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經濟來源,徹底斷了。
我掛失了所有的副卡,高遠連給車加油的錢都沒有。
他們很快就坐吃山空。
更要命的是,趙秀蓮每天都需要大量的護理和藥物。
沒了我的支持,他們連最便宜的國產藥都買不起了。
無奈之下,高遠只好把他媽又送回了鄉下老家,拜託那些親戚們輪流照顧。
可那些當初在群里罵我罵得最凶的親戚,一聽說要他們出錢出力,個個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癱瘓在床的老人,是個無底洞。
誰都不願意沾手。
趙秀蓮在幾家親戚之間被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不到一個星期,就被嫌棄得不行。
高遠和高蕊,終於嘗到了什麼叫走投無路。
他們開始瘋狂地聯繫我。
高遠每天都跑到我住的酒店樓下等我,風雨無阻。
幾天不見,他整個人就憔悴了十幾歲,鬍子拉碴,眼窩深陷,再也沒有了往日斯文儒雅的樣子。
他給我發消息,語氣卑微到了塵埃里。
「靜靜,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二十年的夫妻,你真的就這麼狠心嗎?」
他甚至拍了自己跪在酒店大門口的視頻發給我,配上文字:「許靜,我愛你,我們才是一家人,你回來吧。」
高蕊也給我發了上百條簡訊。
內容從一開始的咒罵、威脅,慢慢變成了哀求和懺悔。
「媽,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撕通知書,不該逼你。」
「媽,你回來吧,我不能沒有你,這個家不能沒有你。」
「媽,求求你了,只要你回來,我什麼都聽你的。」
就連遠在鄉下半死不活的趙秀蓮,也讓親戚代打了一個電話給我。
電話里,她氣若遊絲地哭著,說自己是老糊塗了,說她對不起我,求我原諒她。
他們一家人,整整齊齊,上演著一出「跪地求饒」的戲碼。
我一直不為所動,冷眼旁觀。
我在等。
等他們被現實折磨到徹底絕望,等他們把最後一點尊嚴都拋棄。
等一個收網的最佳時機。
一個星期後,我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我讓王律師聯繫了高遠,告訴他,我可以談。
但不是我跟他談,是我的律師跟他談。
高遠和高蕊在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欣喜若狂。
他們以為,我終究還是心軟了。
他們以為,希望來了。
09
見面的地點,約在了王律師的律師事務所。
我到的時候,高遠和高蕊已經等在了會議室里。
不過短短十幾天,他們父女倆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形容枯槁,眼神黯淡。
看到我走進來,他們倆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靜靜!」高遠急切地站起來。
「媽!」高蕊也跟著喊了一聲,聲音裡帶著討好和怯懦。
我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示意王律師可以開始了。
王律師將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協議,推到了高遠面前。
我靠在椅背上,看著他們,冷冷地開口。
「簽了它,我就回家。」
高遠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協議,可當他看清楚上面的條款時,臉色瞬間大變。
那是一份財產分割協議。
不,更準確地說,是一份財產放棄協議。
協議的第一頁,就用加粗的黑體字,清晰地羅列了高遠在婚內存在的種種過錯:
包括但不限於,長期縱容其弟弟高飛濫用我的信用卡副卡進行大額消費,涉嫌經濟欺詐;
長期在婆媳矛盾中拉偏架,對我進行精神虐待;
以及最近的,夥同其妹妹高玲,對我進行公開的、惡意的名譽誹謗。
協議的最後,結論是:
鑒於以上種種過錯,高遠先生自願放棄對我們婚內所有共同財產的分割權。
包括那套在我名下、但屬於婚後購買的房產。
包括那個聯名帳戶里,已經被我轉移走的,屬於我的工資存款。
包括那輛登記在我名下,但也屬於婚後購買的奔馳車。
一切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份協議,就是要他,凈身出戶。
「許靜!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高遠的嘴唇哆嗦著,拿著協議的手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你這是要我凈身出戶!你太狠了!」
我冷笑一聲:「狠?跟你和你的家人比起來,我這算什麼?」
「簽了這個,我不僅回家,我還會繼續支付你媽在護理院的費用,甚至可以考慮,給你女兒的復讀班繳費。」
「如果不簽……」我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那我們就法庭上見。高遠,你覺得,以你現在背負的這些醜聞,和你做偽證的案底,你打官司,能分到一分錢嗎?」
旁邊的王律師適時地補充了一句:「高先生,我提醒您。一旦進入訴訟程序,您不僅大機率會凈身出戶,你和你妹妹做偽證的事情,還會被正式立案,留下刑事案底。到時候,別說找工作,你女兒將來考公務員、進國企,政審都過不了。」
王律師的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高遠心中最後一點反抗的火苗。
高蕊在旁邊聽得臉色發白,她衝過來,哭著抓著高遠的胳膊。
「爸!你就簽了吧!你快簽啊!」
「只要媽能回來,錢以後我們還可以再賺啊!你要是留了案底,我這輩子就真的毀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看著他們父女倆,適時地「心軟」了。
我放緩了語氣,聲音裡帶上了溫情。
「高遠,簽了吧。我們畢竟還有女兒,日子還要過下去。你媽的病,也等不及了。」
「只要你簽了,過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四個字,像一道光,照進了高遠絕望的深淵。
他在女兒的哭求和他自己對未來的渺茫希望中,掙扎著,猶豫著。
最後,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顫抖著手,拿起了筆。
他在協議的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後,按照王律師的要求,按下了鮮紅的手印。
簽完字的那一刻,高遠和高蕊,都如釋重負。
他們以為,這場噩夢終於結束了。
他們以為,只要我回來,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軌。
高蕊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久違的、天真的笑容。
我從王律師手裡,接過那份沉甸甸的協議,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我的包里。
我站起身,對著他們父女倆,露出了一個堪稱溫柔的微笑。
「把家裡收拾乾淨,等我電話。我會回來的。」
看著他們感激涕零、千恩萬謝的背影,我的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溫度。
收網的時刻,到了。
10
我並沒有立刻回家。
我給了高遠一筆錢,數目不大,剛好夠他把趙秀蓮從鄉下接回來,送進一家條件還不錯的私立護理院,並且預交了三個月的費用。
我還解除了高遠和高蕊信用卡副卡的掛失,但額度調得極低,只夠他們日常的基本開銷。
這點甜頭,足以讓他們深信不疑:那個心軟的、任勞任怨的許靜,回來了。
高遠和高蕊對我感激涕零。
他們把我住的那套房子,里里外外打掃得一塵不染,甚至按照我喜歡的風格,換了新的窗簾和沙發套。
一個星期後,我「搬回」了家。
開門的那一刻,高遠和高蕊像迎接女王一樣,站在門口。
「靜靜,你回來了!」高遠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急忙接過我手中的小手提箱。
「媽,歡迎回家!」高蕊也甜甜地叫著,殷勤地給我拿拖鞋。
我看著他們倆極盡諂媚的樣子,內心毫無波瀾。
回到家的日子,我表現得像一個已經徹底原諒了他們的妻子和母親。
高遠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飯,雖然做得很難吃。
高蕊每天放學回來,都會主動給我捶背捏肩,比最專業的保姆還要殷勤。
家裡再也聽不到爭吵,只有一片虛偽的、令人作嘔的「其樂融融」。
他們以為,一切都雨過天晴了。
高遠甚至開始暢想未來。
一天晚飯後,他討好地對我說:「靜靜,我們這套房子,地段雖然好,但樓齡有點老了。等過段時間,把它賣了,我們換一套環境更好的大平層,好不好?」
「就當是……我們新的開始。」
我正配合著中介,處理著賣房的最後手續。
我微笑著抬起頭,看著他充滿希冀的眼睛,點了點頭。
「好啊。」
「你多看看樓盤,有喜歡的,我們再去瞧瞧。」
他得到了我的首肯,高興得像個孩子,立刻就拿出手機,開始在各大房產App上看得不亦樂乎。
高蕊也湊過去,父女倆頭挨著頭,興奮地討論著。
「爸,這個小區好,有露天泳池!」
「這個也不錯,帶空中花園!」
我坐在他們對面,靜靜地喝著茶,看著他們沉浸在「破鏡重圓、共創未來」的美好幻夢裡,眼神冷得像冰。
他們毫不知情,那套他們用來規劃未來的房子,早在三天前,就已經完成了最終的過戶手續。
所有的房款,一千二百萬,已經全部打入了我的個人銀行帳戶。
而我,也定好了離開這座城市的機票。
時間,就在房產正式交割的第二天。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總是格外地磨人。
而我,很享受這種將獵物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掌控感。
11
房產交割的那一天,天氣晴朗。
一大早,我就聯繫好的搬家公司,準時上門了。
工人們穿著統一的制服,開始將房子裡那些貼著我名字標籤的東西,一件件打包,搬運上樓下的貨車。
高遠和高蕊被這陣仗驚動了。
他們看到工人們在搬東西,還以為是我終於下定決心,要搬去他們看好的新家。
高遠一臉興奮地跑過來問我:「靜靜,都打包好了?我們是直接去那個叫『天悅府』的小區嗎?我已經聯繫好那邊的銷售了!」
高蕊也在一旁附和:「媽,新家那邊我們是不是要重新買家具?我看到好幾個義大利牌子……」
我看著他們倆那一張一弛的興奮面孔,什麼也沒說,只是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高蕊歡快地跑去開門,以為是她叫的奶茶外賣到了。
門口站著的,是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婦,他們手裡拿著一個紅色的房產證本本。
男士彬彬有禮地開口:「你好,我們是這套房子的新業主,過來看看,順便和原房主交接一下鑰匙。」
高遠和高蕊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他們倆徹底懵了,像兩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
高遠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幾步衝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胳膊,眼睛血紅。
「許靜!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誰!什麼新業主!我們的新家呢?」
他的力氣很大,抓得我手腕生疼。
我皺了皺眉,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我從我的愛馬仕包里,慢條斯理地,拿出了另外兩份文件。
一份,是列印好的離婚協議書。
另一份,就是那張他親手簽下名字、按下手印的,財產放棄協議。
我將兩份文件,一前一後,拍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我們的家?」
我笑了,笑得無比譏諷。
「高遠,從你縱容高蕊撕掉那張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沒有家了。」
「至於這套房子……」我指了指那份財產放棄協議,「根據你親手簽署的協議,這棟房子,以及我們婚內的所有存款、車輛,都與你,沒有半點關係。」
高遠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漲紅,變成了豬肝色,最後變成了死一樣的灰白。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頭,一屁股癱倒在了地上。
「不……不可能……你騙我……」他喃喃自語,眼神渙散。
高蕊在短暫的震驚後,爆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你這個騙子!你騙我們!」
她像一頭髮瘋的小獸,朝著茶几上的文件就撲了過來,想將它們撕成碎片。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王律師助理,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她。
新房主夫婦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有些尷尬,又有些不耐煩。
男士清了清嗓子,客氣而疏離地對癱在地上的高遠和掙扎的高蕊說:「不好意思,房子已經是我們的了。麻煩你們,儘快搬離。」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走到依舊在震驚和絕望中無法自拔的高蕊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的聲音,平靜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敲碎她所有的幻想。
「我給你奶奶交了三個月的護理費,算是仁至義盡。」
「三個月後,她每個月兩萬塊的費用,將由你們,她最『孝順』的兒子和孫女,來全權承擔。」
我看著她那張淚流滿面的臉,一字一句地,將她當初用來綁架我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
「你當初,不是願意為了你奶奶,放棄你的前途,放棄你的高考嗎?」
「現在,機會來了。」
「你不用去復讀了。你可以立刻去找一份工作,任何工作都行。用你掙來的錢,養活你這個一事無成的爸爸,支付你奶奶那昂貴的護理費用。」
「恭喜你,高蕊。」
「求仁得仁。」
12
高蕊徹底崩潰了。
她跪了下來,死死地抱著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
「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不要我!我不要去打工!我要上大學!媽!你不能這麼對我!」
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絕望。
可我的心裡,沒有波瀾,更沒有心疼。
我只是輕輕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她緊抓著我的手指。
「高蕊,在你成年的第一天,你就用那張撕碎的通知書,親手斷絕了我們之間的母女情分。」
「路,是你自己選的。」
癱在地上的高遠,終於從巨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他爬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用盡全身力氣咒罵我。
「許靜!你這個毒婦!你蛇蠍心腸!你會遭報應的!」
我看著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笑了笑。
「謝謝誇獎。」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跟你,和你那品德高尚的家人,學來的。」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一眼。
我拉起我的行李箱,在他們絕望的哭喊聲和惡毒的咒罵聲中,轉身,走出了這個我付出了二十年青春,卻只收穫了背叛和傷害的牢籠。
樓下,我約的計程車早已等候。
司機師傅接過我的行李,放進後備箱,禮貌地問我:「女士,去機場嗎?」
我坐進車裡,看著窗外,那個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在視野里慢慢變小,最終,徹底消失不見。
「是的,師傅。」
我說。
「去機場。」
兩個小時後,我坐在機場的VIP休息室里。
我喝著咖啡,用手機,給自己訂了一張環球旅行的頭等艙機票。
第一站,巴黎。
手機螢幕亮了一下,是高遠用陌生號碼發來的最後一條簡訊。
內容只有六個字:「你會遭報應的!」
我笑了。
然後,將這個號碼,和高蕊的號碼,一起拖入了黑名單。
最後,關機。
窗外,一架巨大的銀白色飛機,正昂首衝上雲霄,飛向萬里無垠的、燦爛的陽光。
我的報應?
我的報應,就是我的後半生。
那片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自由、富足、快樂的,廣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