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要去市裡看房、租房,準備那家私立醫院的面試。
晚上還要趕回醫院照顧母親,給她擦身、喂飯。
看著我眼下的烏青,母親心疼得直掉眼淚。
「凡凡,是媽拖累你了。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用這麼兩頭跑……」
我笑著幫她掖好被角:「媽,你說什麼呢。我現在是有盼頭了,累點心裡也高興。」
「等我面試通過了,咱們就搬去市裡,住大房子,再也不受那幫人的氣了。」
從母親病房出來,我正準備去繳費,卻在大廳看到了熟人。
是藍菲兒、張奶奶、李大哥等村裡人。
正圍在導診台前,一個個臉紅脖子粗,正跟護士嚷嚷著什麼。
「怎麼這麼貴啊!我就做個CT,要三百多?你們是不是亂收費啊!」張奶奶揮舞著手裡的繳費單,唾沫星子亂飛。
「就是!掛個號排了兩小時,進去兩分鐘就打發了,什麼態度嘛!」李大哥抱著病懨懨的孩子,不住地抱怨。
「這要是穆醫生,她看一眼就知道咋回事了。」
「幾塊錢藥片就能退燒,哪用得著抽血化驗這麼折騰……」
而藍菲兒則臉色複雜,縮在人群外。
我不想再和他們有交集,抬步準備離開,偏偏被張奶奶注意到了。
「哎!那不是穆醫生嗎!」 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
「真是穆醫生!哎呀媽呀,可算見到親人了!」
「穆醫生!你快過來幫看看,這醫院太坑人了!」
他們呼啦一下圍了上來,瞬間就把我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臉上掛著「自來熟」,仿佛之前的齟齬都不復存在了。
倒是藍菲兒下巴微揚,理所當然的命令我:
「穆軼凡,既然碰上了,你就趕緊給李大哥的孩子看看。」
「孩子燒得厲害,這醫院排隊太慢了。」
聞言,李大哥也乾淨把孩子往我面前一送:
「穆醫生,我家娃發燒兩天了,這醫院非要讓抽血化驗,折騰半天也沒開藥。」
「你最有經驗了,給聽聽肺,開點藥唄!」
張奶奶也擠過來,把那張皺巴巴的CT單往我懷裡塞。
「就是就是,穆醫生,你幫我看看這片子。」
「這醫生說我有骨刺,非讓我做理療,是不是騙錢的啊?你給我按兩下就行了唄。」
看著遞到我面前的一雙雙手,我後退一步。
「我現在不是醫生,只是一個病人家屬。」?
「想看病,你們找這裡的醫生啊。」
說完,我側過身,想要繞過他們離開。
藍菲兒急了,一步跨過來擋在我面前。
「穆軼凡,你別給臉不要臉!鄉親們找你看病是看得起你!」
「你以前賺了大家那麼多黑心錢,現在讓你免費看個診怎麼了?這是你欠大家的!」
李大媽也一把死死拽住我的袖子:「就是!你這孩子咋說話呢?」
「咱們都是鄉里鄉親的,你這就順手的事兒,咋還拿上架子了?
「鬆手。」我猛地甩開她的手。
力道之大,讓張奶奶差點倒在藍菲兒身上。
我掃視一圈這些人,語氣冷漠之際。
「首先,我的診所已經被你們親手封了,是你們在網上罵我是黑心庸醫,不配給你們看病。」
「既然不配,你們現在找我幹什麼?」
「在一個,這裡是正規的三甲醫院,有這裡的規矩。」
「覺得貴,覺得麻煩,那是你們的選擇,與我無關。」
「你……你這是報復!」藍菲兒氣得臉色發白,「你這種人簡直沒有醫德!」
我冷笑一聲,逼近她一步。
「我沒醫德就別求我給你們治病,有能耐,你幫他們治啊!」
然後,不等他們有所反應,我推開人群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醫院裡陸續碰到了好幾個熟面孔。
柱子手纏著厚厚的紗布,一臉肉痛地在藥房排隊。
村長抬著燙傷的手臂,在急診科門口疼的齜牙咧嘴。
從鄰村村民的嘴裡,我聽到了有關我們村的消息。
說那些來市醫院看過病的村民們,回去就圍堵了藍菲兒,逼她給個說法。
為了穩住局面,她竟然請來了一個「專家」。
三天後,我在藍菲兒的直播間裡,看到了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
藍菲兒對著鏡頭激情大喊:「家人們!那個姓穆的沒醫德,我們不稀罕!」
「我已經花重金請來了一位省城的大專家,司醫生!醫術比姓穆的高明一百倍!」
畫面里,從一輛嶄新的小轎車上,走下來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看起來文質彬彬。
彈幕里一片叫好,村民們也再次歡呼雀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而,好景不長。
僅僅過了一周,我就在同城論壇和直播間的評論區里,看到了風向的轉變。
有村民在評論區抱怨:
【這司醫生怎麼收費比縣醫院還貴?起步就要五十?】
【就是啊,開的藥死貴,吃了還不管用,我家孩子燒得更厲害了!】
【還是穆醫生好,幾塊錢就能治好……】
這種抱怨的評論很快就被藍菲兒的管理員刪除了。
當天晚上,藍菲兒就在直播里哭訴。
「家人們,司醫生告訴我了,大家的病之所以不好,是因為那個黑心醫生穆軼凡長期給大家用劣質藥,透支了大家的身體底子!現在的貴藥是在幫大家排毒!」
這番顛倒黑白的言論,再次煽動了無知的村民。
他們把怒火又一次轉移到了我身上。
很快,我收到了一張法院的傳票,以及衛生部門配合調查的通知。
他們聯合起來,起訴我使用劣質藥物,要求我賠償巨額的「身體損傷費」。
看著手裡的傳票,我沒有憤怒,只覺得可笑。
這段時間,我並沒有閒著。
在看到了那個司醫生後,我就雇了一位私家偵探,去查了查這位「專家」的底細。
同時,我託人弄到了幾盒司醫生開給村民的「特效藥」,送去了專業的檢測機構。
現在,結果都在我手裡。
開庭的那一天,藍菲兒和村名們集資請來的律師口若懸河。
柱子、張奶奶等人作為「受害者」代表,聲淚俱下地控訴我的「罪行」。
而司醫生和其餘的村民則坐在旁聽席上,對我怒目而視。
我不慌不忙,並將涉及到整個事件的所有證據,都提交給了法官。
「法官大人,這是我提交的證據。」我指著第一份文件,聲音平靜而有力。
「這是藥物檢測報告。司醫生所謂的『特效藥』,主要成分是澱粉和微量維生素,成本不足一元。」
「但他卻以幾百元的價格賣給村民,這是赤裸裸的假藥!」
全場譁然。
藍菲兒和那個司醫生的臉色瞬間僵住。
「第二份,」我舉起另一份文件,「是關於那位『司醫生』的調查報告。」
「他原名錢富貴,根本不是什麼省城專家,而是一個因為重大醫療事故、導致病人死亡而被吊銷行醫執照的游醫。」
法庭內響起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坐在證人席上的柱子等人,已經面如死灰,不可置信地看著旁聽席上的司醫生。
我轉過身,看向已經開始發抖的藍菲兒和張偉,拋出了最後一份,也是最致命的證據。
「最後,這是錢富貴與藍菲兒的銀行轉帳記錄。」
「每一次,錢富貴從村民身上騙取一筆錢,都會有百分之四十,轉入他們的帳戶。」
「這一場聯合起來,針對全村人的,精心策劃的詐騙!」
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藍菲兒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面無人色。
法庭當庭宣判。
錢富貴、藍菲兒,因涉嫌詐騙、非法行醫、誹謗等多項罪名,被警方當場逮捕。
而那些作為「受害者」出庭的村民,也因涉嫌提供偽證、參與敲詐,被記錄在案。
走出法院大門時,他們像一群斗敗的公雞。
不知是誰先動的手,李大媽突然發瘋一樣撲向當初帶頭簽字的村長。
「都怪你!是你說能賠三百萬的!」
「現在好了,錢沒撈著,還留了案底!以後我家孫子考公考編都完了!你賠我孫子的前程!」
一時間,法院門口亂作一團。
昔日團結一致的村民們互相撕扯、謾罵,把所有的怨毒都發泄在彼此身上。
更絕望的是,錢富貴開的那些「排毒藥」含有大量激素,停藥後副作用反噬,很多人病情加重。
但這都與我無關了。 如今,我已在那家高端私立醫院站穩了腳跟。
憑藉紮實的臨床基本功和那五年在村裡積攢的「臨床經驗」,我很快從助理醫師脫穎而出。
三個月後,在一台複雜的心臟搭橋手術中,我臨危受命,精準完成手術。
那一戰,讓我一舉成名。
院長直接破格提拔我為心外科主治醫師,薪資翻了番,還給了我醫院的期權。
在這裡,沒有道德綁架,沒有無理取鬧。
患者大多是高知群體,他們尊重技術,尊重醫生。
一聲聲真誠的「穆醫生辛苦了」,讓我重新找回了職業的尊嚴。
本以為,此生和那個村裡的人再無瓜葛。
沒想到他們卻突然出現在了我租住的公寓樓下。
村長帶著全村的人,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隔著窗戶,我看著他們痛哭流涕,扇著自己的耳光,祈求我的原諒。
「穆醫生,我們錯了!我們是豬油蒙了心啊!」
「求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我站在窗簾後,母親走到我身邊,輕輕嘆了口氣。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在村裡給他們治了四十年得病,你又給他們治了五年。」
「四十五年的付出,怎麼也夠償還清當初你爸走後一年,他們對我們母子的順水人情了」
我沒繼續這個話題,對著母親笑了笑。
「媽,我們去旅遊吧。您不是一直想去大海邊看看嗎?」
「正好我攢的年假還沒用,我陪您去。」
母親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眼角泛起了淚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