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繼室的第五年,夫君的亡妻回來了。
我悉心照料的繼子撲在母親懷裡說我虐待他多年。
我愛護有加的繼女說我鳩占鵲巢,不知廉恥。
夫君擁著他失而復得的妻子,訴說著這些年的思念。
而我,被他們丟下了山崖,失去了我唯一的孩子。
再相見,我高高在上笑看面如死灰的夫君和嫡姐。
旁邊的公公兩巴掌扇過去。
「看到昭寧公主殿下還不跪下!」
1
我仍是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女人是我已故多年的嫡姐。
時間早已沖淡了她在我腦海中的模樣,可那熟悉的聲音又不得不將我拉回了現實。
嫡姐,她真的還活著。
「阿窈,真的是你嗎阿窈?」
賀謹一把推開了我,將眼前瘦弱的嫡姐擁入懷中。
我堪堪握住了破敗不堪的門框,才沒摔在地上。
腐朽的門框上,木刺橫生。
不少鋒利的木刺扎進我手心裡,刺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賀謹眼淚縱橫,抱著嫡姐的手都在顫抖。
他憐惜地親吻著嫡姐,仿佛世界只剩下他們二人。
「阿謹,我終於見到你了……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好,不分開,阿窈,你可知我尋你尋得有多苦?」
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忍住了巨大的痛楚。
往事如雲煙一般浮現在腦海之中。
那年,嫡姐回襄陽老家看望祖母時遇上了水患。
馬車被決堤處洶湧的洪水直接捲入了萬丈深淵。
嫡母傷心欲絕,派人在下游尋找了兩月,卻仍沒能發現嫡姐的蹤跡。
嫡姐撒手人寰,可她誕下的一對龍鳳胎尚在襁褓之中。
賀謹提著聘禮來到了嫡母面前。
他懇求嫡母,將我指給他做繼室,照料一雙兒女。
我聞此大驚失色,可姨娘卻望著那五馬車的聘禮紅了眼。
嫡母自然是願意的,我不過一個小小庶女,又有位貪財的姨娘,最是好拿捏。
他們三人串通好,灌了我一杯蒙汗藥便將我塞入了接親的小轎。
待我再次睜開眼,早是木已成舟。
在賀謹的威逼利誘和甜言蜜語中,我漸漸迷失了自我。
我不再是謝渺,而是賀謹的妻子,兩個孩子的母親。
就這樣,我被四四方方的後宅睏了五個年頭。
每逢嫡姐忌日,賀謹都會帶著我去往嫡姐遇難的地方追悼。
結束後再去附近的廟裡點上一炷香。
誰人聽了,都誇他賀謹一句重情重義。
可今日,嫡姐竟真的出現在了這裡。
不知過了多久,嫡姐才忍住了悲痛的哭聲。
站在我身側的兩個孩子也醒過了神。
他們接連撲向嫡姐的懷抱。
「娘,是真的娘,我好想你啊娘……」
賀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窩在嫡姐懷裡,哭成了淚人。
嫡姐趕緊安撫他,卻不料露出了他受傷的腿。
昨夜他貪玩,在客棧里擺弄後院的斧頭。
卻不料那斧頭太重,直直朝他身下砍去。
我連忙撲向前,用胳膊擋住了斧頭。
霎時間,鮮血順著我的胳膊滴了下來。
好在,斧頭只磕碰到了賀昀的小腿,沒有什麼大礙。
賀昀嚇壞了,站在原地哭得泣不成聲。
我將他帶回了房間安撫,又讓丫鬟替我上好了藥。
我答應了他,不會告訴賀謹,他不必害怕。
嫡姐看到那道青紫的傷痕,頓時變了臉色。
「好孩子,告訴娘,是誰弄的?」
2
賀昀支支吾吾的含糊不清,在嫡姐的逼問下緩緩抬起了手。
下一刻,那手便指向了我的方向。
「是姨母。」
嫡姐勃然大怒,衝上前來便扇了我一巴掌。
「阿渺,你已經霸占了我的位置,為什麼還要虐待我的孩子?」
「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我耳邊嗡嗡作響,一時間不可置信地望著賀昀。
他怎麼……能說謊……
「好孩子,告訴娘,她還對你做了什麼?」
賀昀窩在嫡姐懷抱里,含糊道:
「姨母不給我飯吃,還叫人每日打我手掌,娘,我怕……」
嫡姐聞此捂住了心口,險些暈在賀謹懷裡。
「來人,去找郎中,快,把夫人扶上馬車!」
賀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隨後抱著嫡姐上了馬車。
我牽著兩個孩子,匆忙趕回了客棧。
嫡姐至今昏迷不醒,賀謹便守在她跟前整整一日。
夜深,賀昀睡在外間的榻上,我便擁著賀琪睡在裡間。
賀謹不喜賀琪,準確來說,他是怕睹物思人。
賀琪這張臉與嫡姐生得一般無二。
我嫁過來時,賀琪不過才一周歲。
這般年紀失了母親,又不得父親抬愛,我愈發的心疼。
於是便真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日日夜夜養在跟前。
「姨母,母親回來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寬慰道:
「琪兒不怕,姨母會一直陪著琪兒的。」
哪知小丫頭突然從被窩裡爬了起來,大聲喊道:
「你為什麼不走,偏要占著我娘的位置?都怪你,我娘才不回來!你是個壞女人,我不要你!」
說罷,她狠狠推了我一把,將我推下了床。
我萬萬沒想到,這番話竟能從她口中說出來。
腹中隱隱作痛,伴著一時的氣惱,我便吼了她兩句。
「誰教你說這些話的?你怎麼能這麼說?」
賀琪大哭了起來,連屋外的小二都嚇得敲了敲房門,問發生了何事。
我捂住小腹從地上爬起來,身上早已生了一層薄汗。
「你這個壞女人,欺負我娘還要欺負我妹妹!滾開這裡,我要告訴爹和祖母,讓他們把你趕出去!」
賀昀沖了進來,緊緊抱住了哭泣的賀琪。
我欲開口,可腹中絞痛不止,只好咬緊了唇。
「阿窈剛睡下,你們吵什麼!」
賀謹不分青紅皂白地怒吼。
見到兩個孩子在哭,立刻質問我:
「你怎麼看的孩子?知不知道阿窈身子虛弱,聽不得吵鬧。」
「爹,是姨母欺負了妹妹。」
「爹,我不要姨母,我要娘,姨母壞,她會害死娘的……」
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將整個事實歪曲。
「不是的,我……」
「夠了!謝渺,不過是兩個孩子,你和他們計較什麼?」
事已至此,無論我如何解釋,又有誰會相信。
是啊,他們才七歲,怎麼會說謊?
「你好自為之,我帶他們去找阿窈,明天阿窈要吃桂花羹,你記得去熬。」
話畢,賀謹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
我強忍著腹痛躺下。
丫鬟要為我請郎中,可郎中就在嫡姐房中。
若是把郎中喊來,他們大抵又要詬病我。
我窩在冰涼的榻上,忍著腹中的疼痛。
大抵是白天吃涼了,很快就會好。
就這樣,我渾渾噩噩度過了整夜。
3
清晨,隔壁的歡笑聲將我吵醒。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套上了外袍。
丫鬟為難地望著我,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吧。」
「夫人,大人說要你親自去給大夫人熬桂花羹,不得由丫鬟們代勞。」
我嘆了口氣,來到了客棧的廚房。
備料,調羹,溫火……
一頓忙活下來,已經接近晌午。
我端著桂花羹來到嫡姐房中,剛巧遇上他們一家四口在用膳。
賀昀和賀琪依偎在嫡姐身側,連吃飯都顧不得。
賀謹則替嫡姐剝著蝦仁,一個又一個喂在嫡姐嘴裡。
「阿謹,我感覺就像做夢一樣,就是現在讓我去死也值了。」
賀謹捂住了她的嘴,眼底儘是掩不住的笑容。
「胡說什麼,這樣的日子啊,咱們一家四口還多著呢。」
我站在這裡愈發侷促,下腹時不時傳來的墜痛感讓我更是立不安穩。
「你喂阿窈吧,她身子虛弱,又堅持抱了琪兒一晚,今早連手都抬不起來。」
「你倒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我不屑與他們起爭執,總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端著桂花羹上前,舀起一勺晾涼,小心喂到嫡姐嘴裡。
卻不料賀昀突然起身,直直撞在了我肚子上。
我痛得失了力氣,將一碗桂花羹全灑在了嫡姐身上。
嫡姐驚呼出聲,賀謹趕緊起身拿起方巾替她擦拭。
「阿渺,我知道你怨我回來,你若是看不慣我,我大可帶著孩子們一走了之,給你們騰地方!」
賀謹憐惜地望著嫡姐,又憤憤瞧了我一眼。
似是不解氣,又抬手朝我扔了一隻茶盞。
那茶盞不偏不倚,落在了我額前。
又掉在地上,碎成幾塊。
「謝渺,弄乾凈後帶著你的破東西給我滾出去!」
丫鬟們幫著我一起清理乾淨。
我帶著破碎的瓷碗和燙紅的雙手,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回廂房。
丫鬟見我面色不好,便去尋了郎中。
只是郎中還未到,賀謹便要匆匆啟程回京。
當年齊王謀反,皇后為了保住腹中胎兒,連夜逃往行宮。
只是半路臨盆,不得已在破廟中與一戲子同產。
卻不料,那戲子竟演了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調換了真公主。
受盡榮寵的長公主竟是個冒牌貨,而真公主卻明珠蒙塵,至今下落不明。
帝後大怒,召回大理寺少卿,勢必要徹查此事。
賀謹接了這般急差,一刻也不敢耽擱。
可嫡姐卻提議,要去再見一面當初救下她性命的老農婦。
當初她失了記憶,是那農婦將她留在家中,好生照顧。
賀謹自然是同意的,隨即命人收拾好了行李,立刻啟程。
我坐在馬車上,被顛簸的直犯噁心。
渾渾噩噩中,賀謹進了我的馬車。
他從身側擁住我,倚在我頸間。
「阿渺,別生我氣了,你知道的,我對你的感情誰也替代不了。我不過是弄些手段好讓阿窈心裡頭平衡些,怎麼偏偏你就信了?」
「等夜裡頭我去你房中,多喚我幾句姐夫聽聽,呵……」
我用盡渾身的力氣,將他重重推開。
賀謹的頭撞到了車廂上,他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謝渺,別不識好歹!」
「你是不是忘了,被我關在那的滋味兒?」
4
我渾身發抖,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那間暗室是賀謹特意打造。
每當我有一絲忤逆他的意圖,都會被關進去。
緊接著,便是沒日沒夜的折磨。
那表面上風光月霽的大理寺少卿,背地裡卻是齷齪且卑鄙。
我恨他,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直至黃昏,嫡姐仍沒尋到那間記憶中的茅屋。
賀謹急著回京,便帶了身邊兩個隨從先行離去。
我也只得被迫和嫡姐擠在一輛馬車裡。
「阿渺,這些年的少夫人當得可還舒心?」
我趕緊跪在嫡姐跟前。
「妹妹不敢。」
嫡姐一巴掌將我扇倒,磕在了車窗上。
「我瞧你是活膩味了!我屍骨未寒,你竟敢勾引你的親姐夫,小賤蹄子,從前在家中我便瞧著你是個浪的,你倒真是會打算盤,算到我這來。」
馬車停了下來,嫡姐連同她的丫鬟將我生拉硬拽扯下了馬車。
「我的好妹妹,你莫怪我,要怪啊,就怪賀謹他愛上了你,有你在一日,我在賀家便不得安心一日。」
「你們,將她給我扔下去!」
我拚命嘶吼,拽住了嫡姐的裙擺。
「不要,求你了嫡姐,放我一條生路吧。」
「我保證不會阻礙你,我會走,會走的,求你了嫡姐……」
嫡姐噗嗤笑出了聲,一腳將我踹翻在了地上。
「琪兒昀兒,救救姨母,救救姨母……」
我趴跪在地上,十根手指扣緊了碎石泥路。
兩個丫鬟死命地將我向後拖,指甲被磨得滲出了血,染紅了地。
「我才不要你這樣的姨母,妹妹我們走。」
賀昀說完轉身上了馬車,賀琪將我抓在地上的手給抬了起來。
「娘,琪兒做得棒嗎?」
「不愧是娘的好閨女。」
嫡姐肆意的笑聲迴蕩在我耳邊。
我絕望地閉上了雙眼,任由兩個丫鬟將我拖拽到山崖處。
可預想的痛楚並未傳來,反倒是耳邊傳來一股熱氣。
「少夫人,下邊有棵樹樹,底下就是平坡,婢子們只能幫您到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