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還沒來。
姜浩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嗡嗡嗡的聲音在安靜的餐廳里格外刺耳。
姜正業把筷子重重一拍:「吃飯就吃飯,看什麼手機!」
姜浩嚇得一哆嗦,手機掉在了地上。
螢幕亮起,一條簡訊赫然映入眼帘,字號很大,連姜正業都看見了幾個字。
【不還錢……那我們就只能上門來找你了……】
姜正業眯起眼:「那是什麼?」
姜浩慌亂地撿起手機:「沒、沒什麼!垃圾簡訊!」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王媽擦著手去開門。
走進來的不是律師,而是一群穿著花襯衫、滿身煙味的彪形大漢。
為首的一個光頭,雙手大花臂,進門就往那昂貴的真皮沙發上一坐,二郎腿翹得比姜浩還高。
姜正業臉色鐵青,啪地一聲拍案而起:
「你們是什麼人?私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王媽,報警!」
「報警?」
光頭嗤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借條,往桌上一拍。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警察來了也得講理,白紙黑字,連本帶利八百萬,今天要是見不到錢,這房子,我們就收了。」
八百萬。
比昨天聽到的五百萬又滾了一圈。
姜正業難以置信地看向姜浩。
姜浩此時已經抖成了篩子,整個人縮在椅子上,恨不得鑽進桌子底下去。
「爸……爸救我……」
他帶著哭腔,那副慫樣,哪還有半點平日裡囂張跋扈的大少爺模樣。
「混帳東西!」
姜正業抓起面前的骨瓷碗就砸了過去。
碗砸在姜浩額頭上,鮮血直流,但他連擦都不敢擦。
「八百萬!你幹什麼了欠這麼多錢?啊?你是不是要把這個家敗光才甘心!」
姜正業氣得捂住胸口,臉色發紫。
我連忙起身,扶住姜正業,一邊給他順氣,一邊用驚恐又無辜的眼神看著那群人:
「各位大哥,有話好說,別嚇著我爸爸……哥哥他肯定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個屁!」
光頭一口濃痰吐在地上:
「這小子在地下場子賭紅了眼,借錢的時候可是豪氣得很,說他爸是姜正業,家裡有的是錢,怎麼,現在想賴帳?」
說著,他給手下使了個眼色。
兩個大漢立刻上前,像拎小雞一樣把姜浩從椅子上拖了下來,狠狠摜在地上。
「啊!」
姜浩發出一聲慘叫,還沒來得及求饒,就被一腳踹在肚子上,整個人弓成了蝦米。
「爸!救命啊爸!他們真的會打死我的!給錢……快給錢啊!」
姜浩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在此刻的生死關頭,尊嚴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一文不值。
姜正業看著這一幕,眼裡的失望逐漸變成了絕望。
這就是他引以為傲的兒子。
這就是他為了傳宗接代,不惜冷落髮妻、甚至縱容其胡作非為的「根」。
「沒錢。」
姜正業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我一分錢都不會替他還,讓他死在外面好了!」
「爸!」
姜浩悽厲地吼道,「我是你親兒子啊!你就眼睜睜看著我死嗎?這個野種……就是因為這個野種嗎?她是來跟我爭奪家產的吧?」
聽到這話,姜正業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地上的兒子。
到了這個時候,姜浩想的不是悔改,而是爭家產。
我適時地縮了縮脖子,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卻緊緊抓著姜正業的衣袖,聲音顫抖:
「爸爸……如果哥哥真的需要,我……我可以……」
「閉嘴!」
姜正業厲聲喝止了我,轉頭看向姜浩的眼神里,已經沒有了溫度。
光頭顯然沒耐心看這齣家庭倫理劇。
「行了,既然老頭子不給錢,那就別怪兄弟們不客氣了。」
光頭獰笑一聲,拿起一根棍子,「給我廢了他一隻手,當利息!」
「不要!」
姜浩看著那落下的棍子,瞳孔劇烈收縮。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求生的本能戰勝了一切人性。
他猛地從地上竄起來,竟然一把抓過站在旁邊的姜正業,狠狠推向了那個光頭!
「爸,你替我擋一下!」
這一推,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姜正業根本毫無防備。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在生死關頭,竟然會拿他當肉盾。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棍子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姜正業的後腦勺上。
9.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姜正業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姜浩。
那眼神里,有震驚,有錯愕,更有無窮無盡的悔恨。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鮮血順著他的後腦湧出,染紅了那件昂貴的居家服。
他的身體晃了晃,轟然倒地。
這一棍子,不僅打碎了姜正業的頭骨,也打碎了他那可笑的父慈子孝的夢。
姜浩傻了。
光頭也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鬧出人命,罵了一句「晦氣」,帶著人轉身就跑。
客廳里一片狼藉。
姜浩癱坐在地上,看著倒在血泊里的父親,雙手顫抖:
「不……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我站在姜正業身邊,雙手按住他流血的傷口,抬頭看向姜浩,眼神冰冷如刀。
「哥哥,這事情太大了。」
我輕聲說道。
姜浩渾身一激靈,連滾帶爬地想要逃跑。
然而,警笛聲已經由遠及近,呼嘯而來。
剛才王媽真的報了警。
……
醫院,重症監護室外。
我隔著玻璃,看著插滿管子的姜正業。
醫生說,那一棍子傷到了腦幹,再加上急火攻心,引發了嚴重的腦溢血。
命是保住了。
但以後,只能是個躺在床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活死人。
也就是俗稱的,植物人。
警察已經來做過筆錄。
姜浩因為涉嫌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加上巨額賭博欠債,已經被刑事拘留。
監控錄像還原了一切。
雖然家裡的監控被姜浩關了,但他不知道,姜正業後面又讓人重新開啟了,怕我在家裡被欺負。
攝像頭,清清楚楚地拍下了他推親爹擋棍子的全過程。
鐵證如山。
等待他的,將是漫長的牢獄之災,以及在監獄裡被那些討債人安排的「特殊照顧」。
姜正業現在沒有民事行為能力,我是他唯一的監護人。
我以監護人的身份,拒絕償還姜浩的個人賭債。
那些人要錢,只能去監獄裡找姜浩要。
我想,他在裡面的日子,一定會很「精彩」。
「蘇小姐。」
律師拿著一份文件走了過來,神色凝重。
「姜總的情況……您也知道了,根據姜總出事前的委託,以及現在的法律規定,您將成為姜氏集團的代理董事長,並全權接管姜家的所有資產。」
我接過文件,指尖輕輕划過那行黑色的字體。
全部資產。
包括這棟別墅,包括公司,包括姜正業名下的所有動產不動產。
兜兜轉轉,這些原本就屬於我的東西,終於回到了我的手裡。
雖然換了個身份,換了個方式。
「謝謝張律師。」
我抬起頭,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悲傷卻堅強的笑容。
送走律師後,我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10.
病房裡只有儀器的滴答聲。
姜正業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灰敗。
我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張曾經讓我愛過、恨過、怨過的臉。
二十年。
我給他當了二十年的保姆,伺候他一家老小,最後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如今,風水輪流轉。
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插著呼吸管的臉頰。
他的眼皮顫動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竟然緩緩睜開了一條縫。
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沒有焦距,卻在看到我的那一刻, 流露出一種名為「求救」的光芒。
他認得我。
或者說, 他認得我是他最愛的「女兒」。
「醒了?」
我俯下身, 湊到他耳邊, 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醫生說,你以後可能都要這樣躺著了, 不過沒關係, 我會照顧你的。」
姜正業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眼珠艱難地轉動,似乎想表達感動。
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我不是蘇綿。」
我慢條斯理地幫他掖了掖被角, 欣賞著他心中逐漸浮現的驚恐。
「我是誰?你猜猜看?」
我抓起他那隻無法動彈的右手,放在我的臉頰上。
這隻手,曾經打過姜浩, 也曾經無數次指使我干這干那。
「這雙手,以前冬天生凍瘡,是我給你塗的藥。你的胃病,是我每天熬的小米粥養好的。你的公司起步資金, 是我賣了嫁妝湊的。」
隨著我的一字一句,姜正業心中驚恐變成了駭然,最後變成了見鬼一般的絕望。
心電監護儀上的波浪線開始劇烈起伏。
嘀——嘀——嘀——
報警聲急促地響起來。
他認出來了。
哪怕換了皮囊,哪怕換了聲音, 但那些只有夫妻之間才知道的細枝末節,他是不會忘的。
我是他的原配妻子。
是被他的好兒子推下樓摔死的髮妻。
「別激動啊, 老公。」
我按住他想要掙扎的手, 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如惡魔的低語。
「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我會用最好的藥吊著你的命, 讓你長命百歲。」
「讓你每天都清醒地看著,我是怎麼花你的錢,住你的房,睡你的……哦不對,現在這些都是我的了。」
「你就在這床上, 好好地看著,看著你那個寶貝兒子在監獄⾥爛掉, 看著你這輩⼦最⼤的笑話,就是你自己。」
姜正業的⾝體劇烈抽搐起來,喉嚨⾥發出破⻛箱一般的喘息。
眼淚從他的眼角滾落, 混雜著悔恨、恐懼和⽆盡的痛苦。
但這⼜有什麼⽤呢?
遲來的深情⽐草賤,遲來的懺悔連狗都不如。
醫生護⼠沖了進來。
「家屬請讓一讓!病人情緒不穩定!」
我順從地退到一邊, 捂著嘴, 做出⼀副擔心受怕的孝⼥模樣。
但在沒⼈看到的⻆落,我看著被電擊除顫震得高高彈起的姜正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老公, 兒子。
這輩⼦,咱們一家三口, 就這麼互相折磨到死吧。
這就是你們應得的報應。
窗外, 陽光正好。
我⾛出醫院大⻔,深深吸了⼀口氣。
空⽓⾥沒有消毒⽔的味道, 只有⾃由的味道。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誰的妻子,不再是誰的母親。
我只是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