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謝湛雙雙重生了。
上一世我們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神仙眷侶。
郎才女貌,琴瑟和鳴。
細數我一生,不可謂不圓滿。
夫君對我敬重有加。
長子位極人臣,女兒入宮為後。
我被陛下封為一品誥命夫人,享盡榮華富貴。
這一世重生回來。
謝湛依舊是那個清冷淡漠,宛如皎皎天上月的天下第一公子。
我卻不再痴心妄想,做那上天摘月的人。
不再費盡心思討好他。
不再勾引他。
我與謝湛——
今生應是永不見,從此山水不相逢。
1
上一世,我和謝湛的姻緣,是我步步為營謀來的。
我姨母是國公府的繼夫人。
娘親病故後。
姨母便將我接進府里親自撫養。
她沒有子嗣,待我如親女兒一般疼愛。
府中下人表面對她恭敬。
實則背地裡譏諷。
「什麼窮親戚都弄來國公府打秋風,商賈之女就是上不得台面。」
姨母性子弱。
嫁入侯府十餘載,依舊像無根的浮萍。
既無掌家之權,亦無人給她撐腰,遇事便躲起來暗自垂淚。
我和姨母性子截然不同。
我自小爭強好勝,想要什麼便會主動爭取。
在見到謝湛的第一眼時。
凌亂的心跳就告訴我。
我想要他。
可謝湛是何人?
他是芝蘭玉樹的國公府嫡長子。
是宛如皎皎天上月的天下第一公子。
清冷淡漠,君子端方。
又豈是我這種出身商賈之家的孤女能染指的?
上京城的貴女笑話我沒臉沒皮,痴心妄想。
人人都說我不配。
可我偏要他。
謝湛終是娶了我。
一次晚宴,他被歹人暗算,中了虎狼藥。
我自薦枕席為他解毒。
那一夜他溫柔至極。
哪怕中了藥,亦在強行忍耐克制。
與我耳鬢廝磨,以我的感受為先。
我疼得哭出來時。
他雙目猩紅,隱忍地閉了閉眼睛,竟還能強行停下來。
「莫哭莫哭……」
溫柔繾綣地吻去我的淚水。
我幾乎沉溺在謝湛帶來的陌生的情潮中。
纏綿過後,謝湛終於清醒。
看到渾身斑駁痕跡的我時,他遽然怔住。
連忙背過身去。
「污了表妹清白,此事我定會負責,明日便著人去姜家提親。」
他是君子。
事已成定局,他不得不娶我。
2
婚後謝湛依舊漠然端肅。
我得到的謝湛,是一具冰雪雕刻的軀殼。
他對我。
永遠是清冷的、疏離的、淡淡的、沉靜的。
無妨,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在我的鍥而不捨之下。
我們漸漸竟有了幾分神仙眷侶的模樣。
譬如我撫琴時,他會以笛聲相和;
再譬如與他對弈時,他亦會容忍我一次又一次地悔棋。
謝湛不納妾,不收美婢。
人人都羨我好命。
說我嫁給了世間最好的男兒,對妻子如此一往情深。
我聞言也只是莞爾一笑。
細數我這一生。
不僅如願嫁給了謝湛,養出了一雙出類拔萃的好兒女;還被陛下封為一品誥命夫人,享盡榮華富貴。
人生似乎已然圓滿。
直到臨終前。
我望向謝湛幾十年如一日無波無瀾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問。
「謝湛,你可曾有片刻心悅過我?」
謝湛沉默不語。
我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彌留之際。
仿佛又回到了我們新婚之夜。
謝湛久久未歸。
我便自己掀了蓋頭,一路尋到書房,找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謝湛。
他趴在書案上。
眉頭微蹙,臉頰緋紅,睫毛輕顫,有種破碎感。
案上放著一幅海棠春睡美人圖。
墨跡未乾,顯然是剛畫的。
美人圖雖只是背影。
我卻一眼認出。
那是准太子妃,相府千金沈雲璃。
月色瑩瑩,透過窗落在那副新畫上,一筆一划都浸著愛意。
我壓下滿腔的思緒。
悄然離開書房。
只當自己從未來過,也從未見過。
那時的我啊,年輕氣盛,不撞南牆不回頭。
若有來世。
我定要換一種活法。
不再痴心妄想,做那上天摘月的人。
不再費盡心思討好謝湛。
不再勾引他。
我與謝湛——
來世應是永不見,從此山水不相逢。
3
再睜眼時。
我重生到謝湛被下虎狼之藥那夜。
彼時,我跨坐在謝湛腰上。
羅衫半解,香肩微露。
而謝湛那雙常年握筆撫琴的手,正握著我的細腰。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青筋暴起。
掐腰的力道時輕時重。
不知到底是想握緊,還是想鬆開。
我先是怔了一瞬。
隨即反應過來,立刻推開他。
「不可如此!」
說著翻身下床,拉好半解的衣衫,將胸口攏得嚴嚴實實。
謝湛斜靠在床榻上。
臉上布滿潮紅,黑髮如瀑,衣衫凌亂。
褪去清冷持重的外殼後,他在夜色中像個勾人心魄的妖精,整個人艷色驚人。
黑眸氤氳,迷濛地望著我,音色低啞。
「你我是夫妻,為何不可。」
我心中微震。
隨即便明白,謝湛定是也重生了。
只是我已發誓。
若有來世,遠離謝湛。
思及此,我抬眸看他,淚光盈盈。
「表哥與我,男未娶女未嫁,何來夫妻一說。」
「我知你素來瞧不起我,又何必如此羞辱我。」
聞言,謝湛迷濛的眸色逐漸清明。
他先是環顧了一圈四周,然後視線才與我的淚眼對上,微微蹙眉道。
「抱歉——」
而我仿佛再也無法忍受他半句。
倏地打斷他。
「表哥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說完我拔腿就跑。
迎著夜風,一路跑到湖邊。
借著清澈的湖面,仔細整理好儀容,仿佛什麼都未發生過,回到了宴席上。
姨母握住我微涼的手。
「去了這麼久?手都凍著了,冷不冷?」
我沖她甜甜一笑。
「姨母,我不冷,我很開心。」
姨母便也笑了起來。
那一夜,謝湛沒有再回宴席。
4
翌日,我和姨母正在用早膳。
謝湛身邊的人來報。
說公子病了,不能來給夫人請安,請夫人恕罪。
謝湛君子之風,克己復禮。
待姨母這個繼母,雖不親厚,可該有的禮數卻很周全。
姨母放下碗筷,關切地問道:
「怎的忽然病了?可有請大夫看過?」
小廝墨池抬眸瞥了我一眼。
我置若罔聞,繼續埋頭喝老鴨湯。
墨池恭敬地回話。
說是昨夜赴宴飲了些酒,不小心踩空,跌入湖裡。
初春的湖水,冰冷刺骨。
就是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這般折騰,昨夜回來便發起了高熱,直到現在都還沒退熱。
姨母擔憂不已,當即起身要去看望謝湛。
人都已經走到門口了。
墨池忽然問道。
「表小姐不跟著一起去看看公子嗎?」
姨母反應過來,回頭看我。
「是啊箏箏,你平日裡總追著你表哥跑,今日怎不見你跟著一起了?」
我放下調羹。
「我就不去了,姨母代我向表哥問好。」
又一本正經道。
「往日是我年紀小,不懂事,以後不會再纏著表哥了。」
謝湛病了許久,而我一次都未曾去看過他。
還遣走了教我彈琴和下棋的師傅。
前世的我把自己掰碎了,碾成泥,再揉成謝湛喜歡的樣子。
他喜撫琴。
我便勤學苦練,只盼得他回頭一顧。
他喜歡下棋。
我便拜師學藝,精讀棋譜,只為了與他對弈時,能與他相處久一些。
謝湛不知道。
其實我既不愛撫琴,也不喜歡下棋。
這一次,我要做回真正的姜聞箏。
5
我跟姨母提出想要搬出國公府。
既然要遠離。
那就不要再與謝湛同住在一片屋檐下了。
姨母拉著我的手啪嗒啪嗒掉眼淚。
我十歲寄居國公府,到如今已有五年,這五年我與姨母朝夕相伴,她萬分不舍。
「箏箏,你可是聽說了湛兒要和相府嫡長女議親的事?」
我愣了下。
既覺得突然,又覺得理當如此。
連我都想換個人生。
謝湛自然也會想彌補前世的遺憾。
但我還是有些不解。
「沈小姐不是陛下定下的准太子妃嗎?」
姨母道:
「當年陛下給太子訂婚,並未言明是沈家哪位小姐,沈家除了沈雲璃,還有一位二小姐,只是為人低調,知道的人少,若沈大小姐和湛兒結親,估摸著沈家會將二小姐送進東宮。」
「兩家議親的消息還沒傳出去,我也是上回無意間聽國公爺提起。」
我點頭,如釋重負。
上一世錯亂的姻緣,在這一世得以修正。
只等半個月後鄔燼進京。
我就能搬走了。
6
府中又有了新的流言。
說我勾引公子未果,開始欲擒故縱。
那倆小丫鬟在後院議論時,我正在藏書閣整理書冊。
當初為了投謝湛所好。
這些都是我一擲千金收集來的孤本。
離開國公府時我要一起帶走。
正整理著,樓下的議論聲被我聽了個正著。
「姜姑娘又出新花招啦,之前追公子追那麼緊,現在公子病了,又對他不聞不問,不就是想吊著公子嗎?」
「商女就是商女,盡用些勾欄里的腌臢手段。」
「用再多手段也無用,公子不會喜歡她的,身段妖嬈,容貌艷俗,哪像個大家閨秀。」
我懶得理會,權當狗吠。
卻聽到有道熟悉的聲音斥道:
「你們好大的膽子。」
冷冷清清的聲線,似含冰雪。
我探頭往下望。
病了一場,謝湛瞧著清瘦了許多,一襲月白長衫穿在身上,風拂過時有些瘦骨嶙峋。
他身邊還伴著一個清麗脫俗的女子。
正是相府千金沈雲璃。
兩個小丫鬟嚇得面如金紙,「噗通」一聲跪下磕頭。
「請公子恕罪,婢子們知錯了。」
謝湛神色凜冽。
「罰俸半年,再去孟管家那領十個板子。」
丫鬟們哭哭啼啼退下後,沈雲璃不解地看向謝湛。
「湛哥哥為何發怒?不過是樁小事,下人們嚼嚼舌根,為何罰這般重?」
她和謝湛是青梅竹馬。
兩人很是熟稔,自有一股旁人無法插進去的親昵。
謝湛斂了眉眼,風輕雲淡道。
「府中下人越發沒有規矩,重罰是為以儆效尤。」
沈雲璃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又笑了起來,語氣促狹道。
「說得倒是冠冕堂皇,還不是為了維護姜姑娘?」
「哎,姜姑娘可真厲害呀。」
謝湛垂眸看著她,黑眸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寵溺和縱容。
「我並不是維護表妹,今日之事即便是換作他人,我亦會如此處置。」
沈雲璃皺了皺鼻子,嬌俏道。
「好啦好啦,謝公子乃品性高潔的君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7
謝湛曾經也為我嚴懲過下人。
那時我剛嫁給他,下人們看不起我出身商賈,給我暗中使絆子。
他們有的是謝湛生身母親留下的陪房。
有的是謝湛的乳娘。
皆是國公府有頭有臉、頗有體面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