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寡婦在小年夜服毒自盡,
可疑的是,她屋裡擺滿了為過年而採買的食物。
督查司調查了她周圍的所有關係人,小年當天均未見過她。
她死後第七日,我施展引魂術,想讓其指認真兇,可屍體卻毫無動靜。
難道真是自盡?還是……這屍體有問題?
1
拿到紅顏懸案的賞金之後,我便一心朝岐山行去,我落魄的師門有救了。
忽聞後方有聲音喚我:「仙姑!仙姑!」
是一身著華服的公子哥,他見到我倒是十分恭敬,先拘了一禮。
「聽聞仙姑有通天本領,小弟自小痴迷道法,想向仙姑討教幾招。」
我未應聲,加快腳步往岐山走去。這些富家公子哥們,說什麼痴迷道法,不過是一時腦熱罷了,根本不值得我在此耗費時間。
但這人卻是個有毅力的,緊跟在我身後。
「仙姑,我知道您這次下山是為拿懸賞救岐山玄門,可玄門之瀕危,真的用銀錢就能解決麼?」
我心中一怔,雖未停住腳步,但也知道他這話確實在理,我岐山玄門不僅僅只是缺錢。
「錢重要,人更重要吧!」
我轉身望他,他為跟上我的步伐已累的氣喘吁吁。
「你對我岐山玄門很了解?」
「嘿嘿,仙姑,我說了我自小痴迷道法嘛,岐山那麼大的師門,自然是有所耳聞的。」
「仙姑。」他對我很是尊敬,走上前來又是一拜,「實不相瞞,我書房裡有一位抄書的書生,他的相好之人於小年夜自盡於家中。」
「你覺得有疑?」
「正是。」他緩緩答道,「明明在小年夜他二人還情意正濃,且這婦人為春節採買了許多食物,怎的會忽而自殺呢?這不,今日正是她死後第七日,仙姑可用七日引魂術為小弟指點迷津,也不耽誤仙姑時辰,還能給仙姑一筆賞金。」
聽罷,我輕笑一聲,這小子對我了解頗深,連術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知道我的賞金的?」
「是!分文不少,我尹家還能為岐山玄門招募弟子,解決仙姑心中所困」
「叫我青玄即可。」
他見有戲,連忙應聲,「好嘞,仙姑,啊不,青玄仙姑,在下尹成。」
「帶路吧。」我大手一揮,即刻便跟著他走進了京城郊外的村子。
2
來到一處幾近破敗的茅屋中,進門便見到大堂中間那一片顯眼的白布。
「青玄仙姑,這便是那位女子。」
我揭開白布,底下的女子面容姣好,聲色安詳,確像是服毒自盡的模樣,只是這毒應當不是普通的毒藥。
我將符篆貼在女子面門,指尖施法,白光閃過,引魂術成。
可……
這具屍體紋絲未動。
「這?!」尹成見狀如此,驚訝道,「難道晚娘真的是自盡?!」
「不可能!」一聲沙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書生打扮,想必這就是晚娘相好之人。
那書生從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來,噗通一下便跪在我面前,「晚娘不可能自盡!小年夜那晚,她還來我家為我洗手作羹湯,與我暢想未來的日子,怎的會回家便自盡呢?!」
我不禁皺眉,書生講話都是這樣文縐縐的嗎?
「你先起來。」我緩緩扶起他,示意他坐下慢慢說。
他說得十分著急卻又細緻,像是生怕漏掉了什麼內容,無法為晚娘翻案。
按照這書生的說法,晚娘是外地嫁到這村子的,嫁過來不久丈夫便去世了,隨後便被婆婆一紙休書趕出家門。晚娘勤勞善良,見書生一人生活艱難,便時常幫襯一二,書生也教晚娘讀書認字。來往多了,兩人也互生情愫。
可村裡人哪裡聽說過寡婦還能再逢第二春的?一味地辱罵貶低晚娘,晚娘只得遠離村子,孤身搬到後山茅屋中居住。
小年那天,晚娘來他家為他親手做了一餐豐盛的小年飯,二人互表心意,約定年後一起離開村子生活。
「年底正是書房抄書正忙的時候,我為了能多抄些書換銀錢,當晚就趕到尹家書房了。沒想到我抄完一晚上的書出來,就聽見晚娘在家中自盡……」邊說著,書生邊掩面哭泣。
「青玄仙姑,這七日引魂術……」尹成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這七日引魂術是在人死後第七日,魂魄歸來的那一刻,引其魂魄入體,可讓死者說明殺害他的真兇。
可方才,我施展完引魂術,晚娘的屍體卻毫無反應,那就代表晚娘確實是自盡而亡。
除非……晚娘的屍體有問題。
我望向尹成,輕笑一聲:「怎麼?不是對痴迷道法嗎?怎麼連因果之說都不明白?我們不深入調查一番,沒有這個辛苦勞作的『因』,怎能輕易靠引魂術就能得到『果』呢?」
「非常願意跟青玄仙姑調查這個『因』!」
「先帶我去晚娘家裡看看。」
「好嘞!」尹成樂極了。
3
去的路上,卻見到一位人高馬大的武士徘徊村門口。
「你是什麼人?」
那人見我們,十分恭敬的作揖道,「我是徐進兄的舊識,路過京城,聽聞其家中變故,故來弔唁安慰一番。」
徐進就是那書生。
「怎的?這事竟傳的京城皆知了?」我不禁疑問。
「那可不。俏寡婦和白面書生,他不嫌她嫁過人,她不嫌他貧如洗,這可是轟轟烈烈的愛情,那些勾欄說書的最愛講這些了。」尹成指著我們來的方向,「徐進家在那邊,你走過去能見到掛著白綾的茅屋便是了。」
「多謝!」武士拱手,隨後便往我們身後走去。
進到晚娘家裡,我發現這屋裡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本來晚娘家裡都是她為新年囤積的食物,只是督查司定為自殺後,這屋裡的東西都被他之前的公婆拿走了。」
這倒是能理解,現在平民百姓哪個不是緊巴巴地過日子,哪能讓這些物品白白放在死人屋裡浪費呢?可是,就算東西被拿走,這屋子被打掃得如此乾淨,實在是有些可疑。
「晚娘被發現時,就躺在這裡。」尹成指著一塊空地說道,「她的公婆未免也太可惡了些,將人趕出家門不算,連生前用的東西都盡數搬走了!」
我指尖燃起一張符篆,試圖追尋這屋裡殘留的氣息。一符燒盡,也沒有察覺到異常的氣味,只有隱隱的一縷草藥香顯得較為突兀。看來得去她公婆家,找到晚娘生前的物品查看。
4
「滾!」
我們去的時候,晚娘的婆婆正在給院子裡的菜澆水,見我們是為了晚娘而來,一字不聽便要趕我們走。
「大娘,我們是為了晚娘查案的,你們難道不想知道晚娘為何而死嗎?」尹成顯然是富家子弟,還在這與人講道理。人家都將晚娘趕出家門了,如何還關心她的死因。
「呸!下流的娼婦!剋死我兒子,馬不停蹄地就勾引人家男子,呸!」說罷,晚娘婆婆還將盆中的髒水潑向我們。
「誒,你……」
我拉住想要上前爭論一二的尹成,「你錢袋呢?」
「怎麼?!你要給錢給這惡毒的婦人?!」
我大笑道,「尹大少爺來民間辦事,自然是得遵守下民間的規矩。」
這尹成聽完反倒捂緊了自己的錢袋,「不成!我家雖有點小錢,但是我是絕對不會將錢財給這種惡毒刁民的!」說到「惡毒刁民」這四個字時,他還刻意轉向那門口的大娘。
我拍拍他的肩膀,沒想到他還有這種所謂的堅持,「那就只能打道回府咯!聽說你在風華客棧給我定了上等房?」
「那當然了!」
尹成屁顛屁顛地跟著我走了許久,似是不甘心,「青玄仙姑,真的不查晚娘的公婆家了?」
「我們的尹大少爺捨不得割肉,那有啥辦法。」
「這……仙姑,您不是有法術可以瞬移到屋子裡嘛?」
「好傢夥!原來你是在這等著我啊?」
尹成傻傻地撓撓頭,「我也想體會一下仙姑的法術。」
「今天是體會不了了,她家我們不用去了,有人自然會來找我們。」
剛才在門口耗費了這樣久,那躲在屋子裡盯著我的人,肯定會知道來風華客棧找我。
5
「尹少爺,看來你這錢袋是保不住啊。」
回城的路中,竟然跳出來一群強盜打劫,明晃晃的刀片橫在眼前,尹成只好顫顫巍巍地拿出錢袋來。
可就在錢袋交到賊人手中的那一刻,一把紅纓槍利落地挑開了眼前的白刃,是方前遇到的那位武士。
「天子腳下,竟也敢攔路打劫!」說罷,便上前與賊人打鬥,三兩招便解決了那伙子人。
「彭家槍法果真厲害!」尹成在一旁鼓起掌來,絲毫不見剛剛被嚇得顫抖的樣子。
「過獎。」
原來,這武士竟是武將世家的第三代單傳——彭石,怪不得身手如此了得。只是這彭家槍法本是在戰場上殺敵的,現如今彭家的將軍們都戰死沙場,朝堂中無自家人,彭石無人舉薦,也只能是空有一身本領而無處施展。
「彭石兄?怎的你也進城?可有找到落腳處?」尹成已是對他崇拜地不得了,跟在他身後,熟練的當起了小弟。
彭石面露難色,「我要趕往揚州,先去驛站歇腳。」
驛站?那可離這有十里路不止,單靠腳程一夜也走不到。恐怕他不是去驛站歇腳,而是風餐露宿吧。
我不禁發問,「怎的?你與那書生是舊識,你前來弔唁,他竟不留你借宿一晚?」
「我與徐進兄是去年鄉試認識的,我只是路過此地,他沉浸悲傷之中,我也不好叨擾。」
我輕笑,看來是人家想借宿被拒絕了。這書生,表現的悲傷未免也太過了。
尹成聽罷,自然是極力勸說彭石跟我一起住在風華客棧,儘管彭石千推萬阻,也抵不過他的熱情。
「上等房已開好,尹大少爺多交朋友,我們客棧上等房還有很多呢~」客棧老闆娘高興極了,倚身在櫃檯,細若無骨的手指勾著房門鑰匙遞給尹成。
「好說好說,我巴不得結交世間所有高人,將你這上等房都住滿。」
將我們安頓好之後,尹成也一溜煙回家去了。聽他說,他家裡雖然寵著他,但是管教還是很嚴格的,宵禁沒到家可是要挨家法的。
彭石與我住在隔壁,進房間之間,我似乎聞到了他身上也有一股藥香。
「彭石兄弟,你身上用了什麼草藥?」
「哦。我們習武之人難免有一些外傷,尋常膏藥又耗費銀錢,我就會自己采一些伸筋草來治療。」
「原來是這樣。」我緩緩點頭。
這伸筋草的氣味和我今日在晚娘屋裡尋到的氣味一模一樣……
6
我是被一陣爆竹聲吵醒的,原來,今天已是新年。
客棧里熙熙攘攘,熱鬧得很。
見我下樓,店小二立馬上前來,說是客棧外有人尋我。
呵,果然來了。
「讓他進來吧。」
我尋到一處空桌,等著這位不速之客。來者是晚娘喪夫的兄弟,名叫劉二。可我昨日察覺到的眼神,不像是眼前這人。
「仙姑,我見你們昨天來我家調查晚娘之死,是有什麼問題嘛?」他一坐下就直奔主題,看來非常在意我們調查這件事。
「不瞞您說,晚娘真是死有餘辜啊!她生性放蕩,我哥哥死後,立馬就對我百般勾引,甚至,我還看到她和我的父親……」
這人說話是懂得吊人胃口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周圍的食客聽見,又在關鍵之處停口不談,引得周圍一圈的食客都轉過頭來看著我們。
「哼!她的死因尚未弄清,你身為她的家人,不為其平反,反而在這辱人清譽!」彭石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看他的裝扮應當是要去練武。
「什麼叫我辱人清譽!這是事實,我親眼瞧見的!」他扯起脖子反駁。
我見面前這人五官發散,眼神漂浮,明顯心裡是藏著事的。冷笑一聲,我問他:「你如何親眼瞧見的?」
他靠近我,低聲說道:「我大哥去世不久,我親眼看見她衣衫不整地從我公公房裡出來!還有山頭打獵的牛大,晚娘搬去後山,指不定是和牛大私通去了!」
「誒,劉二,你說晚娘她勾引你,是怎麼個勾引法?你的老婆余氏不打死你嗎?」周圍的食客對晚娘放蕩的事跡像是見怪不怪,反而想在劉二身上找樂子。
「她洗衣的時候,凈漏出那白花花的脖頸和手臂給我看,不是勾引是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
他這話引得哄堂大笑。
「誒!劉二,你看到漏手臂就是勾引,那夏天街上都是穿短襟的,不是整個京城的姑娘都對你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
劉二被眾人笑的沒面,丟下一句「我有證據,你愛信不信!」,便氣得甩袖離去。
我追上他,問他證據在何處,他卻說要帶我去一處地方看看便知。恰巧尹成這傢伙來客棧尋我,便和我們一同前去。
7
劉二帶著我們來到山腰處的一間茅屋,「諾!這是村裡打獵的牛大住處,他屋裡有晚娘的肚兜呢,上回給我看過了。」
說罷,他上前敲門卻無人應聲。
「許是出去打獵了,這會子屋裡沒人。」
「劉二,你不會又是瞎說吧?」尹成在來的路上聽我談起劉二在客棧的事,自然對他的話持有幾分懷疑。
「證據就在裡面,管你們信不信!我要去聽說書的去了!」
劉二轉身就走,尹成則眼巴巴看著我,「青玄仙姑,這回是否能體會到您的仙術了?」
我利落地取出一張黃色符篆在我掌心燃燒,火焰晃過,下一刻,我們便進到這茅屋裡面。
尹成驚得瞪大雙眼,「仙—仙術!果然是仙術!」
我笑而不語,鼻尖微皺,這屋裡有一股熟悉的藥香。果然,在角落裡,我發現了一堆被嚼爛的伸筋草。
見我拿起草藥查看,尹成立馬捂住鼻子,「這是什麼?不會是迷幻藥之類的吧?」
這小子還挺惜命。
「這叫伸筋草,彭石跟我說,尋常人家要是有跌打損傷,沒錢買膏藥的,就會上山采這種草來治療。」我取下一些伸筋草放入囊中,「不過這草的藥效微乎其微,心理安慰罷了。」
「啊?」尹成愣了許久,盯著角落裡這堆軟爛的伸筋草出神。
「走了!」
「怎麼?我們不查啦?不是說有晚娘的肚兜在這嗎?」
「嗯!肚兜我看到了。」氣味我也聞到了,晚娘死的那天,這牛大絕對進過晚娘的房間。
「青玄仙姑,我們現在去哪調查?」
我眉眼半彎,「今天是新年,想先去尹少爺家品嘗些平時沒見過的山珍海味,不知有沒有這份榮幸?」
「當然!我爹娘昨天聽聞我交了兩個高人朋友,叫讓我趕緊請人到家吃飯呢!」
「好!叫上彭石!」
8
我滴個乖乖,尹家的府邸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這華麗程度應當是僅次於皇宮吧。
「這是你的書房?」我指著一處題有牌匾的雅居問道。
尹成大手一揮,「這一排都是給平日裡抄書的書生歇息的。」
我倒吸一口氣,差距,巨大的差距啊。這裡的一間房都能抵得上我在岐山玄門的住處那麼大了。
「哪間是徐進書生用的?」
「這間。」尹成指著最角落的一間,「新年裡,僕人有些都回家過年的,他的東西都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進去後才發現,原來一間雅居還分五個小隔間,每個書生一個隔間,這讓我心裡的差距感降低了不少,至少我在玄門是單人單間的。
這房間光線一般,但每個隔間都堆滿了書,聽尹成說都是要上交給尹家的,只有徐進這裡還有不少的草紙文房留在這裡。
「怎的?他這些都不拿回家?」我驚訝道。先不說這些文房價值不菲,對於書生來說,文房就相當於飯碗,怎的徐進這人也不在意?
尹成撓撓頭,「這個……我也不知,我一向不管這些。」
是了,這種細微末節尹大少爺怎會留心。我仔細翻看了徐進的抄書間,心中對這書生的印象又降低三分。
在尹家用完饕餮盛宴,我便讓尹家下人傳話給勾欄的說書先生,我要在明日與徐進家中召回晚娘魂魄,為晚娘冤案平反!
一時間,這消息傳遍京城,甚至連督查司也知道了。督查司的吳白告訴我,雖然督查司以將晚娘定為自盡,但明天的引魂現場,將會派人全力協助我辦案。
呵!督查司的算盤打的好呀,我辦案,他們等著驗收成果是吧。
得了,日後要是在京城招收我玄門子弟,有督查司的人脈自然是方便許多。
9
「十載苦學為功名,一朝傾心為紅顏」。
經過說書先生的極力傳播,京城上上下下都為徐進和晚娘這對陰陽兩隔的虐戀而感動。以至於在徐進家中翻案時,看客來了大大小小不下百餘人。
「姑娘,你說這晚娘的死有隱情,到底是什麼個說法,我們今天也等了這麼久了,怎的還不開始?」
眾人漸漸不耐煩,開始催促。我見遠處督查司的人帶著我要的那些人過來了,才緩緩開口。
「各位,吾乃岐山玄門第十八代傳人青玄。我玄門有一秘術,可以引魂入體,讓屍體指認真兇,諸位且看。」
堂屋正中,一張白布之下便是晚娘的屍體。我走向前,將符篆拂過屍體,隨後指尖用力,將其拋在空中,符篆開始緩慢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