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一沉,立刻抓起外套往外沖。
無論我跟陸振廷之間如何,林萌終究是我的女兒。
她出了事,我不可能坐視不理。
只是我沒想到,當我心急火燎地趕到學校時,會在老師辦公室里,看到陸振廷和那個我只在照片里見過的「王阿姨」。
5
老師辦公室里,氣氛凝重。
林萌站在一邊,梗著脖子,一臉不服氣。
她對面的男孩頭上纏著紗布,旁邊的家長怒不可遏。
而陸振廷,正姿態優雅地坐在沙發上,他身旁坐著一個妝容精緻、穿著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正柔聲細語地安撫著他。
那個女人,就是林萌口中完美的「王阿姨」,王若琳。
看到我推門進來,陸振廷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轉為濃濃的鄙夷和不耐。
「你還知道來?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王若琳也站起身,用一種審視的、帶著優越感的目光打量著我,然後故作大方地開口:「振廷,你也別怪姐姐了。姐姐一個人在外面肯定也不容易,可能沒精力管孩子。」
一聲「姐姐」,叫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班主任面前問事情原委。
起因是那個男孩嘲笑林萌,說她媽媽是個又老又丑的黃臉婆,遲早要被她爸甩了。
林萌被激怒,就衝上去動了手。
我聽完,心裡五味雜陳。
陸振廷卻冷哼一聲,對著我訓斥道:
「聽到了嗎?蘇青!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非要鬧離婚,搞得盡人皆知,萌萌會在學校被人這樣嘲笑嗎?你讓她以後怎麼在學校抬頭做人!」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將所有的過錯都歸結於我離家出走的「胡鬧」。
我看著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臉,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我沒有像他預料中那樣崩潰或者爭辯,而是平靜地轉向他。
「我讓她抬不起頭?」
「陸振廷,你可能忘了。第一,提出離婚的人,是我。第二,我之所以要離婚,是因為你和我們的女兒都明確表示,我這個『又老又丑的黃臉婆』已經配不上你們的精英生活了。我選擇放手成全,讓你和你的『王阿姨』,還有認同她的女兒組成新家庭,這難道不是在滿足你們的願望嗎?」
我頓了頓,最後轉向那位被打男孩的家長,微微欠身,語氣誠懇:
「這位太太,實在抱歉,讓你們見笑了。我女兒之所以動手,不是因為我這個想給她完整家庭卻被嫌棄的母親,而是因為她有一位在婚內出軌、並把第三者帶到她面前炫耀的父親。同學的嘲笑只是說出了這個不光彩的事實,她惱羞成怒,才動了手。根源在他,但教養的責任在我,是我沒把她教好,我再次向您和您的孩子道歉。」
話音剛落,整個辦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班主任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從驚訝到恍然,最後定格在一種混合著同情與尷尬的神色上。
被打男孩的家長,原本還怒氣沖沖,此刻也像看戲一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們這一家子。
陸振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指著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你……你這是家醜外揚!」
我淡淡地看著他,回道:「是你先把家醜變成武器來攻擊我的,我只是把它擦亮了,還給你而已。」
6
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一向在他面前逆來順受的我,敢在外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他偽善的面具撕得粉碎。
他惱羞成怒,聲音都變了調:
「蘇青!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家裡的事拿到外面來說,你還要不要臉!」
王若琳的臉色也白了,她嬌弱地拉了拉陸振廷的衣袖,眼眶泛紅,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和振廷只是朋友,看萌萌可憐,我才……」
「朋友?」我冷笑一聲,目光直視著她。
「能讓朋友的女兒心甘情願叫你『阿姨』,還心心念念盼著你取代她親媽,王小姐,你的朋友之道可真是與眾不同。」
林萌終於繃不住了,她沖我尖叫起來:
「你閉嘴!不許你這麼說王阿姨!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被人笑話!你就是個掃把星!」
她維護王若琳的樣子,像一隻被惹怒的小獸。
而我,這個生她養她的母親,才是那個該被驅逐的外人。
「林萌,別人嘲笑你,是因為你有一個出軌的父親,和一個上趕著當小三的『阿姨』。這不是我的錯,更不是我造成的。是你自己,是你引以為傲的父親,親手把這份『羞辱』送到了你面前。」
「你!」林萌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我不再看她,轉向那位被打男孩的家長:
「孩子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我會全額賠償。這是我的聯繫方式,具體金額您核算好之後,隨時可以聯繫我。」
說完,我將一張寫著我新號碼的紙條遞了過去。
自始至終,我都繞開了陸振廷。
他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處理完學校的事情,我拒絕了陸振廷「命令」我上他車的「好意」,自己打車回了出租屋。
回到家,我疲憊地躺在沙發上。
應付一家子極品,比做十場同聲傳譯還累。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姜瑜發來的消息。
【乾得漂亮!現場視頻我拿到了。陸振廷那張臉,比調色盤還精彩。】
我苦笑一下,回她:【這只是開始而已。】
【對,只是開始。】
姜瑜的下一條消息緊跟著過來。
【好消息,你之前投的那個翻譯公司的筆譯測試,通過了。對方對你的專業水平非常滿意,給了你一個單子,預付金五萬,已經打到你新開的卡上了。而且,我幫你查了,這家公司的下一個重要合作方,就是陸振廷一直想巴結的歐洲風投公司,他們的首席代表下周到,正在找隨行口譯。我已經把你推薦上去了,機會你自己抓住。】】
看到這條消息,我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
我猛地坐起來,反覆看了好幾遍,才確認自己沒有眼花。
五萬!
這是我十年來,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掙到的第一筆錢。
它不多,甚至不夠買陸振廷的一塊表,不夠林萌的一個名牌包。
但對我來說,它比金山銀山還要珍貴。
我握著手機,眼淚無聲地滑落。
7
有了工作,我的生活變得充實而忙碌。
那份筆譯的稿件專業性很強,我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進去。
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查資料、翻譯、校對。
我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為了事業而奮鬥的感覺了,雖然辛苦,但內心卻無比富足。
這期間,陸振廷和林萌沒有再來打擾我。
大概是上次在學校被我當眾下了面子,陸振廷暫時不想看到我。
而林萌,可能正沉浸在「王阿姨」無微不至的關懷裡,樂不思蜀。
面試非常成功。
我憑藉紮實的功底和對風投領域的了解,當場就拿下了 offer。
當我作為首席代表的翻譯,出現在陸振廷公司會議室的那一刻,他臉上的震驚、屈辱和不敢置信,比任何報復都讓我覺得痛快。
整個會議,他都如坐針氈。
而我,則用流利精準的翻譯,主導著全場的節奏,幫助我的僱主在談判中占據了絕對優勢。
會後,陸振廷在走廊堵住我,他壓低聲音,語氣里滿是威脅:「蘇青,你故意的?你想幹什麼?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報復我?」
我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微笑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職業套裝,平靜地說:
「陸總,您誤會了。我只是在工作,不像某些人,把工作和私人感情混為一談。另外,請叫我蘇小姐,我們沒那麼熟。」
這次小小的交鋒,讓我第一次有了掌控自己人生的踏實感。
就在我以為生活會這樣平靜地走向正軌時,一通來自婆婆的電話,打破了這份寧靜。
電話一接通,就是她標誌性的哭天搶地。
「蘇青啊!你快回來吧!我們家要被那個狐狸精給攪翻天了!」
「媽,我們已經沒關係了。您家的事,我管不著。」
「怎麼管不著!你一天沒跟振廷辦離婚證,你就是我們陸家的兒媳婦!」婆婆在電話那頭大喊。
「你再不回來,萌萌就要被那個姓王的女人給害死了!」
我眉頭一皺:「林萌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婆婆的聲音又尖又利。
「那個狐狸精,天天帶著萌萌出去吃那些垃圾食品,說什麼要體驗生活!前天晚上帶她去吃什麼麻辣火鍋,萌萌當晚就急性腸胃炎進了醫院!到現在還躺著呢!」
「振廷被那個狐狸精迷昏了頭,還說是我大驚小怪!這哪裡是照顧孩子,這分明是想害死我孫女,好自己生一個啊!蘇青,我求求你了,你快回來管管吧,萌萌現在只想見你……」
急性腸胃炎?
我心裡咯噔一下。
林萌的腸胃一直很嬌弱,從小到大,我給她做的飯菜都格外精細,生怕她吃壞了肚子。
王若琳大概是為了快速討好她,什麼都順著她來,卻根本不了解她的身體狀況。
電話那頭,婆婆還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著王若琳的「罪行」,什麼給她買暴露的衣服,帶她去泡吧,教她化妝……
樁樁件件,都踩在了一個母親的雷點上。
8
我沉默了。
陸振廷和王若琳如何,我不在乎。
但林萌,終究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
聽到她生病住院,我不可能無動於衷。
掛了電話,我換上衣服,打車去了醫院。
我告訴自己,我只是去看看孩子,僅此而已。
可當我推開病房門,看到林萌蒼白著小臉,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而床邊削著蘋果的,是滿臉不耐煩的陸振廷和正在打電話談笑風生的王若琳時,我心底的怒火,還是「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王若琳看到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掛上了一副溫柔的假面:「姐姐,你來啦?萌萌剛睡著,你別吵醒她。」
她說話的姿態,儼然是這裡的女主人。
陸振廷則把手裡的蘋果刀「啪」的一聲丟在果盤裡,眉頭緊鎖,語氣不善:
「誰讓你來的?還嫌我們不夠煩嗎?」
我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病床邊。
林萌閉著眼睛,被子外面的手臂上,還留著輸液針頭的淤青。
她瘦了,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頰都凹陷了下去,顯得那雙眼睛更大了。
我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我俯下身,用手背輕輕探了探她的額頭,燒已經退了。
就在我的指尖觸碰到她皮膚的一剎那,林萌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里,先是閃過一絲見到我之後的依賴與委屈,但僅僅一秒,那份脆弱就被倔強和冷漠所取代。
她猛地一扭頭,躲開了我的手,聲音沙啞又尖刻:
「你來幹什麼?來看我笑話嗎?我不用你假好心!」
陸振廷立刻找到了攻擊我的理由,在一旁冷嘲熱諷:
「聽到了嗎?蘇青,萌萌根本不想見你!你一來,只會影響她休息!趕緊走吧,這裡有我跟若琳照顧就行了。」
王若琳也適時地端起一杯溫水,柔聲說:「是啊姐姐,萌萌生病了心情不好,你別跟她計較。這裡有我呢,我會把萌萌當成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照顧的。」
我看著他們三個,一個冷漠的父親,一個虛偽的「後媽」,一個被他們教養成白眼狼的女兒,構成了一幅何其諷刺的「幸福」畫面。
我忽然覺得,自己剛才心急火燎地趕來,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好,既然你們照顧得這麼好,那是我多事了。」
「陸振廷,林萌的醫藥費,我會出一半。帳單出來後,發給我助理就行。以後她再有什麼事,也請直接聯繫我的助理,我工作很忙。」
說完,我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放在床頭柜上。
那是姜瑜幫我印的,頭銜是「特約翻譯顧問蘇青」,下面附的是一個我專門用來工作的電話號碼。
9
眼淚在踏出病房的那一刻,洶湧而出。
我躲在醫院樓梯間,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堅強,可血脈親情,終究是心裡最軟的那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