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打算先忍,再徐徐圖之。
謝湛得知後卻將他們全都逐出了國公府,趕去了鄉下的莊子裡。
老國公勃然大怒。
他對謝湛的母親情根深種,對他母親留下的陪房下人也很是縱容。
我姨母是他找的先夫人替身。
那些下人從某種方面來說,也算是先夫人的一種替身。
最後謝湛被罰在祠堂跪七天七夜自省。
我半夜偷偷去祠堂陪他一起跪。
謝湛要趕我走,我卻擠到他身邊纏著不放。
「我不走,禍是因我而起,何況我們是夫妻,本就該有難同當。」
謝湛的聲音疏離又冷淡。
「跟你無關,他們行事囂張,早就該處置了。」
字字句句都在撇清干係。
我卻抿著嘴角笑,心中很是歡喜。
畢竟謝湛早不處置晚不處置,下人們一冒犯我他就立馬處置了,還非要嘴硬說與我無關,我可不信。
我跪得心甘情願,只是沒一會就覺得腿麻如針刺。
偷偷改跪為坐,復又改坐為躺,最後窩在蒲團上沉沉睡去。
一覺睡到天蒙蒙亮。
我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謝湛的外衣,聞起來有股淡淡的墨香。
而謝湛只穿著單薄的單衣。
他還在跪著,腰背依舊挺得筆直,姿儀絕佳,猶如修竹。
那是初冬,祠堂里陰寒森冷,謝湛把外衣給了我,自己染了風寒,大病了一場。
我看著他病懨懨地燒得滿臉通紅,快要恨死那個在祠堂睡覺的自己了。
趴在他床頭哭得死去活來。
他垂眸沉靜地看著我。
「若你我之間非要病一個的話,還是我來吧,畢竟我是你夫君。」
我把這幾個字翻來覆去地咀嚼。
硬是讓我嚼出了幾分甜。
臉上的淚珠未乾,心中卻恍惚在想。
謝湛對我應當也有幾分情意的吧?
不然為何要趕走母親的陪房替我立威?
不然為何寧願脫了外衣給我,寧願自己生病也不喊醒我?
……
我也是用了大半輩子才明白。
謝湛對我從來都與情無關,只與品性有關。
他很好。
只是不愛我罷了。
8
「不是要找孤本?走吧。」
兩人談話間,進了藏書閣。
我不想與他們碰面。
待在閣樓不動,等他們找完書離開。
沒成想,兩人在樓下找了一會兒。
很快又往閣樓木梯而來。
閣樓較小。
藏無可藏,索性也不藏了。
與他們撞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謝湛冷然的眸色沉了沉。
沈雲璃訝然道:
「姜姑娘竟在閣樓?還好我和湛哥哥方才沒說姜姑娘壞話。」
說著,她上下又打量了我幾眼,笑盈盈的模樣。
「看來,傳言也未必皆虛。」
「姜姑娘今日打扮很是穠艷,確實跟以往不一樣呢,連我都喜歡得緊。」
上京城裡這些貴女說話都喜歡夾槍帶棒,暗藏玄機。
先是諷刺我偷聽。
接著又諷刺我打扮艷俗。
可我並不惱,不咸不淡道:
「我自是比不得沈小姐高貴典雅,有貴女風範。」
上一世為了迎合謝湛的端持雅正。
我幾乎從不上妝。
首飾發簪皆為玉,衣衫也都是素雅清淡為主。
而今日,我卻一襲紅裙。
嘴上塗了艷麗的口脂,頭上戴的也是閃閃發亮的金簪。
這樣盛裝打扮,像是又要勾引誰一般。
可這就是原本的我。
喜歡艷麗的衣裙,喜歡漂亮的胭脂水粉,喜歡金燦燦的華麗首飾。
以前連我自己都厭惡那個艷俗的自己。
我也曾無數次想讓自己變成沈雲璃瓊閨秀玉般的大家閨秀。
如今我卻覺得我很好。
我不再想讓自己活成別人的模樣。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9
我抱著方才整理好的箱子準備下樓。
謝湛眼神掃了眼我手裡的箱子,倏地開口。
「表妹要帶著這些書去哪?」
我不想多生事端。
「看書,打發時間。」
謝湛定定地看向我的眼睛。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閣樓里倏地安靜了下來。
沈雲璃彎了彎眉眼,笑著打破了屋內的死寂。
「這麼多書姜姑娘真能看完嗎?還是留給真心愛書之人吧。」
她眼睛一亮,拿走最上面那本書,滿臉驚喜地看向謝湛。
「湛哥哥,我要找的就是這本《藥經孤本》。」
我心頭一陣火起,語氣有些僵硬地道。
「不問自取即為盜,請將沈小姐的書還給我!」
沈雲璃瞬間紅了眼眶,眼淚搖搖欲墜。
謝湛眉眼冷凝,聲音冰冷。
「表妹,你太過分了。」
我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
可還是被謝湛冷漠的語氣刺痛了一下。
遽然別過視線。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話說得太重,又放柔語氣,與我相商。
「你一時間也看不完這麼多,能否將此書讓給雲璃,你先看別的可好?」
原來高高在上的謝公子,也會為了心愛之人求人啊。
我恍惚呢喃道。
「若我偏要先看這本呢?」
謝湛沒有聽清,蹙了下眉,又問了一句。
「表妹?」
我看著謝湛漆黑冷冽的眼睛,徹底釋然。
「好,就依表哥所言。」
10
謝家和沈家要議親的消息傳遍上京城。
我又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眾人笑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竹籃打水一場空。
上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時。
鄔燼提前到京城了。
我先去看了他新買的宅子。
回來時天色已晚。
在國公府的大門前,我們撞見了謝湛。
他騎馬行至門口。
我也恰好扶著鄔燼的手,從馬車上下來。
四目相對。
謝湛目光冰冷,直勾勾地看著我搭在鄔燼臂上的手。
我剛想給他行禮。
他卻面無表情轉身,將韁繩交給門口的小廝,大步向府中走去。
鄔燼冷哼一聲,嗤笑道。
「裝什麼裝,什麼天下第一公子,我還天下第一大奸商呢!」
說罷,扭頭又對我笑了起來。
他五官清俊秀麗,眉宇間還有幾分少年氣,笑起來神采飛揚。
「還好姐姐已迷途知返,那樣的人不值得姐姐付出,不像我,只會心疼姐姐。」
我有些頭疼。
鄔燼是我爹娘撿到的義子。
比我小半歲,算是我弟弟,可他卻一點兒都不想做我弟弟。
還記得他剛來我家時。
就跟我爹娘說,他長大後要入贅嫁給我。
我爹娘行事也頗為不羈。
竟也荒唐地允了他,說只要他能說服我,他們就支持。
上一世,鄔燼每每見到謝湛,都要罵上幾句。
而謝湛見到鄔燼,臉色也會比平日裡更難看幾分。
他們兩人水火不容。
和鄔燼告別後。
我一路穿過游廊,踏上青磚甬道,快要走到院門口時停了下來。
不遠處的玉蘭樹下,立著一道頎長的人影。
謝湛從陰影處緩緩走出來。
月色如水傾瀉在他身上,猶如謫仙下凡。
11
謝湛目光冷淡,沉默地看了我許久。
久到我都想藉口走人時,他才漠然開口道。
「鄔燼此人,城府極深,行事詭譎,並非良人。」
我微微一怔。
沒想到他竟然會誤會我和鄔燼。
我不想過多解釋,語氣平靜道。
「鄔燼很好,他至少對我全是真心。」
謝湛臉色一白。
「時辰不早了,表哥也早點回去歇息吧。」
我淡淡說完,提步準備回自己的院子。
擦肩而過時。
卻被謝湛驟然拉住手腕,他握得很緊,扼得我手腕發疼。
「箏箏,不要選鄔燼。」
我回頭,看向他握著我的手。
「表哥,你逾矩了。」
他並未鬆開手,眼尾隱隱有些泛紅,語氣隱忍又克制道。
「那晚雖未發生到最後,可你我已有肌膚之親,我理應對你負責。」
「箏箏,我娶你,可好?」
和前世一樣的諾言,說要對我負責,說要娶我。
但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的人生,自有我自己為自己負責。
我一字一句提醒他。
「表哥,你和沈小姐已經在議親了。」
謝湛如夢初醒,嘴唇翕動著,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只能緩緩地、無力地鬆開了我的手。
12
翌日清晨,我去拜別了姨母。
我的東西都已裝進車內,鄔燼已等在馬車旁。
見我走出來,他忙迎了上來,眉眼皆是笑意,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開心極了。
「姐姐,我給你備了你最愛吃的紅豆糕和棗花酥,李媽媽一大早起來做的,她的拿手絕活,還熱著呢,趕緊上車吃吧。」
我眼前一亮,頓時口舌生津,有些迫不及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