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苦地彎下腰,眼前閃過零碎的畫面——
一個少年在教另一個孩子騎自行車……雨夜裡,有人被推出大門……手術台上刺眼的白光……
「啊!」我抱住頭,跪倒在地。
沈寒立刻蹲下來扶住我:「小念?你怎麼了?」
小念……小念……
這個名字像鑰匙,打開了我大腦深處的某個鎖。
更多的畫面洪水般湧來——
「哥……」我無意識地呢喃。
沈寒的身體僵住了。
他手指顫抖著撫上我的臉。
「你想起來了?」
我不知道我想起了什麼。
一切都混亂不堪。
陸遠說我是陸羽,車禍失憶;
沈寒叫我沈念,說我是他弟弟。
誰在說謊?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看來沈總在欺負我弟弟啊。」陸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抬頭,看到陸遠手裡拿著一支注射器。
他的眼神冰冷得可怕。
「陸遠,你對他做了什麼?」
沈寒站起來,擋在我前面。
陸遠笑了。
「我救了他。
「而你,沈寒,差點殺了他。
「記得那個雨夜嗎?
「記得你是怎麼把他趕出家門的嗎?」
沈寒的背影僵硬了一瞬。
我感到一陣眩暈。
那個雨夜的記憶碎片更加清晰了。
我跪在地上,胸口的鞋印,散落的照片……
「那不是真的……」我喃喃自語。
「小念,」沈寒轉身握住我的肩膀。
「聽我說,陸遠在操控你的記憶。
「你是沈念,我的弟弟。我們……」
他的話沒能說完。
陸遠突然衝過來,將注射器扎進我的脖子。
「晚安,小羽。」
藥物迅速起效。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我看到沈寒瘋狂地撲向陸遠,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喊聲:
「小念!」
18
黑暗中,有無數記憶的碎片在漂浮。
我看到了六歲的自己躲在衣櫃里,透過縫隙看著少年沈寒在房間裡焦急地尋找;
看到了十四歲生日那天,沈寒送我的手錶內側刻著「S&N」;
看到了雨夜裡散落的照片中,沈寒的笑容比陽光還溫暖……
「哥……」我在黑暗中伸出手,卻抓了個空。
不知過了多久。
我感覺到有人在擦拭我的額頭。
睜開眼,看到的是陸遠疲憊的面容。
「醒了?」他鬆了口氣,「沈寒那個瘋子,差點傷到你。」
我茫然地看著天花板,記憶像打碎的鏡子,無法拼湊完整。
「發生了什麼……」
「你在談判時突然暈倒。
「醫生說可能是上次車禍的後遺症。別擔心,我們回家。」
家?哪裡是家?
我的腦海中閃過兩個畫面:
陸氏豪宅的冰冷走廊。
沈家別墅陽光滿溢的露台。
哪個是真的?
陸遠扶我坐起來,遞來一杯水。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腕纏著繃帶,血跡隱約滲出。
「你的手……」
「小傷。」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比起這個,我更擔心你,沈寒對你說了什麼?」
我努力回想,但記憶像被蒙上了一層紗。
「他叫我……沈念?」
陸遠的表情瞬間陰沉下來。
「那個瘋子還在執著於這個。
「聽著,小羽,你是我的弟弟,陸家的二少爺。
「三年前,那場車禍奪走了你的部分記憶,但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他拿出手機,給我看一張照片。
我躺在病床上,陸遠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
照片角落的日期,顯示是兩年前。
「記得嗎?你在醫院住了三個月,是我每天陪著你。」
我盯著照片,一種怪異的感覺爬上心頭。
照片上的我看起來那麼陌生。
像另一個人。
「我……想不起來。」
陸遠嘆了口氣,輕輕抱住我。
「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
「現在,你需要休息。」
他幫我躺下,又給我注射了一針透明液體。
19
第二天早晨,我在陸宅的臥室醒來。
頭痛減輕了許多。
走到穿衣鏡前,我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
蒼白的皮膚,瘦削的臉頰,右眼是普通的棕色,左眼……被眼罩遮住。
我慢慢掀起眼罩。
鏡中的左眼空洞無物,只有一片猙獰的疤痕。
「喜歡你的新造型嗎?」
陸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急忙放下眼罩。
「我的眼睛,是怎麼沒的?」
他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套西裝。
「車禍。
「玻璃碎片直接刺入了眼球,不得不手術摘除。」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
但我的直覺在告訴我。
他在撒謊。
「今天有個晚宴。」陸遠把西裝放在床上。
「沈氏的人也會出席。你準備好了嗎?」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我……不想見沈寒。」
陸遠笑了,那笑容讓我脊椎發涼。
「別怕,有我在。」
20
晚宴上觥籌交錯。
我站在陸遠身邊,機械地應付著各路賓客。
沈寒入場時,我的左眼突然劇痛起來。
仿佛有火在灼燒那個已經不存在的眼球。
陸遠捏了捏我的肩膀。
「別緊張,按計劃行事。」
沈寒徑直向我們走來。
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我身上。
近距離看,我發現他眼下有濃重的青黑,像是很久沒睡好。
「陸總。」
他冷淡地向陸遠點頭,然後轉向我:「陸……羽,能借一步說話嗎?」
陸遠剛要拒絕,我鬼使神差地開口。
「好。」
我們走到露台上,夜風微涼。
沈寒遞給我一杯香檳,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輕微顫抖。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我們的約定?」
他的聲音帶著我無法理解的痛苦。
「什麼約定?」
我反問,心臟突然加速跳動。
沈寒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個小盒子。
打開後,裡面是一枚鉑金戒指,內側刻著「S&N」。
「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你說喜歡我。」
他的聲音幾乎哽咽。
「可現在,你站在陸遠身邊,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
我的頭又開始痛,一些畫面閃過腦海——
我躺在地上,胸口被皮鞋狠狠碾壓,窗外電閃雷鳴……
我後退一步。
「不……
「陸遠說我是他弟弟,說我有車禍後遺症……」
「他在操控你的記憶!」沈寒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發疼。
「看看這個!」
他撩起我的袖口,露出手腕內側的一個小小疤痕:
「這是你十歲時被開水燙的,當時我背著你跑了三條街去醫院。
「陸遠能解釋這個嗎?」
我盯著那個疤痕,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沈寒背著我奔跑,他的襯衫被汗水浸透,聲音卻異常堅定。
「小念別怕,馬上就到醫院了……」
「哥……」我無意識地呢喃。
沈寒的眼睛亮了:「你想起來了?」
「我……我不知道。
「我的頭好痛……」
我抱住頭,兩個身份的記憶在腦海中交戰。
「跟我走,現在就走。
「我有證據證明陸遠對你做了什麼,我能幫你恢復記憶——」
「恐怕不行。」
陸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冰冷如刀:「小羽,該回家了。」
我轉身,看到陸遠站在露台門口。
手裡握著那支熟悉的注射器。
他的眼神讓我渾身發冷。
沈寒擋在我前面。
「陸遠。
「遊戲結束了。
「我已經拿到了醫院的記錄,你對他做的那些治療……」
陸遠挑眉,「哦?那你應該也知道,沒有我的藥,他會死。」
他看向我,聲音溫柔得可怕。
「小羽,你想再經歷一次戒斷反應嗎?
「那種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在燃燒的感覺?」
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記憶中的痛苦如潮水般襲來——
在黑暗的房間裡蜷縮,骨頭裡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
「不……不要……」我捂住耳朵蹲下。
「放開他!」沈寒怒吼著沖向陸遠。
接下來的混亂像場荒誕劇。
沈寒撲向陸遠時,我看到他後腰露出槍柄;
陸遠按下手機某個鍵,整層樓的消防噴淋突然啟動;
我在水幕中摔倒,後腦磕到桌角……
「小念!」
沈寒的呼喊穿過水聲。
我仰面躺著,看見天花板在旋轉。
水珠落進右眼,把世界扭曲成萬花筒。
我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聞到了雪松的氣息。
不自覺想起某個被遺忘的雪夜……
「堅持住,我帶你回家。」
我想說好,卻看見陸遠舉起了槍。
身體比思維更快。
我擋在了沈寒面前。
子彈穿透胸腔的瞬間,我竟然感到解脫。
血從湧出時,兩個男人都在喊我的名字。
奇怪的是,這次我能分清了——
沈寒喊的是「小念」,陸遠喊的是「陸羽」。
溫熱的液體漫過下巴,我努力轉向沈寒,用最後的力氣碰了碰他領口的鉑金袖扣。
內側果然刻著「S&N」。
「哥……」
「下輩子……別趕我走……」
黑暗吞噬意識前的最後一刻。
我聽見沈寒的哭聲和陸遠的尖叫混在一起。
多麼可笑啊,活著的我你們不要,死去的我……
你們爭什麼?
21
沈寒的自白:
我在他的骨灰盒前坐了三天。
下葬那天下了小雨。
墓碑上的照片是他十四歲拍的,笑得那麼乾淨,眼裡還盛著光。
那時候他還會甜甜地叫我哥哥,會在雷雨夜抱著枕頭敲我的門,會在我加班時趴在書桌上睡著……
現在這些全都變成了灰,裝在這個冰冷的玉石盒子裡。
警察把陸遠帶走了。
他們撬開實驗室左邊抽屜時,發現了二十三本實驗日誌。
那個瘋子詳細記錄了他如何用藥物摧毀小念的記憶,如何通過電擊改變他的神經反射……
最後一頁寫著:「7 月 16 日,腦前葉切除手術預定日」。
7 月 16 日,是小念的生日。
我砸了陸遠的實驗室。
玻璃器皿碎了一地。
那些裝著彩色液體的試管,讓我想起小念被注射藥劑時瞳孔擴散的樣子。
最裡面的密室牆上貼滿照片,全是昏迷狀態下的小念,赤裸的身體連著各種電極片……
「沈先生,請節哀。」
穿白大褂的法醫遞給我一份報告:「我們在死者脊椎發現的藥劑泵里,含有高濃度——」
「他不是死者!」
我掐著法醫的脖子把他按在牆上。
「他叫沈念!今年二十三歲!喜歡甜食卻對芒果過敏!他……他……」
我說不下去了。
法醫驚恐的眼神讓我意識到自己又失控了。
自從在小念口袋裡發現那枚眼罩,我就總是這樣——
那根本不是醫用眼罩,內側縫著微型攝像頭,記錄著陸遠對他做的一切。
回到沈家別墅,我徑直走向主臥。
第三塊地板下有個生鏽的鐵盒,裡面整齊碼著二十三封信。
最上面那封的墨水已經暈開,是他十八歲生日那晚寫的:
「哥,今天你喝醉了,在書房親了我。
「我知道你把我當成了林小姐,可我還是偷偷高興了一整夜。
「我真是個噁心的怪物吧?」
信紙在我手裡碎成雪片。
那天根本不是醉酒認錯人,是我終於忍不住……
可當我清醒後看見他紅腫的嘴唇,整個人被潮水般的罪惡感淹沒。
所以我開始疏遠他,故意帶女伴回家,甚至……
雨夜那晚的畫面突然清晰起來。
他渾身濕透地站在我面前,胸口還有我的鞋印。
「我喜歡你,有什麼錯?」
他睫毛上掛著水珠,像只被拋棄的小狗。
而我做了什麼?
我把 DNA 報告甩在他臉上,說他的愛讓我噁心。
其實那份報告是假的。
父親臨終前告訴我真相:
小念確實是故友的孩子。
我偽造親子鑑定,就是為了切斷他病態的感情。
可我沒想到,這個決定把他推給了陸遠那個惡魔……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床頭柜上的相框。
照片里,六歲的小念坐在我肩上,我們都在笑。
那時候多好啊,他還只是我的小尾巴,我還只是他的……
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後槽牙咬得發酸。
陸遠, 這事沒完。
我要讓他體驗比死更痛苦的懲罰, 就像他對小念做的那樣。
雨下得更大了。
我抱緊骨灰盒,突然摸到側面有處凹凸不平的刻痕。湊近看, 是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哥,下輩子換你來愛我好不好?」
我崩潰地跪倒在地。
二十三年的克制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我是故意推開他, 知道那些傷害都是偽裝……
可惜明白得太遲。
我的小念,再也回不來了。
22
陸遠的自白: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失去他。
沈念死的那天,雨下得很大。
他的血, 混著雨水。
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條暗紅色的河。
我跪在那裡, 手裡還握著那把槍, 耳邊是沈寒撕心裂肺的吼聲。
可我的世界已經安靜了,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我了。
……
第一次見到沈念,是在沈家的晚宴上。
他穿著白襯衫,安靜地站在角落,像一隻誤入狼群的羔羊。
沈寒對他冷眼相待, 可他的目光卻始終追隨著那個所謂的「哥哥」, 眼裡藏著卑微的渴望。
那一刻,我就知道, 他是我最好的武器。
我本可以只是利用他。
用藥物控制他, 用記憶扭曲他, 讓他成為刺向沈寒最鋒利的那把刀。
可後來, 一切都失控了。
當他蜷縮在手術台上, 因為電擊而痙攣時,我竟會感到一絲不忍;
當他被藥物折磨得神志不清,卻仍喃喃喊著「哥哥」時, 我竟會嫉妒得發狂。
我告訴自己, 這只是實驗的一部分。
可每一次注射、每一次「治療」, 都像是把我自己也推進了深淵。
最可笑的是, 我竟然開始享受他的依賴。
當他被藥物馴化, 像寵物一樣蹭我的掌心時。
我恍惚覺得,他是我的了。
可每當他無意識喊出「沈寒」的名字, 我又會暴怒地按下更強的電流。
「你寧可記住他踹你的一腳, 也不願忘記他指尖的溫度?」
這句話,我是在問他, 還是在問我自己?
沈念死後,警方找到了我的實驗日誌。
他們說我喪心病狂, 說我用科學的手段施行酷刑。
可他們不知道。
那些記錄里最殘忍的部分,從來不是電擊或藥物,而是我一遍遍寫下的。
「今日實驗對象仍對沈寒有殘留記憶。」
我原以為, 抹去他的記憶, 就能徹底占有他。
可直到他死前的那一刻, 我才明白。
沈念的靈魂,從未真正屈服過。
他擋在沈寒面前的那一槍, 是最後的反抗, 也是對我最大的嘲諷。
現在,我被關在這間牢房裡,手上戴著鐐銬, 耳邊迴蕩著沈寒的詛咒。
他說要讓我生不如死,可他已經晚了——
從沈念閉上眼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在地獄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