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兩清只是我單方面的臆想。
當我得知江遇成為公司的新甲方,而我被上司點名,負責和江遇公司直接對接的時候,我就明白,這事沒完了。
啊,萬惡的有錢人!第一千零一次質問老天爺,有錢人那麼多,為什麼不能多我一個。
偌大的會議室,我站在投影儀前,向坐在主位的江遇講述我們的想法和預算。
江遇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手中把玩著一支黑色的萬寶龍鋼筆。
那是我某一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PPT 講完了,我看著他,等著他提問。
我已經做好被他刁難的準備,但出乎意料,江遇扭頭問幾個下屬:「我覺得這份報告很詳盡,我沒什麼問題了,你們呢?」
大老闆都沒意見,下屬自然也不敢有意見。
於是這次合作輕飄飄就被我收入囊中,簽完合約,我仿佛能聽到錢幣落袋的聲音,那是我豐厚的分紅。
江遇主動提出,一起吃個便飯。
不談私情,他確實是我遇到的最乾脆的甲方,所以在飯局上,我作為乙方代表,對江遇多有奉承。
江遇坦然接受我所有的誇讚和照顧,對所有的敬酒照單全收。
最後不出意外,他喝醉了。
江遇有助理有司機,按道理是輪不到我一個前替身來照顧。但偏偏飯局散場,眾目睽睽之下,江遇主動朝我伸手,喚我小名:「萱萱,扶我一下,我有點暈。」
頓時,在場男男女女十幾號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有人是詫異,有人是瞭然。
見我沒反應,江遇皺了皺眉,撐著身子勉強站起來,走到我身邊,親昵地靠在我的肩膀。
指尖摸索著,碰到我的手心,張開,和我十指相扣。
我已經能猜到今晚過後,公司會有多離譜的流言傳出來。
但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我的理智不允許我落江遇的面子。
所以我只能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扶起江遇的身子,半拖著他往外走。
司機倒是熟面孔了,見了我一點也不意外,主動點點頭跟我打招呼:「羅小姐。」
然後拉開車門。
我把江遇送進車裡就想走,無奈他不肯鬆手,我只能深呼吸一口氣,也跟著坐進車裡。
全程沒看那些同事們一眼。
狂風暴雨就留給明天吧,今晚我只想儘快擺脫江遇的糾纏。
11
車子駛向內環高速,前後排之間的擋板緩緩升起。
以我對江遇酒量的了解,他今晚確實喝得有些多,但不到爛醉如泥的程度,頂多算微醺。
所以當江遇坐直身子,開始沉默地打量我時,我一點沒覺得驚訝。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回哪裡?」
「我這裡。」
我「哦」了一聲,友善地提醒似乎得了健忘症的江遇:「我應該告訴過你,我不回來了。」
江遇問我:「你什麼時候知道梅栗的存在的?」
「很久了,我和你在一起不久,她就找過我。」
「你覺得你是她的替身?」
這次反問的人終於輪到我:「你覺得我不是嗎?」
江遇沒有回答我:「所以你這幾年對我,全是虛情假意?」
「那倒也不至於,我又不是專業的演員,哪能演得這麼真啊。」
我聳聳肩:「我有多喜歡你,你不是最清楚?」
被愛的人才會有恃無恐,江遇篤定我深愛他,不會離開他,所以他從不在乎我的感受。
這大概是唯一一次機會,讓我可以這麼坦然地在江遇面前剖析自己對他的感情了。
「江遇,我以前可喜歡你了。準確來說,不止喜歡,我是愛你。
「雖然你是真的有點可惡,我也是真的憎恨過你。但最恨你的時候,也不影響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心裡歡喜。
「所以我在你面前竭力讓自己更像梅栗一點的時候,心裡也是真的難過。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啦,我知道你是習慣了我對你的好,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就算是現在的我本人,也做不到我以前那樣了。
「你知道的,愛情這玩意兒虛無縹緲看不見摸不著,但有沒有愛情,區別其實挺明顯的。」
我無法再體會當初辛苦存了半年的錢,送江遇一支鋼筆時的歡喜和激動,自然也不能再感知被江遇冷落時的落寞和悲傷。
好的壞的,都和我無關了。
但江遇只是抬手,指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下巴。
他說:「羅亦萱,你要愛我。
「要像從前那樣愛我,不,要比從前更愛我。給了我的,就不能收回去。
「你我之間,梅栗從來不是問題。你在最愛我的時候,也從沒放棄過要離開我,這才是問題。
「這幾個月,是我給你的冷靜期,目的是讓你明白,你沒有離開我的資格。但很遺憾,你好像並不明白。
「所以,我要收回給你的自由了。
「我明天上午有一場會議必須出席,但中午我會回家用餐。希望我到家的時候,能看到你所有的東西都擺在原來的位置,包括那盞檯燈,和你的貓貓頭筷子。」
12
江遇送我回家,搞笑的是,我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送我回家的次數寥寥無幾。
喝酒是我,照顧是我,送他回家還是我。
我覺得就算是最盡職的打工人和最舔的舔狗加起來,也比不上我對江遇的十分之一。
黑暗中,我靠在床上打開手機開始搜索白月光小姐的消息。
雖然我和梅栗這些年沒有任何聯繫,但我和江遇的朋友圈關係實在太緊密,總能從各種渠道得知梅栗的動向。
順著網線,我找到了梅栗的網絡帳號,按照時間線刷下來。
她剛回國時發的動態還是喜氣洋洋的,還發了和江遇的合照,雖然兩人頭上都貼了圖案,但我對江遇可太熟悉,一眼就看出來了。
配文是【你還在原地等我】。
我翻了個白眼,尋思可不是還在原地等你呢,我這替身都當了三年了。
但沒多久,梅栗就開始發布一些似是而非的文字,似乎心情不太好。直到最近的一條動態,梅栗只發了兩個字。
【混蛋】。
評論區有個人回復她:【哈哈哈讓你找替身,被贗品取代的滋味怎麼樣啊?】
我有點慌,忍不住開始啃手指甲。
擦,玩脫了,對江遇好過了頭讓他食髓知味不肯放手了,連心心念念多年的白月光都不想要了。
早知如此,我就收斂點了。
手機「叮」了一聲,是江遇的好友申請,附言是:【你該睡覺了,明天我會派人來給你收拾行李。】
我一驚,下意識抬頭四處張望,生怕家裡被江遇裝了監控。
不行不行,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江遇這人看起來冷冷淡淡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但我一直覺得他其實有點陰晴不定,且脾氣暴躁。
所以我連夜收拾了行李打算逃跑。
結果行李剛收到一半,我突然接到院長的電話,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和江遇吵架了。
我:「???」
「之前江遇不是每個月都定時給我們院裡撥款援助嘛,剛剛我接到通知,說從下個月起,就不撥款了。」
院長為難道:「所以我說打電話來問問你。
「我沒有要道德綁架的意思啊你別誤會,他捐款是他的心意,給不給都是他的自由。只是院裡昨天才定了一批冬衣,過幾天就要結尾款了,如果江遇真的不給錢了,我得抓緊時間去籌尾款。」
頓了頓,院長又說:「剛剛我聽電話那頭的意思,似乎是你惹江遇不高興了?」
我握著手機沉默了很久:「江遇每個月都給院裡撥款?怎麼之前沒聽你說過?」
「我以為你知道呢。」
13
我不知道。
江遇又不是我的誰,做任何事都不必向我彙報。以前我和江遇在一起時,每周他的秘書會定時把江遇的最新行程表發給我。
基本是默認除了工作以外,江遇所有的空閒時間我都要陪著。
給孤兒院捐款這種事,不過是他的一通電話,我自然不會知道。
感動嗎?實話是有點,但不多。反正他不缺這點錢,我沒必要以自身的條件出發去臆想江遇做這件事時的心理狀態。
但我覺得院裡對我是有點道德綁架了。
現在國家政策好,定期會給福利院撥款,況且我們這批孩子長大後,每個月多多少少都在給院裡轉帳,要說經濟肯定不算特別寬裕,但肯定是衣食無憂,不會缺了江遇這筆錢就活不下去了。
我可以在能力範圍之內為福利院付出,但倒也不必賠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但一想到年幼時的冬天有多難熬,我又有點不忍心。倒不是同情心泛濫,只是那種滋味實在太感同身受。
我問她:「你還缺多少錢?」
院長報了個數字。
「我等會轉給你。」
我說:「至於江遇那邊,他捐款和我沒有關係,以後還會不會捐,我也不會過問。」
掛了電話,我看著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深呼吸一口氣。
算了,這些都不帶了,重點是先跑再說。
我一邊拿證件一邊打開訂票軟體,不管是哪裡都好,只要能先離開——
大門打開,我抬起頭。
門外站了幾個身高直逼兩米的黑衣人。
他們聽到動靜回頭,我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臟瞬間落了回去。
都是江遇的保鏢,熟面孔,我見過很多次的。
「羅小姐。」
為首的保鏢朝我略一頷首:「先生吩咐了,如果你半夜出門,就讓我們直接送你去他那裡。」
我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江遇居然派了六個人守我,還真是看得起我啊。」
凌晨三點,我被送到江遇的別墅門口。
時隔幾個月沒來這裡,還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江遇穿著睡袍坐在客廳,顯然等了我一會兒了。
客廳只剩下我和他,江遇放下手機,抬頭盯著我。
他的眼神沒什麼明顯的攻擊性,我卻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江遇的表情變了。
他起身,一步一步,慢慢朝我走過來。
而我退無可退。
我對他這種表情太熟悉了,江遇大多數時候情緒都很淡,只有在想睡我的時候,才會情潮洶湧。
他真的特別凶,幸好我從小到大吃過不少苦,皮糙肉厚經得起折騰。
所以有時候就連我都忍不住感嘆,梅栗挑替身的眼光是真毒啊,偏偏就找了我這麼合適的。
但現在,我不願意,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不願意。
死灰不能復燃,但舊情可以。糾纏過深的人,就算釋懷了,也永遠都是特殊。
我並不想挑戰人性,也不想重蹈覆轍。我不能保證自己不管再如何與他糾纏,都不會再愛上他,既然如此,最穩妥的辦法,就是遠離。
但顯然,對江遇而言,只有他想不想要,沒有我能不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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