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勵自己要像皮卡卡一樣勇敢。
所以我忍著痛,沒有哭。
藺采卻抱著我哇哇大哭。
直到後來警察趕過來,把我們分開。
我沒等到季逢,就一瘸一拐回了家。
回家後,我爸喝了酒回來,看見我滿身的傷痕,啐了一聲。
「整天就知道打架!」
我被他踹了一腳,艱難爬起來把碗洗了。
但卻從來沒有看見過藺采了。
後來問警察叔叔,他說藺採回到了自己家。
而那個暑假,《小英雄皮卡卡》也迎來了最後的大結局。
現在想來,那大概是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勇敢時刻。
我最熱烈、最勇敢的模樣,都貢獻給了那個時期,
往後數年,則是長達十幾年的陰暗與潮濕。
此時此刻。
藺採在夕陽的光暈里跟我說:「你很勇敢。」
我卻有些恍惚。
他站在日光里,卻比日光還要閃耀。
可我曾經也是這樣耀眼的人啊。
我又流淚了。
我大抵真的是個不勇敢的人,總是因為一些小事而流淚。
但我擦去了眼角的淚,哽咽地朝藺采說了一句:「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找回了曾經的自己。
15
在 C 市生活的幾個月,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我還是一日日地上學,只是卻遇見了和前半生不同的人。
街坊鄰居,都是從前和我外公外婆相熟的老人。
他們看見我,也會唏噓地說一聲:「你都長這麼大了啊。」
然後爭相送來新鮮的瓜果蔬菜。
我不肯收,他們卻塞得積極,手揮舞得比誰都快。
「小東西而已!算不得幾個心意!」
班級里,同學們都是很好的人。
他們的學習沒有以前班上的好,但卻很快樂。
第一個跟我打招呼的女孩子叫夏祈。
和我相熟以後,她便抱著一疊純愛漫畫來找我。
她指向封面那個漂亮的男孩子,朝我道:「你很像他。」
我垂眸看那個漫畫人物。
烏黑的發,彎起的眼,還有柔潤瓷白的肌膚。
他的身邊有五光十色的光暈,像萬千人追隨的眼光。
明明比起我,更像李橋。
我和夏祈說:「不像我,像我的弟弟。」
「他也是個萬人迷。」
這本漫畫的名字,就叫《萬人迷的他》。
夏祈卻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像他,像你。」
她露出了像初見時一樣明媚燦爛的笑容。
「玫瑰不是剛發芽就是玫瑰的,白天鵝也不是剛出生就變成白天鵝的。」
我怔愣在這段話里。
她卻抱著漫畫一溜煙地跑走了。
我咀嚼著這一段話。
一回頭,卻聽見有人在叫我。
藺采穿著夏季清爽的校服,脖頸白皙修長,像無數少女夢中的人物。
他說:「放學一起走嗎?」
16
藺采的家境應當很好。
每次放學,都有一輛邁巴赫遠遠停著接他。
可他從來都不自傲,只是獨自走一段才坐到車上。
只是家境好的人,再怎麼謙虛,舉手投足的矜貴卻掩不住。
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李橋的影子。
也看見了池溫、季逢的影子。
只是現在的我,卻沒有了從前的顧影自憐。
我問藺采:「你認識池溫嗎?」
他笑了下:「那是我表弟。」
他淡淡地道:「小孩子心性,總喜歡學我。」
我想起了李橋。
他身上也總是有一股少年心性,即便表面與世無爭,卻總有一股傲氣。
和我一點也不像。
送走藺采後,我拎著書包,慢慢地沿著來時路回家。
以前我總會等季逢一起回家。
但轉學後,我婉拒了其他同學的邀請,選擇自己一個人回家。
我想,季逢終於如願能照顧李橋了。
他的身邊,大概也不需要一個平平無奇的我。
然而。
當我走向那條小路深處,盡頭出卻出現一個人影。
他的面容憔悴,溫柔的眼熬得通紅,見到我,不管不顧地上前一步。
「小渺。」
遠在百里之外的人出現在眼前,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跑。
可沒跑幾步,便被他堵在逼仄的胡同角落裡。
季逢憔悴了許多,似乎受了許多傷,把我緊緊困在懷裡。
他渾身都在顫抖,只有抱住我的手是穩的。
一字一句,印在我耳邊。
「小渺,小渺,我不能離開你。」
我無意間觸碰到他指尖的肌膚,卻發現是冰涼一片。
向來優雅自持的季逢,此時像變了一個人。
他緊緊抱住我,任由我怎麼掙扎,都不肯鬆開。
我冷著臉,打了他一巴掌。
「季逢,你瘋了。」
我嫌惡地看著他,從書包里掏出藺採給我的紙巾,擦了擦手。
「當初你說不想看見我,後來我走了,你就要死要活的?」
「過去和你做朋友的十幾年,我承認是我眼瞎了。」
「現在我和你一筆勾銷,你也不用再來糾纏我了,好麼?」
也許是這些日子遇見的人與事,讓我逐漸接受了自己。
現在的我,面對季逢時,沒有那麼軟弱與被動。
季逢卻怔怔地看我,像是第一次認識我。
「小渺,你變了。」
我說:「是啊,我變了。」
「我如果還是以前那個樣子,豈不是很合你們的心意。」
我諷刺地一笑。
「季逢,我們十幾年的情誼,竟然還比不上短短的相識。」
「你這個樣子,怎麼能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季逢被這句話砸懵了。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連夜從隔壁市趕過來的,連校服都沒來得及換下。
我卻再也沒有以前那種擔憂。
反而,卻有一種解脫之感。
風把紙巾颳走,也把我們之間最後一點的聯繫颳走了。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季逢,你如果還承認我們之前的情誼,就不要再跟上來了。」
季逢佇在原地,拳頭緊攥,直至流下鮮紅的血。
但他終究沒有跟上來。
也許,是不想磨滅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點兒情分。
17
忽然見到故人讓我有些心煩意亂。
我回到家中,找到了被格式化的手機。
那是轉學的當日不小心被我摔壞的。
雖然我第一時間送到手機店維修,但還是無法避免被刪去了所有的資料。
其中,就包括李橋和家裡人的電話。
我捧著手機,凝神想。
季逢追過來了,李橋知道嗎?
他知道了,又會做些什麼。
我討厭我的生活里出現李橋。
他永遠像一條意料之外的線,打亂所有的節奏。
我抿著唇把李橋拉進了黑名單。
然而,當我下樓打算買菜時,又遇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蕭似野站在外婆家屋子的樓下。
我輕抿唇,帶上衛衣的兜帽,慢慢朝後退去。
但還是被他發現了。
蕭似野像一陣旋風般朝我捲來。
不等我退到樓道里,他瞬間攥住我的手腕,將我硬生生地拽出來了。
蕭似野過得也不太好,平日裡精心打理的頭髮也顯得長了,嘴唇旁急得長了一圈胡茬。
他急急道:「池渺,你躲到這裡幹什麼!」
我掃了他一眼,甩開了他的手。
「蕭似野,我轉學了。」
「你轉學幹什麼!」他氣急了,朝我吼道,「我不過是沒管你幾天,你就急得跑過來。被打了算什麼,大不了我以後帶你打回去就是!」
他炙鐵般的手掌緊緊攥住我的手腕,又想把我拖出去。
「走,你和我回去。」
我被他拖了一個趔趄。
忽然冷笑了聲。
「蕭似野,我和你回去?」
「我回去幹什麼?」
「李橋很好,你有他就夠了,我不需要再回去當你們的綠葉。」
蕭似野臉色鐵青:「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嘴唇顫抖了好幾下,終於憋出了那句。
「池渺,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你。」
可現在我聽到這句話,只覺得漠然。
我抬頭看向蕭似野,他的臉上雖然頹唐但不掩野性俊美。
但我第一次覺得他這樣陌生。
原來英雄不是英雄。
是狗熊。
我一直憧憬的,不過是衝進來救下我的那個側影。
是誰都好,只要能挽救我。
可蕭似野只是輕輕把我撈起,又將我拋進更深的水中。
我狠狠地往他的臉上砸了一拳。
「蕭似野,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他被我這一拳砸懵了。
似乎沒料到,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更何況,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池渺了。
我的手腕處已經被攥得紅痕一片,我輕輕地揉了下。
忽然朝不遠處揮了下手。
不遠處,這幾個月來堅持教我武術的保安大叔連忙跑過來。
「蕭似野,帶著你的自作多情,滾遠點。」
18
看著保安大叔把蕭似野扭送到警局後,我又戴上兜帽,走出了好幾百米。
直到走到了一個無人之處,我才緩緩道。
「出來吧。」
池溫面色慍然,從不遠處緩緩踱出。
「你看到我了。」他篤定地說。
我點了點頭,「在樓上就看見了。」
池溫佇立在原地,風簌簌刮動他的烏髮,未能吹動他冷凝的眉眼。
我忽然發現,他和藺采有點像。
我問他:「池溫,我應當和你沒什麼關係。」
「你又是為什麼,會追到這裡呢?」
池溫沉默了。
他緊抿的唇鬆開,忽而吐出幾個字眼。
「夏天,小賣部,救我。」
我盯著他,卻從這幾個支離破碎的詞語中,從記憶里串聯出一段更久遠的回憶來。
好像在我記憶的深處。
當年人販子拐帶的孩子,並不只有藺采一個。
角落裡那個嚇得不敢言語的,好像是池溫。
這回輪到我沉默了。
但我緩緩開口:「舉手之勞而已,不必掛懷。」
說完這句,我打算繞過他走向另外一條路。
卻被池溫堵得死死的。
他低聲急切道:「對不起……」
我知道,他是在說之前班級里對我無動於衷的那些舉措。
我抬起眼,仔仔細細打量了眼池溫的眉眼。
高嶺之花,的確是讓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
所以道歉也這麼高高在上。
我彎起唇角,再次繞過了他。
「沒關係。」
「反正我也不會在意。」
不遠處,有一輛邁巴赫靜靜停了很久。
車窗搖下,是夜色里藺采淡漠的眉眼。
只是由於不遠處霓虹燈牌的光彩,凝視著我時竟然分外動人。
他和我說:「走吧。」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坐進了車內。
也就錯過了,他一瞬間瞥向池溫、看死物般的漆黑目光。
19
流動的夜風中,我問藺采:「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白皙的手腕上戴著一塊表,正在寫卷子,聽到後,朝我笑了下。
「剛好路過罷了。」
我才意識到他換了一身衣服。
夜色里的藺采,比白天要陌生一點。
他的神情要更沉靜一些,黑色的眼睛裡多了疲倦,燈光沉浮,落在他的眉宇里,有一種上位者的漠然。
我下意識說:「那不打擾你了。」
他卻笑了下。
「他今晚推了邀約,就為了堵你。」
「不如反其道而行,徹底躲開他。」
我猶豫了下,點點頭。
藺采將我帶到郊外的一個俱樂部。
俱樂部裝飾豪華,似乎只為他們這些富家子弟服務。
他換了一身賽車服,再回頭來叫我時,讓我差點沒認出來。
我坐那裡,怔怔抬頭看藺采。
他本就身材好,被純黑的賽車服一包裹,愈發顯得肩寬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