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導員笑著打圓場。
「她倆主動站出來作證,調查才推進這麼快。以後一個屋檐下,應該能好好相處吧?」
當然能。
我對她倆沒意見。
寢室就是個睡覺的窩,我又不指望跟她們拜把子。
沒了李靜雲這尊「佛」鎮著,我也犯不著非得搬走。
日子恢復了平靜,沒了之前的奇葩熄燈時間和屏蔽器信號,也沒了宿舍里沒了烏煙瘴氣的爭執,終於喘了口氣,好好當個回大學生。
社團招新,我們仨各自選擇,加入了不同的組織。上課、泡圖書館、參加活動,日子總算有了點青春該有的樣子。
李靜雲偶爾遠遠瞥我,眼神里那點怨毒藏都藏不住。
不過誰在乎?
以前我就當她是空氣,現在更懶得搭理。
她被塞進了高年級學姐的宿舍。
學姐們可不像我們當初那麼「慈悲為懷」,講究什麼「和氣生佛」。
李靜雲這個「插班生」,那套清規戒律、這不准那不許的做派,被學姐們用更硬核的「宿舍法則」壓得服服帖帖。
偶爾她非要湊上來找不痛快,我就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喲,這不是佛門『高足』嗎?我看你這戒律也沒守住幾條嘛,這不也活蹦亂跳的?佛祖看來挺寬容啊~」
可狗改不了吃屎,李靜雲不作妖是不可能的。
10
消息是瘦小室友張喜娣帶給我的。
她在學校后街的寵物水族店打工,這天接到一個社團的大單——禪修社訂了整整十斤活魚活龜,說是要搞「大型放生活動」。
信佛的放生積德,倒也常見。
可想到是李靜雲在的社團,瘦小室友就多留了個心眼。
結果一打聽,差點沒把她嚇死。
李靜雲在社團里上躥下跳,鼓動大家集資去水庫放生,美其名曰「功德無量」。
放生的對象,竟然是店裡壓箱底、明確標註了「外來入侵物種、嚴禁放生」的巴西龜和鱷雀鱔!
更離譜的是,她還要搞個「辟穀成仙營」,鼓動社員一個月不吃不喝,只灌她熬的那鍋「仙露」。
秘訣就是餓得發昏時,必須扯著嗓子念她教的咒。
她宣稱所有餓感、暈眩、虛弱,全是附體的「餓鬼邪靈」在作怪!
只有戰勝它們,才能讓佛光灌頂,脫胎換骨,領悟佛法真諦!
嚯,真敢吹。
我撩起眼皮,瞅著瘦小室友。
自從宿舍那攤子事過後,我跟她倆就保持著「路人以上,室友未滿」的距離。
說我清醒也好,記仇也罷,我們三觀不合是事實。
這次又來?
又想「路見不平」,借我的刀?
「所以呢?和我有什麼關係。」
瘦小室友被我噎住,剛才那股告密的興奮勁瞬間沒了。
她站在我旁邊,臉憋得通紅。
蘑菇頭看不過眼,趕緊救場。
「我們這次發現了,不是想躲你後面,是我們倆……從來沒反抗過,不知道從哪下手,想問問你怎麼看。」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語氣更加認真。
「不管你信不信,我們真的反思了。之前宿管警告時沒幫你說話,李靜雲點香差點燒了宿舍我們也沒攔……是我們的錯。」
「我們本性還是不想惹事,畢竟室友關係,和睦為主。」
蘑菇頭頓了頓。
「但這次不一樣。她鼓動人絕食,弄不好真能出人命!」
瘦小室友也趕緊小聲補充:
「她……她現在不怎麼防著我,我還能湊近她那邊。」
我沉默地看著她們,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
她倆眼巴巴地瞅著我,眼神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像被戳破的氣球,癟了下去,失望藏不住往外漏。
煩!
這李靜雲是屬牛皮糖的嗎?
黏上就甩不掉了。
「那行,喜娣,你混入社團,手機藏好,錄證據。蘑菇頭,你上網搜搜,看別的學校有沒有類似么蛾子,再查查這種證據該怎麼遞,往哪遞,才能一錘定音。」
停了停,又補一句:
「李靜雲這人,軸得很,有點瘋。你倆,安全第一!別硬剛,能拍多少是多少。實在不行就撤,學校和警察又不是吃乾飯的,總能查出來。」
11
張喜娣果真從她排得滿滿當當的打工和學習表里,硬摳出時間泡在了禪修社。
她那副瘦瘦小小、說話細聲細氣、總像受氣包的樣子,讓社團里一個學長大手一揮就收了。
在社團里,她也是頭也不敢抬,典型的受氣包。
李靜雲壓根沒拿正眼瞧她,甚至把她當成了情緒垃圾桶,逮著機會就拉著她,咬牙切齒地咒罵我祖宗十八代。
每次活動完回來,她都得從那些惡毒噴濺的口水裡,費力地扒拉出有用的信息,累得夠嗆。
也不知道是大學生太單純還是怎麼的,禪修社那群人對李靜雲鼓吹的辟穀升仙居然沒啥異議,對她熬的那鍋黑乎乎、散發著怪味的仙露也捏著鼻子認了。
可當李靜雲得寸進尺,伸手要大家湊「供養神佛」的香火錢時,這幫人瞬間清醒,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沒辦法,李靜雲只能自掏腰包,結果報名成佛營的,從烏泱泱二十多號人,嘩啦一下縮水到七八個人。
為了不露餡,張喜娣也咬牙報了名。
我一聽就炸了:
「沒必要!我之前怎麼跟你倆說的?安全!安全最重要!現在錄音錄像都有了,足夠學校摁死她了!你進去喝那玩意兒幹啥?」
張喜娣沖我乖巧地笑,露出兩個小酒窩,眼睛亮亮地直點頭:
「知道啦知道啦,放心,我不衝動。」
這小地方殺出來的學霸,骨子裡犟得像頭牛。
她還是背著我倆參加了辟穀活動,甚至第一個仰頭灌下那碗黑乎乎的仙露。
李靜雲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從不質疑,還總是第一個響應。
日子一天天熬過去。
其他社員餓得眼冒金星,不是偷偷啃餅乾,就是直接撂挑子不幹了。
只有張喜娣,死咬著牙跟李靜雲同進同出,把那些奇葩規矩做到滿分。
她的地位火箭般躥升,成了李靜雲的「心腹愛將」,被捧為「靈魂知己」。
身份一變,李靜雲對她掏心掏肺,什麼「秘傳成佛法」都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還神神秘秘地帶她去了一家叫「佛音」的高端養生會所,說是能「凈化心靈」、「打通靈脈」。
看張喜娣手頭緊,李靜雲大手一揮,自掏腰包給她做了兩次「佛音凈化」,嘩嘩花出去三千多。
甚至把她引薦給了所謂的「佛法導師」,帶她混進了更隱秘的「極樂同修會」。
我們不知道的是,曉瑩收集的證據越來越厚,接觸的「佛法大家」越來越多,身體卻像被抽乾了芯的蠟燭,飛快地癟下去。
終於,在一次專業課上,她站在講台做小組彙報時,毫無徵兆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12
我和蘑菇頭衝過去架起她就往校醫院狂奔。
她輕得嚇人,骨頭隔著薄薄的衣服,硌得我手臂生疼。
校醫檢查結果出得很快,結論是長期飢餓導致的嚴重低血糖休克,免疫力崩盤,最終導致急性胃炎、扁桃體化膿……
校醫以為她是瞎減肥,板著臉訓我們:
「亂減什麼肥!抵抗力垮了,什麼毛病都找上門!再這麼搞,低蛋白、低血脂、器官衰竭都有可能!命都要沒了!」
喜娣靠在病床上,臉色慘白,還強撐著對醫生笑:
「對不起醫生,以後不敢了。」
轉頭就壓低聲音,氣若遊絲地問我們:
「我……我暈倒的樣子……你們拍下來沒有?那是證據……」
等喜娣能下床了,我們仨直接堵到輔導員辦公室。
李靜雲印的「辟穀成仙營」傳單、黑乎乎的神仙水樣品、還有曉瑩那份寫著「嚴重營養不良並發感染」的病歷……一樣樣攤在輔導員桌上。
我們仨齊刷刷給她鞠了一躬。
「上次宿舍差點燒起來,亂成一鍋粥,但我們記得,你是唯一替我們說話的。」
再鞠第二躬。
「這次,請再信我們一次!不是為了整李靜雲,是這『佛學』邪火真要燒出人命了!」
第三個躬剛彎下去,輔導員騰地站起來攔住。
「行了行了!你們夠了,我這就往上報,啟動調查!」
她抓起那疊證據, 又瞪向張喜娣。
「還有你!主意比天大!瘦得跟竹竿精似的, 膽子倒肥得能撐船!」
挨完這頓劈頭蓋臉的罵,我們被轟出了辦公室。
隔著玻璃門, 看著輔導員攥著證據, 走向了教導處。
我們仨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憋不住笑了起來。
蘑菇頭比了個剪刀手,喜娣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 我撞了下她肩膀。
那點劫後餘生又並肩作戰的火苗,全在心中噼啪作響。
輔導員告訴我們, 校方這次動真格了,已經秘密展開調查。
因為牽扯到校外那個「邪教」組織, 證據也同步移交給了警方,由他們主導深挖。
張喜娣拼了命搜集的證據, 又全又紮實。
李靜雲被警方帶走問話,校外那個「邪教」的頭目和骨幹也被一網打盡, 店鋪大門貼上了封條。
學校里,佛法社團直接被解散了。
專業的心理老師挨個找社員談心,看看有沒有人被那套歪理邪說洗腦。
宣傳口更是火力全開, 在食堂門口掛上了「崇尚科學, 抵制迷信」的巨型橫幅, 教學樓擺滿「識別邪教騙局」的展板,一場場宣講會開得人耳朵起繭子, 全校師⽣被這波「紅⾊教育」刷屏刷到麻⽊。
⾄於我們仨?
早顧不上這些了!
期末考像頭餓狼撲到眼前。
幸虧有喜娣這個人形外掛,我們才幸免於難!
她的筆記就是救命稻草。
我和蘑菇頭抱著那幾本寫得密密麻麻的本⼦,啃得昏天黑地。
幾門提前考的科⽬, 我甚⾄覺得卷子有點⼿下留情的意思。
最後⼀門考完,剛出考場,輔導員的電話就追來了:
「結果出來了, 來我辦公室!」
13
李靜雲的罪名是「組織、利用會道⻔、邪教組織、迷信活動破壞法律實施」, 情節算輕的,判了一年。
外面的團伙罪名就重多了, 利⽤迷信詐騙、敲詐勒索, 禍害了不少⼈,主犯直接判了八年。
⾄於我們仨?
舉報有功,線索關鍵,還掐滅了⼀場潛在的⼤⽕,⼀⼈獎勵三千塊!
去公安局領證書那天, 我們仨簡直像過年!
我們破天荒化了全妝, 還硬拉著輔導員幫我們在警徽下拍照。
結果, 捧著大紅證書和厚實紅包的我們,迎頭撞上的是一頓「混合雙打」!
四個警官加輔導員,圍成⼀圈, 唾沫星子橫飛:
「胡鬧!太危險了!」
「發現這種苗頭,第一時間就該報警!你們幾個學生逞什麼能!」
「尤其是你張喜娣!拿命去臥底?!再有下次,看我不找你們家⻓好好聊聊!」
我們仨抱著腦袋逃出警局⼤門,⼀溜煙跑到拐⻆才停下。
互相瞅著對⽅被訓得蔫頭耷腦的樣兒, 笑成了一團, 差點撞到電線桿。
生活嘛,處處是牆, 難免碰壁。
但少年嘛,怕啥?
就是頭鐵,就是要撞南牆!
下回?
下回也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