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頓時瞪大了眼睛:
「你要跟我離婚?」
他昨天還在憧憬著,以後有錢了,住大別墅,開小汽車,多找幾個屁股大的女人生兒子。
生他十個八個的,光宗耀祖。
今天,我媽就要休了他。
村裡的其他人早就在妒忌我爸發大財了,立刻就嘲笑了起來。
「哈哈,憨子要讓自己女人給休了。」
「我就說呢,這潑天富貴的好日子,怎麼就讓憨子給撿了呢,現在人家不要他了。」
「嗨,當初我女人是跟春艷一起買來的,我當初要是多花幾千塊……」
這人話沒說完,忽然被身邊的人拽了一把,才閉上了嘴。
我媽他們都當沒聽見。
「姐,現在就走嗎?」
表舅問。
我媽卻搖了搖頭,緩緩地回顧四周的村民們,一副感嘆的模樣:
「我好歹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突然就這麼走了,我還捨不得。」
看著我媽這副樣子,我忽然渾身發冷,我知道她有多恨這個骯髒的地方。
6
我媽他們在村裡頭住了下來。
我媽是有錢人了。
大把的錢花了出去,村裡頭宰豬宰羊,能走得動的人,幾乎全都出動了。
門外頭人聲鼎沸,比過年都熱鬧。
屋裡頭,我爸一臉冰冷,死死盯著我媽:「你沒瘋?」
我媽平靜地看著我爸:「是啊。」
我爸還想動手。
我哥突然就站在我媽的身邊,他已經換了一副嘴臉:
「爸,我媽這些年可不容易,我不准你再跟她動手。」
剛才我媽說不帶他走的架勢,真的嚇住了他。
爹重要,可在他眼裡,現在我媽更重要。
我媽就是錢!
是錢啊!
表舅帶來的那些人,早就一口一個大少爺地叫著他。
表舅還送他一條金項鍊,狗鏈子那麼粗地掛在他脖子上,聽說要五十萬。
「你個白眼狼,你是我兒子。」
我爸臉紅脖子粗,他在恐懼,在發抖。
他還衝著我媽說:
「我跟你可是領了證的合法夫妻,我是你男人,我絕不會跟你離婚的。」
「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樣子,老得跟我爺爺似的,要是把你帶回去,別人會怎麼笑話我?」
我媽神情冷漠,拋棄他的念頭絲毫沒有動搖。
我爸難堪地低下頭來,雙手死死攥著拳頭。
我哥大大鬆了口氣:
「爸,那就聽媽的話吧,乖乖留在村裡頭,我會給你寄錢的,一個月兩千塊,夠不夠?」
「你個畜生!」
我爸氣得大喘氣:「兩千塊就想打發了你老子,他媽的,這些年我真是白養活你了。」
我爸氣炸了,抓起桌上的飯碗砸碎在地上:
「我告訴你們,要是不把我帶去,你們誰也別想走。」
他凶神惡煞地轉身就離開了。
我媽嚇得拉住我哥的胳膊:
「兒子,媽是真的沒辦法了,你外公外婆都是社會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爸這個樣子,真的太丟人了。」
「要是你外公外婆一生氣,把家產全給了你表舅,咱娘倆可什麼都沒了。」
「耀祖,媽是真的捨不得你,媽已經不能生了,我只有你一個兒子,我捨不得你。」
我媽都急哭了。
我在旁邊默默地看著,這就是我媽的計劃吧,早就想挑撥我爸和我哥他們兩個狗咬狗?
門外,我發現我爸在偷聽。
7
我悄悄地去找他。
「爸。」
我爸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學著我媽說話的那一套,眼巴巴地看著他:
「爸,媽提都沒有提過我,是不是把你和我一起拋棄了?我也想跟著我媽去過好日子。」
「你放屁!你媽她休想甩了我。」
這時候,我哥出來了:「爸,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他們父子出去了,我遠遠地將那間屋子看了一眼。
最近,家裡老鼠鬧得厲害,我放了一些老鼠藥。
很快,屋裡頭就爭吵了起來。
我爸想讓我哥留下,他覺得有我哥在,我媽就是他攥在手裡頭的風箏,飛多遠都能給她拉回來。
我哥當然不想留下,他大少爺的日子才過一天,就已經興奮得不知道姓什麼叫什麼。
別墅、豪車、大明星、各路美女,都在等著他去享受,他憑什麼要留在窮山溝。
直到。
我爸突然一聲怒喊。
「你這個畜生,你,你給我下毒!」
屋外頭聽到的人,全都傻眼了。
村長他們沖了進去,我也趕忙撲到了窗口處。
只見我爸口吐白沫地倒在牆根下抽搐。
我哥嚇得面無人色:
「不,不,我沒有,我只是給我爸倒了一碗水喝。」
「那這是什麼?」
村長拿起桌上的一張紙。
我哥也傻眼了。
村裡頭的人都知道,這是包老鼠藥用的。
「哥,你,你真的對爸下手了?他再怎麼樣,也是我們的爸啊。」
我找准機會沖了進去,故意大聲哭起來。
這次跟表舅一起來的,還有本地政府的工作人員和幾個警察。
他們迅速做出了判斷。
「砒霜中毒,快送醫院。」
「來不及了。」
「那就快給他灌糞水,讓他吐出來。」這是村主任在大喊。
飛快的,惡臭的糞水灌進我爸的喉嚨,他大口地嘔吐。
命,總算是保住了。
我哥嚇得大哭起來:「爸啊,真的不是我。」
我也在大聲地哭:
「就是你,爸不想讓你跟媽走了,你就跟他動了手,就是你!」
「你這個死丫頭,我殺了你。」
我哥怒瞪雙眼,沖我沖了過來。
我嚇得尖叫,眾人撲過去將他攔住了。
我爸沒死。
他當然不會死,這老鼠藥該用多少,是我媽親口告訴我的。
我爸不想讓我哥靠近了,還衝我媽喊起來:
「你要是不帶我走,我就把你兒子告了,叫他坐牢!看他還怎麼去當大少爺。」
我爸發狂的樣子,比我媽發瘋的時候還厲害。
我哥沒說話,卻在沒人的時候把我堵住了。
他眼神陰森森地盯住了我:
「老鼠藥的事,是不是你乾的?」
8
我笑了。
這時候,我才對他露出了真面目。
我故意對他說:
「哥,人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媽不能生了,她只有你和我兩個孩子,你說,你要是出了事,那陳家億萬家產的繼承人,不就是我了嗎?」
「老鼠藥,可不是我讓爸吃的。」
「好你個賠錢貨,我就知道是你害的我。」
我哥頓時氣炸了,又要跟我動手。
可這時候,我媽來了。
「耀祖,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我們家是有錢人家,一點動靜都是要上報紙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你在殺你的親生父親,以後,你是不是會為了錢殺我?」
「我沒有,媽,我不知道碗裡頭的水加了老鼠藥……」
他拚命想跟我媽解釋。
我媽冷冷地瞥他一眼,卻拉住了我:
「走,小月,媽把你介紹給你外婆認識一下。」
「你外婆說了,家裡的繼承人可以是我,當然也可以是你,不需要非得是個男人。」
「媽——」
我哥怒吼起來。
我忍不住回頭看。
我發現他憤怒地抓起了牆角的鐵耙,想衝過來,卻又咬牙切齒地忍住了。
我哥,他想殺了我。
我媽好像什麼都不知道,頭也不回地帶著我離開。
我媽抓著我的手腕,力氣越來越大,我很痛。
她好像不在乎。
等回到屋子裡,把門關上了,卻沒有我想得那樣,用手機去撥通外婆的視頻電話。
她微微地笑著:「小月,你哥明擺著就是個廢物,媽將來要靠的人,只有你啊。」
我本來想笑的,媽,是的,就像過去的十幾年,是我,在照顧你。
爸他打你,是我在外頭弄出動靜,把他打斷了。
你犯了瘋病跑出去,有村裡的男人欺負你,是我跑回家,喊來我爸去救你。
你要看報紙,是我千方百計藏起來給你。
可現在,她對我說這句話,她這麼對我笑。
我怔怔地看著她。
我的心,
突然像給什麼東西狠狠地扎了,我,太疼了。
我太熟悉我媽的這一套說辭了,她拋出了巨大的誘餌,想讓我去做什麼?
讓我,和我哥去自相殘殺嗎?
我不願意這樣想我的媽媽,她明明說過她愛我。
我媽卻忽然對我說:
「你外婆有給過我一隻金戒指,我把它藏在窯洞的縫隙里,你去幫我找一下。」
9
金戒指?
我出了門,在門口呆愣了半天。
我媽她,根本就沒什麼金戒指,在小黑屋裡,她一直都是光著的。
院子裡的大棚下,表舅他們和縣政府的人坐在一起說話。
似乎察覺到我的眼神,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又轉回頭去。
漠然、冷酷,像無所謂的什麼人。
我媽說過,這個表舅是外公外公當親兒子一樣養大的,可他看我的眼神,跟我看哥是一樣的。
我和我哥,都是我媽身上抹不去的污點。
我強行忍住了眼淚。如果這是我媽的目的。
我願意,如她所願。
我向窯洞走了過去。
像我媽預料到的那樣,早想跟我動手的我哥。
在我背後悄悄跟了過來。
我故意回頭看他:
「哥,你幹什麼?」
我哥嚇了一跳,立刻反過來質問我:「那你要幹什麼?」
我淡淡地笑了,如果我媽要讓我和我哥之間死一個。
當然,我想活下來的人是我。
我悄悄地告訴他:
「媽說了,她在村頭的大槐樹地下,藏了一條金手鍊,是外婆給她的,她讓我去拿。」
我哥現在不相信我:「你是說真的?」
我點頭。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低下頭,默默地走在了前邊。
李家溝的村頭,那棵大槐樹被雷劈了一半,卻還活著。
我們兩兄妹一前一後地來了。
我到處在縫隙里尋找,直到他突然重重朝我推了過來:
「賠錢貨,去死吧。」
我拉著樹枝,迅速轉開了身體。
我的背後,就是李家溝數百米深的石頭溝,就是一頭牛,都會摔死它。
我記得我哥最後恐懼的眼神,那麼的不敢置信。
我哥死了。
摔死的。
我爸要瘋了。
這可是斷子絕孫啊!
這些年,他不是沒有睡過村裡其他拐來的女人,可那些女人也沒有給他懷上孩子。
他知道,他已經生不出來了。
我記得有一次,我媽讓我給她找了一根鐵簽子,當天晚上,她就將它扎進了我爸的腹部。
「是你,是你害死了你哥,我要叫你陪葬!」
我爸瘋了一樣撲過來,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媽沒動,冷冷地看著。
我表舅看了一眼我媽的臉色,也停了下來,他們都沒動。
村裡人默默盯著我,看我就像看什麼怪獸。
「憨子家裡唯一的男丁死了,斷子絕孫,就該讓這死丫頭把命賠了。」
「作孽的東西,怎麼死的不是她,丫頭本來都是給別人家養的。」
像一種古老的行刑方式。
最後,是縣政府帶來的警察將我爸拉開。
「你沒有證據證明是你女兒殺的人,你要是把她掐死了,犯法的人就成了你。」
「我不活了啊,兒啊,你死了,可叫爸怎麼活啊,兒啊。」
我爸仰天嚎啕大哭,比死了爹都痛不欲生。
10
我痛得一直咳嗽,情不自禁地看向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