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淡淡地看我一眼,卻轉身離開。
我哥的屍體被埋到了玉米地里,喪事辦完了。
我爸一夜白頭,又老了十多歲。
晚上,我爸悄悄地摸進了我媽的屋子裡。
「我聽人說了,是你叫小月去找什麼金手鍊的,你哪有什麼金手鍊。」
「你來這的頭一天晚上,我就把你睡了,你渾身上下一根毛都沒有……」
「啊!你敢打我。」
我爸怒吼起來。
我還沒有來得及去屋子裡,我表舅他們就沖了進去。
他們把我爸拖了出來。
我媽笑了:「先割掉他的舌頭。」
刺目猩紅的血,掉下來一塊肉。
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我媽對外說,我爸病倒了。
然後,她要走了,順帶帶著我爸去大城市裡看病。
「小月,走吧。」
她對我微微地笑了,從前溫柔的媽媽,好像變成了一個大灰狼。
她的手,那麼冷,我也捨不得放開,但是,我知道,我媽她在想什麼。
「不用了,媽,我去照顧我爸。」
一輛小卡車的車斗里,我爸死狗一樣被捆綁著,倒在那裡。
「救,救我,不,不走。」
我爸看到我,頓時拚命掙扎,眼裡全都是恐懼。
車兜裡頭,只有我們父女倆。
舌頭沒有割乾淨,他還能說點話。
「爸,你總算明白過來了吧,跟著我媽離開這裡,面對的,可不是別墅豪車和女人,而是,十八層地獄。」
「就像曾經的你對我媽媽一樣。」
我媽果然開始虐待起我爸來。
納鞋底用的錐子,將他當破布一樣扎。
縫衣針刺穿他十根手指頭。
錘子直接敲碎了他胯下的東西。
他痛得雙眼暴突,掙扎翻滾,卻被堵了嘴,發不出一聲呼救。
「還想生兒子嗎?還想找大屁股的女人生十七八個兒子嗎?」
「可你拿什麼生呢?」
我媽哈哈地大笑起來:「我可是學醫的,早在十多年前,我就用一根鐵絲廢了你,你不承認自己變成了太監,到處說是我不能生。真是可笑。」
「不過,我不能生孩子的這個壞名聲,在這個地方,反而是對我的一層保護呢。」
我爸嚎哭起來:「我要,殺,殺,殺了你,啊啊……」
他踢腿掙扎得像岸上一條快死的魚。
我媽笑著,目光掃過他的雙腿,卻沒有動手。
我也明白了,原來,真的是我爸不能生。
這些年,他花錢找村裡的其他女人過,但是那些女人,也沒有給他生出孩子來。
他叫囂著找女人繼續生兒子,不過是在挽回他所謂男人的面子。
11
我媽離開了車廂。
我爸衝著我哭:「救我啊,我,我是你,你爸,爸。」
我假裝不忍:
「爸,那……我放你走。」
等到了半路上,我說,我爸想撒尿。
我媽當時就笑了,我懂她的意思,我爸尿尿的東西都廢了,只會生理性尿濕自己的褲子。
我媽知道,他想跑!
在我媽冷冷的視線里,我攙扶著我爸,走到了林子裡,然後,我爸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我故意就叫喊了起來:
「爸,爸,你去哪兒,爸,你回來啊。」
我爸就像身後有餓狼追著要吃他一樣,拼了命地跑。
然後,他沒有跑掉。
就像我媽逃跑的很多次。
他故意把我媽放跑了,在她充滿了希望的時候,再帶著人把她拖回來,一次次希望破滅,把她逼成絕望的瘋子。
表舅的人將他抬了回來。
「我們得帶你去大城市看病呢,你跑什麼。」
我媽對他說。
我爸卻恐懼得渾身發抖。
接著,我親眼看著我媽用鐵錘砸碎了他腳腕的骨頭。後來,因為糞水泡著的傷口導致感染,發起高燒。
「吃藥吧。」
我媽說。
我在遠處看著,我爸急忙將藥從藥盒裡摳出來,塞進自己嘴巴里。
好幾種藥物。
我爸他終究是不想死,覺得這種藥不管用,他就換了一種。後來,他死了。
急性肝衰竭。
死的時候,我媽就在看著他。
這裡是九曲十八彎的深山溝,離最近的縣衛生院還有五十多公里,來不及送醫。
死的時候,他眼球都是黃的。
縣政府的人面面相覷,短短几天時間,這父子倆都死了。
我媽默默地將眼神看向了我。
我靜靜地看著她。
最後,她沒有再看我。
12
等離開了那個縣城,我媽已經無所顧忌。
李家溝村以陳旺為首的人販子全都給抓了,解救了附近幾十個同樣被拐賣囚禁的女人和孩子。
不止如此,縣裡頭有關包庇隱瞞、幫助這些女人和孩子上戶口本的相關人員,也都被追查問責。
消息一樣樣地傳過來。
我跟著我媽,已經到了江城。
她現在已經完全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不是李春艷,她是秦雲舒。
外公和外婆的家裡好大啊,就是電視上演的那種大別墅,那麼亮,那麼美。
「姐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吃了這麼多的苦。」
一個打扮精緻美麗的女人,她對我媽哭著說。
可我一眼就知道她心不誠,在故意提起我媽從前那些事。
我媽還沒說話。
我走了過去:
「阿姨,你說秦女士吃了很多苦,那都吃了什麼苦?」
那女人尷尬地笑了,又故意問我:
「哎呀,你就是姐姐在外頭生的孩子吧,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姐夫呢?姐夫怎麼沒回來?」
我媽表情頓時冰冷了起來。
我詫異地看向了面色有些難看的外公和外婆:
「外公,秦女士不是獨生女嗎,她是誰?而且,秦女士一直都是未婚呢,她說的姐夫,是誰啊?」
聽到我的話,外公和外婆終於爆發了。
「哪有什麼姐夫,現在我家還有事呢,你趕緊回你家去吧。」
外公憤怒地對她說。
那女人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爸,姐姐回來,你就不要我了嗎?不是說好了,我永遠都是你們的女兒。」
「那是在我們知道真相之前。」外婆走過來,狠狠地將她推開,「這些年,拿走我們的東西,全都還回來。」
女人氣得渾身發抖:
「這些年,她不在,孝順你們的人是我,你們就非要這麼絕情嗎?」
我媽走了過去,她突然抓了那女人的頭髮,將她一把拽到了地上,瘋狂地毆打起來。
「我的天哪,你這個賤貨,快放開我女兒!」
一個老婆子兇惡地沖了過來。
13
我媽轉過頭,眼神里迸射出仇恨的火焰,狠狠一巴掌,將這老女人也打倒在地上。
一團混亂中,我媽雙管齊下,將這母女兩個打得頭破血流。
外公和外婆在旁邊,聽著他們養女的求救聲,卻忍不住對著我媽淚流滿面。
「雲舒,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
接下來,我才知道了一切。
原來,我媽她真是首富家裡的真千金。
在她小的時候,我外婆的妹妹,她自己未婚先孕,孩子沒著落,卻故意裝病,卻同樣大肚子的外婆騙到她家裡來,她故意讓我外婆摔倒。
兩人一同在縣衛生院生產,她的姘頭,找親戚,調換了這兩個孩子。
直到十八歲的時候,真相才被發現。
外婆要將我媽接回來,但是,我媽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也已經被拐賣了。
接下來,就是她在李家溝村暗無天日的二十年。
我媽她,親手抹去了她在李家溝村的一切。
「你有本事打死我,要不然,我就把你在那個窮山溝里發生的一切,全部發到網上去,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一個破鞋。」
那女人尖叫著,徹底跟我外公外婆撕破了臉。
我媽就笑了:「你以為我怕?再說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去過哪個地方?」
那女人氣得發抖,突然就指向了我:
「那她是誰?秦雲舒啊秦雲舒,她就是你在窮山溝里被野男人凌辱的證據。」
「她就是你自己肚子裡生下來的孽種,活生生的一條命在這裡,是你永遠抹不去的過去,你還有什麼話說?」
她得意地大笑起來。
我媽的那個姨媽,也呸一口地沖我媽吐口水:
「賤貨,跟多少野男人都睡過了,怎麼還有臉回來。」
看這對母女模樣。
我外婆終於瘋了。
「我跟你們拼了。」
她也想動手。
我媽卻攔住了她:「媽,讓她們滾吧。」
那母女兩個還在哭天搶地地辱罵我媽,就被趕了出去。
大別墅里,就剩下我們四個人。
外公嘆了一口氣,看我的眼神很複雜,我知道,他接受不了我。
外婆是看也不想看我一眼,只抱著我媽媽:
「雲舒,你想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我媽默默地看向我。
我忽然對她笑了:
「阿姨,我只是你無意間救助的一個孤兒罷了,你送我去孤兒院就好。」
今年,我才十四歲。
但是我的乖覺,讓外公和外婆都覺得意外了。
15
我主動表明,我跟秦雲舒女士,沒有關係。
「我媽她叫李春艷,她已經死了很多年。」
我說。
外公和外婆兩個老人,突然就忍不住都哭了。
我媽直直地看了我半天,終究,還是轉過頭去。
我也轉過身,不想讓他們看到淚流滿面的我。
我已經知道了,我不是我媽的心肝寶貝,只是她從小到大蠱惑到自己身邊、為她所用的一個工具。
甚至,是骯髒血脈里自相殘殺的其中一環。
她故意在我哥面前說:「繼承家產,女兒也可以。」的時候,就是故意挑起我哥的怒火,逼得他沖我下手。
李家溝村,荒僻偏院,全村的人都沒有法律意識。
買賣人口習以為常,女嬰出生就被丟棄或掐死,男人把自己的老婆打死,他們都覺得沒什麼。
我媽,她也想過要我死。
可她,在我沒被害死以後,一路上卻沒有再下手,將我帶到了這裡來。
她,是不是因為我這些年對她無怨無悔地付出,變得動搖了。
「阿姨, 我知道,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謝謝你。」
我離開的時候, 我知道,我媽不會回頭。
我爸我哥都死了,只有我這個污點, 她願意留我一命, 卻不想再見我。
後來,是我那個表舅安排了我的去處。
他給我找了條件最好的孤兒院, 給我了一筆安身立命的錢, 並且安排好了我的戶口和學籍。
我在明亮的教室里,貪婪地吸取著知識。
而那對惡毒的母女, 也迎來了她們的結局。
她們犯罪了,怕坐牢, 眼瞅著當年調換嬰兒的人全都追責問罪。
兩人慌不擇路地逃往了最近的東南亞國家, 卻被那邊不法分子拐賣了。
等消息傳到國內網際網路的時候,是兩個人的屍體。
評論上在說:
「網上到處都在宣傳,不要去落後的東南亞國家旅遊,不要去,可這些人非要去, 真是攔都攔不住。」
「太可怕了,看看她們的下場。」
打碼過的照片, 依舊能看到傷痕累累的軀體, 可見生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我默默關閉了網頁。
秦女士的心魔已經了結了。
番外
我的生活在繼續。
我自己在學習上很有天賦,別人學很多遍不會的東西, 我幾乎一遍就記住了。
成績名列前茅,性格溫柔靦腆。
同學們喜歡我, 老師們誇獎我。
我考上最好的醫學科技大學, 進入製藥公司, 研製治病救人的藥物。
然後, 我將自己的收入全部投入救助婦女兒童的基金會⾥。
期間,秦女⼠從來沒有聯絡過我, ⽽我,也只是默默地關注著她。
我看著她結婚了,她的老公和她門當戶對, 相貌斯⽂儒雅, 夫妻兩個看起來很恩愛。
她懷孕了,生下了一對活潑可愛的雙胞胎⼥兒。
女兒們漸漸地長⼤,⼀個去做了醫生,一個繼承家業做了企業家。
她慢慢地白了頭髮, 長了皺紋。
我也一天天地⽼了。
直到有一天, 忽然有人撥通了我的電話。
我接了起來,那邊卻⼜沒有人說話,最終, 它又掛斷了。
忍不住的,我淚流滿⾯。
……
不久,我的媽媽享年八十九歲。
我知道她的墓地在哪⾥, 但是我再也沒有踏⾜過那個城市。
我身上流著那個男⼈一半的⾎脈,我怕髒了她輪迴的路。
我終⾝不婚不育, 骯髒的⾎脈不配流傳下來,我只希望⾃己能救助到更多的人。
我,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