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邦交,總不能毀在這件衣服上。」
他甚至看都沒看長公主一眼,而長公主只是紅著眼睛,抿著嘴一直顫抖。
直到太傅說了一句:
「一件衣服,也就算了。」
「這衣服看上去很美,可惜了。」
那句「如果公主穿上這衣服,太傅大人一定對你芳心永駐」在長公主耳邊不斷迴響。
終究還是敗在了這句話上。
她發了瘋,一劍便將那使臣刺死!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他一定會愛我,一定會愛我的!」
血濺大殿。
使臣那雙總是撫摸小凈骯髒的、狎玩男童的手,終究還是被長公主一根一根砍了下來。
12
那場宴會是一場極大的混亂。
皇上氣極,當即下令要將長公主斬首給敵國賠罪。
而長公主便一身鮮血站在台下,將脆弱纖細的脖頸露給皇上:
「來啊!殺了我!如同當初你覺得我母親沒有用殺了我母親一樣!」
皇上猶豫了。
趁這空當,我一把爬到公主身邊,攥著她的裙子搖晃哭泣:
「公主!你糊塗啊!要殺也是殺我啊!」
「你平時不會做這種事的!今天怎麼這麼衝動啊公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我搖晃著她的裙擺,一邊哭泣。
使臣的血沾在我的手上。
啪嗒。
一個錦囊從她身上落了下來。
在公主疑惑的眼光中,我撿起那錦囊:
「這是……」
裡面,是一塊碎了的紅寶石。
紅寶石上,沾著易讓人發瘋的含笑粉。
紅寶石最大的那一塊,閃閃發光著三個字。
「秦王府。」
「皇上!這是秦王府的東西!是秦王是秦王在害公主,在害使臣啊!」
「上面的粉末奴婢知道,很容易讓人崩潰啊皇上!您一定要還公主一個清白!」
「胡言亂語!」
一直看戲的秦王猛然愣了,接著臉紅脖子粗地指著我大罵:
「哪裡來的奴婢!竟敢汙衊本王!來人!殺了她!殺了她!」
「奴婢沒有!」
我也同樣爭執,將那紅寶石呈到皇上面前:
「皇上!請您明鑑!上面明明白白寫了秦王府三個字!這是秦王府的東西,又為什麼會塗了含笑粉,被人藏在了公主身上?!求皇上明鑑!還公主一個清白!」
13
一個是亡妻的孤女。
一個是外姓的王爺。
皇上最終還是做了選擇。
秦王府,被誅九族,屍體送給大齊處置。
而小凈未入族譜,也甚少人知,因此並不在被誅九族的範圍。
行刑那天,我拉著小凈到了刑場。
我摟著他,看著台上已經瘋癲的秦王和顧執玉。
我說:
「好好看著。」
「看著阿姐為你報仇。」
「行刑時間到!」
金絲砍刀伴著陽光猛然一揮。
剎那間,血濺刑場。
小凈卻沒有看台上。
他只是摸著我的疤,久久地,久久地不能回神。
最終往我懷裡縮了縮,他說:
「阿姐,我錯了。」
14
將小凈帶給長公主看。
她只看了一眼小凈與秦王相似的臉,便已經瞭然。
我給她重重地磕了個頭。
我說:
「公主,你可以殺了我,但是,看在奴婢盡心盡力伺候你的份上,能不能替奴婢照料這個孩子?」
長公主沒說話,只是冷冷的,冷冷的看著我。
最終抽了刀,下了台子,橫在了我的頭上。
「有話,現在說。」
我低著眼,緊緊捂著小凈的眼睛不讓他看,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隻錦盒,放到她的腳邊。
「雨天頭痛的毛病,公主還需注意。」
「茶一定不要喝太涼的,公主太瘦了,涼茶傷身。」
「莫要再跟三公主置氣,她雖跋扈,人卻不壞。」
「還有,這是奴婢自製的草藥,對眼睛消腫非常有效。」
「公主。」
我拉著小凈重重磕了個頭:
「不要再為太傅哭了,他不值得。」
「也不要再殺人了,不要讓自己深陷痛苦之中。」
大殿寂靜。
那刀最終還是被扔在了地上。
「阿翡。」
長公主喚我。
「抬起頭來。」
我抬頭,猛然被她甩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我們一筆勾銷。」
「滾吧,別以為本公主是傻子。」
她冷哼一聲,轉過身去,聲音透露空曠的寂寥:
「我都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那使臣不是什麼好東西,那些失了男童的百姓甚至都哭訴到我這閻王這裡來了。」
「早就想殺了他這個腌臢東西!」
我拉著小凈走了。
出門那一刻,這瘦弱的女人重重癱倒,方才的堅韌全都消失不見,她呆呆地望著牆上的一幅女像喃喃道:
「母妃,有人跟你說了一樣的話……」
「一樣的話啊……」
「你死的時候,他也曾經對兒臣說,他喜愛兒臣,兒臣視他為救贖,為他守身,拒絕和親,讓父王厭惡,可是轉頭他便娶了新婦,忘卻了兒臣,什麼辦法, 都再也換不回他的心。」
「母后,兒臣,被騙了啊……」
「他從來,從來,不曾真正喜歡過兒臣。」
當夜,有侍衛發現, 長公主自縊在大殿之中。
她妝容精緻, 穿著那身破落的羽衣, 臉上掛著從未有過的安詳, 就那麼去了。
一字一句, 都未留下。
15
再過三年,有跑商的途經繡房, 看上了在繡房裡打雜的小凈。
他們說:
「這孩子皮子好,長得高,看著也懂事,商隊里有孩子,去任何地方都好說話一些。」
當時的小凈九歲。
他看著正在紡線的我,只猶豫了一瞬,便下了決定。
當夜, 他與我商量,並表達了自己的意願。
他說:
「阿姐,我一定會回來。」
鳥兒大了總是要飛的。
娘也說過這話。
我什麼都沒說。
只是給他塞了銀兩,收拾了包裹。
我說:
「一路順風。」
16
一年後, 我與城裡一個窮秀才成了親。
他不嫌我臉上有疤, 不嫌我長得難看,說只想與我好好過日子。
成親之前, 我給小凈寫了信, 讓他來參加我的喜宴。
那封信久久沒有迴音,石沉大海。
我再也沒收到小凈的一封信, 再也沒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17
六年後, 夫君考取了功名,在江南養了個外室。
那外室柔弱, 夫君對我也不曾薄待。
他只是問我,能不能將那外室抬進來,做個妾。
我應了,擬了和離書給他。
他含淚簽下, 痛心疾首地問我為何如此絕情。
我回他:
「每個人的生活都如履薄冰。」
「上到一位公主,下到一位窯姐。」
「我的情,早在那一年看到我母親的屍體時,就徹底沒有了。」
背著行囊, 我一身輕裝走出府。
門外又簌簌下起了大雪。
我想到了那一年的那個雪天, 那個孩子。
不禁搖搖頭, 將懷裡那被無數次修好的胭脂拿在手裡摩挲。
遠處風雪之中, 遙遙立一人影。
那人披著狐裘大氅, 芝蘭玉樹,一雙眼睛似比西湖還要潤上三分。
他舉著燈,殷紅的唇笑看著我, 玉冠束起的發隨著風雪飛散。
是當年風雪裡那個孩子。
如今卻已然長成一位清風霽月的公子。
那一年,我二十八歲,他十九歲。
他說:
「阿姐。」
「我來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