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與長樂完整後續

2025-07-2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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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夫君偷養外室,我憤而和離,等他追悔莫及。

他卻直接迎娶新婦,還納了三房妾室。

我賭氣二嫁表兄,表兄愛慕我多年,婚後與我琴瑟和鳴。

直到父親獲罪入獄,表兄一紙休書便將我趕出家門。

我四處求人救父,最終被打斷了腿,慘死街頭。

再睜眼,就重生到了和離前。

我不知我為何重生。

又何德何能可以重生?

回想這一生,所有苦果亦是我應得。

直到我夢見一段死後回憶。

那是我 9 歲的女兒,拖著我的屍首。

一步三叩首,為我求得重來一生。

1

我討厭我的女兒。

她是我第一任夫君江昭的孩子。

卻是在我二嫁給表兄柳賀時,被診出三個月的身孕。

我自小體弱,若是打胎,性命不保。

本想生下孩子後,送回江府。

可江昭卻不認這孩子,還說是我不知跟誰懷的野種。

反正不是他江家的。

最後在父親的威壓下,表兄一家只能咬牙應下。

生下女兒後,她就被我丟棄在偏院。

她是我的恥辱。

我見她就會想起我失敗的婚姻。

如今她的存在又破壞了我的第二次婚姻。

再加上生她時,讓我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壞了身子,再無法生育。

我更加厭惡她了。

生下她後就再也沒見過她。

直到她 9 歲時,父親入獄,她跟著我一起被趕出柳府。

我才第一次見到她。

瘦弱得像只病貓。

眼神膽怯,卻一直緊跟著我。

任我怎麼打罵她,她都不肯走。

我們住在破廟裡,都是她出去找吃食。

找來的都是殘羹冷炙,被我一手打翻。

她也不惱,只是默默撿起自己吃了。

吃完再去為我找其他吃食。

直到她找來一個白面饅頭,我才肯吃下。

我全然不顧她是如何找到乾淨的饅頭,又為何頭破血流。

那時的我,一點都不在意她。

我忙著去救父親,找了很多父親之前的門生。

原先對我阿諛奉承的門生,如今個個都閉門不見。

甚至見我總是糾纏,直接叫人打斷了我的腿。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9 歲的女孩力氣居然這麼大。

她見我被打,不要命地衝上去,與他們拚命。

她像個小獸,死死地咬住他們的手,硬是撕咬下了一塊肉。

慘叫聲接連不斷,她都死死將我護在身後,直至無人再敢上前。

她才回頭擔憂地看我,還不忘擦乾嘴巴的血跡,怕嚇到我。

我被她拖回破廟,她熟練地為我包紮。

我看著斷掉的雙腿,又想起他們嘲笑我的話。

他們說:

「別浪費功夫了,你父親今日早就斬首了。」

也就是這句話,我才與他們拚命,被打斷了腿。

我滿心都是愧疚:

「父親,女兒不孝,救不了您了,但女兒也會很快下去陪您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我沒有求生欲。

她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我低頭看她,滿臉的血痕,真髒。

可能是死期將至,我覺得她可憐。

便伸手,用沾著血的袖子給她擦了擦臉。

擦乾淨後才發現,她長得真像我。

果然是我的女兒啊。

夜裡天氣涼,最後一晚,我不想凍著她。

就抱著她睡覺。

可是睡著睡著,胸口就濕了一片。

明明怎麼打罵她,她都不哭。

為什麼,我只是一抱她,就哭了呢?

2

我是清晨死的,死的時候還抱著她。

我自小體弱,受那麼重的傷,怎麼活得了呢?

她卻不肯相信,死死抱著我的身子。

想要暖和我那已凍僵的身體。

接下來的幾天,她更是拼了命地去搶食。

還搶到了幾個肉包子,被人揍得遍體鱗傷。

她捨不得吃,放在我懷裡。

到了夜裡,她抱著包子,蜷縮在我懷裡,流著淚睡下。

過了幾天,包子和我都開始發爛發臭,她才放開我。

不知從哪弄來的擔子,拖著我去了靈山寺。

聽說靈山寺能讓人起死回生。

她信了。

拖著我,一步三叩首,走了十天,她的腿也快廢了。

走到靈山寺山腳下時,無人敢靠近。

只因我太臭了。

她卻還是日日為我擦拭身體。

可我的屍首還是一天天腐爛膨脹。

只是山上掉落的一顆小石子砸到我。

我便炸了個稀碎。

她慌張地收集我的碎塊。

一場大雨傾盆而下,將我衝散到四方。

她這才終於意識到,我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

我心裡卻很開心,這樣她終於可以放棄我了。

可她卻哭了起來。

哭得好大聲。

哭得好難聽。

我想上去捂住她的嘴。

手卻透過她的身子。

最後只能在旁邊乾巴巴說上一句:

「別哭了。」

她卻聽不見。

就是這時,雨滴驟停,世間靜止。

靈山寺上空傳來異響。

「你想她活?」

她茫然抬頭,大聲回應:

「讓她活!」

「她是誰?」

「母親!」

「你有仙緣,若放棄執念,入山修行,他日必能得道飛升。」

「不要!只要她活!」

「她雖生你,卻未養你,你還是願以仙緣換她重生?」

她沒有任何遲疑地說:

「願意!」

為什麼要對我這般好?

只是因我是她的母親嗎?

可我又怎麼配做她的母親呢?

……

再睜眼,我就回到了與江昭和離前一天。

「夫人,您真要與侯爺和離嗎?」

月玲的聲音將我喚醒。

我看著手上已寫好的和離書。

我伸手摸了摸腹部,陷入沉思。

3

我與江昭是青梅竹馬。

他樣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在父親眼裡,還是配不上我這個相府千金。

父親說:

「江昭心思不正,不是良配。」

可我卻不這麼認為。

江昭對我極好,事事都依著我,從不會讓我傷心難過。

父親逼我讀書,他便帶我逃課私會。

他說讀書辛苦,若是我不喜歡,可以不讀。

即便我不識字,他也會照顧我。

我聽了更是歡喜。

日日與他廝混,荒廢學業。

及笄當晚,江昭跪著求娶於我。

我又驚又羞:

「你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麼能隨便跪!」

他卻不聽,抱著我的腿,一寸一寸往上攀:

「為了你,我願跪!如玉嫁給我,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好不好?」

我那時看多了江昭給的話本。

羨慕極了話本里的愛情。

再加上母親去世多年,父親仍未再娶。

我羨慕,我信了。

在他的哄騙下,偷嘗禁果。

第二日就被江母顧氏攜一眾家眷撞破。

可到了這個地步,父親還是不願將我許配給江昭。

父親說:

「我已為你精心挑選了夫婿,那人還是願意娶你為妻。」

我跪下:

「女兒不願,女兒只要江昭!」

父親捂住胸口怒罵:

「你還不明白嗎?江昭一直在哄騙你,他全家都在算計你,你若嫁過去,必定蹉跎一生!」

可我卻說:

「女兒願意!女兒只嫁江昭!」

之後我就開始鬧起了絕食。

最終父親敗下陣來。

嫁妝翻了一倍,又派了諸多親信陪嫁,只願我在江家能順心如意。

但我在江昭的甜言蜜語中,將嫁妝交給婆母打理。

父親給的親信也被我趕回相府。

才成親三年,江昭就開始夜不歸宿。

直到昨日我發現他在外面養了外室。

前世我看多了話本,學著話本里的小姐。

二話不說直接與他和離,等著他對我追悔莫及。

可是,結果卻與話本截然不同。

江昭他毫不在意,甚至樂見其成。

很快就迎娶了新婦,還納了三房妾室。

我則發瘋似地砸了整個相府。

父親嘆氣,卻還是語重心長地勸誡我:

「江昭本就只圖你的嫁妝,補貼江府虧空。與你成婚三年,借著相府爬上高位,已站穩腳跟。如今已不仰仗相府鼻息,自然不會再把你放在眼裡了。」

如今想來,當初的自己是多麼愚昧蠢鈍。

為什麼要和離呢?

直接閹了江昭不就行了?

我笑了一聲,撕碎了和離書。

4

我派人接回了母親留給我的李嬤嬤,將江昭在外面養了外室的事告訴了她。

我等她為我排憂解難。

可她聽了卻只是恭順地問我:

「老奴全聽夫人吩咐。」

這時我才想起,我在她眼裡還是那個對江昭唯命是從的傻子。

之前她心疼我,總是讓我提防江昭。

卻被我當眾訓斥,還將她趕回相府。

如今她心寒也是正常的。

我起身扶起她,含淚道歉:

「嬤嬤,從前是如玉不懂事,如今江昭背著我偷養外室,婆母又不肯歸還嫁妝,我在府里已是舉步維艱,還望嬤嬤看在母親的份上,再幫幫我吧。」

李嬤嬤看著我長大,早就把我當成了女兒。

我一哭,她便心疼原諒我了。

幫我籌謀劃策去了。

我自小被父親寵大,管理內宅自然有底下的人幫忙。

何須自己動手,降低自己的身份。

不出一日,江昭的外室就被相府的人接走。

江昭得知後,怒氣沖沖地趕回府。

踹開我房門時,我正對鏡描眉。

他怒罵:

「何如玉!你憑什麼送走婉月!她只是個外室,又不會威脅到你的位置!你為何不能賢惠大度些!」

看看,三年前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他,現在罵我為何送走他的外室。

若是之前,我必定是跟他大吵大鬧。

哭訴他為何變心,然後與外室斗得你死我活。

可是,為什麼?

明明錯的是男人,互相廝殺的卻是女人。

我按下不耐,蹙眉含淚:

「夫君……三載夫妻,我在你心裡,竟如此不堪麼?」

語氣是他從未聽過的柔軟。

他怒氣一滯,眼中掠過一絲慌亂,甚至帶著些愧疚:

「不是,我……是我不對,一時情急,只是怕坊間傳夫人善妒,壞了夫人的名聲。」

我低頭不語,只是一味掩面假哭。

江昭哪見過我哭,更是心慌,連連賠罪。

我看準時機,瞟了一眼李嬤嬤。

李嬤嬤點頭會意,接著門外傳來一聲嬌喚:

「侯爺——」

林婉月扭著身子撲在江昭懷中。

江昭愣了:

「婉月?你沒事吧?她……她們可有傷到你?」

林婉月看了我一眼,沒敢說話。

她在等我開口。

她先前見我就又哭又鬧,等我一說要納她為良妾時,哭得梨花帶雨還不忘問我:

「月銀多少?」

在聽到一月二十兩時,立馬擦乾眼淚恭敬跪下:

「妾身願為夫人效力。」

就是我給她喝絕子湯時,她也是眼都不眨,一口乾下。

甚至還想再來幾碗,生怕我反悔。

看來江昭養外室,是窮養啊。

江昭見林婉月不敢說話,剛想對我發作,就被我打斷:

「我替夫君收她為妾了,這是納妾文書。」

林婉月看著我手上的文書,眼前一亮。

江昭從震驚轉為困惑,最終都變成愧疚。

他想伸手抱我,卻被我不著痕跡地避開。

「如玉,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錯愕地看著我。

我則平靜開口,撫上依舊平坦的小腹:

「夫君,我已有身孕了。」

5

江昭驚喜不已,上前擁我入懷:

「你……你有了?真的?如玉,這是真的?」

我忍著噁心,面上卻維持著他最愛的溫順:

「我身子不便,怕……怕委屈了夫君,才自作主張,替夫君收了婉月妹妹。」

我輕輕將他推開,端起一碗參湯:

「這是特意為夫君熬的參湯,費了好些功夫,快趁熱用些?也好補補元氣,為侯府……開枝散葉。」

他聲音開心得有些發顫:

「如玉,你終於想開了,太好了!」

他伸出手,想握我的手。

我手腕微抬,避開他,將參湯塞進他伸過來的手裡:

「夫君快喝吧,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他不再猶豫,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喝完臉上帶著舒暢:

「好香!這湯……是什麼熬的?滋味倒是獨特,比尋常的參湯更潤些。」

我笑著說:

「不過是些……常規的補身子藥罷了。」

也就是加了一味斷子絕孫的藥而已。

我聲音輕快:

「夫君喜歡,那我日日叫人熬制。」

說完看了一眼林婉月。

她會意後,起身將江昭扶回她的小院。

等他們走遠後,我便換了一身新衣裳。

林嬤嬤上前欲言又止:

「夫人……變了許多。」

看看,只要在意一個人,一看就會發現那人的變化。

李嬤嬤發現了,月玲也發現了。

而我那個同床共枕的夫君卻沒發現。

我笑著說:

「人總是會成長的,還有什麼事嗎?」

「夫人也許久未回相府了,相爺想見見您。」

是父親叫我回家了,我低頭:

「那今晚回相府吧。」

雖然我上月才回相府。

而在我眼裡,已是九年未回家了。

一切都是讓我那麼陌生與熟悉。

來到父親書房,他轉身,只是看我一眼,便斥問:

「你是誰?我的女兒在哪裡?」

只是這一句話,就讓我淚流滿面。

6

我不管不顧地衝上前,抱住父親嚎啕大哭。

原來我這幾日異常,已被林嬤嬤察覺,彙報給了父親。

而父親只看我一眼,就發覺我的神情像換了個人。

還在疑惑是不是鬼上身,一聽我獨特的哭嚎聲才確認是我。

哪有父親會認不出女兒的呢?

我看的重生話本,所有人都看不出主角重生。

怎麼可能呢?

重活一世,眼神、習慣、見識早已不同。

如今的我,神情早沒了往日單純無知。

他還是像從前一般,輕拍安撫:

「怎麼哭了?是不是江昭欺負你了?爹爹幫你出氣!不哭不哭——」

等我哭夠後,才將重生之事告訴父親。

怕父親不信,還說了幾件即將發生的事情。

父親卻說:

「不用證明,爹爹都信你。」

我聽了又泣不成聲:

「女兒不孝,女兒無能,女兒救不了爹爹……」

父親無奈,拿過帕子為我擦拭眼淚:

「怎麼還是跟小時候那樣愛哭。你才不無能,你很厲害,即便是一無所有,不還是想盡辦法救爹爹?是爹爹不好,沒有護好你這一生。只想著讓你幸福,為你籌謀一切,卻忘了教你手持利劍。」

我聽了,哭著連忙搖頭:

「沒有……沒有,爹爹叫我讀書,是我自己愚昧,受人哄騙,把自己養廢了。前世的種種都是女兒自討苦吃……」

父親滿是心疼:

「如玉,你雖驕縱,但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若你說的前世是真的,那你有何錯?有何罪?要被休、被棄、被斷雙腿?即便是你錯信他人,那不是你的錯,錯的是江昭!是柳賀!」

是啊,我何錯之有?

7

可前世的我沒想通。

只是將自己的不幸都怪在自己身上。

想盡辦法讓自己過得比江昭好。

江昭娶新婦,那我就嫁新夫。

選了一個可以任由我拿捏的表兄柳賀。

結果去了才知道,內宅原來有這麼多陰狠損人的招。

不知不覺就陷進泥潭無法自拔。

當時的我,不肯讓人知道自己過得不好。

生怕被江昭知曉,被他笑話。

也沒告訴父親,甚至怕父親看出端倪,直接不再回家。

我以為我會爛在柳家後院。

只是沒想到,父親一入獄,我就被趕了出來。

隨著一起被趕出的,還有我那 9 歲的兒女。

女兒?

我摸了摸腹部,這時應該還在我的肚子裡。

我早不愛江昭了。

更何況是江昭的孩子呢?

不被愛的孩子,何苦生下來?

我叫人熬了一碗打胎藥。

正要伸手喝藥時,屋外電閃雷鳴。

我收回手,盯著藥,不說話。

再伸手,又是電閃雷鳴。

縮手,又停了。

伸手,又響了。

月玲捧著藥,抖著身子問:

「夫……夫人……這藥還喝嗎?」

這是一定要我生下這孩子了?

我心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藥猛灌。

時間卻突然靜止。

空中傳來怒吼:

「你女兒為求得重生,你居然還要殺她!!」

我抬頭:

「雖說她為我求來重生,但我不會讓她出生。」

那聲音震驚:

「你竟如此狠毒!為什麼不讓她活?為什麼!」

我皺眉:

「你都說我狠毒了,又何須再問?」

那聲音暴怒:

「回答我!!」

腹部突然傳來一絲抽痛。

我低頭,摸了摸腹部,平靜地說道:

「我有什麼資格當她母親?」

孩子從來就沒有權利選擇父母。

我也一樣。

若是讓我選,我定是選擇不出生。

那樣我的母親也不會因我而死。

父親的背影,就不會那麼孤寂。

如今,我的女兒有選擇了,我幫她做選擇。

江昭不配做她的父親。

我也不配做她的母親。

她這般好,值得更好的父母。

讓她投胎去其他家,是她最好的選擇。

那聲音沉默了許久,才說道:

「可她只想要你,她只想當你的女兒。」

8

我的手一愣,卻還是狠下心來:

「我有什麼好?當我的女兒有什麼好?」

「我前世對她不聞不問,從未養過她,教過她。」

「就因為我生了她?那這一世,我不生她了。」

「讓她不要來做我的女兒。」

那聲音竟愣住:

「你!」

我端起藥,低聲說道:

「何況,父親與我都沒把握能逃過九年後的一劫。投身於我家,到了 9 歲還是死路一條。」

正準備喝下時,那聲音急迫說道:

「可她為求你重生,已沒了投胎機會,若是你不讓她活,那她就真再無輪迴了。」

我哼了一聲:

「她能有如此仙緣,還能為我求得重生,豈是一般人?想必她對你們很重要吧?如此重要的人,你們會不給她輪迴?」

真當我在柳府後宅 9 年是光長年紀,不長腦子嗎?

那聲音惱羞成怒:

「信不信隨你!你喝了這藥,她從此就魂飛魄散了!」

說完後,時間又開始流逝。

咣當一聲,手上的藥沒拿穩,摔了下去。

月玲低聲驚呼:

「我這就為夫人再熬一碗……」

我想起了那雙可憐兮兮的眼睛。

還想起了她那跟我一樣難聽的哭嚎聲。

我閉眼深吸一口氣,攔下了月玲:

「不用了。」

……

夜裡煩悶,我起身去透氣。

繞過迴廊,卻見父親獨自一人坐在庭院。

旁邊是母親生前栽下的桃樹。

經年已過,早已亭亭而立。

桃枝在月光下的影子,將父親擁入懷中。

一陣風吹過,葉片沙沙,還有一聲嘆息。

父親就坐那,夜夜與樹作伴。

我走進:

「爹爹,是在想娘親嗎?」

他肩頭微動,沒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

月光照在他發白的鬢角。

我喉嚨有些發緊:

「爹爹……怨我嗎?」

父親猛地轉過頭,滿是錯愕:

「說什麼傻話!」

我一時哽住:

「娘親……是為了生我才……」

父親聲音陡然拔高:

「如玉!你是你娘拼了命也要帶到這世上的珍寶!是我們的骨血!我怎麼會怨你?」

是啊,哪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

可我?

前世那個小小的、倔強的身影,驟然清晰。

我低下頭,不敢看父親,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可我不愛她……爹爹,我不愛我的孩子……我……我想把她丟掉……我……」

前世,我將她視作累贅。

今生,我更想將她扼殺在腹中。

父親長長嘆了口氣:

「不是你的錯,是爹的錯。」

9

我愕然抬頭。

他望著夜空:

「當初……若我更有權勢些,能請動太醫院聖手,你娘或許……就不會走。」

「後來,我鑽營權勢,在朝堂上汲汲營營,總想著爬得更高些,護住這個家,護住你……可卻忘了,你沒了娘,更是需要我的陪伴……」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安撫我:

「是爹讓你少了那份本該有的依仗,讓你……沒學會怎麼被人好好愛著,又怎麼去好好愛別人。這不是你的錯。」

「你也是第一次當娘,慌、怕、亂都是常情。莫要怪自己。」

「父母會愛著孩子,而孩子也會永遠愛著父母,血緣親情就是如此。如玉,既然重來一回,試著去愛她吧。」

我抬手輕輕復上腹部。

腹中似有一絲微動。

……

我回到江府,安心養胎。

我沒有跟江昭和離。

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他說聖人已經開始忌憚他,那我待在江府會更加安全。

若是父親沒有破解 9 年後的死局,罪也不及外嫁女。

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成為侯府的一家之主。

先是拿回管家之權。

起初婆母不答應,我也沒跟她廢口舌,轉身就走。

不過一日,江昭就帶著婆母與我賠罪。

嫁妝也原封不動地還回來了。

缺了的,他們也在籌錢補齊。

是江昭對我余情未了?

還是我手段高明?

都不是,只是我背靠父親。

情愛哪比得過權勢。

江昭才站穩腳跟,就被父親摁了下去。

他只能回來求我。

何況是只能依靠兒子的婆母呢?

父親給我的親信都被我找回,開始幫我打理江府。

不過幾日,江府上下都聽從我的安排。

江昭似乎也察覺到我變了。

但他不敢捅破這層窗戶紙。

若真跟我撕破臉,吃虧的是他。

我與他就這樣保持著表面和諧。

只是,他還是不死心。

妄圖用虛情假意感動我。

寅時便起身收集晨露為我煮茶。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茶放在我手邊。

「都說這晨露沾了天地靈氣,最能安神靜心,夫人快試試。」

10

衣袍沾上泥土,衣袖也洇濕了一小片。

是特意留下的「辛苦」證據。

我端起茶,一股茶香撲鼻而來,確實用心了。

「謝謝夫君。」

我並未飲下,只是擱了回去。

江昭笑容一僵,很快又堆起更濃的關懷:

「這是你最愛吃的糕點。」

說著從身後拿出一個精緻錦盒:

「我特意等了兩個時辰去香滿樓買的,你嘗嘗。」

明明是派小廝買的,說得好像是他買的一樣。

錦盒打開,散發出誘人的香甜。

我推開錦盒,語氣依舊平淡:

「甜膩了些,我近來不愛吃甜食。」

他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急躁。

他又從袖中取出一卷素箋。

展開是幾行熟悉的簪花小楷。

是我年少時給他抄錄的一首《相思》詞。

他聲音帶著刻意的懷念:

「夫人,你看,這是你寫給我的第一封信,我一直好好珍藏著。」

他念著詞中纏綿悱惻的句子,深情地望著我:

「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姑娘,從未變過,如玉……」

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嗯?夫君你剛剛在說什麼?」

他攥緊了手中的素箋,指節發白。

他還想張口,就被我以睏了為由打發走。

可他鍥而不捨,日日來找我。

讓我煩不勝煩。

我一皺眉,林嬤嬤便將林婉月喚了過來。

我剛說她懈怠了。

林婉月就捂住臉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夫人,當初說好了上一休二的,如今您要妾身日日伺候,妾身可吃不消。」

我喝了一口茶,加錢:

「一月三十兩。」

她抹著淚:

「您吩咐的藥,讓夫君不行了,他就想著法子折騰妾身,妾身也是人,也是會累的,您再找別人吧。」

我放下茶,再加錢:

「四十兩。」

她哽咽道:

「這不是銀兩的問題,妾身心力交瘁……」

我皺眉,不想再跟她討價還價:

「五十兩,再給你找三個姐妹,干滿一年就放你良籍。」

她連忙起身:

「嚶嚶嚶嚶……妾身這就回去纏著夫君……」

11

江昭被四位美妾纏身,就沒空來煩我了。

但他還是沒有放棄,又開始送一些話本給我。

我看著這些閨閣話本,講的都是才子佳人、江山美人。

前世我就是沉迷這些話本。

讓我認為女人生來就是為了談情說愛的。

出嫁前做個好女兒,出嫁後做個好夫人,有孩子後再做個好母親。

這就是女人的一生。

也是我前世的一生。

即便是如此愛我的父親,也是希望我就這樣過完一生。

在家寵我,出嫁補貼我,生子後扶持我。

可這樣的人生路,我已經走過一遍。

我不喜歡。

我的人生好像就是從一個院子到另外一個院子。

從相府到江府,再到柳府。

死過一次後,我就不想再經歷一遍了。

重生後,我迷茫了許久,我該做什麼?

復仇嗎?

幾天就完事了。

江昭被我斷了子孫根,柳賀被我趕出京城。

前世對父親袖手旁觀的門客也都一一清算。

不費吹灰之力,不值得讓我花費心思。

可是,前世導致我慘死的就只是他們兩人嗎?

我轉頭看向桌子上的話本。

也有些復仇主題的話本,但我與那些女主不同。

不會費盡心思鬥倒一個又一個女人。

也不會千方百計征服一個又一個男人。

我比她們更有權勢,也更愛用權勢。

我只會用錢,要不用權,將他們直接碾碎。

反正用不上情愛。

我拿起一本《公主和離後駙馬瘋了》話本,翻了翻。

金枝玉葉的公主,居然被駙馬冷落、欺辱?

心灰意冷和離後,駙馬就幡然醒悟,追悔莫及?

上演一出痛哭流涕追妻的戲碼,最後公主居然還心軟原諒了?

「荒謬!」

我將話本子狠狠摔在桌上,差點動了胎氣。

這時我才發現,自小我能看的書就是《女誡》《女訓》《女范捷錄》這些。

除了這些書,能看的就只有話本了。

如今才發現,話本更加可怕。

它讓不諳世事的我沉溺於虛假的「深情」里,以為忍讓、犧牲、離開,就能換來真情。

它在無形中馴化我,讓我習慣忍耐、習慣原諒、習慣將男人的「悔悟」視為最大的勝果。

等我認清現實後,早已一無所有,頭破血流。

越想越怒!

「來人!」

我咬牙切齒,看了一眼作者:

「去查!這本子是誰寫的?給我把那個寫手『請』過來!立刻!」

12

不過半日,一個滿臉不服氣的女子被「請」進了我院子。

她自稱孟子君,翻了個白眼,先聲奪人:

「怎麼寫個話本子也犯法了?你不愛看就別看,自有人愛看!這滿京城閨閣小姐,就指著這話本解悶兒呢!」

我拿起那本《公主和離後駙馬瘋了》冷笑道:

「解悶?你知道你寫的是什麼?」

「將一個手握權柄的公主,寫得如同無依無靠的浮萍,任人欺凌後又巴巴地原諒?」

「你可知這會讓多少不諳世事的女子信以為真,以為男人會為她們的離開痛不欲生?會幡然醒悟?」

「你可知京城有多少和離的女子,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她們離開,男人根本不會後悔!他們只會高興!然後歡天喜地迎娶新婦,左擁右抱!」

孟子君震了一下,但依舊嘴硬:

「你們怎麼都來說我!?市場喜歡什麼,我就寫什麼!她們就愛看這個!她們就看個樂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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