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那年你說你為了我結婚,特意種了棉花,我一直記在心裡,感動不已。可有一天我發現,其他女孩出嫁,沒有誰是只陪嫁六床棉被的。尤其是我還給家裡花了那麼多錢。」
「你拿著我的彩禮給趙銘買了車,我心裡難過,可也惦記著你從前供我上學不容易。」
「這些年,我盡力想讓你多享福。我是在報恩。」
「可是,媽,昨天趙銘把我推倒在地,他和我爸一起指責我,你卻連拉我一把都沒有。媽,你是我最親的人,你為一家人操勞半生,我心疼你的辛苦,可你卻傷我最深。」
「直到現在,你還在拿從前的老一套來道德綁架我。」
「可我早醒了。」
「我不怕告訴你,我已經報警,說我的鐲子和車被盜竊,那兩樣東西價值七萬多,早就構成盜竊重大財產的標準。」
「你和我爸要是不想讓趙銘去坐牢,就儘快把東西還給我。東西拿不回來也沒事,折現也行。」
「我也不要多,給我七萬就可以。別以為能賴過去,發票都在我手上,那是我的個人財產。」
「你報警了?你怎麼能這樣!小銘可是你的親弟弟!你是不是瘋了!老天爺啊!我們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惹事精!早知道你這樣,我真不該生你!」
這是我媽第一次對我直白地惡語相向。
原來她也不是不會露出獠牙。
只是棍子沒打在她的心尖上。
我弟弟趙銘就是她的心頭肉。
心口鈍疼,我冷冷地說:「反正不是我爸就是我弟,至於他們倆誰去坐牢,你們商量吧。警察大概一個小時內上門,你們要是不怕在全村人面前丟人,就試試看。」
16
警察上門前,趙銘和我媽給我送來了五萬塊錢。
他們還是拉著村支書李大叔一起來的。
「趙慧慧,真有你的!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你的狼子野心呢?」
趙銘氣得要打我。
李大叔趕快勸阻。
我舉起手機:「你動手試試,我全錄著呢!」
我媽拉住了他。
「家裡沒錢了,就這麼多。」
對我來說,要錢不是目的,多少都行。
我收下了錢。
趙銘扔給我一張協議。
「這是斷絕關係協議書,簽了吧,以後我們家和你老死不相往來。」
我猛地一驚。
看向我媽。
「媽,這也是你和我爸的意思?」
我媽滿眼失望地看著我:「慧慧,你讓我怎麼說啊?你辦這事太不地道了!你把你爸氣得都起不來床!我也沒法替你說話啊!」
趙銘:「我爸已經簽字了,李大叔在這看著,你也趕緊簽!別墨跡!」
我看著上面我爸的名字和手印,心口驀地一酸。
「你們確定?和我徹底斷絕關係,以後你和我爸的生老病死都不用我管?」
我媽嘴唇動了動,可到底沒說出一個字。
趙銘一臉厭惡:「確定!肯定!我自己的爹媽,我自己養,不用你這個白眼狼!你不是和我們算帳嗎?不是要把我送進去嗎?錢給你送來了!咱們徹底清帳!以後,我們家無論窮還是富,都不沾你。你混得好賴,也和我們無關!」
「好。」
我簽了名字。
趙銘把協議遞給了尷尬了老半天的李大叔。
「趙慧慧,你別想著我是鬧著玩。以後你和我們趙家就沒丁點關係了!這裡不是你家,你也不用再賴在這!」
說完,他呸了我一口,拉著我媽還有李大叔離開了賓館。
我拿著協議的手抖得不行。
我和我的家人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好可悲啊!
我知道趙銘為什麼這麼急切要和我斷絕關係。
因為拆遷文件要下來了。
我去報警的時候遇見我一個同學,他的老婆了解內幕。
說年前文件就能下來。
一個宅基地給四套房子,一畝地補償二十萬。
我家的地全被占了,可以算是一筆橫財。
不想讓我分割,於是舍小保大,給我五萬塊買斷我和他們的關係。
甚至連我對爸媽的贍養義務,也一併免去了。
看著手邊的五萬塊錢,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人在巨大利益面前展示出的冷漠和貪婪。
真的是醜陋至極。
我把電話打給林凱。
「今年過年不用來走親戚了。不對,以後也都不用來了。」
17
我回到了我和林凱的家。
一進門就被他的擁抱包圍。
「老婆,你還有我。」
忍了一路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晚上,林凱抱著我開解我。
「慧慧,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這段關係,你付出的足夠多,結果不盡如人意,不是你的錯。」
「我讓你去獨自處理這件事,是因為我知道你必須要面對這一關。不然這碗夾生飯,會折磨得你精神崩潰。」
我說:「我知道,原來我還抱有一絲希望,這一趟回去,那點希望徹底熄滅。我也死心了。」
「以後,我會過好自己的日子。」
「從另一個角度想,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起碼我每年能省出來好多錢。」
「至於他們以後會怎麼樣,那和我無關了。」
我父母嘔心瀝血養了個「太子」。
他們對趙銘傾盡一切去托舉,去維護。
甚至不惜和我撕破臉,也要保障兒子的利益。
他們的戰線看似固若金湯,實際上卻處處透著分崩離析。
趙銘從小接受得太多,根本不懂感恩和知足。
在他的認知里,父母給他的都是順理成章。
包括我給他的,也全是理所當然。
這樣長大的趙銘,根本就駕馭不了超出他認知的運氣和財富。
從前,我每天都掙扎在父母弟弟對我的算計中。
如今,利慾薰心的他們親手斬斷束縛我多年的繭。
這於我來說,怎麼不算一件好事?
我不想看七大姑八大姨對我的口誅筆伐,直接換了號碼,把娘家那邊的聯繫全部切割。
過年的時候,林凱帶我和樂樂去了溫暖的海邊。
我們在鬆軟的沙灘上嬉笑打鬧。
盡情享受陽光和海風。
那場撕裂我人生的變故,以及它造成的傷痛,似乎隨著海風消散在大海的盡頭。
假期結束,我開始投入新的創作。
我開設了一個帳號:慧心慧語。
把我經歷過的這些鬱悶、糾結、掙扎,以及放手,用匿名的方式發布在帳號上。
第一條視頻就爆了。
評論區全都是和我有類似遭遇的女性朋友。
她們給我私信講述她們的故事,讓我用文字記錄下來,給千千萬萬的讀者朋友看。
她們親切地叫我慧慧姐。
「慧慧姐,我和你一樣,有個弟弟,爸媽說不上對我多差,可仔細想,也好不到哪裡去。本來我不覺得什麼,可我和弟弟長大成年後,那種不公平對待,讓我一度內耗到抑鬱。」
「慧慧姐,我覺得我好像被父母 PUA 了。我的工資發下來,不第一時間轉給他們,我就覺得愧疚不已。我好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
「慧慧姐,我離婚了,可卻被我哥拒之門外。讓我傷心的是,我媽也不站在我這一邊,他們都讓我回去和我前夫復合,可那個渣男不僅出軌還家暴啊!」
「我好像發現我爸媽並沒有我想像中愛我。因為他們給我哥哥的都是真金白銀,給我的卻是噓寒問暖。」
也有歲數很大的講述者。
「我母親走了,她偏癱不能動。我伺候了她五年,擦屎擦尿,我兄弟只過年來轉一圈,坐十分鐘。可我的老母親卻留下遺囑,把她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給兒子。可她知道我也快六十了,我沒有地方住啊!」
……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
我看著讀者發來的一條條信息,深切共情他們的心酸。
因為我知道,她們從始至終想要的,無非是父母的一點偏愛,一點在乎。
她們講述給我的每一個字,都飽含掙扎和血淚。
那種無措和委屈,已經消耗吞噬了她們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生命力。
我的生活安穩幸福。
日子平淡溫和地向前。
公婆時不時喊我們回去吃飯,每次回城,大哥大嫂都給我們的後備箱塞滿。
我已經很久沒有娘家那邊的消息。
直到第二年夏天,我和林凱帶著樂樂去深城旅遊。
表姐和我說:「趙銘沒來找你借錢吧?」
我納悶:「怎麼了?」
「他被小舅子永強坑,說是做生意,誰知道是玩網絡博彩,輸光了。找我借錢,我說沒有,他罵了我幾句把我拉黑了。」
18
我還真不知道。
「他不是拿到不少賠償嗎?還有房子。不至於這麼快就花完了吧?」
表姐冷笑一聲:「他是拿到不少錢,可剛到手就提了輛八十萬的車,還在外面搞花頭,包了個夜總會公主。把其中一套房子給了那女人住。對了,還把你買的那個鐲子給了那個女人。」
「你弟媳和他鬧騰,二胎也流產了,氣得回了娘家,連閨女都不要了。」
「誰知道永強也惦記她的錢,連誑帶騙的,把永霞那點私房錢禍害了個精光,還把她介紹給一個老男人。」
「趙銘知道後,去揍永強,卻被永強還有他爹媽一起揍了。趙銘的腿斷了,把他老丈人還有小舅子告了。永強現在蹲了號子,永霞在村子裡待不下去,已經去南方打工了。」
「趙銘玩博彩上了癮,手裡的錢揮霍光後,還把那三套房子賣了。要不是我姑抱著圓圓要跳樓,他還準備把最後一套房也賣掉呢。」
「現在,聽說又和人鼓搗什麼生意,整天來往的都是一群二流子。」
我半晌不語。
「嗐,我真是嘴欠,和你說這些幹什麼?行了,你也別想了,趙銘但凡還算個人,他就不會來找你。」
「當初可是他逼著你簽下斷絕關係文件的!」
我說:「姐,我想來這邊發展,你能幫我問問樂樂怎麼入學嗎?」
表姐一愣,隨即興奮地抱住了我。
「太好了!你要是來了深城,以後我可就不寂寞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林凱說了想來深城發展的想法。
「我沒意見,剛好深城那邊也有分公司,我要是申請過去,大機率能成。那邊是一線大城市,對樂樂將來發展肯定好得多。」
「你都不問我為什麼?」
「我老婆的決定,我全力支持。」
我笑了,握住了他的手。
「謝謝你,老公。」
我或許是不幸的,吃了那麼久的夾生飯,過了那麼多年委曲求全的日子。
可所幸我得遇良人。
林凱的確是個好伴侶,好父親。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不好,我自己也有足夠的能力讓我和我女兒過得很好。
這就是我的底氣。
我想,林凱大概也能猜到我為什麼要把家搬到深城。
一部分的確是為了將來的發展。
另一方面就是我娘家那邊。
既然我弟弟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
他連表姐都能開口借錢,估計下一步就輪到我了。
別說那紙斷親協議。
賭徒有信義嗎?
輸紅了眼,老婆孩子都能抵帳!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小人乍富,腆胸迭肚。
窮人得了橫財,如平地驚雷。
因為沒有被這個社會掠奪過,便以為自己是明珠蒙塵的天降大才。
對世界失去了敬畏之心,恨不得眼睛長在腦門上,拿鼻孔看人。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守住財富的能力。
趙銘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把老天的饋贈玩成一灘爛泥。
說實話,我並不意外。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以他的心性和能力,根本就沒有駕馭這麼一筆突如其來的財富的能力。
引來禍事是遲早的事。
我現在考慮的是我父母。
他們會怎麼做?
他們,會不會來找我?
事實證明,我的預感出奇地准。
19
剛出電梯,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芝麻香油的味道。
「媽媽,好香啊,好像外婆家的香油味道。」
樂樂的話音剛落,我就看到門口蹲著的三個人。
我媽、我爸,還有小侄女圓圓。
「圓圓妹妹!」
樂樂看到圓圓很開心。
可是圓圓卻一下子躲到我媽的背後,像是驚弓之鳥。
「你看你這死丫頭!你姐姐叫你呢!趕快把炸雞給姐姐!」
圓圓使勁兒往後躲,渾身寫滿了卑怯。
再也沒有之前跋扈的模樣。
「進來坐吧。」林凱趕快上前招呼。
「還是到外面說吧。」我打斷了他。
我爸的臉色瞬間沉下來。
我媽也是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林凱,你帶樂樂進去,不用管我們。」
林凱沒有多說,帶著樂樂進了門。
我媽的眼淚流下來。
「慧慧,你還在怨我們啊。這麼久了,總該消氣了。」
我沒什麼表情:「我和林凱早就離婚了,是暫時借住在這裡幾天,帶你們進去不合適。」
我媽忙說:「行,沒事,去哪裡都行。這是媽給你帶的香油。我知道咱們樂樂最喜歡吃咱家的芝麻香油了。三十斤,這次媽給你帶了三十斤,你爸腿腳不好,一路上背著過來的。」
我看著我媽獻寶一樣把一大壺香油推到我面前,用期盼的眼神熱切地看著我。
平靜了許久的心,還是起了一絲波瀾。
不過,也僅僅是一瞬而已。
曾經無比渴求的東西,過了最想得到的那個階段,也沒那麼想要了。
「我知道那年你因為媽沒給你香油,心裡怨恨,我理解。都是媽不好,是媽對不住你。」
我有些想笑。
我媽始終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什麼香油蘋果花生。
可我在乎什麼,我也不想和她說了。
「走吧,我帶你們去樓下吃飯。」
我媽瞬間高興了。
「老頭子,我就說咱們慧慧是個好孩子,她的心沒那麼硬!」
我爸表情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走吧,東西放下。」
我媽開心得不行,把他們帶來的東西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我家門口。
「圓圓,姑姑要帶你吃好吃的,開心嗎?」
圓圓怯怯地偷瞄我一眼,不敢說話。
他們三個走在前面。
我看著那個曾經中氣十足高大強壯的男人,如今兩鬢染霜佝僂著後背。
再也不復從前模樣。
我心酸嗎?
當然會有。
我不是石頭心腸,也一向心地柔軟。
他是生我養我的父親,給過我許多呵護和溫暖。
我小時候被村裡小孩欺負,他拿著棍子衝到那家人門口,硬是逼著那小子他爸把小男孩揍了一頓。
我上高中下晚自習回家,路上經過一大片玉米地。
是我爸每天舉著手電筒站在路口等我。
那些過往都是真的。
我承認,之前我願意為他們的抱怨和眼淚買單。
很大程度的原因,就是心甘情願為我之前感受到的溫暖和愛付費。
後來以拆遷為契機,演了一出離婚的戲碼,和他們徹底割裂,也是我覺得我的帳單已經還清了。
飯店裡,我點了不少菜。
我媽心疼得不行。
可他們三個吃得很好。
我基本沒怎麼動筷子。
吃完飯後,我說:「走吧,票已經買好了,我送你們去車站。」
20
我媽頓時慌了。
「慧慧,你還是在怨我們嗎?你是要媽和你下跪贖罪嗎?行,媽給你跪下!」
說著,她扶著桌子就要顫顫巍巍地下跪。
我突然覺得很生氣。
為什麼她要一次次用這種方式來逼我?
訴苦,眼淚,下跪。
每一樣都精準踩在我如今最厭惡的點上。
「起來!」我爸吼了一聲,「不嫌丟人嗎?」
我媽嚇得趕快坐到凳子上,也不敢哭了。
我爸看我一眼:「不用你送,我們自己走。」
說完,他拉著我媽的胳膊。
「不行!我不走!這是我閨女家!我就要在這裡!我生她養她,她不能不管我!要走你走!你要是想被那些債主潑油漆,你就回去吧!我不回!」
「慧慧,媽也不怕丟人了,我告訴你,我這次來就不打算走了,你弟弟闖了禍,欠了一屁股債,永霞也和他離了婚,連圓圓都不要了。現在你弟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一堆討債的天天堵門,這日子沒法過了!」
「媽只能來投奔你,你是我女兒,你不能不管我。你要是把我趕走,我只能去上吊,去投湖!你就等著給我收屍吧!」
我看著我媽破罐破摔的樣子,十四歲那年冬天,那雙棉鞋給我的餘溫。
在這一刻,徹底冷卻。
我拿出手機,找到一張照片。
是那張協議書。
「可是你們已經和我斷絕關係了,你忘了嗎?」
我爸的臉瞬間蒼白。
我媽也心虛地眼神躲閃。
「那不算數的!哪家沒有磕磕絆絆?那不作數的!你是我們的女兒,說破天,你也得管我們。」
我看向我爸。
「我的戶口一直都在你們的戶口本上,拆遷我沒分到一分錢一塊磚。我離婚失業,走投無路才回家,可你們為了幫你們的兒子獨占好處,不惜在我最難的時候,把我趕出門。」
「甚至,為了絕了我分財產的後患,用一張斷絕關係的協議書,把我贍養你們的後路也給斷了。」
「現在你們的兒子把錢揮霍一空,你們被債主逼門,才想到你們還有個女兒。」
「明明是我最心疼你們,可你們卻覺得我最好拿捏。」
「你們在我最絕望最手無寸鐵的時候,合起伙來把矛頭針對我,咱們之間的關係就已經斷了。」
「要不我打給支書,讓李大叔評評理?」
我爸臉上表情轉了幾個來回,終於狠狠拉起我媽,拽著圓圓出了包間。
我特意帶他們坐了飯店包間,就是為了防著有什麼難堪的狀況發生。
果然,我媽還是不出我所料。
我把他們送上了計程車。
關車門的時候,我把那隻我出嫁時我媽給我的銀手鐲還給了她。
我媽目光複雜,想說什麼,可是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她低下了頭。
我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猜她大概想到當年她就是用這隻銀手鐲和兩眼淚,就讓我心甘情願地留下了八萬八的彩禮。
只是,我不知道那時候她和我爸的心情,是得意,還是欣慰?
不過,知不知道的,也無所謂了。
反正,都過去了,我已經不在乎。
我說:「這是林凱的家,不是我的,他已經談了新對象,以後你們別來了。」
送走我爸媽,我回了家。
林凱仔細看了看我的眼睛。
我笑了下:「我沒哭,不用看了。」
林凱似乎長舒一口氣。
「慧慧長大了。」
21
表姐很快給我發來深城那邊一個學校的消息。
樂樂轉學事情辦妥的那天,我們的房子也賣了出去。
在城裡沒有了棲息之地,深城那邊還不到開學時候。
於是,我們一家三口回了村。
婆婆早就把我們的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
床鋪是滿滿的陽光的味道。
挨著窗戶的地方還有一張胡桃木書桌。
是公公和大哥林峰聽說我們要回來住,特意給我新打的。
推開窗,外面有一叢竹子,鬱鬱蔥蔥。
我很喜歡我的工作檯。
那是我沒有血緣的親人給我的厚禮。
雖然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張桌子而已。
根本不值一提。
可他們不懂我的感動。
那是一直被薄待後遇上厚愛,瘋狂長出的血肉。
我婆婆甚至空出一塊地專門種了芝麻。
我特意去看了看。
因為氣候不適宜,芝麻苗長得亂七八糟。
可我卻看得淚光盈盈。
我婆婆有些慚愧地說:「第一年種,沒經驗,等我明年再試試,保證讓結出能榨香油的芝麻。」
看,在乎你的人,哪怕明明知道不合適,還會想方設法去滿足你。
我每天看著軒軒和樂樂在院子裡打鬧玩笑,招貓逗狗。
聽著大嫂胡麗娜吆喝軒軒趕快帶妹妹滾出去,不許打擾嬸嬸碼字。
我心裡那片長滿雜草的荒蕪,不知何時也開出了玫瑰。
我終於明白。
如果不曾被愛,我可以重新自由選擇家人。
晚上睡在床上,林凱握著我的手。
「等閨女長大了,咱們就回來在宅基地上起個小別墅,按你的喜好來裝修。」
「我要法式復古風,還要個花園!」
「行,我老婆說了算。」
快要出發去深城的那天。
大嫂弟弟胡星又充當司機把他大姐送回來了。
「都來搬東西!」
胡星和大哥林峰開玩笑:「姐夫, 好好管管我大姐,我們家都被她洗劫一空了!」
大嫂還是一如既往地彪悍。
她往自己老弟腦袋上拍了一掌。
「閉嘴!」
胡星走後,我婆婆一臉擔憂地說:「不敢拿這麼多, 回回去都像進貨,我都不敢見你爸媽。」
大嫂說:「媽你懂什麼?胡星眼看快要結婚, 以後有了弟媳婦,我連吃帶拿就不方便了, 可不得趁著現在多拿點?」
我被戳中笑點,樂了好半天。
原來縱然彪悍如大嫂,也有擔心父母偏心的一天。
大嫂把那堆土特產分了類。
「別笑了,過來看看, 還要啥?都給你們帶去深城,那邊買不到。」
到了出發的日子,我們告別了公婆大哥一家。
帶著滿滿的行李, 還有他們給準備的禮物,踏上去遠方的征途。
我當然沒有給我爸媽我的新地址和聯繫方式。
一段讓我內耗無比的糟糕關係,就沒必要維持表面的一團和氣了。
更何況, 他們和我都明白,我們之間, 再也回不到從前。
我們在深城首付了一套精裝小三室。
用的是賣了那套房子的錢。
以及公婆給的二十萬。
這筆錢我一開始並不知情。
是在買房子的時候,林凱拿出來的。
「我爸媽說支援咱們的。」
我很感動。
這筆錢在我意料之外。
公婆都是農村人,家裡靠種藥材為生。
這筆錢他們需要積攢好久。
我說:「等咱們手頭寬裕了, 把錢還還給爸媽。」
房子落實後,我們立馬就有了歸屬感。
樂樂很快適應了新環境,交到了新朋友。
林凱也在公司入了職。
我們在深城的生活穩定了下來。
偶爾閒暇時候, 我和表姐一起喝茶。
兩個被原生家庭驅逐的人, 成為溫暖彼此的依靠。
她沒再和我提我娘家那邊的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 慧慧, 不用給自己那麼大的負擔。」
她說。
十一月的時候,我過⽣日。
林凱送了我⼀份特殊的禮物。
他結紮了。
「慧慧, 我送你這份禮物,有兩個意義。」
「第⼀, 你⽣樂樂的時候, 很受罪, 我很心疼, 那樣的痛苦, 我不想讓你再經歷第二次。」
「第二, 我知道⼉女雙全家庭里的姐姐, 這個⾝份讓曾經的你很痛苦。所以, 我猜你不會想讓樂樂也經歷那種心酸。」
「可人⾮聖賢, 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百分百做到⼀碗水端平,所以,我就從源頭上杜絕那種可能。」
「我們就守著⼥兒好好過日子。給她百分百的愛和安全感。」
我承認,林凱的這份禮物,治癒了我。
或許被父⺟⾎親利用拋棄的我是不幸的。
可誰又能說我不是幸運的呢?
我仍然有柔軟的心臟,獨⽴的思想,以及豐富的精神世界。
還有誠懇的愛⼈和可愛的女兒。
我的未來, 徐徐可期。
我仍舊沒有聯繫我的⽗母。
更不關心趙銘身在何處。
他們和我陪伴了彼此一程。
有過溫暖、信賴和依靠,就足夠了。
至於後來的⾛散, 那不是我的原因。
我沒必要為此承擔愧疚和罪責。
離開是⼀種清醒。
放棄是⼀種慈悲。
我因為⽗母來到這個世界。
卻不是為了他們活著。
等他們老了,如果他們要求我贍養。
我依舊會同意。
不過,怎麼養……
我說了算。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