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個冒冒失失的服務生,將托盤上的點心全都潑到了我身上。
濃白的奶油與濕潤的糕體混做一團。
看著剛買的西裝徹底報廢,我心情實在算不上好。
可服務生是個小姑娘。
見少女紅著眼,不斷同我道歉,我終是心軟了。Ⴘƶ
擺了擺手,拒絕了服務生賠償的請求後,我轉身去了衛生間。
低頭清理衣服上的污漬時,鼻翼間傳來烏木沉香。
這香氣太過熟悉。
我一怔,本能地想要跑路。卻被擒住手骨,掐著腰按在了鏡面上。
鏡面斑駁,印出我腰間修長冷白的手。
男人貼在我耳畔,眸光病態偏執,啞聲低喃道:「哥,好久不見。」
我愣住了。
時隔十年,我再次見到霍厭。
但此刻,我早已沒了當年的遊刃有餘。
大腦一片空白,思緒飄到外太空時,腰間一癢。
在我耳邊輕笑著問:「哥,你在發抖嗎?」
男人高大的身軀貼著我,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恍惚間,我想起了曾經。
昔日在霍家時,似乎也是這般。
清冷矜貴的小少爺粘人怕黑。一到夜裡,便偷摸著爬上床,黏黏糊糊地求我抱。
可惜時過境遷,現在的霍厭早以不是當年的霍厭。
以霍厭的性格,若他知道當年的一切都是我蓄意謀劃……八成會找人乾死我。
我默默與霍厭拉開距離,強裝淡定道:「霍先生,你認錯人了。」
「我是獨生子,沒有弟弟。」
霍厭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沒有嗎?」
我正欲點頭,霍厭又忽地俯身貼近。
削薄的唇貼著我的耳廓,聲音帶著微醺的啞意。
8
「沒弟弟的話,那陸先生有男朋友嗎?」
「如果有的話……」
「哥哥你介意多一個嗎?」
耳邊響起的聲音玩味戲謔,接近調情。
我耳尖爆紅,強撐著道:「霍先生,請自重。」
話落,耳畔響起輕笑。
霍厭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可笑的事般,戲謔地看著我。
「哥。」
燈光下,男人瀲灩繾綣的眸子望著我。
一字一頓輕聲道:「你當年勾引我的時候,可從沒想過自重。」
我動作一僵,像是被一盆涼水從頭潑到了腳,連脊髓都透著涼意。
「你在說什麼?」
但哪怕到了這種地步,我依然竭力維持著最後的體面。
一口咬定道:「我根本不認識你。」
「霍先生,你真的醉了,醉得都開始說胡話了。」
言畢,我略過霍厭。
準備去外面找服務生時,霍厭攔下了我。
「哥。」
霍厭拿出手機,放在我面前。
輕聲道:「你看這是什麼。」
我本不想與霍厭多做糾纏,卻在看清螢幕時瞳孔一縮。
9
螢幕上顯示著的,是一個女人的照片。
女人臉色蒼白,髮絲凌亂。
穿著精神病院的藍白條病號服,一臉痴呆地坐在椅子上。
女人已經瘦得脫相,可我還是一眼認出女人的身份。
她是我生物學上的母親,折磨了我十數年的瘋子。
我幾乎不敢承認照片里的這個人是我媽。
我媽精緻利己,我媽冷血無情。
自我記事起,我媽總立於不敗之地。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我媽如此狼狽。
後脊發寒。
我愣在原地時,霍厭再度靠近。
霍厭貼在我耳邊,輕聲道:「哥,伯母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他合上手機。
繼續道:「如果不想你的過去被其他人知道,就乖乖跟我回家。」
10
話落,我臉色煞白。
虛幻如泡影般美好的一切被霍厭的一句話戳破,我又想起了曾經。
那時我還不叫陸年。我被稱作野種,如老鼠般茍活在陰暗骯髒的紅燈區里。
我自私,我卑劣。為了活命,我自己都不記得我都做了些什麼上不得台面的事。
如果這一切被其他人知道……那麼我所苦心經營的一切,會被徹徹底底的毀掉。
於是我拽住霍厭的衣袖,顫著嗓音祈求道:「求你……別把那些事告訴別人。」
我亂了分寸,回過神時,溫潤的液體沿著眼尾滑落。
霍厭眉目低斂,接著俯身,在我眼尾落下一吻。
「哥,別哭。」
「你哭了,我會心疼。」
說話時,霍厭眼底滿是溫柔。
好似他真的還是十年前的霍厭,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小狗。
可我知道,霍厭早就變了。
他早已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單純好騙的小少爺。
是我親手毀了一切。
11
那日過後,我被霍厭帶走。
但他沒帶我回霍家,而是蒙著我的眼,將我帶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座孤島,島上建著一座別墅。
裡面家具齊全,擺放著大量遊戲卡帶和 cd。
卻唯獨沒有信號和網絡。
別墅像是金絲籠,而我是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
剛到別墅時,我惶恐不安。
我以為霍厭會殺了我,亦或者虐待我,把我變成我媽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但是並沒有。
就好像我沒有拋棄他,他也沒有囚禁我一樣。
但有些事到底和十年前不同了。
十年前我還在霍家時,霍厭同樣很黏我,卻不是現在這種黏法。
那時,我可以自由上學,自由進出家門。
就算偶爾回來晚了,霍厭最多也只是抱怨兩句。
現在卻不同。
某日夜裡,我外出散心。
島嶼上雖沒有其他人,但島嶼很大。
霍厭不許我離開,卻允許我在島嶼內活動。
那日天上有流星,我覺得有趣,便在外面多坐了一會兒。
只是一會兒而已,加起來攏共不過半個小時。
可回到別墅後,我卻見霍厭跌跌撞撞地向我跑來。
紅著眼問:「你剛剛去哪了?你又想丟掉我是嗎?」
那夜,霍厭緊緊抱著我。
像是恨不得將我揉入骨血,將我拆吞入腹一般。
且那一夜,霍厭自我們再次相逢後,第一次占有了我。
像是生怕寶物被人偷走的小狗般,瘋狂地在我身上留下氣息和印記。
直至天明。
12
次日,我學到了一個新的名詞。
「棄犬效應」。
被拋棄一次的小狗,會在回到主人身邊後變得很乖,並寸步不離的黏著主人,生怕再度被遺棄。
一如現在的霍厭。
霍厭搬倒了我媽,搬倒了霍先生,並順利繼承了霍家。
按理來說,霍厭這個掌權人應該忙的腳不沾地才對。
但並沒有。
自相遇後,霍厭大多時間一直都待在別墅,待在我所在的房間裡。
並且,霍厭養成了一個很不好的習慣。
他把我當成了安撫娃娃。
看文件時要抱著我,看電視時要抱著我。就連吃飯,都要親自動手喂我。
霍厭像是得了皮膚饑渴症的病人般,無時無刻不在渴求我。
或許是繼承了我媽冷血因子的緣故,我並不喜歡這樣親密的觸碰。
但每當我想要掙扎時,霍厭放在我腰間的手就會收緊。
隨後眼巴巴的盯著我,啞聲祈求道:「哥,求你。」
「別不要我。」
說話時,霍厭眼尾泛紅,倒真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狗。
我嘆了口氣,因一時的心軟,縱容著霍厭繼續亂來。
13
我並不喜歡男人。
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十年前我會勾引霍厭,不過是因為我媽的命令。
拋開命令,我其實是一個和我媽一樣冷血自私的表子。
我不愛男人,亦不愛女人。
與霍厭分開的那十年里,我從未和他人發生過關係。
我一直帶著溫和無害的面具,去做他人口中好脾氣的陸教授。
這並不是因為我喜歡,而是執念。
我想活在陽光下,我想做一個正常人。
想像芸芸眾生一樣娶妻生子,工作忙碌,直至死去。
可霍厭的出現打破了一切。
我成了霍厭的禁臠,整日待在別墅里,如同提線木偶般,供霍厭一人玩樂。
平心而論,霍厭對我算不上壞。
在別墅里,除了自由外,我什麼都有。
名貴的珠寶,最新款的娛樂設施,五星級大廚專門訂做的食譜。
我被嬌養著過了半年。
只是……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被困的半年裡,我終日渾渾噩噩,幾乎要喪失自理能力,變成霍厭的寵物。
我不是沒想過出逃,但霍厭管我管得很嚴。
就算沒有監控,他也能代替監控時時刻刻守著我,不許我離開他視線半寸。
霍厭過於偏執。
偏執到我一度以為霍厭會一直這麼困著我,直到我死為止。
可被困一周年那天,變故徒生。
深夜,霍厭圈著我的腰。
他從背後抱緊我,下顎搭在我肩上,在我耳畔輕聲道:
「哥,我要走了。」
14
昏昏欲睡的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畢竟霍厭一向黏我,黏到了一種近乎病態的程度。
就在我已經快要接受被霍厭囚禁一輩子的命運時,霍厭卻突然同我說他要走了。
心情古怪。
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背對著霍厭。
那一夜,素來喜歡在睡前抱著我碎碎念的霍厭罕見的話少。
霍厭沒說他為什麼要走,只是說公司有事要忙,他要離開一段時間,馬上就會回來。
我冷不丁地開了口。
問:「馬上是多久?」
霍厭沒回答,只抱著我輕聲道:「對不起。」
其實沒什麼好對不起的,畢竟我不喜歡男人。
可事實並非如此。
次日,我睡意朦朧地睜開眼。
近乎下意識地轉身去抱身側男人勁瘦的腰肢時,卻冷不丁的抱了個空。
身側空空如也,我後知後覺地想起。
啊……
霍厭已經走了。
15
心裡說不出的失落,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塊似的。
我本以為自己會因為霍厭的離開而高興。
可事實是在霍厭走後,我足足失魂落魄了一個月。如木偶般,日日在屋中枯坐著。
我幾乎忘了時間,忘了睡覺,忘了一切。
若不是廚師還會每天準時叫我吃飯,我說不定連飢餓也會忘卻。
霍厭說了,說他馬上就會回來。
可我等啊等。
獨自一人在孤島守了足足一年,也沒等到霍厭回來的消息。
我快要瘋了。
但真相是我依戀霍厭,一如霍厭依戀我。
16
霍厭離開的第三百七十五天,我攔下了送飯的廚師。
這座島嶼規矩森然。
最嚴重的一條是,除了霍厭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許和我搭話。
其中就包括廚師。
如果擅自違背,霍厭雖不會對我動手,卻會發了瘋似的在其他地方折騰我。
時間久了,我也怕了。
哪怕霍厭不說,我也會自覺遵守規則。
可許是一人待了太久的緣故,我再也顧不上那些規矩,攔下準備離開的廚師問:「霍厭到底在哪?」
廚子看著我,一言不發。
良久,他才道:「抱歉,唯獨這個我不能回答。」
頓了頓,廚子又道:「但霍先生說了,如果他沒能在一年內回來,那麼您隨時可以離開。」
言畢,廚子遞給我兩把鑰匙。
一把是島嶼大門的鑰匙,一把是能離開島嶼的遊艇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