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臨睡前我們才發現一件尷尬的事,家裡四間房已經住滿了,只有我是一個人住一間。
我只好去敲宋明昭和葉姣的門,問他們能不能調換一下,讓霍連跟宋明昭住一間,我和葉姣兩個女生一間。
「可以啊。」葉姣話音剛落,裡面就傳來宋明昭的聲音,「換不了。」
他走到門口,一把摟過葉姣,眼神卻挑釁地盯著我,「我們晚上,有、事、要、辦。」
「……」我真的被他無語住了。
霍連連忙上來解圍,拉了下我的衣服說,「沒關係,藍藍,我睡沙發就好了。」
宋明昭瞟了眼他動作,譏誚道,
「客廳冷得很,何必這麼委屈呢?你不是跟他處得很好嗎?乾脆住一間房增進一下感情唄!」
「你他媽……」霍連被激怒,指著宋明昭就要上前動手,我連忙拽下他的手。
「算了。我們就住一間。」
說著我也不再看宋明昭,拉著霍連進屋。
過了好久宋明昭那邊才傳來一聲關門的巨響,也不怕把門摔壞。
12
跟我進了房間,霍連倒是先不好意思了。
「我、我們進展可以這麼快嗎?」霍連撓了撓頭,說話都結巴起來,「你真的要跟我睡?」
我知道他的,肯定是不想碰女生了,我理解。
「沒事,我等下打地鋪,不碰你。」我安慰他。
霍連:「……」
「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霍連:「……您先。」
我拿了衣服進浴室,洗澡中途聽到外面臥室門被拍得震天響,後來洗完關了水,外面反而沒什麼動靜了。
我拿毛巾包住濕發,披上衣服,開門就瞧見宋明昭抱著枕頭站在門口,跟霍連兩個人劍拔弩張。
浴室門一開,混著沐浴露香味和體香的濕氣也撲出來。
宋明昭臉色更加陰沉,瞪著我咬牙切齒,「你可真行……穿好衣服去我房間。」
真是反覆無常,我懶得跟他說話,擦著頭髮去拿手機和其他私人物品。
宋明昭也跟著進了房間,目光落到我的床上,又看了眼霍連,眉毛一下擰成結,突然就改了主意,
「算了你別動了,我讓葉姣過來這邊住。」
然後轉向霍連,沒好氣道,「你跟我走。」
13
第二天早上,宋明昭和霍連兩個人臉上一個眼下烏青,一個滿臉惺忪,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怎麼睡過來的。
吃過早飯,大家準備返程,宋明昭卻讓另一台車的小夥伴先走。
「你還有什麼事嗎?」葉姣問他。
他看了我一眼,「郁藍要去祭拜一下奶奶,等下一塊兒去吧。」
宋明昭記性不差,年年都陪我去祭拜,但是今年我覺得沒必要。
「你們先走吧,今天都要上班,我拜完自己就回去了。對了,帶上霍連。」
「我開了車過來。」霍連說,「我今天不忙,你什麼時候走,我等你。」
「犯不著。」宋明昭沒好氣道,「奶奶不愛見生人。」
眼看兩人又不對付,我連忙隔開他們,無奈道,「那就一起去吧。」
可憐我奶奶,不愛見生人,還要一下見兩個。
14
我和管家正在倉庫準備祭祀用品,院子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外頭葉姣一身灰頭土臉,靠在宋明昭懷裡哭得撕心裂肺。
竟是被狗咬了。
這隻藏獒是以前宋爺爺養的,後來爺爺去世,就一直養在鄉下。
這次大家來過來玩,宋明昭怕狗傷人,已經讓我哄著它進了籠子。
沒想到葉姣還惦記著她的打卡計劃少了這隻藏獒,非要湊過去合影,
虧得是宋明昭手快。
這麼一鬧,宋明昭只得先帶葉姣回城裡醫院。
我和霍連送他們上車,宋明昭系好安全帶之後,隔著車窗看了我們一眼,又按下窗玻璃對我說,「早點回來。」
「嗯。」
車子開遠,霍連寬慰,「狗咬得不深,就是宋明昭推的時候,她臉先著的地,看著狼狽點。別擔心。」
「……」
我把狗子薅出來狠狠 rua 了幾下腦袋,「大寶,你是想幹嘛?」
霍連驚得眼睛珠子都快掉下來,「藏獒是可以這麼抱在懷裡揉的嗎?」
「雖然這狗姓宋,但確實比較親我。」我把它牽出來,按老家的風俗,家裡養的狗咬了人,要給它洗澡去去血氣。
霍連本來遠遠站著不敢靠近,後來終於瑟瑟發抖地摸到了它背上。
小寶哼哼唧唧,臉上不屑,但看在我努力協調的面子上,也忍了。
霍連感慨,「這真是有生之年系列……」
15
第二天我回城,先去醫院看葉姣,她已經打了疫苗,傷口也處理好,只是自己要求留院觀察。
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四小時,她仍是心有餘悸,
「這狗也太兇殘了,要是阿昭手慢一點,我的手指估計都被咬掉了。」
我看了眼她手上那道傷口——也不能說沒事,就是再拖久一點可能確實要自行癒合了。
「我覺得這種狗就不該家養,太危險了,關在籠子裡都這麼可怕。」
「……」關在籠子裡你都要湊過去,這不是好言難勸該死鬼嗎?
「我昨天做了一整晚的噩夢。」葉姣拉著她宋明昭的手貼住自己的臉,「今晚留在醫院陪我好不好?」
「下午就出院,醫生說你可以回家了。」宋明昭已經有些不耐煩,還是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臉。
「我真的害怕。」葉姣抱著他的胳膊撒嬌,「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是它張開血盆大口咬過來的樣子。」
「行了,明天我就找人送走。」
我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明昭,「你在說什麼呢?!」
宋明昭冷漠地看了我一眼,隨後甩開葉姣的手,逕自走出病房。
我連忙追出去拉住他,「你哄她的對不對?」
「我認真的,我要把它送走。」宋明昭聲音冷靜,顯然不是一時口快。
「為什麼?!」我指著那邊病房的方向,火氣一下騰地上來,「就為了你女朋友自己作出來的那道口子?就為了幫她出口氣?!宋明昭,你能不能講點道理?狗養在鄉下她不喜歡可以一輩子不見它!它沒惹你們任何人!」
「亂認主的狗養來有什麼用?該認的不認,不該認的亂認,也不知道管家怎麼養的。」宋明昭明顯憋著火,故意指桑罵槐。
我莫名其妙,「它亂認誰了?」
「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努力回憶,唯一能想起來的可能就是我帶霍連一塊兒給它洗了個澡——
當時管家看著好玩,給我們拍了幾張照片發在了朋友圈。
就這?
我被他氣笑了,「宋明昭,你真的有病。」
16
「我有病還是你有病?才認識幾天的人你就帶去祭拜奶奶,還讓我家的藏獒認了他……它連我都不認清楚呢!」
「我讓你早點回來,你倒好,又跟他過了一夜!」宋明昭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在人來人往的走廊沖我吼,「這麼個小白臉就把你迷成這樣?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上趕著了?你至於嗎?!」
我被他懟得啞口無言,還是路過的護士的警告他不要喧譁。
宋明昭悻悻道歉,低頭拉我去安全通道。
他點了根煙,平心靜氣地下最後通牒,
「反正這狗不能養了,葉姣說得對,關在籠子都這麼兇狠,管家又看得松,萬一真傷了人就晚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只哀婉看著他,希望喚起他內心哪怕一點點不忍——
「它已經老了。」
宋明昭很早就轉學去城裡,後來也就年年暑假回來看望爺爺,狗年年都要重新認識他,感情或許確實算不得深厚。
可這麼多年,家裡老人陸續都走了,我們回憶里留續的東西本就越來越少,為什麼不留一個壽終正寢的念想呢?
這樣哪怕以後我們身後空空一片,帶走他們的也是無能為力的時間,而不是我們自己呀。
可宋明昭已經安排好一切,「我會送它回藏區,那裡有我們家的世交,會照顧好它的。」
我知道這是他們家的狗,怎麼處理都是他的事。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難過。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過悽惶,宋明昭口氣軟了些,
「本來留管家在老宅就是為了照看它,現在他也要回城裡帶孫子,已經提出過告假了,我們再招人也麻煩得很。小寶本來就是從藏區過來的,送過去也算是落葉歸根,你就別難過了。」
「什麼時候?」我垂眼斂住情緒,不再看他。
「下星期吧。我得安排一下。」
17
跟管家確定好小寶的出發時間之後,我提前遞了假條上去,準備請半天假,提前一晚過去,多陪它一會兒。
下電梯時宋明昭正好也在裡面,跟秘書從樓上下來,他見我拿著包,就問,「你去哪兒?」
「回鄉下。我送送小寶。」
「哦對……是今天嗎?」宋明昭拿著手機確認了一下,「明天啊?這麼急幹嘛,你等我,我下午有個會,開完會我送你去。」
秘書適時提醒,「宋總,您晚上還約了客戶。」
「不用了,我約了車。」
霍連的車已經停在路邊,他聽說狗要被送走,唏噓了好久,也說要再去看看小寶。
我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進去時,似乎聽到後面不遠處宋明昭在叫我的名字。
我裝作沒聽到,讓霍連趕緊開車走了。
我們剛和管家吃完晚飯,拌了狗食端出去,宋明昭的車子就開到了院門口。
也不知他到底是來湊什麼熱鬧。
他面色不善地擠開霍連,挨到我身邊,可能是怕天色太暗小寶認不出人來,試探著叫了好幾聲小寶,才跟在我身後小心翼翼地走近。
我蹲在一邊看它吃飯,確實是老了,沒了從前狼吞虎咽的氣勢,飯都吃得心不在焉,無精打采,也不知是不是嗅到了離別的氣息。
宋明昭一身西裝都沒換,束手束腳地換了好幾個動作,最後撐著膝蓋半彎著腰,候在一邊。
誰也沒說話,就這麼看著狗哼哧哼哧吃了大半,他突然可憐兮兮地說,「我還沒吃呢。」
「……進屋吧。」
18
宋明昭安排還是費了心,沒有走空運轉機,直接安排的汽車運輸,路上也配了專人看顧。
看著載著狗狗的車子開遠,我忍不住偷偷看了宋明昭一眼。
那輪廓清晰深刻,早已不似少年時那般豐潤柔和,那眉眼間不經意透露出的獨斷果決,已處處都是在名利場多年遊刃的印記。
我看著他,忍不住想:宋明昭,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們之間沒什麼羈絆都沒有了,會後悔嗎?
送走了狗,管家夫婦在老宅也沒事可做,也是要回去帶孫子了。
這一走,怕也是去頤養天年,不會回來了。
老人家看著院子裡一草一木,也依依不捨,「以後這宅子就空了。」
霍連陪在身邊和老人聊天。
我默默進屋幫忙收拾東西,宋明昭湊過來,「既然回來了,正好一起去奶奶墳上拜一拜吧。」
「我上次去過了。」
「你跟那小子去算什麼?奶奶想看的是我。」
「……」我不再搭理他。
「那你今年跟奶奶許了什麼願望?」他又跟過來。
「回去你就知道了。」
19
返程,我習慣性去上霍連的車。
手搭上副駕駛座車門,剛一拉開,車門就被突然出現的宋明昭按了回去,「坐我的車。」
「你跟我順路,別麻煩人家了。」宋明昭理由充分。
我眼神徵詢看向霍連。
他聳聳肩,示意我隨意。
宋明昭冷冷斜了他一眼,就拉著我走到自己的車后座旁,拉開車門塞我進去。
但是十分鐘後,我們倆都只能下來。
宋明昭的車突然拋錨了。
最後三人一車,宋明昭一個人坐在霍連的車後排。
一路上找我問東問西,都是公司那些事兒,繞來繞去就是要我去后座陪他。
還真把人霍連當司機了。
我知道他純屬沒話找話,敷衍了兩句,便撐著腦袋裝睡了。
到停車站,霍連下了車,宋明昭突然把我搖醒,頃身湊過來一臉嚴肅地說,「我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別開腦袋,還是閉上眼,「說。」
「霍連是個騙子。我早就覺得他不對勁了,上次回去之後就讓人在查,」宋明昭邀功似的,在我耳邊喋喋不休,「我就是不放心你跟這種可疑人士在一起,這次才趕緊跟過來的。剛剛秘書才把資料整理髮過來。他就是個騙子,簽了個經紀公司混不出來,仗著長了張小白臉,就靠接這些陪客單賺錢。」
「哦。」
「你是不是沒睡醒?我說他是個騙子,收錢的!」宋明昭急了,以為自己沒說明白,「他跟你約會、他勾引你都是假的,都是為了錢。」
「……我知道。」
上次在我奶奶的墳前,我們就說開了。
霍連就給這個人撐撐場面,幫那個人考驗一下真心,外型這麼優越,業務自然繁忙得很,葉姣還是價高者得才請到他。
我讓他有錢接著賺,葉姣讓他來陪我,就陪唄。
他可以那邊錢照收,我這邊給他放假,多的時間他還能去接別人的單。
不過這次來送小寶,他倒是沒收錢,還倒貼了油費。
想起霍連說的話,我忍不住笑笑,又多替他說了兩句話,
「霍連挺好的。也不算騙,就是收錢辦事,而且確實能提供很好的情緒價值。我對他沒什麼意見,他陪著我的那幾天我都挺開心的。」
「好?好個屁啊!」宋明昭憤憤不平,指著前面空出來的駕駛座位,罵道,「這他媽就是個高級鴨!」
「……你嘴放乾淨點。」我本來不想計較,聽他這麼說我也不爽了,索性將了他一軍,「你這麼關心他,怎麼不關注一下他收的誰的錢,勾引我又圖什麼?」
宋明昭頓時啞火了,良久才嘟囔了一句,「葉姣也是有病……我回去會說她的。」
20
霍連回來時右手腕受了傷,「剛幫前面的貨車司機搬倆箱子,結果抻了一下。」
「啊?沒事吧?」
「沒事。」他看了眼宋明昭,「就是可能要緩一緩。」
後排的宋明昭會意,看了我一眼,就爽快應下來,「我來開我來開。」
見宋明昭跟霍連調換位置,我也開門下車,轉到後排座位。
宋明昭頓時不樂意了,從後視鏡里一臉憋屈地看著我,
「平時給你當司機就算了。現在還要我給你們兩個人當司機,我不幹。」
我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霍連大概是看出了什麼,率先妥協道,「我去坐前面去吧。」
「不用,你好好休息。」我攔住霍連,轉而對宋明昭道,「你下來,我來開。」
「哎你真是……」宋明昭飛快鎖了車,憤憤拍了下方向盤,「我開,我開行了吧!」
宋明昭司機當得不順心,又開始陰陽怪氣,「這車開著也還湊合,不知道是接了多少陪單才買的啊?」
霍連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看著我無奈一笑。
宋明昭繼續犯賤,「還是哪個大客戶看你服務得好,送你的?」
「宋明昭!」我喝止他的胡言亂語,歉意地看了霍連一眼。
他卻十分淡定,懶洋洋靠在后座,「那不還得感謝像你女朋友這類整天疑神疑鬼的人,打開了我的市場。」
宋明昭一下蔫了,心虛地看了我一眼,也不知是解釋給誰聽,
「她只是誤會了,因為我跟郁藍是很多年的好朋友。」
「郁藍連你的副駕駛座都不敢坐,避嫌到這個地步,你女朋友還對她防成這樣,還僱人來勾引她,你不覺得自己也有點問題嗎?」
一時間,我和宋明昭都沉默了。
霍連還要再說什麼,我急忙覆上他的手背,求他不要再說。
他下意識般反握住我,十指相扣在掌心,溫實的指腹在我手背摩挲了一下,安撫般道,「好了,不說了。」
與我相貼的這隻掌心乾燥,溫厚有力,源源不斷地為這一刻格外虛弱的我輸送能量。
我沒有掙開。
後視鏡中,宋明昭死死盯著后座交握的手,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瞬間緊握,手臂肌肉緊繃到顫抖。
他突然反手打了下方向盤,直接靠邊停車。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見他拉下手剎,往後一靠,從後視鏡里極度挑釁地看著霍連,
「你以為她為什麼不敢坐我的副駕駛座?」
我一下子意識他要說什麼,想求他別說,想衝過去捂住他的嘴,卻在那一瞬間全身僵直,喉嚨被死死扼住般窒息,明明張開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見宋明昭像個惡魔一樣,炫耀那枚最得意的血色勳章。
「因為她的第一次,就是在我的副駕駛座上給、了、我。」
21
我大腦一陣嗡鳴,一下子聽不見周圍任何聲音,後面發生的事都好像延遲的啞劇,我看著,乍然卻不知什麼意思。
只見霍連下車,把宋明昭從駕駛座上揪著衣領一把拖下去。
這次沒人攔,在車外兩個人終於動起了手。
霍連打了宋明昭一拳,然後把他丟在半路,自己一個人上了車。
車子開出好一段之後,我才從那片嗡鳴中掙脫出來,卻也像過了麻藥一般,心口後知後覺地劇痛起來。
我扶住前座椅背,疼得緩緩彎下腰。
那時他的第二任女友出國,跟他分手,又趕上最疼他的爺爺病情惡化。
宋爺爺彌留之際,曾亂點鴛鴦譜,把我的手發放到宋明昭手裡,要他珍惜。
但出了病房,我就自覺掙開他的手,轉而給他一個朋友的擁抱,勸他節哀。
喪禮之後不久,宋明昭父母老來得子,給他生了個弟弟,一時也是含在手心。
對一個家裡有點家底的長子來說,多一個競爭者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宋家幼子的百日宴,宋宅賓客滿堂,一時喧囂塵上。
宋明昭從不屬於他的熱鬧中抽離,拉我出去兜風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