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暢,但有力量感。
藺采的烏髮垂落了一些,掩住淡漠的眉眼。
他不復平日裡的溫和,眼裡跳躍著一些暴戾。
但這暴戾,在看到我後便被硬生生壓下來了。
他朝我點頭示意:「跟上我。」
我抿著唇,跟上了他的步伐。
穿過重重的門,終於看見一條豁然開朗的山道。
酷炫的賽車靜靜停在一旁。
旁邊倚著一個酷帥冷漠的青年。
他們見到我和藺采,眼睛亮了下。
「藺哥。」
見到我,聲音卻又不由自主放柔緩了些。
「你好啊……」
藺采瞥過他們,眼神中有無形的鋒銳。
他淡淡道:「不是說有人來比賽,人呢?」
青年「嘖」了一聲。
「聽說是隔壁市來的幾個,硬要找藺哥你。」
藺采說:「那就讓他們來。」
青年笑了:「早就不請自到了,看那邊——」
他搖搖指了下。
通道的另一側,的確有幾個人影朝這裡走來。
富家子弟縱然容貌不出色,但將養許多年,也養出浮華的氣質來。
但我還是一眼看出了,那個走在最前面的人。
李橋。
我永遠的噩夢李橋。
形影不散的李橋。
李橋走近了,望見了我,彎起紅潤的唇,朝我笑。
「哥哥。」
他佇立在原地,眼底忽明忽暗的情愫像爆開的焰火,時不時炸開。
其中似乎壓抑著更深刻的感情。
我攥緊了掌心,又緩緩鬆開。
「李橋。」
「哥哥剪了頭髮啊……」
他黝黑的眼裡倒映出我警覺的神態。
李橋忽而輕輕地笑了,按住我的肩膀。
「哥哥,你會賽車嗎?」
我當然是不會的。
和生父留下大批遺產以供揮霍的李橋不一樣,我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
其實當眾承認自己的難堪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因為這代表著將自己的心,血淋淋地撕開,把所有的困窘都給別人看。
如果是以前的我,應該也會很痛苦。
可我想通了。
夜風裡,我朝李橋微微一笑。
語氣已經帶上了洒脫。
「我不會。」
李橋似乎愣住了,他上挑的眼睛睜大,露出略微吃驚的神色。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
「怎麼辦。」
這時,藺采忽然把鑰匙扔給了旁邊人。
他走上前來,站在我的面前,隔開李橋和我。
「不是要比賽嗎?」
「我和你比。」
20
山道上,兩輛車疾馳而去。
硝煙味濃濃。
冷凝的氣氛蔓延在整個場地。
和藺采相熟的青年感嘆道:「藺哥好久沒這麼發狠了!」
沒一會兒,又搖頭嘆道。
「這個李橋真是了不得。」
「雖然技術一般,但是膽子太大了,跟不要命一樣。」
我不懂賽車,也不懂他口裡紛繁的術語。
我只是站在凜冽的山道旁,看黢黑的夜中,賽車的車燈如流星般疾馳、碰撞。
他們在為了我而比賽。
藺采一向是個很好的人,不難猜。
可李橋。
李橋為什麼又為了我而比賽呢?
我看著那輛亮紅的賽車不要命似地掠過山道,漂移著駛過來。
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見到李橋的時候。
那時他朝我伸出手,看似平易近人。
但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氣質,卻怎麼也阻擋不住。
繼母聽說是個歌唱家。
被她教導的李橋,也同樣有著高雅的氣質。
後來我才知道,李橋的生父是個富翁,他在過去的十幾年曾受過很好的蘊養。
可這樣的李橋,怎麼會甘心當池家的兒子。
這樣的繼母,又怎麼會看上我爸呢。
我也問過繼母這個問題。
她只是輕輕笑了一聲:「因為橋橋很喜歡你啊。」
「而且你爸爸,是一個對感情很忠貞的人。」
我只記得了後一句。
卻忘記了前一句。
李橋……喜歡我?
亮紅的賽車倏地一個漂移,穩穩剎住。
車門打開,李橋踉蹌地從車內走出來,額上帶傷。
淋漓的鮮血從他的額上落下來,卻無損於他的美貌。
他看著我的眼睛,像燃起了一把火。
帶著病態和偏執。
這是我第一次直視李橋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像貓科動物,圓而亮,平時笑著時,總像是盛滿清水的月牙。
但此時,我第一次看見了他眼睛裡更深處的情愫。
——愛。
我朝李橋點頭,讓他過來。
藺采的目光掃過來。
我搖搖頭,讓他別擔心。
剛剛賽車過,李橋腎上激素飆升,瞳孔也興奮地微微放大。
我和他來到了一個無人之地。
我說:「李橋,你喜歡我嗎?」
這本是試探的一句,卻被李橋毫不猶豫地接了下來。
他朝我笑了下,臉上鮮血的色澤艷麗。
「是啊。」
「哥哥,你才知道嗎?」
「每天晚上我都要靠著你才能睡著。」
「哥哥不在我身邊的那幾個月,我差點要瘋了呢。」
李橋慢慢地貼近我,嘴角的弧度揚起,眼卻布滿陰戾執著。
「哥哥,哥哥,你怎麼能離開我。」
我看著他,心情複雜。
猜想得到證實,我卻並不開心。
我看著李橋,緩緩道:「李橋,我被霸凌你知道嗎?」
李橋說:「知道啊,是我別讓蕭似野出手的,我說哥哥最討厭別人打擾他了。」
我說:「我被孤立,你知道嗎?」
李橋道:「哥哥的身邊只有我就好了,不需要那麼多人。」
我說:「我被季逢辱罵,你知道嗎?」
李橋緩緩笑了,露出一個甜蜜的笑容。
「是啊,是我心理暗示他說的。」
「哥哥的身邊,不需要一個存在那麼多年的竹馬。」
我再也忍不住了,伸手狠狠推了一下他。
「李橋,你這個神經病!」
以愛為名,極度自負。
李橋被我推到一旁,頭撞到了牆壁上,鮮血流得更多了。
我冷眼看著他:「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那麼只會讓我覺得噁心。」
說罷,毫不猶豫,抽身離去。
然而還沒有走出幾步,身後卻傳來巨大的響聲。
是李橋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頂著鮮紅的巴掌印,漂亮的臉上一片狼藉,跪在地上,臉上的表情癲狂。
「哥哥,哥哥。」他喚我。
「哥哥,你還記得當初我問你知道那是什麼藥嗎?」
他捧起口袋裡紛紛揚揚落下來的藥。
那些紅紅白白的藥丸,夾雜著泥土,被他大口吞咽到嘴裡。
李橋笑著流淚。
「那是我在精神病院吃的藥。」
「池渺,我一天都不能離開你。」
21
李橋有病。
字面意義上的那種。
他患有極度嚴重的精神類疾病。
把吞了大量藥丸的他送進醫院洗胃,我打了繼母的電話。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先響起來的是繼母疲憊的聲音。
她說:「小渺,對不起。」
我說:「沒關係。」
沒關係, 反正以後再也不會相見。
繼母和我說她會帶著李橋去外地療養。
她會看緊他,不會讓他來找我。
我也許是相信了, 也許是不相信。
我相信的是,邪不壓正。
解決好一切後,我和藺采朝外走。
忙碌了一整晚,此時正是黎明時分。
太陽從遙遠的地平線升起,溫柔而眷戀地把日光拋灑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紅日初升,希望無限。
C 市巨大的廣告牌已經換上了新的主題。
漫畫里黑髮的男孩子朝所有人溫柔地笑, 萬千光華就落在他身邊,猶如新生。
巨大的字幕上,有一個名字, 還有一段寄語。
「玫瑰不是剛出生就是玫瑰的,白天鵝也不是剛出生就變成白天鵝的。」
「我們每個人的一生,要走過沉寂的童年,要走過破繭的青年, 要走過許多黑夜與白日夾雜的混亂的日子, 才能成為真正的自己。」
「祝你跨越山海, 重獲新生。」
番外
李橋老了。
他坐在輪椅里,一隻手卻緊攥著相片。
「這是我愛的人。」
護工們早已經習慣了他的樣子。
畢竟他早年雖然出院,又在商界取得了成就, 但本質上還是個神經病。
但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護工說:「李橋,有人來看你。」
李橋吃驚地捂住相片,抬起頭。
「是誰?」
「是渺渺嗎?」
「是我。」
來人放下鮮花, 坐在了他對面。
兩鬢斑白的藺采平靜地說。
「池渺死了。」
李橋愣住了。
但很快, 眼裡射出興奮的光:「怎麼樣,他是不是臨死前也在罵我。」
「他恨我, 就是他愛我。他愛我, 那就足夠!」
藺采利落地截住了他的話。
「他很平靜地死了,沒有原諒你, 也沒有咒罵你。」
「我們很恩愛,我用十年治癒了他, 所以在生命最後的幾年,他過得很快樂。」
「在生命最後的時光,他緊扣我雙手,說的是——」
「藺采,下輩子要是還遇見你就好了。」
李橋死死瞪大雙眼。
他年輕時的美貌不再, 此時的神情,只顯得悲涼。
藺采輕輕說了一句:「李橋, 愛不是壓迫。」
「你錯得太離譜了。」
藺采走出屋子,身後傳來李橋歇斯底里的叫喊聲。
這樣的聲音, 他曾在蕭似野、季逢、池溫的身上也聽見過。
池渺死後,他一個個地通知了所有人。
他們每個人都表現得如此後悔、如此崩潰。
可風過無痕,受到的傷害卻會永遠刻在心裡。
藺采蒼老的手指拂過西裝領下的白花。
蒼白日光從連綿的山脈那頭拂過來, 讓他想起池渺的目光,也是這般溫柔憂鬱。
空蕩的院子裡響起一聲嘆息。
藺采走出瘋人院。
「阿渺,我們來世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