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應承,究竟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能藏到我被窩裡。
天泛起魚肚白。
我睡醒第一眼見,梁應承靠在那打電話。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下意識地摸我的發頂,打口型:
「乖寶,再睡一會兒。
媽的,這套動作熟練到我懷疑:
他的電話裡頭,傳出一道悅耳的女聲。
「你能不能對我的事上點心,你這樣真的很讓我痛心,痛心到我無法再見你……」
這聲音,百分之百是大美女,楚笙。
我怒火中燒,一腳將梁應承踹下床:
「梁應承,髒手拿開,滾遠點。」
11
不久,《破曉》這部民國戰爭劇情片開機,我拎著全部家當從滬上飛南京。
終於不再每天踢一遍梁應承,讓他滾下床。
意料之外的是,我在劇組碰上他的未婚妻——楚笙。
她是《破曉》的原劇本編劇兼副導演。
郭導說,正是楚笙推薦我飾演,女身男相的金陵名妓——黃柳。
圍讀劇本那天,楚笙燙著一頭時髦的卷髮,本就俏麗的臉笑做一團:
「聽阿承說,你是我們十九中初中部男女通殺的美艷小生。
「他說,黃柳這個角色,好似我特意為你寫的,這戲沒你肯定拍不成。」
梁應承和楚笙恩恩愛愛的時候,居然會提起我。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我的呼吸差點停歇。
不敢深想,他們究竟是在床前,還是在床後談論的我。
但黃柳這個角色確實寫的我。
「名妓黃柳早年被賣到戲班子,十三歲生得花容月貌。被戲班班主猥褻後,班主老婆轉手把她賣到妓院。她的身量偏高,心胸不輸男子。商女皆知亡國恨。後來,她憑藉出色的戲曲唱功博得侵略者的歡心。最終偷取情報,以身殉國的悲歌故事。」
楚笙因為樣貌和氣質選的我。
梁應承不一樣,看完劇本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黃柳是我。
這輩子,我只和梁應承一人講過:我偷跑出孤兒院的原因。
梁應承沒上軍校前,過生日必須和我睡一起,大師說,這是圖吉利,吃災。
有次,他過生日,梁應承和我玩真心話大冒險。
我的真心話是講一個不可說的秘密。
我語氣含笑:
「孤兒院的男院長是個戀童癖,每一個過完九歲生日的男生都要到他的屋裡睡。
「但是,應承哥哥,謝天謝地,我九歲生日那天遇到的是你。
「應承哥哥,替我們出頭好不好?」
梁應承受到吹捧,心情大好,推掉真心話大冒險的卡牌,撒了一床的錢給我:
「但現在我要拿十萬買你一句,生日快樂,應承哥哥。」
應承哥哥……
「大家歡迎,梁總來探班考察。」
郭導迎著梁應承進來時,滿屋子的人都站起來。
我腦子卡殼,脫口而出:
「應承哥哥。」
梁應承站在門口,西裝外套掛在他的右手臂彎。
左手捧著一束堪稱世界最貴的價值 300 萬英鎊的朱麗葉玫瑰。
梁應承笑笑:
「抱歉,打擾一下,我來送花。」
滿屋子的人只有楚笙迎上去,接過花,眉眼含笑:
「必須是你梁應承出馬,我那天只是隨口一說,現在這麼難搞的花,你都能弄到。」
劇組的幾個人湊在一起八卦:
「送的朱麗葉玫瑰欸,價值人民幣 2600 萬,這根本不是女朋友,聽說楚導是正牌未婚妻。」
我如墜冰窖,硬著頭皮聽完,還沒發作。
劇組的男一號冷哼一聲,滿臉黑線地轉身離場。
等試過黃柳在劇中的各式旗袍妝造,我回酒店休息。
梁應承穿著挺括的西裝,襯衫扣子少扣兩顆,露出大片春光。
他拎著某醫院的病號袋,倚在我對門笑:
「許聲,多少年沒聽你這樣叫過我應承哥哥,我差點以為自己幻聽。
「我剛才去做了個耳部檢查,醫生說我,這聽力好到能聽見人的心聲。」
我冷著一張臉:
「梁總,你找我說這些幹什麼?」
梁應承眼神里含著一抹笑意,抿了抿唇:
「鋪墊一下,我來找你睡覺,沒有你每天晚上和我吵架,我在滬上徹夜徹夜地失眠。」
「梁應承,我不是你閒著無聊逗趣的寵物,你如果睡不著的話,就去幫南京的環衛工人掃大街。」
房門關上的剎那,梁應承的手擋了過來:
「許聲,我們說好,我要是掃一天,你讓我進屋睡一天覺。」
12
休息的時候,郭導問楚笙,怎麼沒見梁總。
楚笙說,梁應承當天連夜坐高鐵回的滬上。
我穿著旗袍,在一旁練習女士抽煙的姿態,內心嗤笑:
想什麼呢?許聲,人家梁應承從小就不喜歡你。
拍攝場地,挨著幾所市重點高中。
意外碰上幾個以前十九中的高中同學。
現在個頂個的教育工作者,大家叫著在一起聚聚。
聚會時,幾杯酒下肚,思緒都拉回十九中的校園。
對我噓寒問暖的女同桌,現在當高中教導主任。
她舉杯站起來:
「許聲,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問你。
「當年十九中的人,男女都追過你,高中部那個梁應承有沒有追過你?」
我還沒回答。
另一個男生也端著酒杯站起來:
「許聲,你還記不記得上高二,我們十九中附近一個變態跟蹤狂,那段日子我放學特殷勤地護送你回家。」
想起來了,那時候梁應承上軍校,和家裡鬧掰,整兩年沒回來。
我失笑:
「當然記得,你學過七年散打,那段日子特迷金庸,保護我的時候說,自己要做英雄。」
那個男生嘿嘿地撓頭:
「除了七年散打是真的,其他的都是梁應承找人教我說的,我爸重病住院需要錢,他一天給我一千塊保護費。
怎麼可能?梁應承打電話說,我沒骨氣,跟蹤狂都懶得跟。
女同桌擺擺手,插話:
「我們班五十六號人,至少有一半都被梁應承託人收買過,他只收買家裡有需要的,隔段時間換一批。
怎麼可能?梁應承當時說,胃疼就是矯情病。
「許聲,我和你是同桌,我見過有不少男生追你,可追到梁應承這種份上的,實在是頭一個。
「這麼多年了,你告訴我們,你們現在在一起了嗎?」
我如鯁在喉,勉強地笑:
「你們幾個別拿我開涮,現在梁應承要和楚笙訂婚了。」
「楚笙?高中部那個文采第一的選美冠軍。」
他們幾個一下子啞了聲,面面相覷。
那可是楚笙。
十九中家長集體投票選出來的校花。
我心頭萬千情緒,梁應承說,他不喜歡我。
那他又為什麼偷偷對我好?
手機陡然響了,是陌生來電。
「許聲先生是嗎?您現在能來梧桐大道一趟嗎?
「是這樣的,有位梁先生在這待了十五天,回回夜裡和我搶著掃大街,掃得又好又快,人也帥啊,快成景點了。
「現在我們隊長要開除我,收他做正式工,這實在不行啊,這是我乾了幾十年的飯碗。
「對了,他說,他在南京只認識你。」
13
開車去找梁應承的路上,他莫名火上熱搜。
#南京最帥環衛工爆#
梧桐樹下,梁應承裹著件黑色的大衣彎著腰掃地的視頻。
下面清一色的評論:
「手機爹,你真是餓了,這麼帥的人應該早點給我吃吃。」
「什麼?老公離我 0.3 米,我要去接他下班回家。」
「姐妹們都去蹲他,每晚十一點以後!我蹲三天,拍到了合照,帥的一批,人還巨好。」
梁應承的兄弟中有幾個知名度頗高的大 V,火上澆油地評論:
「目前看來是人沒哄好,哭著去掃大街了。」
「打賭,賭十萬,我賭他這輩子都哄不好。」
找到梁應承時。
他正被一群女生圍著跑,費了好大勁才甩開她們。
梁應承洗完澡,遞給我掃大街的記錄:
「讓哥在這睡十五天,說話算話。」
楚笙在門外拿著熱搜消息,火急火燎地敲門:
「梁應承,你這些天什麼情況?」
她脆生生的尾調如同重錘將我的心肝肺砸到血肉四濺。
世界最貴的朱麗葉玫瑰花。
梁應承的正牌未婚妻。
他出國前抱著我叫的那句:親親愛愛的楚笙。
一幕幕在我眼前展開。
「梁應承,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我沒有你這麼無底線地不要臉。」
我利落地甩開梁應承,眼眶裡的淚打轉,無中生有:
門一開,楚笙進來,我和她擦肩而過。
她盯著我背後的人詫異:
「哎媽呀,梁應承,這眼怎麼紅成兔子了?」
14
《破曉》拍到黃柳成為金陵名妓時,鄭好好的電話從滬上打過來。
「聲寶,許叔突發心臟病,沒到醫院就不行了。
「他沒兒子,戶口上只有你一個,殯儀館人家要親屬公證,你拿戶口本來。」
許叔是梁家的管家,待我親如父子。
我進梁家門那天,梁家老爺子要給我起名叫梁生,保梁應承此生平安的意思。
梁應承不同意,絕食三日,最終讓我跟著許叔姓。
他嫌我嘰嘰喳喳個不停,話多。
給我賜了個名,叫許聲。
下了飛機,我往梁家趕,戶口本上次落在那。
柜子抽屜摸了個遍,我連床底都看了,戶口本不翼而飛。
梁家的家政阿姨說,梁應承的屋子大掃除過,他的東西搬進我的屋子丟了,他也是這樣在我屋裡找來找去,什麼都沒找到。
我不信邪。
日記的紙頁泛黃,前半段被人撕掉,最中間部分有一張特地被折起來做了標記。
六月一日,晴。
我莫名其妙有個弟弟,爺爺讓他跟我姓,叫梁生。
生生不息的生,保我不死的梁生。
我不同意。
歷史課本說,新中國沒有奴隸。
他活著也不是為了我。
我說,讓他跟爺爺身邊的許叔姓,叫許聲。
我的原話是:他話多,聒噪,賤命一條。
……
整篇端正又稚氣的楷書,是十三歲的梁應承寫的。
後面還有兩行,字跡飄逸洒脫,是十八歲的梁應承後加上的。
我騙人的。
——許是我媽的姓,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許聲是第二個。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叫我應承哥哥,叫得像他那樣好聽?
我的心揪在一塊,被梁應承的字跡揉成一團。
我的名字不是他的恩賜,而是他騙我的把戲。
15
「許聲,居然收到了男生的情書,那男生說愛他,靠,我說不出來這種肉麻的話,但我很不爽。
「許聲給我打電話說,他胃疼要請假,我心疼壞了,打籃球時崴到腳。
「有人問我,會不會像他們一起追許聲。我說不會,騙他們的。
「爺爺說,我身體健康就是許聲存在的最大價值,凌晨四點晨跑真的很神經病,但我如果再不好,許聲就要挨揍了。」
不信神佛的梁應承害怕我這個封建毒瘤被打出家門。
「不知道什麼時候,許聲不叫我應承哥哥了,他聰明漂亮,受萬千人的追捧。
「我從澳洲回來,許聲搬出去住,不知道在哪裡。我記得那天晚上,他哭得很傷心和別人打電話說,恨死我了。可我戒不掉他,我買了情侶對戒,自稱我的愛人在等我。」
「……」
梁應承這個傲嬌怪,膽小鬼,偷偷在字裡行間將我吻了千百個回合。
時隔多年,我的心再次被十九中里意氣風發的他緊緊握住。
他的愛意太無聲,我聽不到,戒不掉。
許叔的葬禮上,我痛哭流涕。
所有人都僅僅以為我是難得的孝子。
我的淚一半贈給那個錯過我的梁應承,愛過我的梁應承。
回南京前,我去梁應承的公司找過他幾次。
等到的,卻是他人還在南京未回。
南京有誰?
楚笙還在那兒。
我留給自己的機會不多,總想問個明白,事與願違。
16
《破曉》拍到黃柳以身設局,色誘敵人,假裝墜入愛河的戲。
我 n 機了 86 次。
郭導指著我鼻尖罵:
「真的白瞎你這樣一張臉,你是沒談過戀愛的高中生嗎?」
楚笙將我拉到化妝間,她點上煙:
「許聲,你如果喜歡梁應承,怎麼會不懂愛?這麼些年他們看不出,我還看不出嗎?
「有些誤會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她指著脖子上幾處藏起來的紅痕:
「看見沒?男朋友吃醋親的。
「我不想問你到底和梁應承是怎麼了,但有一句話我想和你說,我和他只是同學兼合伙人。
「你誤會什麼,我不介意,畢竟朱麗葉玫瑰花那件事,有人也找我鬧了三天,姐姐,我三天都下不了床。」
我想再三確認:
「楚笙姐,你和梁應承真的不是……」
化妝間的門被人打開,是《破曉》的男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