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輕易地拋出這個結論。
「你會暗戀一個四年沒見過面的人?」我不以為然地看向她。
黎青斟酌道:「這話要看怎麼說。比如說我五年前在坎城遇見的男明星,即便我五年沒見過他了,但如果我再見到他,我還是會前赴後繼。」
我輕輕地笑了出來:「那不算暗戀。這只是看見了就想起來,看不見就拋到腦後。」
這種感情程度還比不上打卡種草的餐廳來得強烈。
或許我是岑川錯過的一家餐廳嗎?
但是這種猜想,比他暗戀我,來得讓我心安。
黎青盯著我不安的神情,聲音難掩笑意:「不過是不是暗戀,你應該有感覺啊?他對你什麼態度?」
我陷入回憶。
「藺顏,我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你的,有什麼不可能呢?」
「顏顏,我海鮮過敏。」
「你什麼都可以讓我做。」
我不由得輕輕嘆氣。
黎青笑了笑:「他暗戀你!」她撩了把頭髮,幸災樂禍極了,「藺顏,你說過你不和動真感情的人玩的,你完了!」
我被岑川弄得心煩意亂。
怎麼可能是暗戀呢?
我在手機對話框敲下四個字:【你暗戀我?】又默默刪除了。
問了又能怎麼樣?
答案重要嗎?
不重要。
「黎青,你覺得我適合認真談戀愛嗎?」
「跟我?」她皺眉沉思。
「跟你個頭!跟男的!」
黎青幽幽發出嘆息:「我以為你要和他分手,沒想到你要和我分手。」
我淡淡睨著她:「我沒有。」
「你有。」她轉過頭看我,似笑非笑道,「就像幾億年前的海洋生物,突然游著游著,靈光一現,要不然去岸上看看?你知道嗎?你要上岸了。牛馬的未來等著你。」
我倔強地抿唇:「去死。我會上岸,那也是幾百萬年後的事情了。」
我把我和岑川的賭約告訴了黎青。
黎青捏捏我的肩:「加油,加油,一定要贏啊!讓他當狗!」
我點點頭,振臂高呼:「而不是什麼男朋友!」
還押上了。
距離賭約的期限,只剩五天了。
一無是處的群里已經在預熱勝利了。
祁賀:【彙報今日狀態,還是處男!】
許遲:【+1】
岑川:【+1】
許遲:【哈哈哈哈哈你也。】
祁賀:【不信。】
岑川:【說了你們也不信,只有我在真正抵制她。】
許遲:【來來來,你好好說說,你怎麼抵制的?】
祁賀:【別說了,一會群沒了。】
岑川:【……】
他們聊了幾句,也就換了話題。
許遲問祁賀蛋糕訂好了沒有,然後又吵起來了。
祁賀:【我給他訂生日蛋糕,他讓別人來睡我,他是人嗎?】
岑川:【我沒讓,是她要。】
祁賀:【縱觀古今中外,你也算是個人物。】
許遲:【別吵了!就這麼點事?小岑也有難處,他畢竟上位不正。這樣吧,哥你把我身份證還我,我去和她聊。】
祁賀:【你也算。】
我拿起手機,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
【你要過生日了?】艾特岑川。
許遲率先回我:「明天晚上!姐姐來玩嗎?」
群里另外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估計是想讓我去,又不想讓我去。
我彎起了唇:「去。」
我可沒那麼糾結。
24
岑川生日的那晚,不僅我去了,黎青也去了,她還帶上了周仰。
黎青進門就誇他們的房子裝修品味不錯。
「租金高嗎?」
祁賀帶我們往裡走:「那不知道。不是租的,是小岑買的。」
黎青微微驚訝:「上大學買房子?」
「嗯,小岑不是本地人。他爸媽特別疼他,讓我們多照顧他。」
我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家裡的小少爺。」祁賀笑笑,給我和黎青倒白開水,轉頭看向周仰,「前夫哥,喝什麼?」
周仰尷尬道:「都行,叫我名字就好了。」
祁賀挑眉笑笑。
他轉身過去,壓低聲音,自言自語:「不知道來幹什麼的。」
進門前,我也問了黎青同樣的問題。
黎青低聲道:「他想看看你最近在忙什麼。」
我:「……」
岑川和許遲在廚房忙活。
我一走過去,許遲就讓我回去,說怕油煙燻到我了。
等到吃完飯後,開始送禮物。
祁賀送的是鞋子,許遲送的是手辦,黎青和周仰送的是樂隊專輯。
我送了一張黑膠唱片。
許遲好奇道:「這是誰的?」
我隨意道:「他喜歡的音樂家。」
岑川小心翼翼地觸摸著唱片,抬起頭望著我,眼圈微紅:「謝謝。」
周仰一直在打量岑川,突然不友善地出聲:「我是不是見過你啊?」
我怔愣。
黎青笑著看他:「你在哪見過?」
周仰眯眼:「在顏顏的琴行。」
「嗯,我去逛過。」
岑川拿起禮物,回了房間。
我倒是不意外,岑川以前就說過,他去過我的琴行,還要了我的微信。
黎青繼續去問周仰:「你在哪家琴行見過他?」
周仰臉色冷淡,說他不記得了。
許遲和祁賀去收拾客廳。
周仰倚靠在陽台護欄,微微壓低下巴,指尖那點猩紅的光,映亮他英俊的眉眼。
我走過去:「你真的忘了,在哪家琴行見過他?」
周仰把煙伸到了漆黑的夜裡,呼出一口白霧,靜靜地和我對視。
「顏顏,你在耍我嗎?」
我一愣:「我不懂。」
周仰像是透不過氣,扯動了領帶,將指尖的煙用力抵在窗台上,留下一個黑漆漆的點。
「我在你的每一家琴行都見過他!」
周仰幾步上前逼近我,盯著我迷茫呆滯的臉。
「告訴我,藺顏,你出軌了嗎?你要跟我離婚,是不是想給他轉正?」
黎青出現得很及時,把我拽到身後。
「周仰,你冷靜,她不認識岑川。」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習習晚風,吹拂過我的臉,吹進我的眼底,吹出酸澀的淚意。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啊……
如果他去過我的每一家琴行,為什麼我會從來沒有碰見?
我轉身去找岑川。
房間沒有開燈,如霜月色傾瀉到床上。
岑川坐在床邊,抱著我送的唱片,眼底盛滿笑意。
我敲了敲門。
他怔愣地抬頭:「怎麼了?」
我強行壓下了所有情緒,用最稀鬆平常的口吻說起來:「我的琴行,你都逛過啊?調研嗎?」
我想知道,這四年來,你在做什麼,岑川?
他不以為意地笑笑:「讀書時間很寬裕,我的愛好又不多,所以我經常去逛各種音樂店。」
我盯著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反常,轉過去身,擦乾眼淚,恢復理智。
然後我走進他的房間,關上房門,從外套里取出盒子,拋給了他。
「禮物。」
岑川有點驚喜,拿在手裡,彎了彎唇:「你為什麼要送兩份禮物?」
「剛才是送給朋友的,這是送給小狗的。」
25
他唇角的弧度一瞬間凝住了。
打開盒子,是一條黑色蕾絲手工刺繡 choker,中間墜著迷你的銀色鈴鐺。
「喜歡嗎?」我坐在他的身邊。
岑川將那蕾絲挑了起來,鈴鐺發出不真切的聲音。
他指尖微微停滯,神情看不明,但聲音聽不出情緒。
「喜歡。」他側過頭看我,眸光真誠,完全不生氣,「你是要看我戴上嗎?」
我的表情凝住了:「你……」
岑川對著鏡子,認真地戴好了,才回頭看我,微微上仰脖子,故意讓我欣賞。
「顏顏,你喜歡我嗎?」
我能怎麼說,我親自挑的,我能不喜歡嗎?
他走到我面前,吻過我的額頭,聲音充滿蠱惑。
「……想不想,讓我就這麼出去?讓他們都知道我是你的……」
大家坐在陽台的露營桌旁聊天。
黎青和周仰坐在一處,許遲搶著坐我身邊,祁賀和岑川坐在一塊。
我心神不寧地盯著對面的岑川。
他看起來還是那麼清冷,說話冷冷淡淡,適時地微笑,完全正常。
只有我知道在薄薄的襯衫下,他戴著那條黑色蕾絲鈴鐺,像個乖巧的小狗混進人類的宴會。
他的目光不經意掃到我時,就像小狗看到主人,瞳孔微微放大,充滿難以言說的熱切。
我劇烈的心跳就沒減下速過。
許遲見我總看岑川:「岑川,你襯衫扣這麼端正,不難受嗎?」
岑川用手去碰衣領,彎起了唇角:「不難受啊。」
他的眸光一頓,停留在我臉上。
我低頭去喝水。
桌上的手機消息響起。
【你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收一收。】
我下意識擦嘴。
岑川笑了一聲。
空氣里傳來很輕的鈴鐺聲。
我和岑川臉色停滯。
距離岑川最近的祁賀跟見鬼了似的:「你們有沒有聽見叮鈴聲?」
黎青低頭看手機。
周仰似乎心不在焉的。
我率先說:「沒有啊。」
許遲和岑川跟著說沒有。
我趕緊打開手機:「放首音樂吧。」
大家半熟不熟的,坐著也無聊,所以玩起了遊戲,我有你沒有。
起初的問題還很正經,但漸漸的問題都不對勁了。
是黎青開的頭:「我和在座的人睡在一張床上過!」
許遲不屑地看看:「那在座的人,肯定都有啊。」
許遲,祁賀,岑川,我都扣下一根手指。
很簡單,我和黎青睡過一張床。
許遲他們朋友之間也有同床睡過。
只有周仰面色凝重:「我輸了。」
剩下的眾人面面相覷。
我輕聲解釋:「我們是形式婚姻。」
周仰沒說什麼,起身離開。
黎青看了一眼,說不用管他,讓我們接著玩下去。
我說的很正常,我開過演奏會。
四個人全都喝酒。
到許遲了:「我當過賣唱歌手。」
只有岑川扣下手指。
我驚訝地看他:「你什麼時候賣過唱?」
許遲和我解釋:「就是我遇見姐姐以前,他是在那裡唱歌的!那天他不在,我替他一會兒,就遇見你了!」
岑川皮笑肉不笑道:「我不是不在,是你送咖啡過來,把我衣服弄髒了。」
許遲望著我,笑得彎眼:「不管!說明我和姐姐有緣分,對不對?」
到了岑川,為報復許遲,他說的是:「我和在座的人接過吻。」
許遲說他玩不起。
但他環顧四周,發現只有他和黎青輸了。
祁賀也扣下手指了。
26
許遲愣了愣,怒火中燒地站了起來,衝到祁賀面前:「你親過她,什麼時候?」
祁賀撥弄著他的手指,像是犯了什麼大錯。
「是她親的我。」
許遲一手把他拉起來:「你一米八幾,她還能把你強吻了!」
祁賀尷尬了一瞬,猛地伸手去推開他:「就是的!小岑能為我作證。」
岑川點頭。
許遲震驚地望著他,又看向祁賀,臉色極其氣憤。
「你們都和她……就騙我一個人!一直都騙我一個人……我什麼都沒做。」
祁賀去拉他的胳膊:「不是你想的那樣。」
許遲猛地轉過頭,指著他的鼻子:「尤其是你!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你把我身份證還給我!騙子!」
祁賀臉色白了白,攥住他的手指,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怎麼了?你怎麼不說岑川,我撞見他們在一張床上,連褲子都沒穿!」
許遲死死咬緊唇,不管不顧道:「那不一樣!」
祁賀不解:「大家都是朋友,哪裡不一樣?」
許遲甩開他的手,真情實意道:「就是不一樣!我知道她喜歡岑川!她不喜歡你,我們是一樣的!」
祁賀當時就愣住了,看向我和岑川,不知道安靜了多久,祁賀冷不丁道:「我和你,不一樣。我不喜歡她。」
許遲冷哼,不理他了。
祁賀看了一眼我,拿起了外套,轉身摔門走了。
場面突然變得僵硬。
我們正要散場時,周仰走回來了。
「我剛回來,就不玩了嗎?」
他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聲音無比溫柔,態度卻很強勢。
我,黎青,岑川,許遲和周仰又坐了下來。
很明顯,到周仰了。
「我騙過一個人和我結婚,一個我非常喜歡的女人。」
我準備離開。
周仰拉住我,唇角帶笑:「別走啊,我還沒說完。」
我低下頭看他,壓低了聲音,聲音嚴肅:「都離婚半年了,你鬧夠了沒有?周仰。」
他抬頭望著我,眉頭輕輕蹙起。
筒燈的光落進他的眼裡,眸光細碎動人。
「顏顏,坐下。」
我煩躁地去按眉心。
黎青拉著我坐了回來。
周仰端正坐姿,微笑地面對岑川,一字一句道:「我為了延續欺騙來的婚姻,曾經給自己下藥,想讓這個女人成為我真正的妻子,你能做到嗎?」
場面陷入死寂。
一時之間,連呼吸聲都停了。
周仰猛地捏碎了杯子,指縫裡都是鮮血,唇角帶著冷笑,牢牢盯著岑川。
「但就算我這麼發瘋,她也不肯碰我,你剛才心裡很得意吧!」
許遲嚇了一跳。
岑川從始至終都是靜靜和他對視,漠然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眼底似乎透出淡淡的悲傷感。
我拉過周仰的胳膊:「別再說了。我和你的婚姻存續期間,都不認識他。」
我完全拽不起他。
周仰回過頭來,仰起他的脖子,又哭又笑地看我。
「那又怎麼樣!顏顏,所以你喜歡他這樣的?對不對?你完全可以告訴我啊!」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一手扯開襯衫扣子,露出頸項微白的肌膚。
「我也可以戴。」他盯著我的眼睛,語氣非常急促,「我真的可以!」
27
岑川面無表情地站起來。
伴隨著他的動作,微弱的叮鈴聲響起。
許遲目瞪口呆,將視線移到岑川身上。
我用力掰開了周仰的手,急忙忙地後退兩步。
黎青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把我護在身後。
「我來。」
她經常處理這種發瘋的男人。
一道清脆響亮的聲音。
黎青高高揚起手來,用力落下,給了周仰一耳光。
周仰表情茫然地站在原地。
英俊的臉頰上是清晰發紅的指痕。
黎青拖走了他。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我和岑川,還有許遲。
許遲睜大了眼睛,抬手指著岑川,指尖顫抖:「你戴鈴鐺了?」
岑川轉過身來,指尖毫不猶豫地扯下半邊衣領,露出裡面的 choker,勾起唇角盯著他。
「我的生日禮物,好看嗎?」
他的語氣像是炫耀,又帶著微弱的恨意。
冷白色的脖頸被深黑色的蕾絲緊緊裹住,給清冷少年增添了幾分旖旎艷色。
我輕輕挽上岑川的手臂,聲音充滿著疲憊:「走吧。」
許遲啞然。
岑川開車送我到家。
我趴在車窗處,歪頭盯著他看,唇角微微彎起。
「我很抱歉,破壞了你的生日。要不要讓我找機會彌補?」
岑川緩緩低頭,勾了勾唇,聲音溫和。
「是啊,我今天過生日呢。」
只留一盞落地燈的室內,我們在床上瘋狂接吻。
窗外是隱入雲層的月,我往後陷進柔軟的被子裡,身下是微弱的鈴鐺聲。
我的指尖不受控地抓緊邊沿。
岑川慢慢爬了上來,水潤的眸子盯著我,盛滿了深情。
「顏顏,喜歡我嗎?」
我望著他,無力地撫上他的臉,聲音有些喑啞。
「你的手正按著我的心跳,感覺不到嗎?」
岑川閉上了眼睛,用鼻子輕蹭我的手。
「我想聽你說。」
我撐起了身子,靠近他耳側,聲音曖昧:「那我喜歡你。」
岑川一時僵住了。
我微微仰起頭睨他,長發從肩膀往後滑落,眼底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你,是不是從柏林那天起,就想上我的床?」
我抬起膝蓋去頂他的腰腹,尾音帶著誘惑的鉤子。
岑川緩緩睜開眼睛,猝不及防地把我推倒,猛地將身子貼過來,喉結突兀地滾動,發出令人心癢的叮鈴聲。
「我一直在想你啊,音樂家姐姐。」
他的尾音拖長氣聲,鑽進我的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的心驚得轟然倒塌。
像是久別重逢的一句話,語氣波瀾不驚,卻充滿著痛苦複雜的依戀。
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這份痛苦寄生在岑川的身體里,終於時隔多年,傳導到了我的身體里。
一滴又一滴的眼淚,落在我的肌膚上,帶來陰冷的濕意。
胸腔被不知名的情緒填滿,悶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閉上了眼睛。
有時候是柏林,有時候是琴行,有時候是地下街。
我在我根本沒有的記憶里,在每一個地方補上岑川的身影。
岑川用力抱緊了我,邊接吻邊翻過身子。
位置互換。
岑川淚眼模糊:「姐姐,睡我。」
我說過的,我從來不和動真感情的人玩的。
所以就算周仰再怎麼發瘋,我也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但現在這個人,變成了岑川。
我準備起身。
岑川急切地拉住我的手:「別走。」
我嘆氣,回頭看他,極其無奈:「拿套。」
岑川還是拉著不放,就好像我會騙他。
我往前俯下身,盯著他的眼睛,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怎麼著?還想無套啊?」
他的耳廓倏地紅透了,慢慢鬆開我的手。
我下了床。
走出房門時,身後傳來幽幽的聲音:「XL。」
28
我低頭笑了。
我們一晚上用了半盒。
沒用完的保險套,被扔進了床頭櫃里。
半夢半醒間,岑川把我圈進懷裡,低頭親吻額頭,蜻蜓點水似的,一下又一下。
我是被他吻醒的。
「不累嗎?」我聲音都沒了,眼睛也睜不開。
岑川微微挑眉,垂下眼示意,嗓音微啞:「不累。」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不累也要起床。」
但結果是浴室洗漱時,他又耽擱半個小時。
我坐在客廳吃完了早餐。
岑川還在慢吞吞地打掃浴室。
「我去琴行了。你弄好了,就自己走吧。」
岑川倚在門邊,溫柔地看向我。
「好啊。」
我不置可否,轉身離開。
其實琴行沒有事情要我處理。
我坐在露台的涼椅上,往前搭起雙腿,仰起頭,放眼遠眺。
我打破了原則。
我心裡很清楚這件事,我在為岑川而著迷。
過去的二十六年里,我沒有為任何男人著迷過。
所以我自由。
我一直追求的也是自由。
我不期待愛情。
我也不相信愛情。
我更不需要愛情。
我從白天坐到黑夜,就連琴行打烊,也沒有離開。
手機螢幕閃起來電。
我靜靜看了一會兒,接通放到耳邊。
「喂?」
我開了半個小時的車,停在了半山腰。
蒼茫山色下,祁賀就站在那裡,倚靠著他的機車,遠遠望向我。
「我騎車的時候摔傷了,不想找他們,就打給你了。」
我將手搭在車窗,抬起頭看他:「我送你去醫院。」
祁賀不滿:「那我車怎麼辦?」
我把車停好,走了下來,拿過他手裡的頭盔。
「我來送你,行吧?」
祁賀驚訝道:「你會騎?」
我回頭看他:「我有說我不會嗎?」
身後的祁賀,抱住我的腰。
下山的風吹得頭髮往後飛揚。
祁賀把下巴抵在我肩膀,大聲地和我聊天。
「你知道嗎?我一天一夜沒回家了?」
聲音被山風吹得忽大忽小。
我戴著頭盔聽不清楚。
祁賀喊得更大聲:「因為我發現許遲說的是真的!」
五十米外是紅燈。
我停下車,回頭看他:「你在說什麼?」
祁賀和我四目相對,氣氛暗流涌動。
良久後,他突然笑了,開口問我:「你還想贏嗎?那個賭約。」
我愣了一會兒,摘下了頭盔,滿眼戲謔地看他。
「那你不去醫院了?」
祁賀無所謂地笑笑:「我想去你家喝水。」
距離賭約結束,還有一天。
我要贏了。
回到家時,岑川已經不在。
空蕩蕩的屋子,整潔如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祁賀盯著我的臉:「你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來,調整好心情,拉過他的胳膊。
「在想你的傷口,該怎麼辦?」
我帶他坐到沙發上,找到了棉簽和藥水,給他的擦傷消毒上藥。
祁賀疼得呲牙咧嘴,低頭盯著我看:「我還以為你不會管我的傷。」
我拿起棉簽,抬眼看他,不以為意地彎唇。
「那你想多了。我有的是耐心和手段,不急這一會兒。」
祁賀低下頭,咳了咳:「知道了。」
室內的氛圍變得安靜。
我偶爾不小心力度重了些,祁賀硬著頭皮忍疼,發出吸氣聲。
雖然他總是毛毛躁躁的,但乖起來的時候,倒是也很乖。
等我收起藥箱,起身離開時,手腕被人拉住不放。
我回頭看他。
他抬起頭望我,薄唇輕抿,語氣低落:「藺顏,其實除了那個賭約,你對我沒感覺吧?」
「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贏,還願意來找我……」
我的聲音頓了頓,俯下身去看他,語氣微妙:
「我覺得,很有感覺啊。」
29
祁賀一愣,偏過頭去,不敢看我,但露出的脖子到耳朵都紅透了。
我喜歡害羞的男生。
但是眸光停在他脖子上的一瞬,我沒有任何來由地想起了那天,岑川拉著我的手按上他的脖子。
「顏顏,我海鮮過敏。」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親昵地喊我,不再是高手過招的拉扯,只是平淡地袒露傷情,就像家人和朋友之間。
我突然後知後覺,他在希望我關心他。
我怔神片刻,移開了視線。
我並不會失去岑川,他依舊會留在我身邊。
我只是準備好失去他的愛。
因為那本來就不是我在期盼的東西。
不是嗎?
藺顏。
祁賀皺緊了眉頭,在我面前揮手。
「藺顏,藺顏?你好像走神了?」
我睜大眼睛看他,尷尬地笑了笑:「怎麼了?」
祁賀用手覆上我的頭髮,低頭湊到我眼前,放緩了聲音。
「我說,我想要去洗個澡,往哪走?你在想什麼呢?心神不寧?」
我給祁賀指了方向。
浴室里傳來水聲。
我立刻找安靜的地方坐下,拿起了手機,給岑川發消息。
【祁賀在我家。】
岑川的回覆很簡潔:【你要贏了,開心嗎?】
我的心就像沉靜的湖水,水面之上,波瀾不驚。
但在水面之下,卻藏著驚天較量。
【你別忘了我們的賭注。】
握住手機的手指,因過分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岑川:【不用擔心,我會履約。】
明明得到了確定的答案,我卻沒有收穫到安全感。
我也不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擔心祁賀,他人都在洗澡了。
擔心岑川,他已經這樣說了。
手機螢幕亮起,是岑川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別讓他用我剩下的安全套,不合適,會中招。】
我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條消息,身體里產生細密的痛楚,不足以致命,但無從消解。
直到我察覺到螢幕里映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是我的臉。
我竟然對自己產生了疑問,藺顏你在想什麼?
我發現我的胃開始疼,直到我按滅了手機,不再看岑川的消息,這種感覺才好了起來。
祁賀穿著浴袍,擦著頭髮走出來,露出凌厲眉眼。
「藺顏,能幫我吹頭髮嗎?」
祁賀盤起腿坐在沙發上,微微低下了頭。
風機的聲音掠奪走所有注意力,暖烘烘的熱風吹到指縫裡。
我總算找到一件事可以做了。
我坐在他對面,抓著他的頭髮,輕輕搖晃散開。
幾回下來,祁賀就喊癢。
突然他抬起手來,搶走我的吹風機,丟到了後面。
腰間被臂彎往他的方向撈去。
他輕而易舉就放倒了我,整個人壓到我身前,半濕的額發扎在我額頭。
祁賀的聲音像羽毛掠過耳側,曖昧撩人,帶著幽怨。
「藺老師,手法好熟啊!你也給小岑吹過嗎?」
我和他對視,語氣平平:「沒有啊。」
我不想提起岑川。
祁賀撐著手肘,細細端詳著我:「那你說,我和小岑,誰長的更帥?」
我望著他的臉,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過渡到岑川的眉眼。
「你。」
我連眼睛都沒有眨,不想破壞幻覺。
他微微垂下眼睫,彎起唇角,說了句渣女。
祁賀俯下身,低頭親我。
「你贏了,藺顏。」
聲音里是涌動的喘息。
「我想要被你握在手裡,怎麼辦?」
30
我完全沒有感覺。
我並不開心。
我甚至無法忍受這一切發生。
我抽出手,用力地推開他,從沙發上迅速爬起,跑到了不遠處。
祁賀扯好浴袍,怔愣地看我:「對不起,是我做錯了嗎?」
腦子裡,混亂不堪。
我暫時都說不了話。
祁賀的臉已經漲得通紅,聲音也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
「我沒有經驗,你可以教我的。」
我雙手去按住額頭,聲音痛苦煩躁:「和你沒關係!」
過了好久,祁賀發出卑微的聲音,語氣帶著懷疑:「你看不上我?」
我已經鎮定下來了,徹底接受了那件事。
我緩緩抬起頭,和他四目相對,聲音誠懇。
「祁賀,我認輸。」
祁賀僵硬地牽動唇角,聲音明顯顫抖:「為什麼?你為什麼認輸?」
我無話可說。
祁賀打量著我的神色,瞬間領悟到了真諦。
「是因為岑川?」他的聲音里充滿不可置信,「你為了他,我送上門,你都不要了?我特麼一天一夜都沒睡,連和他一起就想好了!」
祁賀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激動地握著我的肩膀。
「結果你根本不是那種人!你現在告訴我,你不是那種人!你喜歡上他了!」
我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
祁賀牢牢地盯著我,憤怒和懊悔交織,幾乎要把後槽牙都咬碎了。
「早知道我不攔著你和許遲了!說好了要睡三個人,你現在告訴我,你就看上了那一個!」
我抬起眼眸,盯著他,聲音壓抑:「願賭服輸,你贏了我。」
祁賀死死咬住下唇,瞪著我不放,過了好久,才鬆開禁錮著肩頭的手。
他猛地用手去拍打額頭,狠狠一跺腳,發出巨大的響聲。
「靠,轉!帳!我特麼今天賺了十萬塊!」
我給祁賀轉了十萬塊。
祁賀哭著摔門離去。
我靜靜坐在房間的床上,望著落地窗外的繁華夜景,思緒在腦海無序飛旋。
我輸了。
我終於明白過來,這一場賭約里,我和岑川賭的是什麼。
這一切都和祁賀沒有關係。
岑川賭的是我,賭的是我會在意他的感受。
賭我但凡有一點點動心,都會放棄這個幼稚的勝利。
他贏了。
他絕對想不到,到了必輸時刻,還會反敗為勝。
可他在意這場勝利嗎?
他發過來的消息告訴了我,他早就做好失敗的準備。
也許他並沒那麼愛我。
我想到這裡,低下了頭,目光不經意掃過床頭櫃,唇角彎出淡淡的諷刺感。
到底該說他是大方,還是小氣,居然還不讓祁賀用他的套……
我隨手拉開抽屜,卻發現底部靜靜地躺著淡紫色的信封。
是岑川的筆跡。
我心頭一跳,雙手將信封捧起來,小心翼翼地拆開。
當我看到那封信的文字時,我的呼吸一瞬間停滯了,喉嚨被堵得不行。
心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像是每個字都是針,反覆地往我心裡扎去。
我的指尖微微顫抖,滾燙的淚水滴落下來,打得信紙顫動不止。
這封信里,是他在我家時寫的。
信里是他的四年光陰。
他一直在愛我。
我在這種近乎窒息的痛苦裡,幻聽到了岑川乖巧的聲音。
「我一直在想你啊,音樂家姐姐。」
緊接著是周仰發瘋的聲音。
「我在你的每一家琴行都見過他!」
最後是黎青歡笑的聲音。
「你不記得了嗎?就是當時拒絕你的那個海鮮過敏的男孩……」
我將頭埋在膝蓋里,發出壓抑的哭聲。
我應該記得你的。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擦乾眼淚,拿好手機,準備出門。
【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我一邊快步走,一邊發消息。
直到打開門時,堪堪止住腳步。
岑川就靜靜地站在我家門口,目光哀傷地望著我,眼圈微微泛紅。
「我不敢敲門。」
「為什麼?」
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岑川和我四目相對,聲音放得很緩很緩。
「我怕,開門的不是你。」
我彎了彎唇角,勾出微笑的同時,眼淚輕輕滑落。
「你贏了,男朋友。」
岑川用力將我擁進懷裡。
那種複雜濃烈的情緒,幾乎隨著他臂彎的圈緊,要滲進我的身體里。
「藺顏,我愛你,我輸不起。」
31
《岑川的信》
藺顏:
這是一封寫給你的情書。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就代表你已經要贏了。
我輸了。
但你不用同情我,我也不值得同情。
因為我明確地知道你不愛我,但我還是會堅持留在你身邊。
我想告訴你,我會乖乖待在家,等你來找我。
這並不是我想要的,但這又是我想要的。
很矛盾,但沒辦法。
這比我過去四年的生活都要具有期待感。
四年前,我在柏林遇見你,你指點我彈琴,你誇我有天賦。你告訴我,你是一個音樂家。
那時候我正在要放棄音樂的邊緣,是你讓我想要繼續走下去。
但是你朋友說你是在玩我,而你即將回國結婚,我變得異常氣憤。
是的,我聽得懂德語。
我害怕你是因為想要約我,才會說我有音樂天賦。但你轉頭告訴你朋友,你覺得我很土,也不會打扮,你說你不會喜歡我。
我坐在那裡,突然又失落。
我的情緒大起大伏。
我覺得你做什麼都不對。
直到你們過來約我,我因為海鮮過敏而錯過約會,我才明白我想要什麼。
我發誓,我不會再拒絕你。
我回憶著你給我看過的那張模糊照片,找到了你的名字,藺顏。
我找到了你的第一家琴行,我特意打扮過,你沒有認出我,我要到了你的微信。我以為這是好的信號,但你只是讓我轉發廣告。
我失望地走出門時,準備下回再來時,卻見到了你的丈夫。
他事業有成,氣質穩重,他深情脈脈地看向你,他也無比地迷戀你。
我才意識到我在真正期盼什麼,我在期盼你因為我而出軌。
我不可以這樣做,所以我再不敢出現。
但我也沒有忘記你,我變得更加瘋狂,我把你融入我的生活。我去過你的每一家琴行,關注你的公開社交帳號,分析你對男人的喜好,不斷對比改造自己,把我一點點變成了你的理想型。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在等你離婚。
你一定會離婚的。
你的丈夫比你大一歲,他看起來很沉悶,你肯定會受不了他的。
你喜歡年輕鮮活的男人,你喜歡外冷內熱的小狗。你喜歡那個人永遠和你聊得有來有回。
兩年後,你離婚了。我知道你會很快找個男人,我知道你的一切喜好,只要我出現在你面前,你就會拉起我的手。
我知道你近來偶爾經過那條地下街,我準備過去賣唱,音樂能吸引你駐足。我每天精心打扮, 去了半個月, 都沒遇見你。直到那天許遲過來看我,他的咖啡弄髒我的襯衫,我氣沖沖地回去換衣服。
但還沒等我出門,許遲就回來了,得意洋洋地告訴我,他加到了一個漂亮姐姐的微信。
我的心都碎了。
我知道是你, 你很漂亮,你喜歡帥氣的弟弟。
我拿到許遲的手機,看到你給他轉五塊二。這是喜歡的意思。我卻告訴許遲,你是打發乞丐,他和我吵起來,我非要說你根本看不上她, 許遲急了要和我打賭。
我知道,不可以打賭, 你喜歡乖巧純良的男生。
但那一刻我和許遲說, 有什麼不敢賭的, 輸了就賠我五萬塊。祁賀也湊熱鬧加入了。
於是我心懷期待,等你發現他拿你打賭, 你就不會選擇他了。
我也等到了。
你為許遲新開琴行,我特意把許遲帶去,讓你聽到他說的話。你終於看見了我。
我接到你的電話, 跑到了琴行,為你彈奏鋼琴,獻媚似地親吻你, 向你展示我的長處,期待你把我作為新的選擇。
但你不認識我, 也不記得我了, 你重新加我的微信。
你只想報復我們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
你會說到做到的。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的魅力無限大,祁賀總會控制不住自己, 但你永遠不會失控。
你熱愛自由, 討厭束縛,抗拒真心。
你也不會愛我,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
但是我不能順其自然,任由這一切發生。我必須要做些什麼, 來挽救我的愛情。我敢用生命來發誓, 我是你的理想型。
這場賭約, 賭的不是祁賀, 賭的是你和我。
賭的是, 你會不會愛上我。
賭的是,只要你中途愛上了我,你就會為我放棄那個賭約。
我不是以為我有多麼重要, 我只想要看到你為我動搖決心。或者說, 我想要看到你的另一番決心,你堅定地告訴我,你不會愛我。
我輸了。
明明你為我心動過無數、無數、無數次。
千真萬確,我是你的理想型。但是你關於愛情, 已經沒有理想了。
即便如此,我還要留在你身邊。
就像克服不了過敏,只能克服我自己。
因為我從未走出柏林的冬天。
——岑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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