不會。就譬如這一株,認識便是寶,不認識就是草。又譬如我們,對於權貴來說是螻蟻,對於親人來說,我們就是珍寶。」

「我只希望能多教一點,讓我的姐妹們在危難的時候多學一點。」

身旁的女子個個看得認真,那株紫花地丁傳到我手裡的時候還完完整整,只是多了些溫度。

我有些晃神。

在花樓時,各個姑娘都吵嘴,為了一個客人花兒一樣好看的人爭來罵去,可若是真有誰遭了什麼不測,往日吵得最厲害的那個也會紅了眼眶。

在居養院裡,大家就會和現在一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其實,花樓和居養院也沒什麼不同。

玉芙蓉說不準,也會喜歡這裡的。

女醫師的講課持續了不到一個月,她就該走了,我偷偷瞧著,她和蘭舟相談甚歡,離別前那張始終堅毅的臉龐還是落了淚。

「蘭舟,你們等我,我一定回來的,等我。」

有這身醫術,女醫師去哪裡過不下去?

甚至,還會過得更好。

為什麼一定要回來呢?

「因為,我們是她的家人。」

不知何時,沈瑩姐已經來到了我身後,我不小心吐出的話被她聽了個正著。

偷聽人講話,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

沈瑩姐卻輕笑出聲:「蘭舟,蘭芝,我,還有她,以及居養院裡的人,都是一家人。」

這話說得模糊,但我卻聽得明白。

那女醫生與蘭舟她們是舊相識,同樣的神秘,同樣難以言喻的數字。

「好啦,你不是該去看蘭芝了嗎?再晚些她又要開始刨洞了。」

我猛地抬頭,對上了沈瑩狡黠的眼睛。

「沈瑩姐,你,你知道!」

沈瑩無奈,把鑰匙塞給了我,「那牆上憑空出現的洞都快能鑽過一隻小狗了,我很難不知道啊。」

蘭芝......

半晌,我終究還是把話問出了口:「沈瑩姐,我和蘭芝口中的小妹,是不是很像?」

11

沈瑩重重點頭,看著我,卻好像看著另外一個人。

「蘭芝口中的小妹名叫蘭珂,那孩子比你還小几歲呢。一場意外蘭珂死了,就死在蘭芝面前,蘭芝也是那時被燒傷的。對於蘭芝來說,不記得那一切,反而是好事一樁。」

哪怕心中早有猜測,沈瑩的話還是猶如重錘一般砸在我的心上。

難怪僅僅一面,蘭舟就願意替我贖身。

難怪第一次見,蘭芝就笑得那般開懷。

我的幸運,原來來自另一個人的不幸……

「不必想太多,阿英,這並不是你的錯。你不知道,你的到來對於居養院來說,是多大的幸運。」

沈瑩不想提及那場意外的事,我也就沒有再多問。

只是這次我去看蘭芝,是走的正門。

鎖扣落地,粉嫩的裙擺立刻揚起,飛撲過來抱住了我。

「小妹!我好想你,你想我了嗎?」

我緊緊地回抱住她。

「想,特別想。」

蘭芝好像沒有那麼丑了。

從那以後,我總是偷偷地去看蘭芝。

時間一久,身後跟了個小尾巴也不知道。

門被推開的時候,青豆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立刻起身擋住了蘭芝,「青豆,你來這裡做什麼?」

第一次見到蘭芝,我都嚇了一跳,更不要說青豆這個年紀的孩子。

我快速上前,抓住了青豆的肩膀,放輕了聲音哄著,「青豆乖,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別人這裡的事?」

之前種種都對蘭芝造成了傷害,蘭舟把她關在這裡一定是深思熟慮過的,而我沒有權利替蘭舟或是蘭芝做決定。

可如今卻被青豆發覺了,都怪我竟這樣大意!

羞愧和惱怒交織,我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顫抖的手指。

「好!」

青豆點點頭,「那個姐姐生病了對嗎?就和月月一樣!」

我一怔。

月月就是當初沈瑩姐抱著的那個嘴唇有異的孩子,她天生兔唇,是出生就被扔在居養院門口的。

是了,在小孩眼裡,所有的異常都只是生病了。

不管能不能治好,不管相貌如何,對方都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阿英姐姐,我不會說出去的,等那個姐姐病好了,再跟我們一起玩!」

我摸了摸青豆的腦袋,誇她真乖。

青豆蹦蹦跳跳走了,蘭芝才敢湊過來。

「小妹,那是誰?」

「那是青豆,是比二姐要小的小妹妹。」

蘭芝思考片刻才吐出兩個字,「妹妹。」

12

得知青豆發現了蘭芝,沈瑩姐破天荒地第一次發了火。

手重重地打在桌子上,頓時一片通紅,可目光掃到了我,她又偃旗息鼓。

「怪我。你照顧過那群小的,又總是去見蘭芝,她們看不見你就會找來。」

「若是,若是我陪你一起去就好了!」

「若是我多囑咐你兩句把門關上就好了!都是,我的錯。」

幾句話下來,沈瑩姐臉上就只有愁容。

她轉身看著蘭舟,「不然,你把蘭芝帶走吧,剩下的事,都由我來做!」

「不。」

蘭舟彎下腰,揉了揉我僵硬的臉,語氣極盡諷刺,「我才是城中無人不知的大善人蘭舟,只有我才可以做到。」

「至於蘭芝,她總不能一直在那個屋子裡。我相信阿英,也相信青豆,她們都是好孩子。」

為什麼要帶走?

什麼事只有蘭舟可以做?

我忍不住,哭著抱住了蘭舟的腰身,「蘭舟姐,我會保護好蘭芝的,我一定會保護好蘭芝的!」

輕輕的笑聲響起,蘭舟從未笑得這樣輕鬆肆意過。

她伸出手指,點著我的額頭讓我遠離了她,「就是帶著青豆和蘭芝一起玩而已,你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你去送死呢。」

我哭得不能自已,上氣不接下氣,「你說的話太嚇人了,我怕。」

蘭舟沖我眨眨眼,指了指自己。

「傻丫頭,不過是錢財的事,你蘭舟姐我成了窮光蛋了,往後都要靠借才能養活你們。」

「你說說看,除了我,誰有那麼好的名聲能借來這麼多錢。你沈瑩姐,她可以嗎?」

沈瑩面色漲得通紅,扭過身子去撓蘭舟。

「好啊,你個壞丫頭!就你最了不起!就你是大善人!看我不收拾你!」

在外始終沉穩溫和的兩人鬧作一團,笑聲一陣響過一陣。

我噗嗤笑出聲。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齊齊朝著我撲過來。

「你這丫頭才最壞!看我不收拾你!」

從這以後,去看蘭芝的除了一個我,還有一個青豆。

青豆見著人就喊姐姐,把蘭芝喊得心花怒放,仰著頭,叉著腰,就差身後長出個尾巴搖啊搖了。

沒個兩三日,蘭芝見了青豆比見了我還親熱。

只是,她和青豆玩的時候,總要時不時轉過頭來看看我還在不在。

有了青豆陪著蘭芝,我就能坐在一邊繡繡帕子。

我在花樓見過的樣子多,在居養院跟著一位阿姐學過如何刺繡之後,就能繡出能賣得出去的帕子。

蘭舟姐說了,居養院沒錢了,我要和蘭舟姐一起賺錢才行。

「阿英姐姐,你繡得好好看啊!」

我指尖銀針翻飛,頭也不抬地回覆:「謝謝花花,花花真乖。」

花花?

花花!

我猛地抬頭,站在院子裡的不是花花又是誰?

可我分明記得把門鎖好了!

花花朝著我眨巴眨巴眼睛,手上的燙傷尤為突出,可她渾然不在意,還舔了舔手裡的糖。

「青豆!是不是你乾的!」

青豆腦袋一縮,躲到了蘭芝身後,「蘭芝姐姐勇敢,病了也不喊疼,我只是想讓月月和蘭芝姐姐一樣勇敢。」

還沒來得及開口,蘭芝倒是先護上了,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威風凜凜站在青豆面前,「小妹,青豆比你小,是妹妹,你不許凶她!」

好啊好啊,我倒成了壞人了。

我沉著臉不說話,蘭芝逐漸沒了底氣,串通把人放進來也有她一份。

再過了一會兒,青豆也不敢藏著了,耷拉著腦袋站在了蘭芝身邊。

只有花花,伸出手來拉我,「阿英姐姐不生氣,花花以後會和蘭芝姐姐一樣勇敢!這點傷,花花再也不喊疼了。」

13

有一有二便有三。

這院子裡的小尾巴逐漸多了起來,我又成了看孩子的那個。

蘭芝倒是成了小豆丁們心裡的老大——不怕疼,特別勇敢!

蘭舟和沈瑩都知道了,但也沒有阻止。

孩子們不怕,蘭芝也開心,沒什麼不好的。

只是蘭芝還是不能出院子,居養院的孩子經歷過拋棄和磨難,敏感又善良,即便知道有什麼不對也不會說出口。

但外面人多口雜,就怕有人看見了說出什麼,傷了蘭芝的心。

日子似乎在一天天變好,直到有一日傳來消息——敵國來犯,臨海又遭海難,正有大批流民朝著城中趕來。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就連居養院中的我們都得知了此事。

「朝廷怎麼吩咐,我們就怎麼做,不要自亂了陣腳,也不要給別人添亂。」

居養院內都是女子,若是有人趁機作亂,那是一件麻煩事,所以蘭舟吩咐叫人死死鎖住了各處的出口。

唯有聚在一起時,大家的心才稍稍放心些。

「要是牧大人還年輕就好了。」

是啊,要是再多一些牧大人這樣的好人,我們的日子會更好過的。

有人提起牧大人,便有人應和。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杜大人受過重傷,年歲又上來了,自然再無法同往日一般上陣殺敵。

蘭舟和沈瑩就在我身旁,隻字不語。

再看那些頭頂有著數字的女子,各個也都安靜得很。

這樣糟糕的日子沒有持續很久,捷報來的迅速,那些敵軍被打了回去,未能繼續進犯。

城裡的人便對那些還未趕來的流民從警惕變成了同情,備好了用不上的衣物,放好了果腹的吃食。

只要不會威脅到自己的安全,大家都很願意盡一盡善心。

可大家沒想到,流民竟會如此之多。

其中更有整個村子被毀的漁民,集中找到了牧大人的府外。

對比起官兵,他們更相信海神一般存在的牧大人。

「求牧大人救救我們!」

「牧大人發發善心吧,您是海神,我們只相信您!」

「牧大人!牧大人!」

牧大人果真沒讓大家失望,走了出來。

我遠遠瞧見了,衣著質樸,明明還未到年紀卻已頭髮花白。

大家都說,牧大人是為了守住百姓,守住城鎮,守住陛下的天威,所以才勞心勞力,白了黑髮。

「大家不要擔心,敵人早已被打回去了。至於你們的家園,還有你們的家人,朝廷都會妥善處理!」

「牧某多謝各位抬愛,在下達命令之前,牧某願盡綿薄之力!」

歡呼聲和哭泣聲響起,沒有一個人是害怕的。

這應當是感人至極的場景。

身邊的蘭舟也笑了。

「好人,當真是個好人。」

14

牧大人有錢,可城裡有錢的人也不少,吃食都不是問題,住所卻成了問題。

沒有朝廷的命令,誰敢擅自行動?

可朝廷的命令,幾日能下來,卻沒人能說得准。

即便是客棧都塞滿了人,也還是有很大一批人沒有地方住。

第二天,居養院的門是牧大人親自叩響的。

「蘭舟姑娘,冒昧打擾了。」

蘭舟眸光掃過牧大人身後眾人,自然明了,「牧大人宅心仁厚,做善事存善心,能盡一份力,我自然也是願意的。居養院的石碑上,還刻著牧大人的名字呢。」

面前的男人擺了擺手,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風霜,腰背也有些彎。

「我所作的不足掛齒,我知曉居養院如今人也多,需要東西,已經讓人送來,一併送進居養院。日後若是有什麼需要,還請一定派人來告知。」

我站在一旁聽著兩位有名的大善人為了一群無家可歸的流民,討論著如何安頓,如何幫助官府日後送人還鄉,如何幫助他們日後生存。

瞧著真是溫馨。

可實際上是官府設立的善堂終日靠著蘭舟送去的東西安置人,把朝廷發下來的東西吞了個一乾二淨。

如今正是需要用善堂安置人的時候,才發覺那些善堂外面瞧著好,裡面卻是久未修繕,根本住不下人。

這才有這麼多人需要進入居養院,有這麼多人需要牧大人親自安頓。

「在其位,不謀其政,當真是……」

牧大人氣極,手上的青筋都涌了起來。

「他們自會有人處置,蘭舟做事,只求一個問心無愧,想來大人也是如此。」

蘭舟輕聲安慰,指著遠處的來人對牧大人說話。

「您瞧,您曾經為了煙花之地的女子費盡心神,不論是被賣進去的,還是走投無路自賣的,都被您救了不少。牧大人,您可真是大好人。」

我順著蘭舟手指的方向看去,領頭的人正是玉芙蓉。

許久沒有見她,我實在開心。

因此,我沒看見牧大人越來越慘白的臉色。

15

「牧大人!我是牡丹閣的翠娘!願效仿牧大人的善舉,捐獻五十兩!」

「牧大人!我是玲瓏閣的芍藥,多謝牧大人曾上書修改法令,救了芍藥一命。芍藥願捐獻百兩,盡一份心意!」

曾經在長街上被堵著送禮的蘭舟,變成了牧大人。

玉芙蓉更是雙手捧著匣子,高聲喊道:「我是玉芙蓉!這是我全部的銀子,也願效仿大人善舉!」

打眼一瞧,還真是不少呢,幾乎是她全副身家了。

嘖,把銀子看得比命還重要的玉芙蓉還真捨得。

這些都是多少人排著隊才能見到的美人,可牧大人被她們圍著,沒一會兒就直直倒在了地上,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牧大人定是操勞過度才累著了,快叫牧府的人把大人送回去,再請大夫好好看看。」

最後還是蘭舟站了出來,主持大局。

玉芙蓉拍著胸口,退出人群走到了我身邊,「阿英,你說這牧大人應當無事吧?這好人可得長命百歲才好啊。」

見她全身不是花樓裝扮,髮髻也梳成了婦人模樣,我有些吃驚。

她揚起腦袋,抬手摸了摸髮髻間的珠釵,「我如今已脫了賤籍了!」

話音剛落,一個男子走到她身邊,伸手攔住了她的腰,最顯眼的便是這男人臉上的痦子。

「是前些天的事,當時正不太平,花樓生意都不做了。那時候他還帶著人來給我贖身,還答應把全部身家都給我,我就應下了。」

玉芙蓉勾唇噙笑,她自己都沒發覺,短短几日,她號稱招牌的笑已經變得真摯溫暖,沒了風塵氣。

不過,我可不小氣,我捐的是我自己掙的錢,是我的心意。本來只想捐一半的,聽到是居養院,我乾脆全拿來了!現在我是窮光蛋,你可不許看不起我!

男人嘿嘿一笑,湊了過來,「還好我還有銀子,都給娘子花。」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玉芙蓉真心實意的害羞。

小手飛速在腰間一扭,雙眸一瞪,含嬌帶嗔。

「你若是沒錢,我還不肯跟你呢!」

男人也不惱,直道自己一定努力,絕不讓玉芙蓉有機會跟別人。

她走前,我特意問了一句,是誰知會的她們。

玉芙蓉指了指人群中忙碌的身影。

是蘭舟。

16

居養院住進了好大一批人。

其中一部分人味道很重,混合著魚腥、汗液,實在是不算好聞。

聽說這些人沒去最近的城池,是一心奔著牧大人來的,一路上來的人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沈瑩姐帶著我去給她們送衣服,光是靠近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唯有沈瑩姐似乎一點也聞不到,還能帶著笑。

「一會兒我們把飯送來,你們洗了澡吃了飯就好好睡一覺。」

因著我的特殊能力,我瞧人的第一面並非是看容貌或者衣著,而是那個始終礙眼的數字。

譬如此時。

某些數字,正在閃閃發光。

「阿英,你陪我去灶房看看。這段日子,你就帶著青豆她們去蘭芝那個院子住,外面的屋子都讓出來給她們住。」

我點點頭。

蘭芝若是得知日夜都有這麼多玩伴陪著,怕是樂壞了。

灶房內霧氣繚繞。

蘭舟面前是一大鍋魚湯飯,就和那次沈瑩姐給我做的一模一樣,想起來還讓我忍不住咽口水。

「這個她們吃得慣,正好熱湯還能暖暖身子。」

一把嫩綠的小蔥撒到濃白的湯中,大勺一攪,兩色交融,讓人唇齒生津。

「阿英,你若是想吃,我給你盛一碗。放心,今日做的多,你想吃兩碗都是夠的。」

我收回了視線,忍不住臉紅。

蘭舟姐怎麼跟沈瑩姐一樣學壞了!就知道捉弄人!

「我才沒那麼饞呢,我不吃!」

一碗魚湯飯盛出,香氣四溢,沈瑩姐還故意在我面前繞了一圈兒。

「你當真不吃啊?這魚湯飯我做的可沒有蘭舟做得好吃,你錯過怕是沒有下次機會咯~」

我錯了。

還是沈瑩姐更壞!

「好啦,吃吧,不逗你了。」

捧著溫熱的碗,暖意直達心底,我吹了吹,一口吃進去,果真比上次還好吃!

兩人就這麼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吃完。

「還要吃嗎?一碗可不夠你吃啊……阿英。」

我明白,蘭舟想叫的其實是小妹。

蘭芝想念她的小妹,蘭舟又何曾不想呢?

我把碗遞了出去,揚起了笑容,「蘭舟姐做得這樣好吃,我當然還要吃一碗!」

「好好好,你想吃,姐就給你做!姐給你做!」

我沒有抬頭,任由兩人的思念溢出眼睛。

那一鍋魚湯飯果真受歡迎,那些女子都很喜歡。

蘭芝也喜歡,我去找她的時候,她聞到我身上的味道還有些不高興。

「你偷吃了!我聞到了!大姐偏心,我怎麼沒有魚湯飯!」

拉住怒氣沖沖的她,我才從食盒裡拿了出來。

「魚湯飯!是大姐做的魚湯飯!」

或許食物真有奇效。

夜裡我是和蘭芝一起睡的,她睡得安穩,到了後半夜卻哭了起來。

不是那種聲嘶力竭的哭,而是低聲啜泣,看了讓人只覺心臟被攥緊。

眼淚一顆接著一顆,沒入枕頭之後只留下一片淚痕。

「爹,娘,蘭芝想回家……」

「想和大姐小妹一起回家……小漁村,我要抓魚,讓大姐給做魚湯飯……」

「爹...娘....」

寂靜的夜裡,只有我聽見了。

小漁村。

牧大人。

蘭舟。

女醫師。

心底的不安越來越濃烈,我不是傻子,特別是有這一雙眼睛,很多難以發現的細節我都瞧得一清二楚。

我不願意離開居養院,更不願意她們任何一個人做傻事。

17

惡意是最不可察的陰謀。

一旦發現異樣,抽絲剝繭,就再難忽視。

我無比確信一件事——蘭舟她們來這裡就是為了牧大人。

甚至,可能是為了殺他。

膽戰心驚過了好些日子,似乎什麼也沒變,可我心裡放不下,始終緊巴巴跟著蘭舟。

「我就在居養院,又丟不了,你跟著我做什麼?」

蘭舟無可奈何,灶房裡太多人,我跟在她身後幾乎讓她轉不開身。

「不去找蘭芝玩?」

我搖搖頭,堅定又固執。

「不去,有青豆和她玩,我晚上回去陪她睡就好了。」

今天是個大日子,有人要來做客。

原來這群女人之中有一個曾是牧大人手下士兵的遺孀,昨天才傳了話去,今天牧大人和牧夫人就要一起來居養院。

看看那位遺孀,也看看這群難民。

烹茶、點心,這些蘭舟都沒有假手於人,親自做。

我最會的也就是規矩,自請端茶遞水。

「好好好,你有本事,我說不過你。」
1/3
下一頁
喬峰傳 • 22K次觀看
游啊游 • 900次觀看
游啊游 • 660次觀看
游啊游 • 1K次觀看
游啊游 • 2K次觀看
呂純弘 • 17K次觀看
喬峰傳 • 340次觀看
游啊游 • 4K次觀看
滿素荷 • 220次觀看
游啊游 • 1K次觀看
滿素荷 • 600次觀看
游啊游 • 2K次觀看
游啊游 • 870次觀看
滿素荷 • 610次觀看
滿素荷 • 530次觀看
滿素荷 • 190次觀看
卞德江 • 310次觀看
游啊游 • 720次觀看
滿素荷 • 230次觀看
游啊游 • 500次觀看
滿素荷 • 310次觀看
游啊游 • 360次觀看
滿素荷 • 230次觀看
滿素荷 • 230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