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不見徐青喻,但不能是因為這個。」
方岫像被我這一句話惹惱。
想叫安保上來把我趕走,門口卻來了人。
「方岫,誰准你在我的公司撒野的?」
皮鞋踩在瓷磚上的聲音,冰冷肅穆。
方岫一怔,要解釋。
徐青喻卻淡淡揮了手。
「出去吧,我約了人。」
有那麼一瞬。
我挺為方岫覺得可憐的。
徐青喻對她真的太不溫柔。
這麼凶,沒有哪個女孩會喜歡他的。
但下一秒,他那冰冷的視線就落在了我身上。
眉頭不動聲色的皺起。
他頓了頓,看到我身邊的陳編才說。
「無關人員都離開了。」
「就開始採訪吧。」
15
徐青喻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臉色一陣一陣發白,卻還是強打起精神。
回答陳編提前準備好的提問。
「徐總這次回國,是有新業務板塊要開拓嗎?」
「算一部分原因。」
徐青喻薄薄眼皮垂下,視線帶過我。
「更重要的,是回來找人。」
是的……找到就把手腳剁了,丟海里喂鯊魚。
這是他跟那些老同學說的,原話。
我緊張的攥著褲腳,低著頭,儘量不去觸徐青喻的霉頭。
陳編聽完,立刻抓住話語中的關鍵,問道。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嗎?」
我在心裡默默回答,不重要。
「很重要。」
我震驚的抬頭,撞見徐青喻唇角淡淡的笑意。
「她欠了我一些東西,這次回來……」
心被懸著不上不下,我輕輕蹙眉。
就聽到徐青喻說,「是要跟她結婚的。」
是啊,怎麼會是我呢?
和徐青喻有過往事的人,又不止我一個。
後續的採訪我全程低頭,如坐針氈。
想借著採訪的休息時段離開。
徐青喻卻悠悠抬眸,目光凝在我身上。
「黎柚,你就沒有想問的嗎?」
是他點名叫我來的……
神情慌亂中,陳編自然的接話。
「是啊,你們是老同學,一定比我更了解對方。」
「黎柚,你也問兩句。」
就因為足夠了解徐青喻。
才知道他有多不想,跟我重新碰上。
16
一個記者的專業素養。
讓我面對這種情況時,不能冷場。
我僵硬的坐定,看向徐青喻濃黑色的眸子。
問句脫口而出:
「徐總,你的眼睛是什麼時候好的?」
這是個沒被列在採訪提綱里的問題。
沒人敢細挖徐青喻不是「太子爺」前的那段歷史。
更沒人知道,他的眼睛,曾經看不見東西。
聽我問的是這個,徐青喻怔了怔。
沉著眉頭,像想到什麼很不堪的事情。
以前當同桌時,我總問他。
「徐青喻,你的眼睛什麼時候會好啊?」
「很快吧。」
聽他說很快,我落寞的趴在課桌上。
徐青喻的眼睛好了,也就不需要我了。
「你不高興嗎?」
「沒,我為你開心呢……」
徐青喻不喜歡說謊的女人。
我卻在這件事上,說了很多謊言。
現在,他目光澄澈,輕易就能看穿我的那些,蹩腳的謊言。
他慢慢抬起頭,對我說。
「出國的第二年。」
「我最想她的時候。」
他說他很想方岫。
卻不知道,在他出國的第二年里。
我也偶爾,很想很想他。
冬天嚼著便利店裡過期的三明治。
穿著兩年前,他掏錢給我買的,那件已經過短的羽絨服。
一個人站在大霧裡,白茫茫一片。
每個覺得寒冷,飢餓,痛苦的時刻里。
我都會想起徐青喻。
我眼尾大概是紅了,很不爭氣的要掉淚。
仰頭,輕輕的跟陳編說。
「我沒有別的要問的了。」
要走出那間碩大的,冰冷的辦公室。
徐青喻卻喊住我。
「黎柚。」
「可我寧願,我的眼睛沒好過。」
那一瞬,我怔怔的站在原地。
17
陳編先走了。
徐青喻開車,說是還有採訪,只能我跟他單獨做。
看著拉開的副駕駛,我愣了愣。
最終鑽進了後排。
「你有未婚妻了,不合適。」
聽我說完,徐青喻重重把車門甩上,卻沒有發動汽車。
密閉空間裡,全是他身上那股冷冷清清的味道。
變了的,只是混合進的淡淡煙草味。
大概在國外的日子挺難熬的,一向潔癖的徐青喻,也學會了抽煙。
也不知道煙灰掉到身上的時候,會不會把那件衣服也丟掉。
想著,徐青喻卻從後視鏡中盯著我,問道。
「誰告訴你,我有未婚妻的?」
是在他提問的那個時刻里。
我察覺,有些謊言或許是不堪一擊的。
我頓了頓才回答,「方岫。」
徐青喻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他只是問。
「黎柚,要是我沒有未婚妻。」
「我那天說的,你會答應嗎?」
藍調時刻里,這一切顯得很不真實。
徐青喻點了支煙,火苗在呼吸間躥動。
他沒抽,只沉默的等著我的回答。
「徐青喻,我們不合適。」
從他不再是那個眼盲的徐青喻時。
世界就早已經,天翻地覆。
我再有沒有靠近他的資格。
18
沉默的對峙中,徐青喻的喘息一點點粗重。
他驀的拉開車門。
坐進後排座位,把我撈到懷裡。
掙扎的片刻,薄唇印在我乾燥的唇瓣上。
乾柴帶動烈火,我像是渴水的魚。
只有徐青喻這一方岸,能推我入海。
欲潮洶湧,徐青喻滾燙的眼淚打在我脖頸上時。
他啞聲說了句。
「黎柚,我沒有未婚妻。」
「我待在國外幾年,翻來覆去想的都只有你。」
我逐漸拼湊起當年的真相。
……
我跟徐青喻最好的時候。
校園內捲起過一股「不良少年」的熱潮。
在人跟人的鄙視路徑里。
一個撿垃圾吃的女孩,和一個眼盲的少年。
無疑處在鄙視鏈的最底層。
他們是趁徐青喻不在的時候,找上我的。
拿著棒球棍,光是一個眼神就能叫人腿軟。
「黎柚,你是喜歡那個小瞎子嗎?」
「要一直幫著他。」
我那時已很會看人臉色。
這些人最想征服的,就是那些硬骨頭。
但我不是,我是從垃圾箱裡爬出來的流浪貓。
懂得什麼環境,最能讓一個窮孩子生存下去。
我說:「看他可憐而已。」
「騙瞎子的錢,最容易了。」
在辦公室里焦躁不安的修改錯題時。
那段視頻在班級里被一次次播放。
徐青喻看不到視頻中的場景。
卻能聽到我的語氣。
他丟掉了我給的紅燒肉。
一遍遍的清洗他的手指。
想要抹去跟我的一切關係。
瞎子不要騙子了,更不要當傻子,被蒙在鼓裡。
這是徐青喻的自尊。
可現在,高傲的徐青喻輕輕伏在我的肩頭。
胸膛劇烈的起伏引得我的心臟一齊共振。
他無比脆弱的把我的手覆在他眼皮上。
「黎柚,可憐我也可以。」
「但你能不能,別再一聲不響就從我身邊逃開了。」
19
徐青喻帶我回了趟高中。
他如今是整個平市都知名的大人物。
想不聲不響的回趟曾經的母校,很容易。
「高中畢業之後,我找了你很久。」
「去了你在學校登記的房子,找了你的鄰居。」
「但你消失的一乾二淨。」
我有些無措,卻驀的想起人生中最難過的那幾年。
我原先可以留在平市,甚至去更好的地方上大學。
但那些地方沒有獎學金,更不會讓我帶著家人,住進教職工宿舍。
我爸病的很重,家裡的房子被抵押出去。
經常會有催債的人上門。
我媽托關係給我找了個,能給獎學金,還能帶家人一齊入住的大學。
她改了我的志願,去了地圖上,和平市對角的地方上大學。
我跟高中的所有同學都斷了聯繫。
班主任怨我拉低了一本率,把我踹出了班級群。
最難的那三年里,我爸在鬼門關里走了無數回。
我媽被這一切逼瘋了,跟一個男人跑了。
就剩下我,托舉這個飄零的小家至今。
這幾年裡,我扛過磚,搖過奶茶。
跑外賣時被人指著鼻子罵,當服務員時被人吃豆腐。
我都快習以為常了。
天就是灰的,輕飄飄落下來一粒塵,就能把人砸死。
我沒期待過,這種世界裡。
還能看得見光。
「可黎柚,我還在這呢。」
徐青喻只說了這麼一句。
卻讓我的委屈,排山倒海般爆發。
我都快忘記他手心的溫度了。
也忘掉了他周末帶我吃過的那些外國料理是什麼味道。
讀出聲音做題身邊也沒人回應。
更不會有人在我被生活砸落在地時,問我冷不冷。
現在,會把流浪貓撿回家的那個人。
回來了。
20
學校門口的報刊亭。
最新一期的封面印著徐青喻的名字。
我買了份關東煮。
就聽到老闆對著徐青喻打量。
「你男朋友挺像這上面的人的……」
我回頭看了眼徐青喻,點了點頭。
有人頂著頭黃毛,也從我們身邊路過。
盯著那印著大大封面的商業報說。
「嘖,你是不知道。」
「當年這太子爺跟我認的妹妹一個班的。」
「他同桌把他當取款機用,那可憐的……」
懶散的語氣瞬間牽動回憶。
我追上去時,徐青喻已經衝上前把人打趴下。
西裝外套被他隨意的丟給我。
他一人把兩人逼到牆角。
拳拳到肉,打的兩人抱頭鼠竄。
那黃毛跪地求饒時,終於看清了徐青喻的臉。
驚恐的瞪大雙眼,嚷嚷著。
「徐總您高抬貴手,當年是我不對。」
「是我聽了我那妹妹的鬼話,要去你家偷東西……」
「但我不是也沒偷成,還幫人收拾了你那不要臉的女同桌。」
「您就大發慈悲,饒了我行嗎?」
我聽愣了。
徐青喻卻臉一黑,狠狠踩住那人的手掌。
「說,指使你的人是誰?」
「方岫,我妹就叫方岫……」
「你去找她,別來找我了。」
在黃毛的描述中。
方岫並不是表面那個品學兼優的五好班長。
而是個在背後引導著班級群體,疏遠欺負弱勢的學生。
再在學生熬不下去時充當救贖者的,雙面少女。
徐青喻會在班裡看到那段視頻,並不是偶然。
一直都是方岫在背後,動手腳。
21
我跟徐青喻趕回市中心的路上。
陳編關於徐青喻的採訪就以視頻內容先做了預熱。
徐青喻足以媲美明星的正臉,配合深度內容。
一經發出,就徹底引爆了網絡。
有網友剪輯了徐青喻關於「她」的採訪片段。
掀起了一股尋找「她」的熱潮。
「有沒知情人說說看,讓太子爺念念不忘的人是誰?」
「靠,這世界就是本巨大的小說……」
「今天也是圍觀他人絕美愛情的一天[開心.jpg]」
不斷有自稱參加過同學會的人出來留言。
「應該是我們班長吧?人美心善唯一純白的茉莉花!」
「是了,班長好像透露過,她跟徐青喻要訂婚了吧?」
「那晚徐青喻喝醉了就是她送回去的,真甜吶!」
「畢業聚餐,也是班長送徐青喻回去,這倆人緣分說不清……」
我不斷刷著網友評論。
看著頻頻出現的「訂婚」二字,覺得很刺眼。
「方岫一直在人前說她是你的未婚妻?」
在等紅綠燈,徐青喻把他手機丟給我。
他跟方岫的聊天記錄里。
很清楚的寫著。
「同學會上幫個忙,我怕麻煩。」
「就說你是我未婚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