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看見我們在一起,還以為她介紹的關係成了,朝我擠眉弄眼。
下午我收到她的消息:【你這位看起來很喜歡你嘛,多撈點。不過你膽子很大喔,敢在學校附近明目張胆約會。還是注意點啦,風言風語會殺人。】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索性就沒解釋。
其實我連陳先生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他沒有透露任何個人信息。
我翻他的朋友圈,背景圖是泰山的日出,頭像是他和日出的合影。
發朋友圈不頻繁,內容基本上是風景、釣魚、讀書、他養的兩貓一狗和轉發投票連結。
喜歡用一些玫瑰花之類的 emoji,和年齡基本相符。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這樣的地位,應當有妻子兒女才對,但是我連一條相關內容都沒翻到。
我對他實在是太好奇了,好奇是人類的本能。但是每一次見面我都恪守邊界,一句都沒有多問。
畢竟人要識趣,白吃白拿就更要識趣。
我一度以為我們會這樣井水不犯河水到我畢業,直到有一天,在飯桌上,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我沒來得及調低通話音量。
「秦靜竹!今天是周三,你十點以後就沒課了吧?按教學樓和圖書館的距離估算,最遲十點二十你就應該趕到圖書館了,你為什麼不打卡?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知道中間這麼長時間,我為什麼沒催你嗎?我就想看看你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問題,才能反省,你是心野了是吧?明天生活費是不是不想要了?人生只要有一刻鬆懈,就會滿盤皆輸!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懂這個道理?」
我趕緊調低音量,順便看了一下時間。
快下午兩點了。
我十一點多出來找陳先生吃午飯,因為是火鍋,時間久了點,我完全把打卡這回事給忘了。
可能是因為手裡有錢,就有底氣,扣生活費已經對我造不成威脅了,我淡淡答應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其實我早就被罵習慣了,被罵麻木了,學會了左耳進右耳出。
我媽數次罵我像塊滾刀肉,面對她的訓誡竟然毫不羞慚。
我覺得她說得對,我就是塊滾刀肉。
但滾刀肉也有自尊,也不想窘迫被戳破,我多希望陳先生什麼都沒聽見,雖然我知道根本不可能。
不過我想,我此刻的神情和語氣必定是無比冷靜淡定的,畢竟人在面對窘況的時候總要裝得若無其事,才能多少消解些尷尬,不然以後還怎麼見面呢?
他若無其事地吃東西:「現在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叫秦靜竹啊。」
是的。
他沒告訴我他的名字,我也沒說我的。這才公平。
他大概是察覺了我的尷尬才故意轉移話題,還挺體貼。
我順著他的話往下接:「這樣不公平,我也得知道你叫什麼。」
他從公文包里掏出本子,寫在紙上推到我這邊。
「陳嘉致。」我念出來。
這名字在他同代人中絕對算別致的,家境從名字就可窺見一二,看來從小就吃穿不愁,還真令人羨慕。
他詳細地問了我關於打卡的事,是這段日子以來他跟我說話最多的一次。
既已如此,我也沒保留,直接把《細則》給他看了。
他看完什麼也沒說,不過我本來也沒指望他發表什麼看法,更不希望聽到什麼「好可憐」之類的話。
等吃完了飯他要走時,突然沒頭沒尾地提起來:「你太老實了。打卡而已,預製就行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誒?」
「預製。你在圖書館多拍幾張座位不同、拍攝角度不ťŭ⁻同、桌面擺放不同的照片。至於衣服,也不怎麼用換,反正你好像本來就沒幾身衣服,都穿一樣的也很合理,最多就是換個髮型、換個頭繩的問題。」
「可是我需要在紙上寫口令……」
「舉著白紙多拍幾張,文字 P 上去就行了,現在的 P 圖可以做得很真。」
「離開圖書館時要錄屏世界時鐘……」
「到了該離開圖書館的時間就去拍一張真的。」
醍醐灌頂!
上大學之前我根本沒有智慧型手機,現在這部還是我媽大發慈悲淘汰下來的,所以我腦子裡壓根就沒有 P 圖的概念。
回寢室之後,我認真和室友討教 P 圖技術,嘗試了簡單的 P 文字,發現好像真的可行。
有這麼好的辦法,我竟然沒有早點發現,我這是吃了沒見過世面的虧了!
初步熟悉了 P 圖之後,我轉而打開瀏覽器,搜索陳嘉致的名字。
這麼有錢的人,說不定能搜索出來吧?
果然,他有百度百科!
不是什麼全國知名的巨富,但也是本省有頭有臉的企業家,經營紡織廠和製衣廠。
他的企業並不在本市,第一次見他那天,他住在酒店,大概是來出差吧。
百科顯示,他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怪不得那個年代就能給他取出這樣的名字。
他還是我們學校的優秀校友,不過十幾年前就畢業了。
八四年生人,今年實在是不年輕了啊……
關於他的感情生活,百科上隻字未提,網際網路上找不到隻言片語。
我鼓起勇氣,破天荒地主動給他發了消息:
【原來你還是我們學校畢業的,甚至是直系學長呀。】
陳嘉致沒有回覆。
這令我忐忑,生怕說錯話惹他不高興,他會斷了資助。
我恨自己多嘴,沒能控制好昂揚茂盛的好奇心。
他始終沒回復這一條,三天後,給我打來了下一月份的資助款。
8
我每天大概花半小時的時間預製打卡圖,然後正常上課,正常回宿舍休息,偶爾買個小麵包解解饞,在規定好的時間把打卡圖發過去。
我原本是不太合群的。我參與不進室友的話題,風雨無阻地去圖書館,吃穿用度都比貧困生還貧困,她們都覺得我奇怪,我媽來大鬧過之後,她們和我關係就更差了。
自從擺脫打卡,我人吃胖了,和室友關係融洽了,連腦子都靈活了,學習效率反而比以前天天泡圖書館的時候高多了。
人過起好日子,就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轉眼就到了冬天,連我媽都發現了我變胖了。
有一天在我發完照片之後,她給我打電話說:「你看,我就說你嚴格執行我的計劃是一定能吃飽吃好的,你臉都圓了一圈。但是你還是給我控制控制體重吧,女孩子太胖了不好,你上高中那會兒不是一直保持九十斤上下ṱū³嗎?你減減吧,在你減回九十斤之前,生活費減半。」
縱然我現在已經不靠她的生活費生活,還是被這個一拍腦袋的決策震驚了。
「媽?你真覺得,在大學校園裡,一天十塊錢就夠活嗎?」
她很篤定:「你飯量都得減半了,那生活費減半有什麼不夠用的?」
我都要被氣笑了。
就算真的飯量減半,那也是我少吃一半!不是我可以少買一半!
難道我舉著飯卡跑到窗口去跟打飯阿姨說,阿姨,我要半個饅頭,半份炒白菜,我刷一半錢,可以嗎?
誰賣我啊!
總之,生活費減半敲定了。
我沒有掙扎,因為我了解她,我知道掙扎也沒用。
至少現在我不會因為她用生活費卡我脖子就活不下去。我都不敢想像如果沒有陳嘉致那兩千塊,我現在得多絕望。
不對,如果沒他,我也不會吃胖,大機率還是過著每天打卡,行屍走肉的生活吧。
生活費減半約莫半個月之後,我在宿舍樓下看見了我媽。
彼時我和三個室友剛剛在食堂吃完旋轉小火鍋回來,有說有笑。
看見她的那一刻,我瞬間就起了滿背的冷汗,像一瓢冷水從頭澆到腳,血都涼了。
我預製打卡圖的時候從來沒有鬆懈,每天都做得很精心,P 圖技術也有進步,她一直都沒發現,為什麼會突然找過來?
為什麼?
室友們表情也都不太好,畢竟她們都是見Ṫũ̂⁺識過我媽什麼樣的。
我媽走到我面前,兜頭就是一巴掌。
臉頰火辣辣發燙,腫痛著。
小楊上手拉我媽的袖子:「阿姨,有什麼咱們可以去個安靜的地方聊,我帶您找一間空教室……」
我媽甩開她的手,推了小楊一個趔趄:「你算什麼玩意兒?你家裡沒教過你大人說話的時候少插嘴?沒家教的東西。」
我低著頭,趕緊推室友:「你們先回去吧,不用管我,別波及你們了。」
我媽不依不饒:「波及?什麼叫波及?我告訴你,你這幾個室友,個個挨罵都不冤!我看她們也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才把你帶成這樣!」
我趕在她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趕緊把室友們推進寢室樓的門。
我沒有嘗試拉走我媽,我一路拉著她,她會一路大罵,場面只會更難看,還不如現在這樣。
我媽語氣冰冷:「我說生活費減半就是測試你、考驗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有問題。要是換以前你早就嚷嚷著錢不夠花了!現在不天天要錢了,臉還能越長越圓,我就知道你有問題!」
她的重點是錢,不是打卡。
「三天前我就來這邊了,我就跟著你,觀察你,我看你到底每天都幹什麼,昨天終於讓我抓住了!」
昨天。
昨天陳嘉致來找我吃飯了,雖然我們就只是吃了個飯,他跟我說話都沒超過五句。
但這不重要,我媽不聽任何解釋。
「從小我就教育你要人品端正,要勤謹誠實,人窮不可怕,就怕沒志氣!你倒好!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學,你卻給別人當情婦!我就是這麼教你的嗎!我不如死了算了!我真是痛心疾首!
「打卡也都是撒謊,你真是學壞了!早知道你會墮落成這樣,我不如不生你!」
路過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她的話,各色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能聽見些壓低聲音的議論,餘光隱約看見有人拿出手機。
我從我媽臉上真看不出痛心疾首,我只能看出快意。
宿管阿姨出來趕人,我媽不情不願地被拉進宿管室,一進門就和宿管阿姨訴苦,說我多麼不聽話,多麼壞。
「我親眼看見她和一個年紀能做她爸爸的男人進的飯店!我平常不缺她吃不少她穿,我精心養大的女兒怎麼就墮落到這種地步啊!我這一輩子累死累活都是為了她……」
我打斷她:
「媽媽。」
她瞪我一眼:「你還好意思叫我!我沒你這個女兒!」
「你昨天就看見我和那個男人進飯店,為什麼昨天沒當場攔住我?為什麼不當場去問問那個男人,非要憋一天,等到今天來寢室樓下鬧呢?」
她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你自己犯錯還好意思反問我,你看看你現在……」
「你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什麼路數,所以不敢對著他撒潑,畢竟你應該也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欠揍,對吧?
「但是這裡就不同了。女寢樓下,來來往往的九成都是女大學生,不會多管閒事,我室友也都是體面人,要臉,不能拿你怎麼樣,你太安全了,還獲取了更多的關注。
「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當了情婦,你是個可憐的媽媽,你特別開心吧?
「你用生活費減半來試探我,這證明你也知道三百塊根本不夠活,我不多要錢才不正常,甚至六百塊也不夠,但你一點都不在乎我會不會餓死,不是嗎?
「你不要把『都是為了我』掛在嘴上了,其實你很清楚,你沒那麼愛我,或者說——你一點都不愛我。」
我用最平靜的語氣說了這輩子最頂撞她的話。
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大膽過。
但我覺得特別、特別解氣。
錢是多麼重要啊。在吃麻辣燙的時候,喝檸檬水的時候,襪子破洞了終於可以不是打補丁而是買新襪子的時候,我都只覺得,錢真是好東西。
而此時此刻,我才真切地意識到,錢實在是太重要了,兩千塊,不是什麼大錢,但只要我明天還吃得起飯,後天還吃得起飯,我就有底氣和她撕破臉,直面她的惡毒,戳破她的虛偽,把她根本不愛我這個事實告訴她,也告訴我自己。
我的眼睛還看著她,但腦子裡很突兀地想起了我初次找陳嘉致的那一天。
那天的我做好失身的準備,也許想換來的本就不只是飽飯。
或許是我期待了很久的,能讓我這樣做的一份底氣。
她嘴唇翕動,突然又是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我看這個學你也別上了!什麼時候學會做人,什麼時候再讀書吧!休學!你給我休學!」
9
我媽風風火火地去辦了休學手續。
我回寢室收拾行李,挨個給室友道歉。
「對不起。這次又連累你們了。不過她讓我休學了,短時間內,不會再找過來了。」
我東西少,收起來很快,一個箱子就裝下了。
臨出寢室門時,小楊叫住我:
「秦靜竹。」
我回頭。
「其實你在校外有個……」她斟酌用詞,「……男朋友,的事,我們都知道,文文在那家涮串遇見你們了。」
我一怔。
「但你怎麼過的我們也看著,所以,找個男朋友養活你,也不算不能理解吧……反正也不晚歸,個人衛生也挺好,所以我們沒說。」
我草草道了聲謝,趕緊出了門。
關上門的那一刻,眼淚就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相識還不到一年的室友都願意保護我的自尊。
我媽卻要踩著我的自尊成就她自己。
手機響了,我媽發來消息:
【手續辦完報上去了,等批就行,你們領導說我可以先帶你回家。我現在往你們樓下走,你給我站在門口等著。】
我抹抹眼淚,下樓,沒有等她,拉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衝出校門。
手機一直響,她給我發了很多條消息,揚言我今天如果不跟她回家,她就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
我做了一直想做而沒做的事。
我拉黑了她。
以前不敢不理她,就是怕她找到學校。現在她親手把我從學校的環境拉出去,我沒了顧忌,那就別怪我一走了之。
我和陳嘉致認識不到三個月,三個月的資助加上第一天那兩千車馬費,他一共給了我八千塊。我花錢還算節省,現在手裡還有四千。
我租了個單間,一個月六百,沒有窗戶。沒有光照非常壓抑,但沒關係,我白天出去上班,本來也不需要陽光。
我找了份工作,是搖奶茶。很累,但是每天過得很充實,沒時間想傷心事。
我計劃再攢攢錢,把陳嘉致的錢還清,然後離開這座城市,從此當自己是孤兒。
到時候天南海北,我媽就徹底沒處找我了。
過了一個多禮拜,陳嘉致給我發消息找我吃飯,我白天實在太忙了,沒看見,晚上下班回到家看到消息,我如實告訴他:
【我休學了,因為我媽找到學ẗūₜ校來大鬧。以後不需要您的資助了,我在工作,攢夠錢我就還給您。這段時間非常謝謝您。】
【你休學了能找什麼工作?】
【搖奶茶。】
【你打算搖一輩子奶茶?再也不讀書了?】
我想讀書,很想讀書。但是要復學就需要我媽給我辦手續,如果必須聯繫她,我寧可不上學了。
我沒回復,那頭也沒動靜,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突然被震動震醒。
【明天上午十點學校東門見,必須來。】
10
雖然不知道陳嘉致讓我去幹嘛,但他畢竟對我有恩,我還是請了一上午假。
他站在大門口,看見我,朝我招手。
我走過去,他從公文包里抽出兩頁紙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竟然是我媽寫的休學申請書和申報表。
申請書被潤色過,但核心內容就是,我在學校給老男人做情婦,她要把我帶回家好好管教。
申報表應該已經遞送上去層層審批了,已經有了兩個領導的簽字,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到了陳嘉致手裡。
他朝著校門的方向歪了一下頭:「回吧,還趕得及考試。我給你攔下來了,有事我擔著。」
我以前只知道他有錢,但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事竟然也能辦。
「別這麼看著我,你們劉主任是我大學同學,過年打麻將他從我這贏不少錢,前因後果我都跟他講明白了,幫個小忙而已。」
我捏著這兩頁紙,久久不能相信。
我本來以為已經走到了死胡同的人生,竟然就這麼峰迴路轉,而這就只是陳嘉致順手的事。
原來人和人真的能如此參差。
這一刻,陳嘉致在我眼中,像超人。
雖然我並不知道超人是幹嘛的,我沒怎麼看過電影。不過反正大家都這麼形容無所不能的人,對吧?
「發什麼愣呢?」
我回過神,又哭又笑。
「你哭什麼!」
我用袖子抹眼淚:「你怎麼不早說是這種好事,我直接辭職把房子退了拎著行李回來呀!現在我還得回去一趟!」
他表情有點無奈。
「我落了好多天的課,要是期末掛科,你還資助我嗎?」
他伸出手想拍我,但是又收回去,改為用公文包拍拍我的胳膊:「今年情況特殊,就算了。」
11
我就這麼回到了學校。
我媽大概是沒想到我還能回來,沒有來學校找過我。我不用再打卡,不用再接她的電話,鬧了這麼一通之後,我倒過上了普通大學生的生活。
室友們也沒多問,只以為是我媽放我回來了。
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我和我媽成了新聞,事發經過被添油加醋地在學校的各個群里瘋傳,還被投了校園牆,不僅有文字,還有視頻流傳。
那視頻我自己都沒有勇氣點開看。
但走在路上根本就沒有人看我,沒有人對我指指點點。其實現實世界裡的大多數人,都不能把眼前人和五分鐘之前看的視頻主角對上號,看熱鬧的人記不住我的臉,更何況我長得是如此平平無奇。
而流言就如一陣風,吹著吹著就過去了,這世界上最不缺新鮮八卦,很快就會吹起新的風。
室友好心把筆記借我抄,把書借我劃重點,所幸我落的課不多,考試還算順利,沒掛科。
我把成績單發給陳嘉致。
【還可以,比我預想中要好一點。】
他轉來兩千塊。
我點了退還。
【寒假就不用了,離校之後我去找個包吃住的工作,打兩個月短工,能養活自己的,成安街那片好多燒烤店招工呢,去干快遞分揀也行。】
我很不想承認,但我覺得我好心機,我明明可以直接退或收,但我特意把自己說得可憐兮兮。
我在妄想能博取陳嘉致的一點點同情,在心底萬分期待著他會說:「那種工作做上兩個月人都要垮了,你沒地方去的話就來我家吧。」
讓我去他家看一看,就只是看一看。也許進了他的家門,我會看見他氣質優雅的妻子和活潑可愛的女兒,然後我就能勸說自己,徹底死心,不要真的成為我媽嘴裡那種卑劣的人。
可是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本身就很卑劣。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他在我眼中從一個人形 ATM 機變成了有名有姓的男人。其實連我自己也訝異,他明明年紀大我那麼多。
也許就是從他把休學申請書塞在我手裡的那一刻,又或許是他教我預製打卡的時候。
也可能是在搜出他百科的時候,那時我發現他真的很有錢,而我恰巧很喜歡錢。
又或者,就是在我敲開他房門的那天晚上。
那時我明明已經準備好擯棄良知失去清白,只為了換一點金錢,他卻二話不說給我兩千塊,對我說,「看你年紀不大,以後不要走歪路了。」
就連想拍拍我以示安慰,都不肯上手,以公文包代替。他從不抽煙喝酒,這多難得。
我這輩子從未得到過這樣的珍重與關愛,從未。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父親還活著,是不是就會像他一樣?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