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今生
妻子臨終前立下遺囑,死後要跟她的白月光葬在一起。
我氣得渾身發抖,
死後和別的男人葬在一起,這不是在打我的臉嗎?
她見我不答應便以死相逼。
我迫不得已答應後,她立馬帶著孩子一起改嫁。
順便還告訴我了一個驚天秘密,「實話告訴你吧,孩子也不是你的種。」
我直接被氣到心肌梗塞,一命嗚呼。
再次睜眼時,我重生到了1968年,和妻子舉行婚禮這天。
1
兒子程朗一拳砸在桌子上,
「相濡以沫一輩子了,怎麼老了開始鬧離婚了!」
"你們這是要讓全農場的人看我們家的笑話啊!"
我抬眼看他,這孩子從小就倔,跟他娘一個脾氣。
現在當上了拖拉機站的技術員,在農場也算個幹部,說話更硬氣了。
"爸,你是咱們農場的總工程師,媽是會計主任。你們這一離婚,影響多大你知道嗎?"
堂屋裡靜得能聽見牆上掛鐘的滴答聲。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裡屋的方向。
蘇靜儀正在收拾東西,那個褪了色的藍布包袱攤在炕上。
"再說了,小河馬上就要評勞模了,這個節骨眼上......"
"行了。"
我打斷了他的話,"你媽心意已決,就這樣吧。"
程朗還想說什麼,被我擺擺手制止了。
他氣呼呼地跺了跺腳,轉身出去了。
這孩子今天倒是聽話,有點反常。
炕上碼著幾件衣裳。
那件我去年託人從省城帶回來的呢子大衣,還有前年在供銷社排了三天隊才買到的確良襯衫,她都沒碰。
倒是那件補了又補的藍布棉襖,被她仔細疊好放進了包袱。
"火車票買好了?"我站在門口問。
"嗯,今晚的特快。"她頭也不抬,繼續收拾著。
"帶件厚衣服吧,北方冷。"
"不用了。"
她終於抬起頭肯看我了,眼神卻有些閃躲,"明志說那邊什麼都有。"
明志。這兩個字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
陸明志,她的青梅竹馬,如今在北方當了什麼外貿公司的領導。
這些年發達了,隔三差五就給農場寄些稀罕物件。
蘇靜儀最後打開了那個紅木首飾盒。
我還記得那是我倆成親時,我託人從上海帶回來的。
二十年了,她從來沒戴過我送的首飾。
只見她從最底層翻出一條綠松石項鍊,那是陸明志當知青的時候送她的。
戴上項鍊的那一刻,她整個人都亮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我突然想起新婚之夜她哭得那麼傷心。
當時以為她是捨不得城裡的父母,現在想來,或許是因為別的人吧。
那會兒正是最困難的時候,知青返城的名額緊著呢。
她本可以跟陸明志一起走的,卻陰差陽錯嫁給了我這個農場裡的技術員。
這大概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了。
所以立下遺囑,要跟陸明志同穴。
寧願跟他死在一起,也不願意躺在程家祖墳里。
看著她吃力地提起包袱,我注意到她兩鬢的白髮。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老了。
"我騎自行車送你去車站吧。"我聽見自己說。
她愣了一下,最終點點頭:"也好。"
2
蘇靜儀坐在後車架上,我騎著二八大槓在田埂小路上慢慢前行。
夜色漸深,遠處的玉米地里傳來陣陣蛙鳴。
一路無言。
當經過坑窪處,我都會放慢車速。
幾十年的習慣改不掉,我還是會下意識地為她著想。
而后座的她望著兩邊的農田發獃。
月光下,我看到她嘴角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笑意。
像個即將逃離牢籠的囚徒,又像個終於要見到心上人的少女。
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想問問她:這二十年的婚姻到底算什麼?
我們的家又算什麼?
還有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又算什麼?
可最終,我什麼也沒說。
因為她臉上洋溢著的幸福感,是她嫁給我幾十年從未出現過的。
到了火車站,她連句道別都沒說,提著包袱就往站台走。
腳步輕快,像是怕我會反悔似的。
望著她的背影,我突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這些年來,我自以為是個稱職的丈夫,卻原來只是她生命里的一個過客,一個替代品。
回到家,我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看著牆上的結婚照發獃。
那是我們在照相館拍的,她穿著白襯衫,我穿著藍制服,都是農場發的。
那時候農場裡能有一張結婚照都是稀罕事。
可現在看來,照片里的她笑得多麼勉強。
我試圖讓自己振作起來,可怎麼也做不到。
夜深人靜時,腦子裡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她到北方了嗎?
那邊的天氣比咱們這冷得多,她那件薄棉襖頂不頂用?
聽說北方的飯菜口味重,她這個南方人能習慣嗎?
陸明志現在是領導了,不知道會不會嫌棄她這個農場會計?
有時候想到這些,我真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
都離婚了,還操這些閒心做什麼?
醒醒吧,程遠!
蘇靜儀早就不愛你了,或者說,從來就沒愛過你。
你不過是她在那個特殊年代裡,無可奈何的選擇罷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天。
直到那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收音機。
廣播里正在播放農場的喜報:程朗同志被評為省級勞動模範,將代表農場參加省里的表彰大會。
我心裡一動,趕緊給程朗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
這不對勁。
這麼大的喜事,他怎麼會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又過了兩天,我在農場的布告欄里看到一張照片,整個人如遭雷擊。
照片上,陸明志和蘇靜儀穿著嶄新的中山裝,坐在北方那棟紅磚樓的客廳里。
他們身後站著一群人,我的兒子兒媳,還有兩個孫子,都在。
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這些天程朗的電話打不通。
原來他們一家子都去了北方,就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我抬頭看看辦公室牆上的全家福,那是去年春節照的。
照片里,蘇靜儀面無表情,程朗和他媳婦笑得很不自然。
只有我,像個傻子似的笑得那麼燦爛。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原來我才是那個最可憐的外人。
我強撐著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程朗的號碼。
"爸!"
電話那頭傳來兒子興奮的聲音,"你是不是聽說我評上勞模的事了?"
"這邊可真好啊,陸叔叔帶我們去參觀了紡織廠,還去了百貨大樓。這裡的東西比咱們農場的供銷社齊全多了!"
"小河和小安都玩瘋了,陸叔叔說要給他們買玩具汽車和洋娃娃呢!"
聽著兒子的話,我心裡一陣發苦。
這孩子絲毫沒有背叛父親的愧疚,反而沉浸在新生活的喜悅中。
我剛想說什麼,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嘟嘟"的忙音。
放下電話,我幾次想給蘇靜儀打過去。
可手指放在撥號盤上,卻總是按不下去。
既然已經分開了,又何必自取其辱?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來電顯示是長途,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喂,靜儀?"
"程同志,我是陸明志。"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文爾雅的男聲。
我愣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魂牽夢縈了蘇靜儀二十年的男人說話。
"靜儀正陪孩子們去看樣板戲,讓我給你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他說話很客氣,帶著城裡人特有的腔調。
但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
"程同志,首先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讓程朗一家來北方的事是我的主意。本來想提前告訴你的,但靜儀說現在是新時代了,孩子們都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
"她說...不必事事都要經過你同意。"
"程同志,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3
我死死攥著話筒,指節發白。
表面上看是客氣的問候,實則句句都在炫耀,都在提醒我:蘇靜儀已經是他的人了。
深吸一口氣,我說:"不會,只要他們開心就好。"
陸明志笑了:"那就好。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這些年對靜儀的照顧。"
"不過現在她跟我在一起,一定會比從前更幸福。對了,下個月我們準備辦喜事,你要是方便的話,可以來參加婚禮。"
我的手在發抖,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蘇靜儀的聲音:"明志,你在跟誰打電話?"
電話突然掛斷了。
我癱坐在椅子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辦公室里很冷,但我已經感覺不到了。
一整天,我滴水未進。
直到深夜,收到了蘇靜儀的電報。
"遠哥,睡了嗎?"
看著這熟悉的稱呼,我心裡五味雜陳。手指顫抖著,回了一個"沒"字。
"沒睡就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這語氣,和以前在家裡商量事情時一模一樣。每次農場裡有什麼大事,她都是這樣跟我說的。
我皺著眉頭回覆:"不用商量了,你想嫁就嫁吧,我們已經離婚了。"
"不是這件事。明志這些年一直未娶,也沒有孩子。所以我想...讓朗朗改姓陸,還有小河和小安。"
我的手劇烈顫抖起來,電報紙差點掉在地上。
這個要求太過分了,簡直是在要我的命。
二十年來,我把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這個家上。
就算知道程朗不是我親生的,我也從沒虧待過他半分。
現在她不僅要帶走我的兒子,還要斷了我的香火,讓我徹底成為一個絕戶。
我立刻給郵電所打了電話,讓他們接通北方那邊。
"蘇靜儀,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的聲音都在發抖,"這些年的夫妻情分,就真的一點都不剩了?"
"你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蘇靜儀的聲音很平靜:"程遠,我只是在跟你商量,不是在命令你。"
"你應該先問問孩子們的意見。現在是新時代了,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
"這麼多年,你管得還不夠多嗎?"
我怒極反笑:"好,你說得對。那我現在就去問問程朗,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想姓陸!"
"不用問了。"
蘇靜儀打斷我的話,"朗朗已經同意了。他說能跟著明志,是他的福氣。"
我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兒子的背叛比妻子的背叛更讓我心痛。
想到這些年來對他的疼愛,想到為了他的前程幾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我就覺得可笑。
"程遠,你別太難過。"
蘇靜儀的聲音突然溫柔起來,"其實...朗朗本來就應該姓陸的。"
我愣住了:"你...你說什麼?"
"還記得我們結婚那年的聖誕節嗎?我說去省城開會,其實是來北方見明志了。"
"在招待所里...我們......"
"所以朗朗根本不是你的孩子,是明志的。"
"我昨天剛帶朗朗去做了親子鑑定,你要看結果嗎?"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眼前一黑,什麼也聽不見了。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農場醫院的病床上。
大夫說我是過度勞累加上情緒激動,才會暈倒。
看著天花板上的電扇"呼呼"轉動,我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再次睜開眼睛時,我回到了1968年。
眼前是農場禮堂里的大紅喜字,身邊站著穿著白襯衫的蘇靜儀。
這是我們的婚禮現場。
主持人正慷慨激昂地說著:"在這個新時代,兩個知青同志即將喜結連理,為農場的建設增添一份力量......"
蘇靜儀突然轉過頭來看我,眼神複雜。
我瞬間明白,她也重生了。
第2章彼岸
4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我搶先一步把手中的紅綢花扔在了地上。
"對不起,這個婚我不結了。"
我的聲音很輕,卻讓整個禮堂都安靜了下來。
台下一片譁然。
農場領導和知青們都愣住了,就連禮堂門口放哨的民兵都探頭往裡張望。
聽到這話後,蘇靜儀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正好,這婚我也不想結了。」
所有人瞬間譁然,而我清楚她心裡在想什麼。
上一世的她,在花甲之年才追尋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雖然只有短短几天,卻讓她魂牽夢縈。
這一世重來,她自然不會再重蹈覆轍。
"靜儀,你這是幹什麼?"她爹蘇教授氣得渾身發抖。
作為右派分子被下放到農場的他,好不容易才在這裡站穩腳跟。
"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些不著邊際的事?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想回城?"
蘇母拉著女兒的手,低聲勸道:"聽話,程同志是個好人。他是農場技術員,以後日子有奔頭。"
蘇靜儀搖搖頭:"爸,媽,我沒有胡鬧。"
"我不能嫁給程遠。"
"因為我根本不愛他。"
"沒有感情的婚姻,就算在一起十年八年,二十年五十年,也不會幸福的。"
她轉過頭看我,眼裡帶著歉意:"程遠,對不起。"
"我不能騙你,更不能騙自己。"
在場的人都以為我會激動,會發怒。
因為他們都知道,為了這門親事,我付出了多少。
我不僅主動申請去最艱苦的農場畜牧組,還自學了獸醫技術。
就是為了能照顧好蘇教授家。
可我只是沉默。
蘇靜儀說完就提起裙角,快步往禮堂外跑去。
她腳上穿的不是農場統一發的膠鞋,而是一雙布鞋。
這個細節刺痛了我的心。
原來在上一世,她就已經準備好要逃婚了。
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最後選擇了留下。
這一世,她終於鼓起勇氣邁出了這一步。
她魂牽夢縈,後悔了整整二十年的一步。
這一幕讓蘇教授急得直跺腳。
他是過來人,知道現在這個年代,一個右派分子的女兒私自逃婚會有什麼後果。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追啊!"他急得大喊。
眼看著幾個知青要往外沖,我開口了:"不用追了。"
"既然她不願意,這婚事就算了吧。"
蘇教授一臉愧疚地走過來:"程同志,都怪我沒管教好這丫頭。你放心,等她回來,我一定......"
我擺擺手:"蘇教授,婚姻講究你情我願。勉強不來的。"
"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她根本不愛我。"
"那就證明,這不是一時意氣用事。"
"就這樣吧。"
婚禮就這樣不歡而散。
安撫好父母后,我主動向農場領導遞交了調職申請。
5
"程遠同志,你這是何必呢?"
農場書記拿著我的申請表直搖頭,"你在畜牧組乾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去西北那種苦地方?"
我笑了笑:"聽說那邊的農場在搞技術改革,正缺人手。我想去學點新東西。"
其實我只是不想再留在這裡。這片土地上,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很快,我就收到了西北農場的調令。
臨走那天,我聽說蘇靜儀已經坐火車去了北方。
她要去找陸明志,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通過同學的隻言片語,我零零散散地聽到一些關於她的消息。
說她一到北方就找到了陸明志,當著他家人的面表白。
那天她穿著我們婚禮上的那件白襯衫,像個不要命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