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為你找過許多醫生,傷疤逐漸淺淡,但卻永遠留下了這枚紅色印記。」
他的手指輕點我的耳側:「這傷也在永遠提醒我,那時我的軟弱,連你都護不住。」
29
14 歲?
我 14 歲在幹什麼?
我用盡力氣去回憶。
但腦海里反饋的,卻永遠是串乾巴的文字。
那串文字說我 14 歲是季朗月的同桌。
與他在中學讀書。
但我想不起來那時季朗月的模樣。
想不起來我們就讀的學校。
也想不起來我中學的老師。
我恐懼地發現,我好像沒有記憶。
江祁舟或許是發現了我的異常。
他抬手,輕輕按住了我的頭頂。
他說:「別想了。」
他說:「我來告訴你。」
他突然遞給我一張報告單。
我是個醫生,但看著這張報告單,卻好像根本讀不懂,也抓不住重點。
30
江祁舟隨意提了提褲腳,坐在台階上。
他也將我拉坐下來。
「才動過手術,有點累。」
他說:「陪我坐會。」
「這是……什麼意思?」
我拿著報告單看向他。
這是一份親子鑑定。
末尾標註著我的名字。
——我是沈念的生物學母親。
沈念……是誰,是那個孩子嗎?
但我為什麼是他的生物學母親。
我生過小孩嗎?
我又是什麼時候生下的他?
難怪。
難怪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挪不開目光。
難怪我總想親近他、想抱住他。
難怪他一哭,我的心都揪緊了。
原來他不止是江祁舟的兒子。
他還是……我的兒子。
31
江祁舟捉住了我的手。
他的眉心輕輕蹙了起來。
我在他的眼睛裡,看見自己流了滿臉的淚。
他說:「做這個鑑定,是想更好地跟你解釋。」
他用指腹擦掉我臉上的淚。
他說:「不是想惹你哭。」
「你告訴我,是為什麼?」我看著他。
語調幾乎是哀求了。
江祁舟那張冰冷如美玉般的臉。
在此刻,也流露出了濃重的悲傷。
他攥著我的手腕,輕聲說:「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真的,但更多的東西,都是假的。」
他說:「你不是沈彤。」
他說:「你不叫這個名字。」
「18 年前,我們在美國的西海岸初見,你說你媽媽姓沈。」
「我用我的名字,給你取了新的名字。」
他說:「你叫沈舟。」
32
在江祁舟輕輕說出沈舟兩字時。
如醍醐灌頂,我腦中巨震。
像是有什麼在衝破禁制,讓我腦內的美好城堡轟然坍塌。
江祁舟始終直視著我。
他看著我的眼睛,輕又慢地出聲。
他為我講述了顛覆我所有認知的嶄新故事:「你是被從國內拐賣出國的。」
「從人販子手裡逃出來,餓狠了,所以在雪夜裡攔住了我的車。」
江祁舟說:「然後我就將你帶回了家。」
「你 12 歲那年,季朗月夏令營出國。」
「同年,我被我的繼母暗算,受重傷被賣到了偷渡的輪船上,我在那裡遇到了被騙上船的、還是小孩的季朗月。」
「那時的你很聰明。」江祁舟輕輕摸著我的頭。
他說:「你獨自跟蹤,將我救了下來。」
江祁舟看著我,認真地重複:「你只救了我,你沒有救季朗月。」
「後來我想,或許故事,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偏離軌道。」
江祁舟的描述。
在我腦海里舖開了如有實質的畫卷。
我順著他的話,如臨其境地想起了許多。
我想起了少年老成的江祁舟。
我想起他重傷倒在甲板上奄奄一息的模樣。
我想起了自己帶著他,躲避他繼母手下的那段緊張時日。
但我翻遍記憶。
我也沒有想起季朗月這樣一個人。
我從頭至尾,都沒有注意到過他。
33
「你在我身邊待了 16 年,我們相愛、結婚,甚至我們有了沈念。」
「但是沈舟,」江祁舟握住我的手突然開始用力。
「你知道嗎?我們所處的世界,只是千萬既定世界線里的一個。」
他摸著我的臉,說:「你是女主,季朗月是男主。」
江祁舟輕勾嘴唇笑了笑:「而我,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反派。」
「原故事線里,你該救下 12 歲的季朗月,然後被他帶回國。」
他說:「你怎麼能選擇我,你怎麼能看都不看一眼他。」
「這是不被允許的,系統出現時,故事線已然偏離既定軌道,它沒辦法了。」
「所以它只能強行將你從我身邊帶走。」
江祁舟望著我,目光深沉。
像是要望進我的靈魂里:「所以它製造了你的死亡,消除了你的所有記憶。」
「它將你帶回了季朗月身邊,它跟季朗月聯手,為你編制了一段嶄新的,獨屬於男女主角的恩愛往事。」
江祁舟的語氣很輕。
從始至終,他都緊盯著我。
像是怕我承受不住,他不錯眼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
但我只覺難怪。
難怪,我覺得自己活得飄渺。
難怪,我覺得季朗月完美得詭異。
我甚至突兀想起那些曾經出現在我眼前。
但一遇到季朗月,就徹底消失的彈幕。
他和系統,真是給搭建了一座滿是謊言的完美城堡。
但好在此刻,江祁舟終於來到我面前。
他終於親自,解了我的惑。
34
我抓住了江祁舟話語中的重點。
他說系統跟季朗月聯手了。
我反握住江祁舟的手臂,問他:「你為什麼,會知道這樣多?」
江祁舟垂眸盯著我的動作。
他像是很受用,還輕輕靠到了身後的台階上。
他輕飄飄吐出幾個駭人的字:「因為季朗月現在在我手上。」
話落,他的表情又黯淡下去。
「我始終不相信你死了。」
「那年空難,我沒找到你的屍體,幾輛直升機輪渡在海面搜救整整一年,也沒搜到屬於你的半點生物組織。」
江祁舟仰了仰頭,他的喉結輕滾:「你消失得太乾淨,甚至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在被迫忘記你。」
「像是有人,要用橡皮擦掉你留在我心裡的所有痕跡。」
江祁舟說:「但我不可能忘了你。」
他嘴角勾出個有些瘋狂的笑來:「我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我沒敢合眼睡過覺,我生怕自己一覺睡醒,就再想不起你。」
35
——疼痛。
江祁舟說得輕鬆。
但他到底都對自己做了什麼。
我看著他消瘦的身體、看著他蒼白的面色。
或許是看出我眼裡的擔憂。
江祁舟握著我的手放到他臉上。
他甚至不太熟練的朝我抿出個安慰的笑來。
他說:「我沒事,我也沒有忘記你,一點都沒有忘。」
「系統自作聰明。」
「它將你從我身邊帶走還不夠。」
「還動手要來干擾我的記憶。」
他說:「然後我漸漸發現了它的存在。」
「沈舟,我更相信你還活著。」
36
江祁舟將臉貼在我掌心:「然後我終於找到了你。」
跟世界的掌管者系統作對。
這過程,比不可能如江祁舟所說的那樣輕鬆。
我甚至不敢想。
國外那兩年。
他帶著孩子。
無數次打破認知又重塑,到底是怎樣度過的。
甚至於現在,他還找到我,來到我面前。
我攥緊了江祁舟的手。
相比於他為我講述的紛繁過往。
我的經歷,要貧瘠許多。
我說:「我昏迷了一年多,半年前醒來,所有人都告訴我我跟季朗月是青梅竹馬的愛人,然後我跟他結了婚。」
我輕輕搖了搖頭:「但我始終覺得怪異,我從不覺得,季朗月是我的愛人,甚至於……丈夫。」
江祁舟突然靠近,摟住了我的後背。
「別怕,」他說:「以後再不會有這種事。」
「該問的事,我已經在季朗月那裡問得清清楚楚。」
但季朗月明明對江祁舟抱有那樣強烈的惡意。
他為什麼,還會老實跟江祁舟交代所有。
37
我這樣想著,也這樣問了。
江祁舟將下巴墊在了我肩頭。
他做的動作跟沈念如出一轍。
他緊摟著我,靠在我耳邊說:「因為人都有在乎的東西。」
「我在乎的——沈念就在樓上,而你就在我身邊。」
他說:「而季朗月,他想坐穩男主的位置,想受萬人追捧,想占盡財富與地位。」
「但我隨隨便便就可以毀了他在乎的。」
江祁舟說:「那兩年跟我的拉鋸戰中,系統已經廢了,它再沒有插手這個世界的機會。」
他的語調陡然危險:「我甚至可以要了季朗月的命,他還以為自己背後有系統開的金手指呢。」
「他沒有籌碼跟我斗。」
江祁舟的語調始終淺淡。
但我卻始終不受控地在想。
他到底是如何度過的這兩年。
他知道了世界本質。
他獨自與系統作對。
他帶大了孩子。
他還……找到了我。
現在想來。
江祁舟如此看重孩子。
恨不得時時刻刻將他放在眼皮底下。
或許還因為。
系統已經帶走了我。
他怕系統,再帶走他唯一的孩子。
38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我的?」
我的問題奇怪。
但江祁舟像是立刻就明白了。
「第一眼。」
「雖然你變了面目,改了記憶,但我仍在看見你的第一眼, 就知道你是你。」
江祁舟緊接著說:「但我那時尚不敢靠近。」
「孩子都敢親近你,我不敢。」
「近鄉情怯,我怕你是假的,我也怕,一靠近你,你就消失。」
「所以我又逼出了廢物系統, 我控制住了季朗月, 我還……」
江祁舟的話頓在這裡, 他像是後知後覺地感到羞澀。
「我還來了醫院, 起碼, 要等自己狀態好一些,再與你相認。」
我不由自主靠到江祁舟胸膛上。
「你的身體怎麼樣?」
我捋著他瘦削的後背。
江祁舟嘆息一聲:「曾經找不到你, 最絕望的時候,我想過把沈念養到 18 歲,就來陪你。」
「但現在你就在我眼前。」
江祁舟說:「我很惜命,我要陪你到百歲。」
我無聲地埋頭在江祁舟的胸前,將他越抱越緊。
39
大概半小時後,我們才緩緩分開。
我說:「我想上去,看看孩子。」
他拉著我往樓上去, 低低出聲。
「沈念其實也排外,他看著乖,但只親近身邊幾個人。」
「但他或許知道你是媽媽,他一點都不排斥你。」
我對江祁舟說:「其實在遇見你之前, 我先見到了沈念。」
江祁舟一笑:「我知道的, 我後來去翻了監控。」
或許是那些年與系統的惡鬥。
江祁舟實在警惕、縝密得讓人恐懼。
來到沈念床邊。
他閉著眼,輕偏著頭, 睡得正香。
我彎腰, 在他額頭輕碰了碰。
他像是有感應,擱在枕邊的手指無意識動了動。
我們在沈念床邊待了會。
天邊已經漸漸亮起來。
我居然跟江祁舟聊了整夜。
我轉身有往外走的趨勢。
江祁舟反應極快, 一把抓住我:「去哪裡?」
「樓下, 我去看看病人。」
想起什麼,我又說:「我還得跟季朗月見一面。」
「談談離婚的事。」
江祁舟眼裡有清晰的冷意滑過。
他說:「你不必再與他見面, 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書會交到你手裡。」
他輕摟了下我的腰:「你們別再見面了。」
40
但後來。
我們還是意外跟季朗月見過一次。
他重又看向我:「你總得告訴我理由。」
「我也」那個春天的周末,我跟江祁舟在商場裡挑東西。
低頭時,我的頭髮被貨架的掛鉤掛住。
我手上抱著沈念,江祁舟站在我旁邊, 細心替我解開頭髮。
再抬起頭時,我就看到了站在貨架對面的,不知道已經看了我多久的季朗月。
他還是一身昂貴西裝,挑不出差錯。
看來過得不錯。
但他望著我的眼神直愣愣的。
目光似留戀、似遺憾。
江祁舟眼神微眯, 已經開始不高興了。
我空出只手拉住他, 示意他:「我們去對面看看。」
他從我懷裡接過沈念, 單手拉住我:「走吧。」
我沒再回頭。
我不知道季朗月對我到底是何種感情。
他身上的完美面具戴得太久、太牢固。
我看不清他的真情, 也不願看清。
停到下一個貨架前。
我突然出聲, 問身邊人:「我還從沒問過你。」
江祁舟看向我:「什麼?」
「我是徹底被系統換了張臉的,你看得慣嗎?」
江祁舟卻奇怪地看著我:「我又不是因為你那張臉才愛你。」
他低頭,與我碰了碰額頭。
「因為你是你, 我才愛你,不管你變成何種模樣,我都愛你。」
我嘴角輕輕露出個笑。
旁邊的沈念看我們貼額頭。
也積極地加入進來:「媽媽我也要貼。」
我笑著與他碰了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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