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推拒,逃避。
壓迫,強勢,進攻。
衣服被扯得七零八碎,我被壓倒在餐桌上,身前是滾燙,身後是冰涼。
「不要……」我的語調虛弱如空氣,風一吹就散。
江遇沉著臉,眸色漆黑,握住我的腳踝。
頭頂是刺目的燈光,我努力地睜大眼,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於是我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不要。」
江遇應該是聽不到的。
但是他的動作停了。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眨了眨眼,有濕潤滑過眼角,我終於意識到,原來是我哭了啊。
真稀奇。
我不是個淚點很高的人,但我從來不在人前哭的。
江遇沉默著鬆開我,我便緩緩蜷縮起身子,試圖將自己藏起來。
但我當然是無處可藏的,身上僅剩的那點布料也不夠我遮體。
我抹乾淚水,從頭到尾沒有發出一絲啜泣,半晌,等我調節好心情,我終於又能對江遇露出笑容:「那個,要是你沒性趣了,能讓我去找件衣服穿嗎?
「雖然家裡開了地暖,但這不穿衣服,挺沒安全感的。」
我從小到大都很擅長調節自己的情緒,得虧我向來心態好,不然我早就抑鬱了。
可江遇又用那種複雜的眼神看我了。
所以,他是又想起梅栗了嗎?
我下意識想抬手,擋住我和梅栗相似的眉眼。可不行啊,我就只有一雙手,擋了這裡,就擋不住那裡。
所以我只能狼狽地把身子又蜷縮得更緊了一些,然後把頭埋進腿彎。
沒事的羅亦萱,除了生死,別的都是小事,你很快就可以調節好自己的情緒的!
我在心中默念了好幾次,還沒調節好,周圍突然暗下來。
是江遇關了燈。
隨即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睡袍罩在了我身上。
他抱起我朝二樓走:「羅亦萱,待在我身邊不好嗎?」
我陷入黑暗,失去的安全感逐漸回籠,意識也逐漸清醒。
「嗯,不好。」
「為什麼?」
「因為你對我不好。」
江遇的腳步停住,我摸不准他的情緒,便又窩囊地補充:「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也沒有義務非要對我好。」
「你覺得我哪裡對你不好?」
他這樣一問,我反而一時愣住,答不上來了。
他好像確實沒有哪裡對我不好,只是我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我以為我是義無反顧毫無怨言,但其實還是有一點的。
他只是沒有對我很好,所以我覺得,不是很好,那就是不好。
15
那個晚上,江遇抱著我在窗邊坐了很久。
久到這座十幾年從未下過雪的城市,居然也開始落下如鹽粒大小的雪花。
只是它們都太細微了,細微到,還未被看清,就融化了。
「羅亦萱,想要我愛你嗎?」
我枕著江遇的胸膛,笑了笑,沒有回答。
「如果你能像從前那樣對我,我就向你展露我的愛。
「如果你實在做不到了——」
江遇沉默了很久,才又繼續說:「也沒關係。少一些,也可以。」
他就像是在地下商場買衣服,因為太想要,所以不等老闆開口,就主動降低自己的底線。
我打了個呵欠,避開了這個話題:「我有點睏了,不然我們睡覺吧?有什麼事明天再商量?」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小時候我被送進福利院,寒冷的冬天,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凍得耳朵上,手上,都是凍瘡。
夢到福利院破舊的床,和那個總是用可怕眼神在暗處盯著我的門衛。
他後來被我用石頭砸掉了嘴裡的最後兩顆牙。
夢到有人來福利院做慈善,黏膩的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而我只能忍著不適露出傻笑,趁人不注意,扎破了他的輪胎。
我又夢到了江遇。
初見那天,陽光正好,他從走廊經過,我正好從書中抬頭。不經意的一個不到一秒的對視,他繼續往前,我繼續寫字。
夢境總是混亂無序,最後的畫面,是黑暗中傳來江遇的聲音。
他說,羅亦萱只是羅亦萱,不是誰的替身。
睜開眼,天色已大亮。
我不適地抬手,擋住過分明亮的光。
果然,夢與現實都是相反的。
我沒有勇氣改變現狀,骨子裡懦弱又自卑。
所以我只能微笑,只能粗糙,因為這樣,就可以假裝不在意,不難過。
16
我被江遇關起來了。
真是稀奇,看了十幾年電視劇,終於親身體驗了一把什麼叫「霸道總裁強制愛」。
其實我適應得還挺好,不用上班也有錢花,想吃什麼都有人安排,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我沒有再對江遇付出什麼,他似乎也適應良好,並不強求。
在被江遇關了一個月零三天的時候,我又再次見到了白月光小姐。
梅栗一如我記憶中的精緻靚麗,看向我的眼神也依舊高高在上,盛氣凌人。
只是這次先開口的人變成了我。
「白月光小姐,你就不能努努力,讓江遇再對你回心轉意嗎?」
梅栗頓時變了臉色。
「你當初讓我做替身的時候,也沒講清楚說做了替身就不能回頭了啊。」
梅栗咬牙:「羅亦萱,你是在羞辱我嗎?」
「這也算羞辱啊?」
我有點為難:「說實話也不行啊?」
「夠了!你別以為你耍了點花招籠絡了江遇的心,就能留在他身邊一輩子!」
梅栗猛地站起身:「他遲早會厭棄你的。」
「一輩子這種事太長了,我不圖這個。不過有件事我確實想問一下。」
我看著她的眼睛:「當初你跟我說,我這個替身,是你親自找的,是你讓江遇找我當替身的。
「你確定,你是因為不想應付江遇,覺得江遇煩,才提出讓他找我做替身的嗎?」
梅栗篤定地回答:「當然!」
我看著她,不說話。
她強撐著迎接我的視線,可惜沒過太久,就心虛地避開:「那是我和江遇的事,我沒必要跟你交代吧?」
我點點頭:「那我懂了,原來你騙了我啊。」
我不知道江遇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替身,但梅栗找上我,絕對不是主動的心甘情願。
她沒有在別墅逗留太久,因為江遇回來了。
梅栗倒是想和江遇說話,但江遇根本不看她,只是淡淡地吩咐管家送客。
他朝我走過來,扯鬆了領帶,解開了袖口,然後把我抱在懷裡,深深吸了口氣。
像在吸貓。
我笑著問他:「江遇,你到底打算關我多久啊?」
「關到你放棄想要離開我為止。」
「啊?要關一輩子啊?這麼久?不能吧。」
江遇沒說話。
我其實也不懂他。
如果他想要的只是我對他的好,那他應該很清楚,我再也給不了。
如果他想要的只是我這個人,那他又何必對我好。
究其原因,可能人的本性都是自私,既要又要。
就像我,嘴上說著只想要江遇的錢,其實我也想要他的愛。
但人又很矛盾。
因為他給了我,我卻又推開,總覺得那是假的。
17
江遇其實也沒有關我一輩子。
倒不是他妥協了。
而是我妥協了。
生活這玩意兒很操蛋,實在反抗不了,那就只能接受了。
他對我依舊是不瘟不火,不冷不熱,但我慢慢又開始重拾以前的習慣,溫習著對他好的曾經。
於是江遇也慢慢給我自由,會帶著我出席一些場合,雖然還是不會讓我離開他的視線,但至少我能接觸到外面的世界。
我是一隻鳥,我有翅膀,但我飛不起來。
但我嘰嘰喳喳,無憂無慮。
幸福是奢侈品,但無所謂,有開心,也夠了。
江遇三十歲生日,我問他想要什麼禮物。
「我想要什麼你都能給?」
「能力範圍之內吧,都可以。」反正我就這點能力,他要是提的要求太過分,我就說超出能力範圍,臣妾做不到。
但江遇從兜里掏出了一個絲絨盒子遞給我。
又把手遞到我面前。
「給你一個機會,向我求婚。」
我茫然地打開盒子,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對戒指。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話。
江遇說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向他求婚?
有沒有搞錯啊?確定咱倆性別沒有顛倒嗎?
但我看著江遇,他一臉認真,顯然是沒有搞錯。
見我遲遲沒有動靜,江遇不耐煩地皺起眉頭瞪我。
「你別急啊。」我取出戒指,下意識想往他的中指上戴,但江遇把所有的手指都捲曲起來,只留了無名指。
我偏頭看了看。
他只給我留了一個答案,所以不需要判斷是否正確。
我給他戴上。
如法炮製,他也給我的無名指戴上戒指。
「現在感覺到了嗎?」
「什麼?」
「我愛你。」
我疑惑地抬頭看他,然後搖頭。
感覺不到。
不過沒關係,如果真的有愛,直到我死的那天為止,總能感知到的。
如果愛在某一天消失了,那感知和沒感知,並沒有區別。
「江遇,我是替身嗎?」
「不是,你叫羅亦萱,也只是羅亦萱。」
我點點頭,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從這一晚起, 我終於不再做噩夢了。
番外:江遇
江遇此人, 從小就不好相處。
他性格陰晴不定, 喜怒無常, 誰也說不清哪一句就惹他不高興,大發雷霆。
醫生說這不是脾氣不好, 是病,得治。
但試了很多治療手段, 也沒見好。
所以江遇長期服用小劑量鎮定藥物, 用以安撫情緒。
直到遇到羅亦萱。
他其實壓根沒覺得羅亦萱長得和梅栗像, 就是單純覺得這個女生身上有種氣息,像夏天山澗清涼的溪水。
神奇地澆滅了他心頭常年涌動的火焰。
一開始他沒察覺出來, 直到梅栗來學校看他。
他們算青梅竹馬,梅栗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面。但江遇大多時候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也很難分出心思去關注別人。
「喲, 那個女生和我有幾分像啊, 你該不會把她當我替身了吧?」
江遇收回落在羅亦萱身上的視線, 看著梅栗,皺眉。
像嗎?不像吧。
「你要不要去認識一下,讓她當我替身,陪著你啊?」
梅栗的一句打趣話無意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江遇突然反應過來,男人和女人,其實可以有很親密的關係。
所以他主動出擊了。
也如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要羅亦萱待在他身邊, 他的情緒就會神奇地平靜下來, 整個人懶洋洋的, 像只吃飽喝足只想曬太陽的獅子。
羅亦萱似乎永遠都精力旺盛, 江遇不愛說話, 但很喜歡觀察她, 也縱容她。
只是羅亦萱的笑有時候不太真誠, 像是戴了奇怪的面具, 想把自己藏起來。
所以江遇喜歡抹去羅亦萱臉上的粉底,喚她的名字。
「羅亦萱。
「你是羅亦萱。」
他喜歡賴在她身上,黏著她, 喜歡被她注視, 被她全心全意地照顧。
有時候江遇覺得這樣不好, 羅亦萱似乎成了他戒不掉的癮。
但這種念頭總是轉瞬即逝,因為他根本不願意考慮, 羅亦萱會離開他的可能。
她怎麼可能會離開!
但原來她一直都在考慮離開。
原來她真的會離開。
江遇想, 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缺點, 她得改。
他要給她一點教訓。
只是到了最後, 他開始分不清,這個教訓到底是給了誰。
沒有了羅亦萱,他整個人都很暴躁,情緒失控, 就像被迫進入戒斷期的癮君子。
因為嘗過平靜的滋味,所以越發懷念。
於是戒斷失敗。
他貪戀她的好。
但他發現,她不對他好也沒關係,在他身邊就行。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她, 但如果這是她要的,他可以學。
愛而已,他當然給得起。
只要她不離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