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她就告訴我,家裡還有一個妹妹,鄰居家的小子對妹妹無微不至,那時他們便戲言,若他真能娶到妹妹,兩家就親上加親,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
我驚訝地看著哥哥。
「是母親?」
哥哥點頭。
「你該叫他一聲表兄。」
從他們二人口中,我得知了哥哥被救後的事。
「早在戰場上時,我就見到過你拓跋表兄,但那時並不知兩家淵源,直到收到父親的信。」
「我阿娘也收到了宋太傅和小姨的信。」
「他們在信中求我娘,若是有機會,儘量保住你們的性命。」
我直視著他,問道:「三王子請直言,你想要什麼?」
他絲毫沒有猶豫。
「我要成為西戍的可汗。」
我看向哥哥,「所以我們是要反嗎?」
哥哥沉默良久,從胸口掏出一封信遞給我。
15
那是爹爹的字跡。
哥哥被他手把手教的字跡端方,但是爹爹的字跡卻帶著狂放。
「我出身低微,見識過百姓艱難,奮發讀書,也只為垂絛小兒長大成人,孤寡老嫗老有所依。
我連中三元,先任於戶部、工部,後被拜為太傅,教導帝王,輔佐社稷。
我為官三十載,戰戰兢兢,躬身勤勉,一事無成!
回首去看,是我錯了,我錯信朝廷,錯信皇帝。
知仁義而不仁義,知善惡而為惡,任人唯親,殘害忠良,上難承江山社稷,下難治黎民百姓,德行有虧,難以為君!
朝堂腐敗,皇帝昏庸,無力回天。
但爹醒悟得太晚,只能將這副重擔交於你們。
我已老邁,壯志難酬,只能拾撿起一身骨血,替你們趟出一條路來。」
莫要告訴青娘和小侯爺。
青娘心思柔軟,小侯爺少年意氣,他們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待到你們重逢那日,便一起上路吧,踩著爹爹為你們鋪的這條路,掀翻這腐朽流膿的趙氏江山,創建一個屬於你們的新朝代。
筆觸到了最後,似乎有幾分顫抖,像是卸了力道。
「爹爹有愧於你們,你與青娘尚且年少,本應受父母庇護,承歡膝下,隨心而活,為了我一己私心,將你們推上這險途,希望你們不要怪我。
還有你們娘親,我尚在微末之時,她不離不棄,相守半生,無怨無悔,得妻如此,三生有幸,她與我相約共赴黃泉,碧落黃泉,死生不負。」
信紙末端,字跡潦草,勉強能辨認得出。
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我狠狠擦了一把,仔細將信紙疊好。
「那便反!」
「趙氏欠我宋家和江家的債,也該算算了!」
16
我擔憂地看著哥哥,「穆朵姐姐怎麼辦?」
哥哥沉默良久,「是我對不住她。」
穆朵是爹爹在翰林院的好友家的長女,是哥哥的青梅竹馬。
哥哥還在京城的時候,兩人就定下婚約。
那時所有人都以為哥哥會承接爹爹的衣缽,走上科考這條路,可誰都沒想到,哥哥竟然追隨老侯爺去了邊關,成了一名武將。
他走的那年,穆朵正值及笄之年,哥哥從軍五年,宋家覆滅三年,八年過去,穆朵姐姐已經二十有三。
自從宋家不復存在,我再也沒跟穆朵姐姐說過話。
初時她還會出現在我的面前欲言又止,可我不敢面對這些真心對我的救人,每次都找藉口溜走,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尋我。
直到我離開京城,都沒再見過她,也沒聽說她婚嫁的消息。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哥哥。
但穆朵她爹剛正不阿,是不可能讓她嫁給一個反賊的。
哥哥杵著大刀沉默良久,終於開口。
「入京之日她若未嫁,我搶也要將她搶來做我的新婦。」
……
離家八年,終於把我溫潤如玉的哥哥折磨成了一個實打實的兵痞子。
懶得再說,我起身道:「我要去邊關,找江雲舟。」
拓跋智聽後立刻起身。
「我也去。」
「拓跋真的殺手這麼快過來,一定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大夏能做到這麼快把消息遞到西戍的人,只有那位陛下。」
他冷笑一聲,「算盤打得倒是好。」
他對哥哥說:「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該你幫我了。」
哥哥點頭應道:「你回去後自然有人幫你。」
拓跋智接過一旁遞過來的韁繩。
我欲跟去,卻被拉住。
「你不許去。」
我掏出在京城時收到的他的信。
「江雲舟親筆寫的,要我去嫁給他,你憑什麼不讓我去?」
哥哥看著那行字,沉默良久,掏出紙筆,舔了舔筆尖,與江雲舟一模一樣的字跡出現在紙上。
「青娘,你怕是忘了,哥哥自小學別人的筆跡就能學得八九成相像。」
「什麼意思?」
話一出口,我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
17
哥哥掏出一沓信遞給我。
信紙上染滿了血跡。
我抖著手打開,都是江雲舟的字跡。
一封一封,都是他離開京城後寫給我的。
「青娘,路上風景甚好,可惜你不能同行。」
「手下的人不服我,今日我將幾個將領都領出來揍了一頓。」
「邊城這邊風沙好大,但風景很好,是不同於京城繁華的美。」
「今天西戍又打過來了,我帶著兩千人將他們兩萬人追得滿地亂竄,我是不是很厲害?」
「被占的城池我都奪回來了,可是我怎麼覺得這仗越來越難打了呢?」
「今天我抓到一個西戍兵,他說我們的皇帝早就把邊境十城送給了他們,我不信。」
「軍糧不夠了,我打算去偷襲他們的王庭,此戰若勝,我很快就能回京了。」
最後一封,幾乎被血跡浸透,滿眼都是暗紅。
「青娘,我回不去了,你離開京城,找個人嫁了吧。」
我抖著聲音問道:「我不信,這些信都是假的!」
「你說過江雲舟還活著!」
「你告訴我你救了他!」
我推開哥哥,卻被他拉住。
「我若不這麼說,你現在已經嫁給趙寅了!」
「我是想救小侯爺,可是我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趕過去的時候,只剩下一地屍體。」
「我沒找到他,只找到了被沙子掩埋的這一疊信。」
「青娘,他已經死了,就像報給京城那樣,屍骨無存。」
「你跟著我,我們一起打回京城,給他和爹娘報仇!」
我甩開他,搶過拓跋智手裡的韁繩。
「我不信!」
「你今天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我要去邊城,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
馬鞭揮下去,馬兒焦躁地在原地踢踏地面。
哥哥擋在我的面前。
「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你要去,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我沒說話,一牽馬韁,馬兒平地跳躍,越過他的頭頂,朝遠方奔去。
18
多年不見,哥哥以為我還是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孩。
縱使聽說了一些我的所作所為,也依然沒有實感,只以為我是被環境所逼。
他不知道,在父母死在面前,他生死不知的時候,他所認識的宋采青已經死了。
我一路往北,拓跋智跟在我身後,再後面是哥哥派來的護衛。
這一路沒有殺手,沒有休息,我滿心只有江雲舟。
拓跋智也沉默了許多。
一路快馬加鞭,趕到邊城的時候是個傍晚。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我看到了江雲舟信中寫的景色。
看著天邊的一輪落日,我忍不住喃喃道:「江雲舟,你在哪?」
我翻遍了邊境十城,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不知為何,拓跋智也沒離開,始終陪著我。
在最後一城的城門口,回望大夏最外面的一道城牆。
「拓跋智,帶我回西戍吧。」
「我助你爭奪王位,你幫我在西戍找到江雲舟,好不好?」
「好。」
19
拓跋智的哥哥拓跋真,是現任可敦所出,是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
他有游牧民族所有人的通病,認為女子就是貨物,看到貌美的女子就想搶過來。
而中原女子,向來就是草原上男人都喜歡的,甚至生下拓跋智的苗蘭兒也不止一次被騷擾。
所以在我隨著拓跋智到了西戍之後,幾乎王庭所有人都知道三王子帶回來一個中原女人。
我隨他跪在西戍可汗拓跋熹面前。
「父王,這女人是兒子給你帶回來給你的禮物。」
拓跋熹拍著拓跋智的肩膀哈哈大笑,當晚就舉行了盛大的歡慶會。
身為禮物,在酒宴上跳完一支舞后,明顯感覺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這之中以拓跋熹和大王子拓跋真的目光最為灼熱。
一舞未完,我就被可汗拓跋熹摟進了懷裡。
但另一道目光卻一直盯著我,如影隨形。
我斜靠在拓跋熹的懷裡,將一杯酒送到他口中,酒液滴落,我抬頭看去,正看到拓跋真舔了一下嘴唇。
酒宴散去,我扶著拓跋熹回了大帳。
拓跋熹已經老邁,幾杯酒已經半醉,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去營帳門口要水的時候,被一隻手拉了出去。
是拓跋真。
他不顧我的反抗將我拉到僻靜處。
我掙扎反抗,卻被他死死摟住。
灼熱的呼吸噴到頸側。
「可汗老了,辜負了美嬌娘,不如讓我疼你。」
我心裡著急,暗罵拓跋智不靠譜,拓跋真都來這麼一會兒了,他還不來救我。
拓跋真已經將臉埋到了我的胸前,我快要忍不住將他一腳踢開的時候,終於看到遠處一個身影快步朝我走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拓跋智要派一個瘸子來?
瘸子跌跌撞撞,身形瘦弱,卻過來一把揪住拓跋真的衣領,將他掀翻出去。
拓跋真倒在地上,瘸子還踹了他一腳,還要衝上去繼續踢。
拓跋真反應過來,起身想打回去,此時拓跋智和他的手下終於趕來。
「大哥,你竟連可汗的女人也敢搶!」
一襲披風披上我的肩頭,將我裹住。
「去可汗營帳,這件事必須讓阿爹知道!」
「等等!」
我來到那個背對我的身影面前。
「你轉過身來。」
拓跋智這才察覺到旁邊還有人。
「你是誰?」
我繞過去,死死盯著那人垂著的頭。
他還想躲,卻被我拉住。
「放開我。」
「讓我走。」
「求你。」
20
我不自覺地鬆了手,那人跛著腳跑開。
「那是誰?你怎麼讓他跑了?」
拓跋智要去追,被我攔住。
「沒誰。」
反應過來的拓跋真一把揪住拓跋智的衣襟。
「好啊,你們商量陷害我。」
拓跋智絲毫不理會他的倒打一耙,拉著他就往可汗營帳走。
「我送給父王的女人,大哥趁著父王睡著把人拉走,我半夜巡邏,無意中遇到,大哥,你說我怎麼辦好?」
拓跋真還想掙扎,拓跋智讓人將他捆了起來。
可汗大帳里,拓跋熹已經醒來,沉著臉坐在床沿。
「逆子,跪下!」
拓跋真跪倒地上,我撲倒在拓跋熹腳下的腳踏上,抱著他的腿嗚嗚哭了起來。
「王上,妾……妾只是去尋熱水,就被大王子拉了出去,欲……欲行不軌之事……」
「王上,你可要為妾做主啊……」
拓跋真抬起頭,瞪著眼狡辯:「他們陷害我,這女人,這女人故意勾引我。」
「阿爹,你相信我。」
我鬆開抱著的拓跋熹的腿,衝到一旁從刀架上拿起拓跋熹的刀,橫在脖子前。
「王上,妾無以為證,只能一死以證清白了……」
「讓王上和大王子生了嫌隙,是妾的不是,王上就當沒見過妾吧!」
拓跋智也適時跪下。
「父親,是兒子的不是,兒子不該……」
話沒說下去,所有人卻都明白了他後半句話的意思。
他不該怎麼呢?
不該一片孝心給親爹獻美人?
還是不該在看到哥哥強迫親爹的女人時站出來?
拓跋熹一腳踹在拓跋真的肩上,將他踹翻在地。
「孽障!」
隨後一把奪下我手裡的刀,將我摟到懷裡。
「美人莫哭,我為你做主!」
我矯揉造作地伏在他懷裡裝腔作勢,聲音嚎得很大,實際上沒幾滴淚。
這是前兩年我跟著江雲舟逛青樓時學到的伎倆。
拓跋熹果然心疼,大吼道:「來人,把這個逆子綁起來拖下去綁起來示眾,不認錯就不許給他水喝!」
拓跋真被侍衛拖下去時還在大喊:「阿爹,你被他騙了……都是拓跋智的陰謀……」
拓跋熹揉了揉眉心,「你們都下去吧。」
我撲到他懷裡,嚶嚶說道:「妾害怕,能不能留在王上這裡?」
拓跋熹摟著我,嘆了口氣:「你就是個妖精。」
男人最愛妖精,年過七旬的老西戍王也不例外。
第二天摟著我站在拓跋真面前的時候,拓跋真還死死瞪著我。
我嚇得又往拓跋熹的懷裡縮了縮。
我趁機看向不遠處的草場,那裡有一群奴隸在西戍人的皮鞭下勞作,其中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視著我。
草原上正午的日頭比京城還烈,拓跋真已經被曬得奄奄一息,但看到我們還是掙扎著吼道:「阿爹,都是他們陷害我,我們都被這個賤人和那個賤種騙了!」
拓跋熹本就被我吹了一夜的枕邊風,聽他這麼說更加生氣。
「死不悔改,那就繼續待在這示眾!」
21
再次入夜,拓跋真還沒被放下來。
拓跋熹睡前冷冷說道:「老鷹還活著,雛鷹就已經覬覦老鷹的東西,那就該受一點教訓!」
我沒說話,服侍他睡下。
老鷹垂暮,卻還想壓制雛鷹,那就只能逼得雛鷹將老鷹推下懸崖。
夜半,蒙古包外突然喊叫聲震天。
老可汗驚慌起床,問道:「怎麼回事?」
他起床拔刀,剛走到大帳門口,還沒出去,就被迎面來的人堵在門口。
為首的正是大王子。
他身後還跟著可敦和支持他的一眾大臣。
「阿爹,這是你逼我的。」
「你老了,只要你肯退位,回到北方的故鄉去養老,我保證不會對你做什麼。」
「只要我成了西戍的王,我保證會帶領我們的勇士踏遍南方的土地,為我們西戍打下大大的疆土。」
「阿爹,歲月已經磨沒了你的雄心壯志,除了美色,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胡說!」
沒有人會容許兒子在自己面前這麼說,尤其拓跋熹還是馳騁草原五十載的王。
他高高舉起刀,「你做夢!」
「今天只要進了這個大帳的,全都要死!」
「阿爹,既然你這麼固執,那就別怪做兒子的無情了!」
拓跋真一揮手,一群侍衛從帳外進來,將所有人圍了起來。
我在他們進門的時候,就縮在了角落。
此刻被進門的士兵推出來跌在地上。
拓跋真將我從地上拽起,齜著牙:
「落到我手裡,看我好好跟你算帳!」
我跌在他懷裡,一隻手死死壓在我的後背上。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低下頭。
低下頭,入眼只有刀柄在他的胸口,而刀刃已經被我插進他的心口。
壓著我後背的手鬆開,垂下,我顫抖著手一步退到拓跋熹身邊,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
「大王,大王,我殺人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我跪到地上,抱著他的腿哭了起來。
拓跋真身後被驚呆的眾人終於反應過來,可敦發出一聲怒吼:「我的兒!」
「殺了這個女人,為我兒報仇!」
我嚇得立刻躲到可汗身後。
那群人圍在可敦和拓跋真周圍,不知所措。
他們擁護拓跋真,已經得罪了拓跋熹,可是現在拓跋熹已死,靠山沒了,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幾人對視一眼,朝著我和拓跋熹的方向圍了過來。
「你們要做什麼!反了天不成?」
「大王,大王子說得沒錯,你已經老了,蒼老的狼王應該被狼群驅逐,你也不該霸著可汗的位子不放。」
他們漸漸靠近,我心中著急,拓跋智這人竟沒有一次靠譜。
他再不來,我真的要陪他這個老爹交代在這了。
我等得心焦,盯著大帳門望眼欲穿,可是身後卻傳來一聲驚呼。
面前那群人的目光也都看向我身後,目光驚恐。
我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只見一人騎在高頭大馬上,手握一桿紅槍朝我的方向疾馳而來。
「手給我!」
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手被拉住,身子一輕,被他拽到馬背上。
馬兒繼續往前跑,前面的男人揚起長槍,毛氈被巨大的力道劃開挑起。
我卻無心關心這些,只是顫抖著死死摟住前面這人的腰。
「江雲舟,你還活著。」
「真好。」
22
我們剛衝出大帳,就撞見了約定而來的拓跋智和他的部下。
見著我們,他微微睜大了眼。
「拓跋智,剩下的交給你,我們回去了。」
他抬起手,指著我前面的人,「這,這就是?」
我點頭。
拓跋真已死,後續已經不需要我。
馬兒飛馳,我摟著身前的人,喊道:「停下!」
江雲舟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還是以前那副吊兒郎當的腔調。
「小娘子喊這麼大聲,真嚇人。」
我奪過他手中的馬韁,勒馬停下,翻身下馬。
「下來。」
他還是穩穩坐在馬上,我終於看清了他現在的模樣。
黑了很多,也瘦了,衣衫破爛,面容憔悴。
他臉上笑嘻嘻地同我說道:「還不趕緊跑,青娘,你是想和我一起被抓回去做奴隸?」
「我孤身一人,可是護不住你的。」
他拉拉雜雜一大堆,卻遲遲不肯下馬,我沒了耐心,又不敢強行去拉他。
「江雲舟,我再說一遍,下馬!」
「嘖」真難伺候。
他想裝出下馬無礙,可最後還是在腳接觸地面的時候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
「我這是失誤,剛剛把你拉上馬還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不管他的插科打諢,我冷下聲音。
「走幾步。」
聽我這麼說,他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
「江雲舟,你過來。」
他臉上刻意偽裝的笑也沒了,顯出一絲脆弱和不知所措。
我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他沒過來,但我過去了。
我死死抱著他,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裡。
「江雲舟,你怕什麼呢?」
「你不管什麼樣子,都可以救我。」
23
江雲舟的腿斷了。
是在戰場上被身後人偷襲,跌下馬摔斷的。
身後之人皆是大夏兵士,也就是說,江雲舟是被自己人暗算了。
「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忌憚我爹手裡的兵權,沒想到他竟然寧願通敵,也要致我於死地!」
江雲舟冷笑一聲,「枉我臨走前還將你託付於他,那時想必他就在想怎麼讓我死了吧!」
「我從前只以為我爹是被奸人所害,現在想來,也少不了他們父子的手筆!」
我握住他的手。
「趙寅內無治國之才,外無禦敵之策,殘害忠良,自毀長城,實非明君……」
他看著我,「你要說什麼?」
我掏出了爹爹留下的信遞給他。
「哥哥已在南方募兵。」
「小侯爺,你願不願意為萬民,為自己,推翻這個朝廷?」
那一夜,江雲舟什麼也沒有回答,我也沒有逼他。
他雖然看似紈絝,心中卻有大是非,逼不得。
我開始張羅著給他治腿。
那條腿斷了太久,又沒有及時醫治,再拖下去,我不放心。
邊境沒有好醫好藥,但好在軍醫都善治外傷。
我們回到老侯爺當初所在的軍隊,軍隊里許多老將都是看著江雲舟長大的。
當初得知江雲舟的死訊,都恨不得衝到西戍去找人,可是卻被朝廷以和談為名阻止。
這次見他歸來,一群大老爺們抱著哭成一團。
我著急他的腿傷,喊道:「軍醫呢?軍醫在哪?」
一個白鬍子老頭推開所有將軍,急火火地跑了進來。
「都給我讓開!」
進來之後,嘴裡還念念叨叨。
「我當初就說我得跟著,你們都嫌我礙事,這下好了吧,還是要回來找老頭子出手。」
不等我們說話,他就逕自搭上了江雲舟的手腕。
眾人問道:「怎麼樣?」
老軍醫吹鬍子瞪眼。
「都圍在這裡做什麼,都出去!」
將軍們知道這老軍醫的脾氣,紛紛離開。
「褲子脫了!」
江雲舟驚恐地看向老軍醫又看向我。
我識趣地出去,沒過多久,身後響起腳步聲。
「怎麼樣?」
「斷骨錯位,想要恢復,只能斷骨重接。」
我還沒說什麼,就聽到門內江雲舟沉聲說:「那就斷。」
24
為了以後的恢復,老軍醫說不能用麻沸散。
我守在一旁,握著江雲舟的手。
他反而安慰我:「小爺是誰,區區斷骨有何可懼?」
嘴上硬,但斷骨之痛,難以忍受,江雲舟疼得滿頭汗還是強撐著笑說:「不痛的。」
我也強堆出笑意:「你要是敢痛呼出聲,我可是要笑話你的。」
江雲舟始終沒有喊出一聲痛,最後卻生生痛暈過去。
老軍醫說他身子虧損得太厲害,這一夜最為關鍵。
我守在一旁,過了許久,才聽他夢中囈語道:「我。
該怎麼辦?」
「你守了一輩子,我守了半輩子,可是他們殺了你,還想殺了我……」
「爹,值得嗎?」
他眼角落下一滴淚,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因為想念。
老侯爺當年鮮少出現在京城,大部分時光都在駐守邊關,我也只見過他寥寥幾次。
有一年馬球會,京城的貴族小姐、郎君都去了,不少小郎君的父母也去了,只有江雲舟孤身一人。
他自小桀驁紈絝,眾人礙於他的身世表面對他恭敬,在球場上卻數人圍攻他一個。
少年不服,突破數次卻還是被攔了下來。
這時周圍傳來驚呼,是老侯爺到了。
老侯爺回京述職,聽說有馬球會,出宮後直接趕了過去。
看到場邊的父親,後半場的江雲舟有如神助,單槍匹馬拔得頭籌。下場的時候,老侯爺接住飛撲過來的少年,笑聲疏朗。
「不愧是我江家兒郎!」
下一句話卻是:「不過看來,我不在京中,諸位倒是忘了我江諸懷了。」
他冷冷掃視四周,一眾官員噤若寒蟬。
大夏以文立國,這群安樂窩裡的老爺少爺們早就忘了這份安樂是誰給的。
那時我就很羨慕江雲舟,他有一個護短的父親為他撐腰,而我爹只會板著臉教訓我不知禮數。
後來我爹不顧京城的風言風語,答應了我和江雲舟的親事。
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就一直很想嫁到江家,想試試在那樣一個家庭中過的日子是怎樣的。
大概闖禍了也不會挨打,打輸了才會被罵。
我就這樣坐在江雲舟的榻邊想,想了三日。
想京城那些事,想江雲舟以後還能不能打馬球、踢蹴鞠。
過了三日,江雲舟醒了,可是京城卻傳來召他回京的詔書。
將軍們義憤填膺,紛紛揚言要是知道哪個給京里傳消息,就將他扔到戈壁。
內奸還沒找出來,江雲舟先醒了。
他撐著身子想要起來,我本想去扶他,卻被他攔住。
「青娘,我曾說過回去娶你,也曾許諾陪你遊歷山河,可是都食言了。」
「但我說過的話都記得,我說回去娶你,就回去娶你,我要讓京城的滿朝文武都看你十里紅妝,風光大嫁,要讓你堂堂正正成為我的妻子。」
他握住我的手。
「我答應你和你哥,一起推翻趙氏。」
「等到勝利那天,你會成為京城所有人都矚目的新娘,我要讓那些害了我們兩家的人,都匍匐在地上,仰視我們的幸福。」
我也反握住他的手,「好。」
我扶著他出門,點將台上,他站得很穩。
台下的將士們都注視著他,但江雲舟遲遲沒有開口,良久過後,他朝台下躬身一禮。
台下將士連忙回禮。
江雲舟勉強撐住身體,舉起手中的詔書。
他輕笑一聲。
「諸位知道這是什麼嗎?」
台下鴉雀無聲,突然一聲怒吼:「那群狗娘養的!別的不行,內鬥沒人比得過,這麼快就送來了詔書,將軍,不能回!」
這一聲吼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台下陸陸續續又響起了接連不斷的吼聲。
「不能回!」
「將軍失蹤時不讓派人去尋,如今死裡逃生回來了,他們反應倒是快,誰知道安的什麼心!」
「對!不能回!」
「將軍,我們是江老將軍帶出來的兵,要是沒有他就沒有我們今天,我們沒能保護好老將軍,但現在不能再讓將軍進那虎狼窩!」
「對!」
「不能回!」
……
江雲舟再行一禮。
起身時開口道:「父親的死諸位比我更清楚,我心懷疑慮,想要入京……」
台下議論聲更大,更有不少老將大聲反對。
「你若是執意要回去,我今天就替老將軍把你那條剛接好的腿再打斷!」
一聲斷喝落下,一個鬚髮亂糟糟的漢子一步邁上台來。
他蒲扇大的巴掌眼看就要落在江雲舟身上,被我眼疾手快地攔下。
「屠將軍,小侯爺還有傷!」
他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手,卻還是一巴掌輕輕拍在江雲舟的腦袋上。
「你這副樣子回去,怕是要被啃得渣都不剩。」
江雲舟抱拳求饒。
「所以可不可以請諸位與我同去?」
下一巴掌差點落下來的屠將軍僵在半空,哈哈大笑。
「好,老子就陪你走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