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禮隨手一抹臉,拍拍褲子起身自己走了。
我在窗台站著。
他的背影在夜色里像一道將要燃盡的燭火,搖搖欲墜。
余光中,幾個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了他身後。
我腿比腦子快,翻過窗台就跳了出去,大聲提醒:「周書禮,快跑!」
事實證明,不要逞英雄。
要不然就被人一鍋端。
周書禮撥開我的頭髮,幽幽問道:「你為什麼要跟上來?」
我躺在不知名的黑暗角落,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腦子被剛才的一棒子砸得還在嗡嗡作響。
一些凌亂的記憶碎片不斷閃回。
有微笑的周書禮,有皺眉的周書禮,還有好多好多的周書禮……
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更為年輕。
我發矇地看著他:「我以前認識你。」
周書禮像是被雷劈了,定在原地,哆嗦著嘴唇:「你記起來了?」
我看他的反應,再回想初次見面他說的話,更是確認自己的推斷。
我努力想要記起細節,頭愈發地痛。
一群人呼啦啦進來。
為首的刀疤吐著煙圈。
「醫生,誠哥攪黃了我的生意,我不給他點教訓面子上實在過不去。
「我知道誠哥很看重你,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他讓人架好攝像頭,對準周書禮:「扒了他。」
這三個字像原子彈,炸得我理智全無。
我蛄蛹了幾下站起身,像頭被激怒的鬥牛撞開對方:「滾!不准碰他!」
我被人輕易制服,但仍然奮力掙扎,像發瘋的野獸用牙齒撕咬對方。
一巴掌扇下來,我眼冒金星,喘著粗氣。
「這哪裡來的神經病?」
「大概是誠哥給醫生配的保鏢?」
「這麼忠心啊,那不如先拿他開刀?」
「行,扒了。」
我聽到周書禮幾近泣血的聲音:「放開他!你們要什麼,我去求誠哥!」
刀疤陰惻惻道:「我要給你文上青龍幫的符號。」
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早說啊。
門外傳來嘈雜的聲音,我兩眼放光。
被打暈帶過來前,我就激發了身上的求救裝置。
救兵終於來了。
13
同事假裝誠哥的人,把我和周書禮救了出去。
「你記得多少?」
「記起一些片段,很亂,沒頭沒尾的。」
我和周書禮相視無言。
我胸口發悶:「我會想起來的!我肯定會——」
周書禮看到誠哥的信息,臉上的喜色突然凝固了。
他沉默地盯著我,目光柔軟而哀傷,像是在看我最後一面,在努力記住我。
「我要去誠哥那裡。」
「你別去!」我心裡發慌,猛然拽住他。
「你知不知道你有今天都是誠哥害的!」
「是他在背後搞的鬼讓你丟了飯碗,背上債務!」
周書禮一點點掰開我的手指。
他看起來像是想要哭,聲音卻很平靜:「我知道。」
「我只是需要一個藉口跟著他。」
我氣得手發抖,腦子一片混亂,對他破口大罵。
「你是不是有病啊!他那樣對你,你為什麼非要跟著他?」
周書禮紅著眼眶,咬牙切齒道:
「我是有病。我就是一個瘋子,你最好離我遠點!」
「你就是要錢是不是?五十萬,我給你!」
我手忙腳亂地在身上翻找,終於翻出銀行卡,一把塞到他手裡。
「五十萬。
「你還了錢,離開誠哥!」
他望著銀行卡,愣了很久,泛起一個奇怪的笑容。
「我回不去了,我在地獄很久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我會幫你的!
「你只是一個醫生,你又沒做什麼!」
周書禮攥緊銀行卡:「你為什麼要幫我,你不是不喜歡我嗎?」
我咬著牙瞪他:「這是我的老婆本,你懂了嗎?」
他表情空白了一瞬。
刺耳的電話響起。
周書禮接通電話,仿佛陡然清醒,把卡甩在我身上,冷笑一聲。
「區區五十萬而已,和誠哥比,我怎麼可能會選你?」
「我在玩你啊,蠢貨!」
周書禮鑽進車裡,絕塵而去。
幾分鐘後,手機震動。
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同事發來信息。
「張三提供的線索:三天後公海交易,可一網打盡誠哥團伙。」
14
同事在暗中布局。
我想辦法混進誠哥的隊伍中,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有人砰砰敲門,跟催命似的。
「你不能去。」周書禮開門見山,「我會讓誠哥把你從名單里踢掉。這次的出行很危險。」
我頭也不抬,手下不停地假裝收拾行李,心裡氣得要死。
前幾天給我一巴掌,現在來關心我,給幾顆棗算什麼意思?
我油鹽不進。
周書禮突然火了,一腳踢翻我的行李。
我也火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瞪著我:「你是不是無論如何都要跟著去?」
我梗著脖子,冷硬道:「誠哥看得起我,我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沒有內應怎麼行!
周書禮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你是不是怕誠哥跑掉?」
什麼意思?
趁著我怔愣的功夫,周書禮突然暴起,猛地朝我脖子扎了一針。
我眼前逐漸模糊,身體發軟。
周書禮接住我,聲音在頭頂響起。
「有我在,誠哥跑不了。」
「我就是張三……」
我宛如五雷轟頂,努力控制舌頭:「你別去……不要去……」
周書禮抵住我的額頭,略顯哀傷道:
「可惜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你的真名。
「他們也不肯告訴我。」
我僵硬的手指扣著他的衣袖想要挽留,卻使不上勁:「別去……」
溫熱的掌心蓋住我的眼皮。
「別擔心,我不會讓誠哥活下來的。
「這是我給他設計的最後結局。」
一個吻輕輕落下。
「對了,之前讓你幫的那個忙,不用了。」
15
一睜眼是黃毛的大臉。
「你這病得一點都不是時候啊!」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醫生呢?」
「就是醫生叫我來的,說你病了, 讓我看著你。」
「他跟誠哥早走了。」
我心跳到嗓子眼裡,跌跌撞撞爬上車。
黃毛在外咚咚拍門:「你現在去也上不了船啊!」
我充耳不聞,油門踩到底,發瘋般聯絡同事。
一接通, 同事劈頭蓋臉:「你怎麼回事, 大半天都聯繫不上!」
「還好有張三做內應。」
我聲嘶力竭地吼:「保住周書禮,他是張三!不要讓他有事!」
「你們搞坦白局了?」
聲音突然中斷, 對面一陣兵荒馬亂。
「誠哥他們逃跑了, 往救生船上去了。」
「我們的人要跟丟了!」
「我去, 張三、額, 周書禮他在幹什麼——」
一陣嘈雜聲後, 對面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發生什麼事了?」
我連吼帶叫, 同事終於回過神來, 喃喃道:「船爆炸了!」
我猛然抬頭, 遠處的海上飄起的一陣黑煙。
我呆呆地看著,生出不好的預感, 聲音在發抖:「周書禮呢?」
同事那頭安靜了很久。
「他也在那條船上。」
「他給你留了一句話:不負使命, 來世再見。」
我渾身脫力。
隨著一聲巨響, 車頭撞上欄杆。
16
我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以至於醒來時,我以為我還在夢裡。
「誠哥的屍體找到了,其他人都落網了。」
「周書禮暫時沒有找到……」
「其實那麼近的距離爆炸, 誠哥死了, 周書禮活下來的機率並不大。」
佳佳拿手肘捅了同事:「我們暫且定性為失蹤。」
「你腦子好了?想起來你們以前認識?」
我垂下眼:何止認識。
原來人真的會重複愛上同一個人。
哪怕失去記憶。
我神遊般開口:「他為什麼要當線人?」
「他說他有個朋友被誠哥害死了, 他想報仇。」
我如遭雷擊, 腦袋一片空白。
當初我認識周書禮,是冒用了別人的身份。
結果那個身份有問題,引來了誠哥的仇家。
為以絕後患,同事乾脆把那個身份作死,給了我新的身份。
我耳邊仿佛又再次聽到周書禮幽幽的聲音。
「我找了他很久……」
我的喉嚨像吞刀子:「我要找到他。」
同事猶猶豫豫說道:「我還查到一件事。」
「張三……額,就是周書禮他得了絕症,只能活幾年。」
「這麼算算,他好像……也沒多久可活了。」
我死死咬著後槽牙,心裡像被人挖了一塊, 痛得呼吸都停了。
他過去說騙我的一切,都是開玩笑說出的真相。
佳佳狠狠踩了他一腳,打圓場道:「現在醫學發達, 一切都有希望!」
我拿被子蓋住了頭,眼淚不要錢地淌下來。
我離開了隊里, 說要去找到周書禮。
同事欲言又止。
佳佳也想勸我。
我抓著背包帶, 像抓著最後的希望, 異常固執:「他只是失蹤而已。」
「他在等我找到他。」
17
我終於找到了周書禮。
周書禮穿著花襯衫,臉上蓋著太陽帽在睡覺。
四周海水湛藍, 他像開在沙灘上的花。
我不敢動, 靜靜佇立原地,怕驚擾了他。
他似乎有所察覺, 慢騰騰拿下帽子。
他歪了歪頭:「你老了也很帥。」
我茫然地低頭。
視野中乾枯蒼老的手仿佛經歷時光倒流,恢復了健康紅潤。
我越走越快,到最後向他奔跑而去,一把抱住他。
我像飽受委屈的孩子, 埋在他脖子上痛哭。
我說:「這回換我找了你很久。」
他朝我笑:「我也等了你很久呀。」
「不要再丟下我。」
他拍了拍我的背,輕聲應道:「好。」
周書禮拉起我的手,向一道白光走去。
我問他去哪裡。
他笑得很開心:「去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