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知道,我在被催眠的時候,心裡一直默念著: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永不迷失,永不遺忘,永遠不要忘了自己叫林映雪。
他被轉送精神病院之前,申請和我見一面。
我去了。
他整個人很憔悴,頭髮凌亂,面容疲倦,眼眸卻前所未有的寧靜澄澈。
我問他最近怎樣。
他唇角微勾,漾起一個看透俗世的笑容。
「難得睡了個好覺。你呢?」
他從前一直在高處,整個人一直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
現在他落入了低谷,壞得不能再壞,反而沒什麼好緊張的了。
我道:「我不算好,腦子裡一直在想事情,你留下了一個爛攤子,我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
「辛苦你了。」他笑得溫雅,仿佛真的認為對不起我,「不過,你是怎麼發現我找心理醫生是為了催眠你?」
我相當坦誠地告訴他:「這段時間我們雖然見面的次數少,但你看我的目光有很深的占有欲。」
他恍然大悟,語調落寞。「原來如此……是我掩飾得不夠好,那你又是怎麼說服宸宸幫你的?人這一生中,很難對抗父權,我爸爸對我做了很多事,我一直到快三十歲才有力氣反抗他。如果他們沒有給我下藥,我可能一輩子都做不出將他們送進養老院的決定。」
我平靜道,「孩子的內心更乾淨,裝滿的都是愛,而不是權衡,所以孩子才是最容易反抗父權的。」
年幼的孩子會為了媽媽,鼓起小拳頭捶打爸爸。
也會在察覺媽媽不開心時,怒視爸爸。
但人一旦長大,內心有了利益,有了計較,有了得失,就不容易再做出不利於自己的舉動。
我在郁硯宸的內心注入了愛,所以,在他爸爸和我之間,他果斷地選擇了我。
如果郁硯宸放棄了我,我還有後續的自救方案。
我的手機和備用手機會定時給孟瑤和我知道的片區警察發求救消息。
當然,給孟瑤的是要花錢的,我打算付 100 萬,她一定會動心。
萬幸,宸宸沒有讓我失望,幫我省了錢。
當然,郁勛還忽略了一點。
「他也沒有忘記他的媽媽。」
宋怡歡不是一個很合格的媽媽,她因為戀愛腦忽略了郁硯宸很多。
但在郁硯宸的記憶中,她依舊是世上最愛他的人。
她不會忘記他的生日,會給他禮物,送上祝福。
在他生病的時候,會急著帶他去醫院,也會因為他反覆生病,急得去廟裡求一串佛珠。
這些點點滴滴的愛,構成了郁硯宸心裡媽媽的形象。
他會忘記他媽媽是怎麼死的嗎?
不會。
他只是選擇了不去恨郁勛。
但不代表他會忘了愛媽媽。
如果郁勛選擇傷害我,仇恨也同樣會在郁硯宸的身上復甦。
郁勛澄澈的眼眸掀起波瀾,他垂眸平復了一下情緒,輕聲道:「你把宸宸教得很好,遇到你,他很幸運,但我永遠沒那麼幸運。」
我沉默了。
其實曾經也有一份真摯的愛擺在他面前,可惜他沒有珍惜。
但我卻什麼也沒說。
他的命運自己都把握不住,旁觀的人又怎麼能狂妄地覺得自己能對他人的命運指指點點。
18
末了,郁勛說想把公司和郁硯宸託付給我。
正好我今天過來,打算和他談的也是這兩件事情。
我乾脆告訴他,我經營不了公司,公司還是交給他經營,小楊會帶著文件,每天去精神病院給他彙報工作。
畢竟關係到幾萬人的工作崗位,我不希望郁勛在精神病院養老,該乾的活兒他一點兒也不能少干。
他以前是精神病的時候,就能將公司管好,現在只不過是換了個辦公地點,他也一定能管好。
郁勛挑眉,顯然被我的想法震驚了。
他咬牙。
「林映雪,你還真是物盡其用,我都已經進精神病院了……」
「辛苦一點吧,你把兒子徹底甩給我,我也沒埋怨你。你知道教育孩子不比管公司容易,我們各自做自己擅長的,都能輕鬆一些。」
「靠!」
他罵了一句毫無威懾力的髒話。
其實我對這件事情心態很好,因為小說中,郁硯宸長大回家奪家產之前,郁勛一直都將公司經營得很不錯,在這方面,我還是決定相信他。
畢竟,交到我手裡,才可能是真的砸了所有人的飯碗。
第二件事情,是我和他的離婚協議書。
我和他離婚。
他補償我一千萬。
郁勛沉默了。
「非要離婚嗎?」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該高興現在面對的是我,如果張黎黎回來,你離婚不會這麼輕鬆。你進去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消失,現在離婚,是防止以後宸宸處境艱難,我想你應該明白。」
郁勛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心中機靈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
我的想法還是太光明了。
郁勛接觸的黑暗比我多得多得多。
他完全有手段讓張黎黎物理消失,反正他是精神病。
郁勛的眉眼忽然軟弱下來。
他垂下眼皮遮住眸中瘋狂燃燒的慾望,聲音暗啞,飽含痛苦。
「映雪,不要怕我,我沒有那麼不堪,有底線的人才會痛苦,如果我真的沒底線,我也不會在這裡。」
我長嘆一口氣。
「簽字吧,一千萬的補償金是給張黎黎的。」
我占了她的身子,應該為她爭取一些利益,至少目前,她還只是愛錢,還沒有做什麼惡事。
再說,我也愛錢。
郁勛改了數字。
「一億一千萬,你一個億,她一千萬,但有條件,不要告訴宸宸我們離婚的事,還有幫我帶好宸宸。」
我鬆了一口氣。
這本來就是我要做的。
我拿著重新列印簽好字的協議,提了最後一個要求。
「能不能給我在公司安排一個職位,我想多學一點兒東西。」
不管我將來能不能回去,接觸到更高一層圈層的機會格外難得。
我不希望自己的時光都是圍著孩子打轉,我需要接觸一些外面的環境分散注意力,獲得成就感,提升自己。
這樣我對郁硯宸的期待會少一些,對我和他都好。
郁勛同意了,他讓我做小楊的助理,因為小楊是能接觸到公司所有層面的人,了解的都是最核心的關鍵信息。
他真的為我認真考慮了。
我很感謝他。
我和他道別,開門的瞬間,身後傳來郁勛低沉暗啞的聲音。
「幫我跟宸宸說對不起,麻煩你好好教他,讓他……不要像我。」
我答應了一聲,輕輕合上門。
走出門外,我背靠著牆緩緩蹲了下去,心情很是複雜。
事情很順利,但我卻很不得勁。
因為太順利了,讓我意識到郁勛本性不壞。
他只是恰好太倒霉,親情一路坎坷,愛情步步荊棘,連子女緣都磕磕絆絆,好不容易遇到我,卻送他進了精神病院。
房內傳來一陣壓抑到極點仿佛獸哭一樣的嗚咽聲。
我聽了一會兒,便不敢再停,踮起腳尖,邁著極輕的步伐逃離了那裡。
每一個人的人生都不能溯源,因為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可每一個人的人生又都該溯源,因為這樣可以預防悲劇再次發生。
郁勛已經如此了。
但郁硯宸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20
偌大的別墅里,只剩我和郁硯宸兩個人。
郁硯宸好像一下子長大,他變得乖巧、懂事,更依賴我。
但我知道他有時會做噩夢,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認真地感謝他。
「可是被你救的那個人不會覺得你錯了,她會覺得你是個英雄。」
「因為做出一個正確的決定有時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要戰勝內心的慾望、世俗的束縛和良知的責問。」
「這些你都做到了,所以,在我眼裡,你是個小英雄。」
「宸宸,你救了我誒,我好高興。」
他在學著自洽,和過去的自己和解,輕裝上陣。
我會在固定的日子帶他去看郁勛,父子兩人見面話不多,一個處理公務,一個寫作業。
到了時間點,一個說爸爸再見,一個說宸宸再見。
他們之間始終淡淡如水。
我有時候會試圖暗示郁硯宸如何與人寒暄聊天。
郁硯宸眨著澄澈的眼睛,認真道:「姐姐,我和爸爸註定就是這種相處模式,這樣他舒服,我也舒服,沒必要強求,其實我挺開心的。這是這幾年來,我和他相處最融洽的時候,以前,他總是很憤怒,可現在我覺得他一點也不可怕。」
他戰勝了郁勛。
或者說,他戰勝了內心的恐懼。
真的好了不起。
上初中的時候,郁硯宸換了一個新環境。
他的考試成績很好,進了一所重點中學,那裡的孩子都忙著學習,郁硯宸也一心撲在學習上。
他在學習上有天賦,很輕鬆就成了班裡耀眼的學霸。
我對他一直都很放心。
直到有一天,我有事情路過他的學校,打算等他一起回家。
一群孩子從學校里出來。
我很遠就看見了郁硯宸,聽到幾個孩子說說笑笑地和他告別。
「京圈佛子,拜拜~」
郁硯宸對他們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臉上帶笑,看起來並不介意。
然而,我心裡的某根弦仿佛被人碰了一下,刺撓刺撓的。
喵喵咪的。
美美的老子花了那麼多時間讓他擺脫了京圈佛子這個稱號。
誰又給他安上了這個名號?
郁硯宸看見我,看見了我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姐姐……」
呦,知道慌了?
我勾住他的脖子。
「走,咱回家盤串……」
郁硯宸臉色大變。
「是他們亂叫的,開玩笑的。」
班裡的同學會在沉重的學業空餘偷偷看小說解壓。
她們莫名地覺得郁硯宸看起來很有佛性,給他安上了京圈佛子的名號。
剛開始是偷偷叫他,後來當著面叫。
可能這就是劇情的力量吧。
我不停地使勁讓他偏離劇情,但劇情總會慢慢地矯正。
但我相信時間的力量,哪怕偏離劇情 1°,但順著時間的射線往後看,也會形成一個非常非常大的開口,偏離原本的劇情許多許多步。
可能他不當回事,但該緊的弦還是要緊一緊。
我回去搜索了一些冷笑話,對郁硯宸道:
「咱們是要當京圈佛子的人,要不苟言笑,下面我講幾個笑話,你一定要憋住,不能笑。」
「有一條船,在大海上航行,上面坐了五隻動物……」
郁硯宸連三個笑話都沒挺過去,就笑成了一隻沙雕。
我放心了。
是我養大的孩子沒錯了,和我一脈相承的笑點低。
不過,我還是告訴郁硯宸。
「不要給自己貼標籤,暗示的力量很可怕,你現在要做的是發掘自身,讓自己有自知之明,人很難得的就是懂自己,有些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那樣很可悲。」
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寫簡歷,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該怎樣在簡歷的自我描述里表達自己。
那時我人云亦云,找個簡歷模板就往裡面套。
直到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貴人。
她教我一點點認清自己,了解自己,觀察自己。
我才知道我其實是一個注重內心,樂于思考,有同理心,喜歡獨當一面的人。
這些背後的另一面是社交讓我內耗,團隊合作讓我疲憊,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在協作中偷懶,同時也會因為過於理解別人委屈自己。
當我弄清楚這些,再找工作的時候,就完全敢於取捨了。
如此反而吸引到了同樣特質的人,工作和生活都更加愉快。
我希望郁硯宸從現在開始就好好思考這個問題,我相信他會因此更早的接受世間的悲歡離合,更早的接納和包容自己。
21
郁硯宸高中的時候,郁勛從精神病院出來了。
他堅持吃藥,治療效果很好。
他沒有搬回來,而是在別墅旁邊又買了一棟別墅,住在我們隔壁,不打擾,但時常能見面。
逢年過節我們會聚一聚。
郁勛會記住我們的喜好,準備合口的飯菜,顏色漂亮的茶飲,一些很流行的小零食,他在努力讓我們感到舒適。
而郁硯宸也會挑一些郁勛感興趣的和他說一說。
更多的是我說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請教郁勛,郁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慶幸自己遇上了貴人,我這一生真的很幸運,遇到了一個又一個貴人,感謝他/她們。
時光流逝,他對我似乎也平靜下來,沒有了那種男女衝動,我和他相處終於沒了負擔。
高三那年,我忽然感覺到身體有一種莫名奇妙的虛弱,總是想睡覺。
我去醫院檢查身體,拿到的各項數據指標都挺不錯,除了乳腺有一點可以忽略的小結節,其餘都很好。
我意識到,可能我要走了。
但郁硯宸快高考了。
我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刻影響他,便乾脆和郁勛說了這件事情,辭了職。
我需要把作息時間調整了一下,白天用來睡覺,等郁硯宸回來,再精精神神的醒來陪一陪他,讓他不要擔心。
郁勛聯繫了最好的醫療團隊,重新幫我做了檢查,拿到的結果是一樣的。
他眼眸微紅,拿著報告的手在顫抖,嘴唇瞬間沒了血色。
他喉嚨滾動,艱難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林映雪。」
我做完一系列檢查,精神很疲憊,眼皮幾乎忍不住的要合住,但我知道他很難過,硬撐著安慰他。
「你別太擔心,我應該是要回去我原來的地方了,不是死了,我會在那邊想你和宸宸,如果你有很多話想和我說,可以現在就發給我,我背下來,到了那邊謄寫出來……」
我身體仿佛不受控,不自覺地閉上眼睛。
等我被鬧鐘吵醒,在別墅的床上,應該是郁勛將我抱回來的。
我來不及多想,急忙收拾洗漱了一番,把自己弄得精精神神,漂漂亮亮地陪回到家的郁硯宸吃飯。
他看我一眼又一眼。
我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感覺挺正常啊。
「看我做什麼?我哪裡不對嗎?」
「你今天好像少了一些班味。」
「……」
我暗自吐槽,狗一樣的鼻子。
我打了個呵欠。
「我上班上累了,請了一段時間的假,等過段時間再去上班,等你以後上班了,班味比我還濃。」
原文里,他可是把上班當生命的人,仿佛除了上班就沒有其他的娛樂愛好。
哪怕是和別人去娛樂會所,他也是遺世獨立盤串的那個……
萬幸,他現在正常得很。
會有想看的球賽,想看的電影,喜歡的漫畫,珍藏的手辦,喜愛的明星,也會吐槽國家大事,又為收到情書該如何禮貌回絕不傷害別人而苦惱。
她也會申請某天出去和朋友玩,也懂得和我報備。
他真得長成了不錯的小孩,想來不會再是只知道上班掙錢砸錢的霸總。
郁硯宸忙著高考。
而我忙著背詩。
郁勛每天都會給我發一首詩,讓我背下來。
那些詩,很美。
他列印成冊子,盯著我背。
「你肯定記不住我說的話,但我們可以讀同一首詩。」
我知道別離很難過,所以沒反駁他,認認真真地背。
然而我邊背邊忘,我的腦子它現在好像不是我的腦子了……
記得最牢固的只有一首女性詩人薩福的《暮色》:
晚星啊,你帶回了被黎明驅散的一切——
你帶回了綿羊,帶回了山羊,帶回了孩子到母親身旁。
可能是因為我承擔了郁硯宸母親的角色。
也可能是因為我作為孩子也要回我媽媽的身邊了。
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我只感覺到內心一片寧靜,仿佛被晚星帶走了所有的煩惱。
22
郁硯宸高考結束後。
我們三個一起出去狂歡。
那一天的道路很堵,但笑容仿佛焊在了我們臉上,到處都是帶著孩子出去浪的父母,更多的是成群結隊出去玩的孩子。
郁硯宸的同學也在叫他。
郁硯宸剛開始拒絕了。
後來,他不停地看手機,我推他趕緊去。
「高三畢業只有這一次機會,之後不會再這樣團聚了,不要因為我們兩個委屈自己,你有大把的時間和我們在一起,但和同學在一起的機會可真的不多了,今天肯定有很多人想見你,快去吧,別留遺憾。」
「姐姐……」郁硯宸很猶豫。
「去吧!我希望你去。」我鼓勵他。
郁硯宸點點頭。
我和郁勛送他到了地方。
一個女孩兒跑出來接他,看見我們,又羞怯地停了腳步。
她看著郁硯宸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郁硯宸不好意思的和我們擺了擺手,就和女孩快速並肩走了進去。
年輕的身影挺拔而矯健,看起來真好啊!
我問郁勛那個女孩的名字,我知道郁勛這些年一直默默關注著郁硯宸,對他的同學比我還熟悉。
果然,郁勛道:「宋雨佳。」
我有點遺憾,不是女主的名字。
可能我等不到郁硯宸遇到女主了。
這一次,我把郁硯宸教導成了一個好男孩。
如果他們沒有遇到也就算了;如果他們遇到了,我希望他們能有一個好的結局,走過安穩美滿,互相扶持且坦誠的一生。
我和郁勛第一次逛到很晚,我倒在了他的臂彎里睡著了。
在徹底睡過去前,我感覺他俯下身很輕很輕地觸碰了我的唇,又似乎怕被我發現,極快速地離開。
我心裡剛升起計較的念頭,就陷入了黑暗。
醒來後,我想,算了。
我不能要求他一直當君子。
因為偶爾我也想做個小人。
人嘛,難得糊塗。
郁硯宸十八歲生日那一天,我徹底暈了過去。
我聽到了郁硯宸的哭喊。
郁勛的慌亂地叫我名字。
有人在叫救護車。
還有人拿來了毛巾冰袋……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如鴻毛,慢慢抽離了這個身體。
我看到我的身體醒來,睜開了迷濛的眼眸。
也看到郁勛和郁硯宸仿佛被按下了靜止按鈕,呆在那裡無法動彈。
熟悉的人,看一眼,就知道現在這具身體里的人不是我。
郁勛失望地退開幾步,跌坐在沙發上,仿佛失了魂魄。
郁硯宸握住張黎黎的手,他忍住難過,平和道:
「阿姨,別怕,你現在可能一時半會兒還反應不過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就在外面守著,你有需要叫我,你要先喝杯熱水嗎?」
張黎黎點點頭。
郁硯宸遞給她水杯。
她喝了熱水,緩和了一下。
「我都看到了,我會自己離開。」
「好,你先休息好,休息好後,你想離開的話,可以隨時離開。」
郁硯宸安慰她。
我放下心來。
真好。
這些年,我教給郁硯宸最重要的東西,除了愛自己,便是尊重女性,尊重男女差異,平等溝通,並且不要狂妄自大,隨便下定論。
他做得很好。
他也很早就明白,我不是張黎黎,我總有一天要離開。
剛開始他很難過,但時間久了,他慢慢的就適應了。
後來,我以為他忘了這件事情,但從他說我少了班味的那天,我就知道他心裡早有預料。
他比我們想像的都堅強的多。
看到他能控制住情緒,先安撫張黎黎,我就徹底放心了。
他已經長成一棵樹,可以為別人遮風避雨了。
我陷入黑暗,徹底離開了這裡。
靈魂在飄,思緒在飛揚,愛在時光里永遠流淌……
23
張黎黎離開郁家那天,心裡很是悵然。
她千辛萬苦嫁入豪門。
結果昏睡過去,什麼都沒享受上,又懵懵懂懂地離開。
但她很慶幸,她是昏睡過去的。
沒人知道, 她在睡著的時候,做了一個噩夢。
夢裡,她無比歹毒地對待郁硯宸。
然後,也得到了一個無比歹毒的結局。
她偶爾醒來,看到那個叫做林映雪的女孩兒的所作所為,對比了自己的做法, 時時刻刻都有一種被震撼, 恍然大悟的感覺。
她很清晰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林映雪的到來不僅幫助了郁勛, 郁硯宸, 也間接的挽救了她。
我剛才沒想到這個。
更何況,林映雪將這具身體保養的很好, 如果按照她原先的作息,可能她年紀輕輕就會落一身毛病。
她離開郁家那天,什麼都沒帶。
她本來想帶走點兒必需品的,但看到郁勛,郁硯宸父子兩人紅紅的眼睛,又覺得自己還是去買新的比較好。
她走前,郁硯宸交給她一封信, 打開後,是林映雪寫的:
親愛的黎黎寶貝:
你好。
很抱歉占用了你的身體十多年。
你沒有享受美好的青春年華,一覺醒來就到了三十多歲,想必很遺憾。
但我找了很多辦法, 的確沒有找到離開你身體的方法, 只能坦然接受這個結果。
好在,我這些年很努力, 給你攢了一筆財富。
按照一年兩千萬的租金租借你的身體的話, 我想你或許會開心一些。
銀行卡里是我多年攢下來的兩億多財富,全部託付給你, 請你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你的另一個人格:林映雪。
張黎黎的眼眶有點濕潤。
謝謝你, 陌生人。
謝謝你這麼愛我,撫平了我心裡最後一點點的不甘。
張黎黎離開郁家後, 時刻關注著郁家父子的消息。
她覺得這可能是一種售後吧。
她想多關心他們一些,當做給林映雪的回報。
她聽聞郁家父子給林映雪買了墓地,安葬在宋怡歡的身邊。
清明節的時候,她去看了。
看到兩父子倆高大的身影像兩塊石柱一般立在那裡, 許久後,他們動了,勤快細心地打掃乾淨兩塊墓地,拔掉周邊的雜草, 留下美麗的小花, 叮囑守墓人經常更換新鮮的花, 然後又在薄雨中依依不捨地離去。
她等他們走後, 去看了兩人的墓。
宋怡歡的墓碑上寫著:你教我認識的第一朵花的名字, 至今仍在每片花瓣上寫著『媽媽』。
林映雪的墓碑上寫著:晚星啊,你帶回了被黎明驅散的一切——你帶回了綿羊,帶回了山羊, 帶回了孩子到母親身旁。
她讀了又讀。
心靈飽脹,像種子萌芽。
她想,真是很美很美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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