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瓶芝麻香油完整後續

中秋節回娘家，我給爸爸買了電動汽車，給媽媽買了金手鐲。

還帶著老公撅著屁股乾了五六天的活。

我女兒說：「外婆，能給我裝點芝麻香油帶回家嗎？」

我媽滿口答應。

可等我到了婆家想拿出來顯擺時才發現。

原來我媽把他們吃剩下的半礦泉水瓶芝麻香油給我帶回來了。

01

中秋前夕，老公帶著我和女兒回婆婆家吃團圓飯。

路上，我刷到一條朋友圈。

是我娘家弟媳婦張永霞發的。

【回娘家嘍！老媽說我婆家的芝麻香油味道最正宗！】

配圖是一堆禮品，有月餅榴槤果汁牛奶，還有一桶二十斤裝的芝麻香油。

我劃拉著手機，笑著和老公林凱說：「永霞回娘家，拿了好多節禮呢，光香油就拿了二十斤。」

林凱笑得憨厚：「你好幾百里地大老遠嫁給我，平時回娘家不方便，等明天咱們回去，給爸媽他們多拿些禮物。」

他的話讓我心頭一暖。

女兒樂樂湊過來：「外婆家種芝麻，榨的香油可香了，等我們明天去，也帶二十斤回來。」

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你是去探望外公外婆呢，怎麼光想著要東西？小財迷。」

到了婆婆家，中午吃飯的時候，林凱的大嫂胡麗娜抱怨著涼菜不好吃、沒味道。

樂樂一臉很懂的樣子：「那是因為奶奶買的香油不香。我外婆家的涼菜就香得很。」

大嫂打趣樂樂：「那等樂樂明天去你外婆家，帶回來些給我們都嘗嘗。」

樂樂很得意：「我讓我外婆給我裝二十斤！到時候讓你們都嘗嘗！」

大家都笑起來。

大哥家的兒子軒軒切了一聲：「小樂樂別吹牛了。你外婆捨得給你裝那麼多？」

樂樂撅著嘴大聲反駁：「我才不是吹牛！我外婆當然捨得！你等著吧！」

軒軒是個皮猴子，還想嗆樂樂，被他老爸瞪了一眼。

「行了，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

吃完飯，一家人在院子裡休息。

我進屋拿東西的時候，聽到大哥和大嫂在拌嘴。

「吃飯時候你瞪兒子幹什麼？軒軒說的不對嗎？慧慧嫁過來七八年了，她娘家年年種芝麻，打的香油可不少，是你吃過她一星半點兒，還是咱爸媽吃過？」

「這些年，我從我娘家拿回來多少東西，慧慧拿過什麼？她娘家什麼沒有？五穀雜糧瓜果蔬菜，那麼多，從來不見慧慧拿回來過！」

「哎呀，行了，你閉嘴吧，拿不拿的，是人家的事，你吆喝什麼！再說了，你沒吃過慧慧拿回來的蘋果梨還有柿子什麼的嗎？」

「林峰你再吼我！你好意思說那些爛水果？哪一個不是帶著蟲眼裂著口，還有大疤瘌！好的人家捨得給她帶回來給咱們吃嗎？就慧慧拿回來的那點東西，說句難聽的，在咱們這市場上白扔都沒人撿的！她也好意思拿回來獻寶似的，跟咱們說是她娘家的特產！」

「行了！沒完沒了的是不是！」

「你再說我！我又不欠那點東西！就是覺得慧慧傻，她一門心思貼娘家，一年到頭給那邊花多少錢，得到了啥？也就是你弟實心眼慣著她。換成別人早鬧開了！」

「就你知道的多！」

「你是不知道吧，慧慧弟媳婦賣保險，加過我的微信，我看她朋友圈，昨天炫耀她一說想吃榴槤，她婆婆就給她拿回了家。今天又顯擺給她娘家送了二十斤香油。慧慧她爹媽明擺著偏心！」

「好了，少說兩句吧，讓小凱和慧慧聽到了該多想了。」

香油，榴槤……

我的心口突然一片哇涼。

轉身準備出門，看到林凱站在門口。

他沒來得及躲過去，一臉尷尬地看著我。

回城的路上，我抱著睡著的樂樂坐在後排。

林凱從後視鏡里看了眼：「想好明天回家買什麼禮物了嗎？」

「林凱，你對我娘家人有意見沒？」

02

林凱沒有立刻回話。

過了會兒，他嘿嘿笑了下，說：「我做女婿的，不敢有意見。」

我一聽他這話，跟說有意見有什麼區別。

我兇巴巴地說：「沒有意見最好！有意見也給我保留！」

「是！遵老婆命！」

我被逗笑了。

可心裡卻不自覺地想到這些年的種種。

越想越覺得心口悶。

我和林凱結婚時，他們家給了我八萬八的彩禮，還有三金。

那時候，家裡剛蓋了房子，欠帳不少。

這筆錢我就沒帶走，全部留給了家裡。

出嫁前，我媽含著淚握著我的手，交給我一個銀鐲子。

「慧慧，媽沒本事，對不住你，不能給你添嫁妝，還用了你的彩禮來還債。這個鐲子是媽媽唯一的首飾了，你拿走吧，算是媽媽的一點心意。」

我看著媽媽常年勞作布滿皺紋的臉，還有粗糙的手，心酸不已。

「媽，我知道家裡難，彩禮我就不帶走了。」

「還是慧慧你懂事啊，我和你爸本來也不打算蓋房子的，可想到家裡原先那幾間破瓦房，你結婚的時候怕給你丟人，所以這才咬咬牙借錢起了宅子。」

「嗯，我都知道。」

「我和你爸也想給你長點臉，不想讓你婆家人覺得咱們家太窮，到時候看不起你。你看這些都是媽給你縫的新被子，我特意種的棉花，就是為了給你結婚用的。」

我感動得痛哭流涕。

於是，我戴著我媽的銀鐲子，還有六床棉花被，以及沉甸甸的母愛，哭哭啼啼地嫁給了林凱。

婚後這幾年，我惦記著嫁得遠，隔三岔五就給家裡添置東西。

農忙時候，我還拉著林凱長途跋涉回去幹活。

後來我弟弟訂婚結婚，我都拿回去不少錢。

以前，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正常的。

可今天聽到婆家大嫂的話後，我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可就是不舒服。

一個聲音不受控制地在我耳朵邊嗡嗡叫。

趙慧慧，你爸媽給你的就是爛蘋果啊。

你就是沒拿過家裡的香油啊。

03

第二天，我們一家三口帶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回了娘家。

雖然昨天有些不開心，可一想到要回家了，我還是免不了興沖沖的。

我暗地裡想，這次我一定要讓我媽給我一大壺香油，好讓我婆家嫂子沒話說。

弟弟一家三口不在家，老爸老媽見到我們回來高興得很。

我們屁股還沒挨著凳子，我媽就說：「剛好現在還不到中午，你們去你叔伯家走一趟，省得讓人挑理。」

我有些無語，下意識看了眼林凱。

「媽，我才剛到家，明天再去不行嗎？」

林凱說：「慧慧，聽爸媽的，咱們去一趟吧。」

我爸說：「東西別拿太差的，酒要上檔次點的，月餅也要名牌的，別讓人家笑話咱們不懂禮數摳摳搜搜。」

這樣的場景，自從我結婚後，每年都要上演三遍。

春節，端午，中秋。

都是一樣的話。

我從一開始的無怨無悔言聽計從，到今天聽著隱隱心煩。

不由得笑著回了一句玩笑：「爸，要不你跟著去？怕我買的禮品檔次低，你給我掏錢買貴的。」

林凱捏了捏我的胳膊。

笑著和我爸媽說：「爸媽，放心吧，我們懂。」

到了車上，林凱勸我：「別生氣了，爸媽好面子，咱們輕易不回來，他們說什麼咱們聽什麼就行了。」

「謝謝你。」我是真心和林凱道謝。

我不知道其他家的女婿什麼樣，可這幾年林凱的確是個好的。

待我的確尊重又維護，連我對娘家的貼補也沒說過一句二話。

吃飯的時候，樂樂小嘴叭叭的，吃得特別香。

「外婆！你家的飯菜就是好吃！太香了！」

我媽笑著給孩子夾了菜：「喜歡吃就多吃點。」

「外婆，你能給我點香油讓我帶回家嗎？」

我爸我媽都笑得不行。

「你這小東西，還連吃帶拿啊，行，等你回家的時候給你帶上。」

我笑眯眯地看了林凱一眼。

暗暗有一種扳回一局的感覺。

林凱樂呵呵的：「別看我了，趕快吃飯，吃了飯還得給爸拔花生呢。」

最近一直連著下雨，好不容易有個晴天，得趕緊把活干出來。

天快黑的時候，兩腳泥的我們才從地里回來。

一進門就看到弟弟一家在看電視吃炸雞，我媽在一旁慌著給小侄女圓圓擦嘴。

還小聲說：「趕快吃，趕快吃。」

圓圓先看到我們，慌忙把炸雞漢堡往抽屜里藏。

我媽一扭頭，臉上划過一抹尷尬：「回來了，趕緊洗洗吧。」

圓圓指著樂樂的腳說：「咦，好髒啊！把我家地板都弄髒了！」

我忙看了眼林凱，他倒是沒說什麼，去了洗手間。

我說：「圓圓，你樂樂姐姐是去幫姥爺幹活了，才會把鞋子弄髒的，姑姑一會兒就給姐姐洗乾淨。」

飯桌上，樂樂小聲說：「媽媽，我也想吃炸雞。」

我看向圓圓：「圓圓，能不能把你的炸雞給姐姐吃一點？」

「不行！那是我奶奶給我買的！給樂樂吃了我吃什麼！」

弟弟趙銘不輕不重地說了圓圓一句：「給姐姐吃一點吧。」

「不行！」

弟媳低著頭一邊看手機一邊吃飯沒說話。

我媽給樂樂夾了點土豆菜：「來，樂樂吃這個。這個有營養。」

「外婆，我不吃土豆，我也想吃炸雞。」

樂樂還在哼唧。

我心底有些惱，拍了下樂樂的後背。

雖然不重，但多少帶了點怒氣。

我想，孩子不懂事吵著要嘴吃，大人也不懂事嗎？

「行了，聽話，趕緊吃飯，明天我給你買。」

樂樂大哭起來。

「我就要吃！我現在就要吃！」

林凱抱起樂樂哄著。

本來我一打開門，看到弟弟一家穿戴整齊地坐在沙發上就有些氣，他難道不知道地里有多少活嗎？

還有我媽那句小聲的「快點吃」，讓我一度懷疑是不是我聽錯了。

此時，又被樂樂這樣鬧騰，我心裡更不舒服了。

「媽，我回來買的燒雞呢？剛好一家人都在，拿出來吃了吧。」

我媽的臉色閃過一抹尷尬：「那什麼，你們吃飯吧，我去鎮上再給樂樂買點炸雞。」

「買什麼買？幾點了？人家早關門了！」我爸黑著臉瞪我媽，「誰讓你買東西不買多點，明知道倆孩子都在家！」

林凱開口說：「行了，爸媽，沒事，都吃飯吧，樂樂不懂事，瞎鬧騰呢。」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下午出門時候帶錢少了，買不了那麼多。」

我有些煩。

這種情緒好像從昨天在我婆婆那就開始了，一直持續到現在。

「算了，吃燒雞一樣的，我去把燒雞撕一下。樂樂，別哭了，媽媽給你拿雞腿吃。」

弟媳婦張永霞突然推開碗，對著圓圓的後背使勁兒捶了兩下。

「讓你貪吃！讓你貪吃！饞嘴精！」

04

樂樂在林凱懷裡嚇得一動不敢動，也不哼了。

圓圓嗷的一下大哭起來。

弟媳婦從抽屜里拿出吃剩下的那點炸雞扔到了飯桌上。

一把提著圓圓的耳朵回了他們的房間。

林凱見狀說：「慧慧，爸媽，我吃飽了，帶樂樂出去轉轉。」

林凱走後，我弟皺著眉埋怨道：「姐，你幹啥呢？多長時間不回來，一回來就攪得全家雞犬不寧！」

埋怨完，他也回了屋。

我媽的臥室里。

「媽，怎麼了？我就說吃燒雞，永霞怎麼就生氣了？」

我媽小聲說：「燒雞沒了。」

其實我剛才已經想到大概是沒了，我就是故意說的。

可此時從我媽嘴裡聽到，還是覺得失望至極。

「弄哪兒去了？兩隻都沒了？」

「你小點聲，兩隻雞而已，我和你爸不吃就行了。下午永強來了，我讓永霞拿給他了。」

永強是弟媳婦的弟弟。

我一整個無語。

「媽，那是我排了一個小時的隊給你和我爸買的，再說了，我們一家三口也在家呢，咱們不能自己吃嗎？就算你要給，一隻還不行？」

我媽一臉忐忑：「你別生氣，永強生意做得挺好，我想著他要是能拉扯你弟弟一把，你弟的日子也好過些。」

我突然打開門去了儲物間。

果然，我拿的那些東西都沒了。

「媽，那都是我花錢買給你們的，不是讓你拿去給趙銘做人情的！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

「他是你親生的兒子，我也不是撿的啊！」

「一次兩次就算了，可這些年，你每次都這樣！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林凱還在呢，他會怎麼想我？他們家人怎麼想咱們家？」

從昨天開始積攢的那種情緒，一下子就頂到了頭。

我終於爆發了。

或許是我以前從來沒有因為這些禮品的事情和我媽吵過，她像是被我嚇到了。

「慧慧，都是我不好，我明天起大早去給樂樂買炸雞，你彆氣了。」

「媽！這是炸雞的事嗎？」

我爸推門進來。

「行了，一點東西而已，吵吵什麼？讓人聽了笑話。再說了，你拿給我們，那就是給我和你媽的東西，我們想怎麼處理都隨我們。永霞也不是拿給外人。」

「你嫁那麼遠，一年到頭能回來幾天？我們將來不得指望你弟弟？」

「你弟弟一家好，我和你媽就好，我和你媽好，你在外面也能放心。」

我爸說這些話時也沒帶氣，就是很平靜。

可，就是他這種習以為常、理所應當的態度，讓我的胸腔再次泛起酸澀。

我問我媽：「我給你們在網上買的榴槤呢？前天晚上才到貨，三個呢，不至於吃完吧？」

我媽面色瞬間尷尬。

我爸這下徹底怒了。

「趙慧慧！有完沒完！榴槤臭死了！我不想聞也不想吃！我讓永霞串親戚拿走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那是我的東西，我想給誰就給誰！」

「你要是看不慣，明天就帶著孩子回去吧。」

我看向我媽：「媽，不是你說你想吃榴槤，我才給你買的嗎？一個三百多，三個花了一千。」

「我平時根本不捨得買這種東西，可我想著是給你和我爸吃，我心甘情願。我特意買了三個，就是讓趙銘他們也嘗嘗。我沒說不讓他們吃，可你不該騙我！」

「慧慧，我沒騙你，我……」

我拿出手機翻出張永霞的朋友圈，想證明給她看，可我卻發現，關於榴槤和香油的朋友圈沒有了。

這晚，林凱睡在儲藏間的小床上，我帶著樂樂睡在堆滿雜物的小屋。

那年我就是從這間小屋出嫁的。

我不知道林凱睡著了沒，可我卻幾乎一夜沒睡。

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婆家大嫂說的那句話。

「一門心思貼娘家，得到了啥？」

05

第二天，我媽大早上六點就把我和樂樂叫醒。

「慧慧，你看，這是我特意去給樂樂買的炸雞，人家還沒開門，我把人叫起來炸的，可香了！」

「樂樂啊，趕快起來吃炸雞，外婆專門給你買的。」

我到天亮才睡著，被猛地叫起來本來挺生氣。

可一看到我媽蒼老的面頰上帶著一抹討好的笑，我的心突然像被刺了一般。

下意識的想法湧現腦海，我昨晚上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們都這麼老了，以後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我嫁得遠，不在他們身邊，他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弟弟身上。

他們對他好，是他們沒有安全感。

我怎麼因為那點東西斤斤計較？

「慧慧，你也嘗嘗。」

我媽捏起一塊炸雞往我嘴裡塞。

「媽，我還沒刷牙呢！」

這一刻，我看著媽媽臉上的皺紋，還有鬢角叢生的白髮，我釋懷了。

隨他們吧。

樂樂沒睡醒，不想起，我把她拽起來。

我說：「樂樂，你去喊圓圓妹妹也起來吃炸雞。」

樂樂就要往舅舅房間跑，我媽一把拉住了她。

「你妹妹還沒睡醒，讓她多睡會兒。」

樂樂揉著眼睛說：「可是外婆，我也是寶寶，我也還沒睡醒呢。」

我媽一愣，隨即訕笑著說：「這是外婆特意給你買的，你自己吃，圓圓起來了，你不就吃得少了。」

樂樂一聽高興了。

「外婆對我真好！」

「那是當然，外婆最疼我們樂樂了。」

我看著生我的和我生的兩個人其樂融融，心底殘存的那點不舒服徹底消失不見。

我想，我的父母的確是傳統的長輩，他們信奉兒女雙全是福氣，秉承著家和萬事興。

有時候的確會照顧不到我的心情，可他們還是愛我的。

接下來兩三天，我和林凱每天都帶著樂樂下地幫忙。

「外公，為什么舅舅舅媽一家不來幹活啊？」

我媽說：「你舅舅他們出去旅遊了。我們樂樂最勤快，像你媽媽一樣能幹。」

這話很耳熟，我小時候我媽也是這樣誇我的。

「你弟弟就是個懶貨，還是我們慧慧能幹又勤快，我都不指望兒子，指望我閨女了！」

假期第六天，是我們要返程的日子。

也是我媽和我爸的生日。

弟弟一家還沒回來，我和林凱悄悄給二老準備了驚喜。

一個快四十克的金鐲子，還有一台三萬多塊的電動小車。

06

「爸，媽，生日快樂，禮物你們喜歡嗎？」

我爸得意地坐進車裡繞著村子跑了好幾圈。

「不錯，不錯，我早就想買了，就是不捨得錢，還是我閨女好！」

我媽摸著金鐲子也是喜不自勝。

「真好看，現在金價正高，這可貴吧？」

「是不便宜，不過，給我媽戴，我不心疼。那年你給了我個銀手鐲，我還你個金的。」

我媽開心得不行，她戴在手上就給我姨打了個視頻。

一個勁兒地誇我從小就知道心疼人。

有能力回饋父母的養育之恩，讓我很自豪。

走的時候，我和我媽說：「這鐲子可是我給你的，其他東西就算了，這東西好幾萬呢，你可別再拿去做人情了。還有車子，都不許送人。」

我媽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證：「你放心吧，我知道這是你辛苦掙錢給我買的，我保證不給旁人。」

後備箱裡裝了不少東西。

樂樂大聲問：「外婆，你給我裝香油了嗎？」

我媽笑著說：「小財迷，當然裝了！」

雖然這趟回家一開始有點齟齬，可終歸很圓滿。

回去的路上我覺得風都是甜的。

林凱打趣我：「可算拿到娘家的芝麻香油，高興壞了吧？」

我白他一眼：「別陰陽怪氣，到時候你可別吃！」

「我為什麼不吃？你要不要看看我累得手腳都蛻皮了！」林凱叫苦。

樂樂說：「爸爸好傻，還是舅舅精。」

我說：「別胡說八道，舅舅一家天天照應你外公外婆，媽媽嫁得遠，本來就對他們照顧不周，偶爾回來干點活是應該的。」

我們直接把車開到了婆家院子。

林凱招呼大哥林峰還有公公婆婆出來卸東西。

樂樂大聲喊她哥哥軒軒：「哥哥，我從我外婆家給你帶芝麻香油了！快出來抬啊！」

後備箱的東西已經卸完了，也能聞到濃郁的香油味道，可就是找不到香油在哪。

「難不成路上掉了？」

我們大家都在車裡翻找。

軒軒突然指著後備箱角落裡一個塑料袋包裹的礦泉水瓶大喊。

「二叔！二嬸！是這個嗎？」

在眾目睽睽下，林凱拿出了那個五百毫升的礦泉水瓶。

裡面只有半瓶香油。

最多三百克。

還漏出了一些在塑料袋上。

黃黃的，粘膩無比。

就像我此時的心情。

「小樂樂，這就是你給我帶的香油嗎？還讓我來抬？這有二十斤？」

軒軒哈哈大笑起來。

林峰踢了軒軒一腳：「滾一邊去！」

樂樂撅著嘴巴，含著兩包眼淚看向我：「外婆騙人！外婆說她給我帶香油了！我說要好多好多，外婆說好，可她騙我！我再也不要幫他們拔花生了！」

我有些懵。

臉皮一陣一陣地發熱。

因為我一眼就認出，這個瓶子是我媽廚房調料台上的那個。

我媽把二十斤香油給了我弟弟的老丈人家。

卻把吃剩下的半礦泉水瓶香油給了我。

而我一路上聞著香醇的香油味，得意洋洋。

還憋著要一雪前恥的一口氣，迫不及待地帶著它來我公婆家賣弄顯擺。

誰知道，卻當場現了眼打了臉。

就連一貫溫敦的林凱也愣在原地，半天沒說話。

還是我婆婆站出來打了圓場。

「那都是賣錢的東西，親家種這些東西不容易，指望著過日子呢。你看，還給咱們拿了這麼多水果，還有花生。」

軒軒突然往地上吐了一口。

「樂樂，你外婆家怎麼又給咱們拿了壞蘋果！我都吃到蟲子啦！還有這花生，都是空殼的，怎麼吃啊？」

大哥林峰黑著臉把軒軒提到一旁。

「你給我閉嘴！帶妹妹出去玩去！」

07

除了那半瓶香油。

我的確沒想到我爸媽這次還會像往年一樣，給我裝些壞果子。

尤其是在我們一家三口每個人都淌著兩腳泥，給他們乾了一假期的活，還花了好幾萬給他們買禮物後。

他們還能給我們裝這些東西。

我知道他們的成長環境造就的勤儉節約是他們一向的做事風格。

好的要賣錢，壞的留給自己吃。

可我也很介意，他們為什麼不能考慮下我的處境和心情？

明明在幹活的時候，我已經和他們明里暗裡地說我這邊的嫂子總是從娘家帶些農產品回家。

我以為他們聽懂了。

誰知道竟然是我多想了。

就像此刻，我被婆家人圍觀著。

他們什麼都沒說，還好心地替我的娘家想各種牽強的理由開脫。

可我覺得那些善解人意比直接奚落和扇我巴掌，都讓我難堪百倍！

我被這一幕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連門口停下一輛車，都沒有察覺。

而我不知道的是。

接下來，對我的鞭笞才真正開始。

「胡星！把後備箱打開！林峰！喲，林凱慧慧也回來了，都過來卸東西！」

大嫂胡麗娜指揮著大夥，從後備箱裡弄出來一大堆的土特產，還有一隻老母雞。

只有我蒼白著一張臉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麗娜，你怎麼又拿回來這麼多東西啊！太多了！」公公說。

軒軒一邊往樂樂口袋裡塞糖，一邊嘴快地說：「我媽每次去姥姥家就跟鬼子進村一樣，三光政策，吃光、喝光、拿光。」

胡麗娜拍了兒子一把，又瞪了林峰一眼：「你們沒吃沒喝嗎？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大嫂弟弟胡星打趣：「我姐那都不是回娘家，那是去打劫的。」

「你也閉嘴！」

林峰招呼著小舅子進來喝口水，被胡麗娜攔住了。

她大手一揮：「你趕緊走吧，不是還要去給你未來老丈人幹活？別去遲了讓人家挑理。」

胡星笑呵呵地走了。

大嫂鼻子嗅了嗅：「喲，好香啊！這是慧慧家的香油吧？」

樂樂已經知道好賴，低著頭一言不發。

林凱看了我一眼，笑著說：「是啊，咱們進屋吧，我開了一路車，累死了。」

大嫂還想說什麼，被大哥拉了一把，識趣地閉上了嘴。

這天，我們更改了計劃，沒有在婆婆這裡留宿，連夜回了城裡。

走的時候，大哥給我們的後備箱塞滿了大嫂拿回來的農產品。

「超市買的沒家裡種的好吃，你們拿走嘗嘗。」

林凱推辭。

大嫂把一袋紅柚扔進後備箱：「把這也拿上，我媽院子門口那棵樹結的，我不拿白不拿，你不吃白不吃，城裡買不到！」

「對了，還有這個，胡星買給他女朋友的，我給順來了一盒，給樂樂拿著吃，臭香臭香的！」

我一看，竟然是一滿盒的榴槤。

這一刻，我只慶幸門口沒有路燈，沒人看得清我紅一陣白一陣的臉。

一路上我抱著睡著的樂樂，沒有開口。

快下高速的時候，林凱說：「行了，別難過了。」

我發誓我本來不想哭的。

我的情緒頂多就是震驚、失望，而不是悲傷。

可林凱這句話後，我的眼淚就像是開了閘。

直到回到我們的家，我的那股莫名的情緒還沒有過去。

晚上睡在床上，我和林凱背對背。

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窩囊？」

08

林凱轉過身抱住了我。

「老婆，你這樣不是窩囊，你只是太柔軟太善良，以至於沒有被好好愛過。」

一句話又招得我眼淚橫流。

我想到了大嫂王麗娜。

她似乎是被好好愛著的。

她身上的從容和颯爽，是從小被重視、被在乎，不被道德綁架，積澱而來的底氣。

而我，好像在這一刻才發覺。

那樣珍貴的東西，我的確不曾擁有。

日子按部就班地過著。

我是自由撰稿人，林凱是工程師。

關於半瓶芝麻香油的那件事，我們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及。

就像是一根橡皮筋一直繃得很緊，某一天，斷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累。

原來一天恨不得和我媽打四五個視頻，現在四五天或許還不打一個。

原來我總是擔心換季時候我爸的腿疼，還苦心孤詣地找各種偏方，打聽各種醫生，給他寄高價的膏藥。

可如今，我也懶得操那份心了。

我不知道這是妥協還是無奈。

我只知道，我好累。

一直堅持的某種東西，突然就想摒棄了。

可我沒想到，我姨家表姐夫的一個電話卻把我粉飾的虛假太平給瞬間撕碎。

「慧慧，你把你弟媳婦那個電動汽車的連結推薦給我。我也看上了，想給你表姐買個當禮物。」

表姐夫和我弟媳一個村。

那輛車我是從網上訂的，直接託運回家，比線下便宜不少。

我剛要給表姐夫找連結，突然反應過來。

「姐夫，你說那輛車是永霞的？」

「啊，是啊，打工回來，看到永霞爸開著車，他說永霞說你給買的。」

我的腦子瞬間嗡的一聲。

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

以至於什麼時候掛了電話我都不知道。

我打給了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