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到第一天,大學室友突然宣布:
「我虔信佛法,注重修行,所以為大家擬定了《301 宿舍清規》,你們今後必須遵守。」
緊接著,她邊轉動佛珠邊叨念起來:
「一、電子產品干擾房間清凈,破壞修行磁場。本宿舍禁止使用手機、電腦、平板、音響等一切電子設備。」
「二、我凌晨四點做早課,晚上八點準時晚課入定。這是我精進的修行時刻,你們自覺同步作息,不准干擾我的禪修。」
「三、寢室人員禁止談男朋友,女子宿舍需保持至純,不允許男子濁氣污染。」
「四、禁止使用空調或風扇,自然之氣方合天道,人為寒熱會擾亂因果。」
「……」
說完,她掏出佛龕放在寢室中央,點燃一炷香:「你們沒意見吧?」
1
「佛說,我前世業障深重,此生必須虔心修行消除業障,你們不想背負我的因果的話,就按我的規矩來。」
一個短髮蘑菇頭室友最先鼓起勇氣,聲音細若蚊蠅:
「那個……不用手機的話,班級群通知、課表變動可能會錯過……還有……」
話沒說完,李靜雲手中轉動的佛珠一頓,毫不客氣打斷:
「你長的嘴是擺設是吧!不會問?我看你是典型的被電子垃圾侵蝕了靈智,蠢貨一個!」
蘑菇頭被這莫名其妙的佛理說懵了,眼睛瞪得溜圓。
她不服氣還想開口,卻被旁邊一個戴眼鏡的乾瘦室友緊緊拽住了胳膊。
李靜雲眯了眯眼,用看「未開化眾生」的眼神掃視我們三人,搖了搖頭,仿佛已經確認了我們是三塊朽木,掀不起風浪。
她輕哼一聲,便轉身昂首走向她那鋪著蓮花坐墊的座位。
另外兩個室友見狀徹底蔫了,互相交換著沮喪的眼神。
她們這都能忍?
開學第一天搞這套,那以後宿舍不得成尼姑庵?
我肯定不會忍。
「喂!我先聲明一下,你那套歪門邪道,我一條也不認!」
懶得看李靜雲的反應,我拖著行李箱往自己的床位走。
剛邁兩步,就被她攔住了去路,佛珠重重抵住我胸口。
「你不守我佛規則,不配住這清凈地!現在立刻出去!」
她昂著頭,一副替天行道的架勢。
我一抬胳膊把她推開,半點沒客氣地回懟。
「呵,你以為你是那位佛祖座下的牛馬?裝什麼,今天我偏住定了!」
李靜雲還想說什麼,但被我冷哼一聲鎮住。
接著我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語氣帶著憐憫。
「我看你前世業障不一定深,這輩子腦子的洞一定很深。」
不理她鐵青的臉,我自顧自扯出抹布,抹起桌子。
宿舍積灰不少,我忙活到天黑才差不多收拾妥當。
晚上八點整,我正踩著凳子掛蚊帳。
剛把掛鉤懟進孔里,啪嗒一聲,燈被人關了。
隔壁鋪的蘑菇頭「嗷」一嗓子——黑暗裡她把剛倒的熱水全澆到了手背上。
她疼得在黑暗中撞得「哐當」亂響,跌跌撞撞往衛生間跑。
直到我打開手電筒,她才找到水龍頭,把手伸到涼水下猛衝。
她扭過頭對著李靜雲大吼:
「你瘋啦!突然關燈!差點燙死我!淼淼還在上面掛蚊帳呢,摔下來怎麼辦?!」
李靜雲早已安然躺進蓮花紋床帳里,一臉祥和:
「止語!我要入定了。」
2
純純的魔怔人。
我跳下凳子,「啪」一下把燈拍亮,爬回去繼續掛蚊帳。
這下李靜雲好像破功了,鯉魚打挺坐起來指著我。
「你還有沒有點佛性?!不讓我入定是想讓我業火焚身嗎?」
「立刻關燈!我寬恕你們喧譁的罪過!」
哈!
這歪理邪說給我氣樂了。
懶得廢話,我踮腳繼續把最後一個掛鉤塞進孔里。
衛生間裡,蘑菇頭還在沖水,另一個室友在給她塗燙傷膏,誰也沒空搭理這尊活佛。
李靜雲只好黑著臉自己爬下來,把燈滅了,又爬回了她的「蓮台」。
我慢悠悠等她躺平,被子剛拉好,立刻「啪」一聲,把開關又給打開了。
她噌地彈起來。
「是不是有病?!還不快關燈!」
衛生間裡這時沒了動靜,蘑菇頭和瘦小室友擠在一起不敢探頭,就剩我跟李靜雲在燈光下大眼瞪小眼。
她在上鋪氣得不行,直捶床板。
瞧她那坐立不安,想下來關燈又怕我故技重施的憋屈樣。
嘖,舒坦。
3
凌晨四點,宿舍突然響起《大悲咒》。
我掙扎著掀開眼皮,迷迷糊糊往下一瞅,魂差點嚇飛。
李靜雲坐在地板中央的蒲團上,脖子上掛著一串烏木大佛珠,顆顆都有小孩腦袋大小,活脫脫現實版的沙僧。
此時她眼白微微上翻,雙手高舉過頭,腦袋微仰,白眼仁在昏暗的環境下格外瘮人。
仔細一看,嘴角還吐著沫子。
另外兩張床上,蘑菇頭和瘦小室友早醒了。
兩人時不時發出嘆息或咳嗽,試圖抗議。
可那點微弱的響聲,很明顯,屁用沒有。
手機不知何時多了個三人小群,那倆室友的吐槽消息已經刷了 99+。
我懶得翻,抬手敲了幾下床沿鐵欄:
「凌晨四點!沒公德心也得有點家教吧?不是你一個人的佛堂,整這陰間動靜給誰超度呢?」
「趕緊麻溜關了,別逼我等會兒口吐『蓮花』。」
李靜雲紋絲不動,不耐煩地挪了挪嘴巴:
「我早課時間雷打不動,給你們說過的。」
蘑菇頭終於忍不住從被窩裡探出頭:
「誰答應陪你四點鐘上早課了!」
李靜雲眼皮都沒抬,充耳不聞。
聲音稍大,她就機械地重複:
「別吵,我在入定。」
行,魔法對轟是吧。
我拿起手機,直接外放《喜羊羊與灰太狼(DJ 版)》。
炸裂的鼓點、高亢的嗩吶、動次打次的節奏瞬間碾壓了單調的佛音。
李靜雲這回繃不住了,跳起來就猛拍我的床沿,說我這是污穢之音。
我理都沒理。
她手剛揚起要拉我,我立刻捂著胸口倒在床上,喊叫起來:
「哎喲!出家人打人了!我……我喘不上氣了!天菩薩喲!她這是要謀害室友,讓我猝死啊!」
她慣用的因果報應被我搶先掄起來,整個人氣得紅溫。
僵了兩秒,她猛地轉身,賭氣似的把藍牙音箱的音量旋鈕擰到底,《大悲咒》的聲浪排山倒海般湧來。
她一屁股坐回蓮花墊上,雙手繼續掐著印,念起經來。
那還客氣啥?
我冷笑一聲,把手機音量也開到最大。
她見狀又不知從哪裡摸出個巴掌大的低音炮,斜瞟了我一眼。
別看我只是一隻羊旋律混合著佛音兩股神力,立刻就將整個宿舍震得嗡嗡響。
但這股平衡很快被打破。
4
宿舍門突然被砸得「哐哐」響,質問聲從門縫傳了進來:
「裡面的人死了嗎?!幾點鐘放這麼大音響!作死啊?報警信不信!!」
我們仨縮在被窩裡,默契地拉嚴了床簾,讓李靜雲獨自去面對。
開門後,門外幾個學姐根本不吃她那套「早課」的解釋,唾沫星子都快噴她臉上:
「早你個頭課!腦子有包吧?再吵一次老娘直接砸了你音響!」
領頭的學姐更是一腳跨進門,拔掉藍牙音箱電源,狠狠瞪了李靜雲一眼才摔門而去。
李靜雲在門後氣得渾身發抖,走廊上好幾扇門都開了條縫,看熱鬧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傳了過來。
她「砰」地一把關上門,臉色鐵青地看向我們,眼看就要發作。
我搶先一步,面帶嘲諷:
「哎?李大師,您那《宿舍清規》第一條不是說了嗎,這裡是清凈地,禁用一切電子垃圾?」
我指指地上的藍牙音箱。
「怎麼,你這清規是專管別人,不管自己?」
5
下課路上,我邊走邊跟老媽語音吐槽這極品室友。
繪聲繪色地講我怎麼反擊鬥法,把老媽逗得哈哈大笑。
聊得差不多了,老媽突然問:
「那另外兩個小姑娘呢?是你們仨一起對付她一個,還是就你一個在衝鋒陷陣啊?」
「這人聽著有點魔怔了,要是那兩個不跟你一條心,咱就搬出去住,別惹一身腥。家裡不差那點房錢。」
我點點頭,又得意地炫耀。
「她倆肯定站我這邊!就是臉皮薄,說不出重話。要不是我前幾次當出頭鳥,她倆早被那活佛憋出內傷!」
「我可是咱宿舍的反抗勇士呢……」
可我這勇士剛踏進宿舍樓,迎面就是一紙記過通告。
走廊的公告欄上貼著張大紅紙,加粗字體寫著我和其她兩位室友於凌晨製造嚴重噪音,擾亂公共秩序,警告處分一次。再犯就將取消評獎評優資格。
李靜雲就杵在紅紙下面,嘴角掛著笑,直勾勾盯著我。
沒空理她,我立刻招呼其她兩位室友。
「走!找宿管說理去!」
我想道理很簡單,噪音是我和李靜雲搞出來的,她倆純屬躺槍。早上那麼多學姐圍觀,人證好找得很,撤銷她倆的處分應該不難。
結果宿管胖阿姨眼皮都懶得抬,從老花鏡上沿斜睨著我們仨,鼻子裡哼了一聲:
「人證?呵!你們這種抱團欺負老實人的,我見多了!有視頻嗎?有錄音嗎?沒有就滾蛋!再囉唆一人再加個警告!」
這怎麼行?
警告我認了,可她倆也算上就太冤了!
我抬腳就要追進辦公室再理論,衣角卻猛地被拽住。
是一直沉默著的蘑菇頭,她咬著下唇,聲音細得像蚊子叫:
「淼淼…算了吧…我覺得…你有時候太較真了…」
她飛快地瞥了我一眼。
「你看現在鬧成這樣…再來個警告,我…我的助學金…獎學金…就全泡湯了…」
另一邊,瘦小室友也縮著脖子,小聲附和:
「是啊…鬧太僵了不好…一個屋檐下住著…現在新聞里那些…往室友水裡下耗子藥的…多嚇人啊…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我不懂,」我感到聲音有些發澀,「這明擺著顛倒黑白啊?申訴撤銷處分不是更好嗎?」
蘑菇頭拽著瘦小室友的胳膊,頭埋得更低了:
「你…你也辦不到啊…每次都是越鬧越大…」
說完兩人便快步離開,經過李靜雲時,竟還擠出一個討好的微笑。
剛才還人來人往的大廳,瞬間只剩下我和李靜雲。
她背靠著那張刺眼的紅紙公告,看我的眼神充滿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