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第六年,一向老實木訥的丈夫突然變得很奇怪。
他每天要花一個小時打扮,兩個小時健身,三個小時來給我送飯,然後警惕地打量每一個路過的年輕男人。
我不明白他怎麼了,直到後來看到了他的日記。
「她今天出門沒有戴婚戒,這究竟是疏忽還是預謀?想不通,不敢問,我要瘋了……」
「她又點贊了那個男實習生,她是要逼死我嗎?都怪那個不知檢點的男人……」
「鏡子裡的我在衰老,在腐爛,在變醜,不行,我必須讓自己的皮囊更加完美,這樣才不會被她拋棄。」
「好無助,好絕望,我比她大五歲,我已經不年輕了,年老色衰,色衰愛弛,這就是我的下場……」
1
我和應欒結婚六年,從未吵過架。
在所有人眼裡。
他相貌出眾,事業有成,對我溫柔包容,尊重禮貌。
堪稱完美的丈夫典範。
可只有我知道,這份完美里藏著怎樣的窒息。
午休時。
同事靠在茶水間的吧檯邊。
繪聲繪色地抱怨昨晚回家太晚。
她老公如何生悶氣,她費了多少心思哄他,最後還被剝奪了穿短裙的權利。
說到這兒,她忽然轉向我,眼裡帶著挑釁的笑意:「許棲棲,應總在商場上那麼一板一眼,私下裡一定也是個占有欲爆棚的醋罈子吧?」
我垂眸笑了笑,沒有回答。
心裡卻泛起一絲苦澀。
恰恰相反。
這六年來,應欒老實木訥得就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人。
從不吃醋,從不會過問我和誰來往,從不關心我幾點回家,更不會碰過我的手機。
同事總說,愛都伴隨著占有欲,沒有占有欲就是不愛。
那麼,應欒或許……從未愛過我?難道這場婚姻里淪陷進去的只有我一個人?
指尖無意識地收緊。
掌心傳來玻璃杯的溫暖觸感。
杯子裡是應欒今早出門前給我泡的紅糖水。
他沉默地把水杯放進我的手提包,轉身就進了衣帽間。
最近,他好像格外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甚至還會噴他從前最討厭的香水。
一想到這。
我心裡忽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
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家裡的監控。
螢幕里。
應欒在正對著監控的位置健身。
他赤著上身,喉結滾動。
完美的肌肉線條在陽光下格外性感,人魚線間的薄汗在發力時泛開漣漪。
低腰運動褲鬆鬆垮垮地掛在胯骨上,隨著動作微微下滑,又被他隨意地向上提了提。
這一舉一動很像是某種危險的邀請,極具誘惑力。
我喉嚨發緊,指尖在放大畫面的鍵位上懸停片刻,最終還是點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
螢幕驟然切換,老闆的視頻通話突兀地彈了出來。
所有旖旎的遐想瞬間被打碎。
我猛地閉上眼,手指抵著桌子,幾乎要捏碎滑鼠。
2
老闆的電話是通知我們晚上聚餐的。
我惦記著家裡的男人,下意識去摸無名指上的婚戒,結果卻落了空。
愣了一瞬,才想起前天夜裡和應欒胡鬧的事。
我當時怕傷到他,把婚戒摘下放在了床頭柜上,結果導致這兩天都忘記戴了。
周圍的同事一收到老闆消息,都紛紛向家裡報備。
我沉吟片刻,也走到樓道里給應欒打了個電話。
應欒如同往常一樣秒接,聲音低啞性感,帶著勾子:「棲棲。」
我的臉莫名一熱:「應欒,我今晚上要和同事去吃飯,可能會晚回家。」
話音落下,電話那頭突然陷入死寂,應欒沒吭聲,連呼吸仿佛都被掐斷了。
我察覺到異常,輕聲喚他:「應欒?」
「我在聽。」
應欒回神,嗓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戰慄:「你,一定要去嗎?」
我正要說「是」,卻又被他顫抖著打斷。
「那晚上還回來嗎?棲棲,你……還會回來嗎?」
我莫名其妙地點點頭:「當然會回來。」
「真,真的?!」
他的音量拔高,又猛地噤聲,聽筒里只剩下紊亂的呼吸聲。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是我會等你回家,你想什麼時候回都好,只要還回就好,我會永遠守在家裡等著你……」
我察覺到他有些奇怪,於是又囑咐了一句:「記得給我留燈。」
他這次沒有遲疑,好像怕我反悔似的,利索地答應:「好。」
3
我們老闆是出了名的周扒皮。
部門聚餐被安排在又小又亂的大排檔。
等挨到聚餐結束的時候。
我裸露在外的頸側,小腿,手腕都被蚊子叮上了又紅又癢的包。
忍著身體不適,把幾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同事挨個送回家。
等到終於推開家門時,已是晚上十點了。
外面下著小雨,玄關的感應燈亮起,映照出空蕩蕩的客廳——應欒又不在家。
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正準備給他打個電話時,身後的門突然被推開。
應欒就這樣渾身濕透地出現在門外。
水珠順著他凌亂的發梢滴落,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水漬。
向來熨帖的白襯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緊實的腰線,而西裝外套和領帶卻早已不知所蹤。
現在的他再也不見往日裡的矜貴從容,就像一條狼狽又破碎的棄犬。
對視了幾秒,應欒率先開口,語氣平靜到近乎詭異。
「回來了?」
我點點頭,連忙拉他進來:「你去哪了?怎麼淋成這個樣子了?快進來……」
應欒機械地邁步。
目光一寸一寸掠過我的眉眼、鼻子、嘴唇。
最後落在我的脖子上。
然後,他驀然一僵。
我聞到他身上夾雜著一絲熟悉的油煙味,很像是今天聚餐的那個大排檔的味道。
「應欒,你是去接我了嗎?真抱歉,你沒找到我是因為我晚上去……」
「我不想知道!」
他猛地打斷我,聲音激烈而尖銳,慌亂地避開我的視線: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去接你,我只是……只是出去走走。」
我尷尬地舔了舔嘴角:「這樣啊,好吧,應欒,我今天晚上……」
應欒睫毛狂顫:「好了,我,我累了!我要去洗個澡,要去洗澡……」
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衝進浴室,像是在逃避什麼,背影倉皇又恐慌。
4
我在客廳愣了片刻。
清楚地聽到。
浴室里除了淅淅瀝瀝的水聲。
似乎還伴隨著幾聲隱忍而絕望的啜泣。
我有些擔心應欒,於是走過去敲了敲門。
「應欒,你怎麼了?你在哭嗎?是哪裡不舒服嗎?」
片刻的死寂後,傳來他平靜的聲音:「你聽錯了,我沒事。」
聽到他說沒事。
我這才放心地回到沙發上追劇。
應欒洗完澡出來。
沉默地站在離我不遠的穿衣鏡前。
認真地搭配衣服和領結。
我聽到動靜,下意識看他一眼:「你明天不是調休在家嗎?還戴什麼領結,多麻煩多浪費……」
應欒聞言,手指突然僵在半空,指節泛著不正常的蒼白。
我揉揉眼睛:「這個領結的款式有些老舊了,這周末我去重新給你挑一個吧。」
應欒沒說話,緩緩垂下手,領結從手中脫落,無聲地落在地上。
「老舊的……只有領結嗎?」
他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傾身靠近他一點,聞到了他身上好聞的淡香:「應欒,你在說什麼?」
應欒突然轉身,浴袍帶起一陣潮濕的風。
我嚇了一跳。
看清了他通紅的眼眶。
死死咬住的下唇。
以及他身上那套我在剛結婚時,故意買給他的不太正經的蕾絲睡衣。
他當時死活不肯穿,而現在卻……
和我想像的一樣,老實人穿這種衣服確實有衝擊力。
我呼吸亂了,艱難別開眼:「哈哈,那個,你還真是寶刀未老哈……」
然而此話一出,應欒像是被刺中了,狠狠一顫:「老……?」
我紅著臉點點頭,主動去勾他的手指:「那個,時間不早了,我們……」
應欒愣了幾秒,觸電般地躲開我,咬住嘴唇,聲音哽咽。
「我,我要去書房處理點事情,你早點睡。」
5
很奇怪。
他又是那副樣子。
眼裡的恐慌和躲避都要溢出來了。
就好像我不是他已經結婚六年的妻子,而是什麼不可觸碰的瘟疫。
我深呼了一口氣。
強忍著心底的怒火。
才沒有追上去質問他今天一副小男人唧唧的樣子,到底是在鬧什麼。
明天還做季度彙報,這直接關係到我的升職問題。
所以今天實在拿不出多餘的精力和他爭吵。
就這樣一個人迷迷糊糊睡到半夜。
脖頸間突如其來的涼意驚醒了我。
我強撐開眼皮,看到應欒坐在床邊。
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把他繃緊的下頜線鍍成一道銀邊。
他垂著睫毛,動作僵硬地往我脖子上塗抹著什麼東西。
我捉住他的手腕:「應欒,你往我脖子上塗什麼呢?」
他抿了抿唇,嗓音低啞:「活血化瘀膏。」
頓了頓。
又補了一句。
「明天你要當著全公司做季度彙報,這樣……會被人議論。」
他說的有道理。
我從小皮膚敏感,被蚊蟲叮咬後總會留下一些紅痕久久不散。
而頂著這副樣子去做季度彙報確實不好看。
我放下手,重新閉上眼,含糊地說。
「確實,謝謝老公,你也早點睡……」
應欒沒說話,呼吸變得有些抖,俯身過來輕輕吻住我的額頭。
我睏倦地睜不開眼,自然也沒聽清應欒接下來的話。
「你變心我不怪你,更不會質問你、指責你,因為那不是我作為合法丈夫該有的肚量。」
「我也知道,肯定是外面那個不知檢點的賤男人勾引你,我會處理好他。」
「我們的婚姻終將重新步入正軌,離婚這件事只會出現在別人的幻想里,我們絕無可能離婚。」
在沉睡前的最後一瞬。
我似乎還聽到了一聲痛苦而壓抑的抽泣。
像是那種丟了老婆、獨守空房的怨夫才能發出來的聲音。
緊接著,一滴溫熱的液體砸在我的唇角。
6
第二天。
應欒很早就出現在廚房裡。
裸著最近練得頗有成效的上半身,十分大膽地只穿了一件圍裙。
粉色圍裙帶子在他後腰勒出深深的凹痕,背部和腹部的肌肉隨著動作起伏著。
我不知道一向木訥無趣的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開放了。
一大早上就吃這麼好,昨天晚上被他丟下的不悅瞬間消散。
低下頭努力壓住自己即將飛起來的嘴角:
「那個,應欒,你穿成這樣做飯,給你燙倆大水泡就老實了哈哈。」
應欒:「……」
氣氛好像有些怪。
我悄悄掀起眼皮,看見了他眼下的烏青:「你昨晚沒睡好嗎?」
應欒頓了頓,面不改色地開口:「沒有,睡得很好。」
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哦對了,今晚公司那個新來的實習生要請吃飯,所以我晚上可能會回來晚些,也可能不回來了,因為還有一些事……」
應欒盛粥的手一抖,瓷勺突然磕在碗沿,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沉默半晌後,他揚起一個僵硬的笑,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
「好的,你……你身體嬌氣,晚上……晚上別鬧太久。」
他答應得痛快,而且什麼都沒問,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我要和誰去幹什麼。
我再次想起昨天的猜想以及他那副扭捏的樣子。
心口瞬間堵得發疼。
抓了兩片麵包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我又想起什麼,於是折身而返。
應欒的背脊瞬間繃直,眼睛倏地亮起,一臉期待地看向我。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褪下無名指上的戒指丟在他面前。
「今天先不戴了,不太方便……」
金屬與木質桌面相撞的聲響讓應欒瞳孔震了一下。
他緊抿薄唇,死死盯著那枚戒指,指節攥得發白,脖頸上青筋暴起。
我把茶几上的資料一股腦全都塞進包里,轉身向門口走去。
關門前一秒。
我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應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目送著我。
那雙眼睛黑沉得可怕。
仿佛是在壓制著什麼風暴。
即使走出好一段距離了。
我依然能感受到那道緊粘在我身上的視線。
7
我冒雨衝進車庫,壓抑著心頭的不爽坐進車裡。
閨蜜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跳出來,什麼七年之癢,什麼形式婚姻,刺得我眼眶發酸。
我氣急敗壞地給應欒發消息。
【應欒,實在不行我們就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