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覺得我已經比絕大部分人幸運了,可若我只是想止步於此,只是想找份工作,我就不會答應他,不會來到京市了。
三個月時間,陳柏林的消息仍舊會時不時地傳到我耳邊。
是梁幼恩發給我的。
她告訴我:「陳柏林知道你去京市了,但他沒去找你,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你和我一樣,在他的心裡不夠重要,不夠他屈尊降貴地去帶你回家。」
我沒回她,想著拉黑她,她又設法用簡訊給我發消息,字字都是關於陳柏林的,她的生活從小就繞著陳柏林轉,如今也是。
「陳柏林跟別人睡了。」
這是她發給我的最後一條簡訊。
後來我才知道,梁幼恩去找陳柏林吵架卻失手傷了他,被起訴了,最後判了兩年。
梁家不敢保她,她在審判庭上也沒有否認,只是發了瘋地詛咒:「陳柏林,你玩弄感情,不得好死,我詛咒你生生世世永失所愛!」
陳柏林不以為意。
有記者採訪,問他與我的感情是否真的破裂離婚了,他對著鏡頭揚唇一笑:
「我和我太太十七歲相識,二十二歲結婚,七年婚姻,感情美滿。」
「唯一不足,大概就是我們還沒有孩子吧,我會努努力,儘量下次再被你們採訪的時候,我太太已經懷上了。」
視頻戛然而止。
一時間我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好笑。
但我沒想到,陳柏林來京市了。
我從航天局下班回家,陳柏林就站在小區樓下,兩指捏著根煙,灰色大衣,脖子鬆鬆垮垮地搭著條藍白條紋的圍巾。
不難認出來,那是我第一次學織毛巾,為他織的。
那時他嫌丑,所以從來沒拿出來過,今天這一出,我倒是有些不太清楚他要做什麼了。
三個月不見,他一點都沒變。
陳柏林站在原地沒動,眉眼含笑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阿棠,三個月了,該回家了吧?」
「梁幼恩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了,你不喜歡她,我已經把她處理掉了,從前你希望和我要個孩子,以後我不會讓你再吃避孕藥。」
「懷了就生下來,都聽你的,怎麼樣?」
他的語氣淡淡,卻仿佛像是賜予我多大的恩賜般。
換做是那過去七年里的某一天,我確實會感動得流下眼淚,欣喜得睡不著覺,可如今已經不是過去了。
半晌,我平靜地對上陳柏林的視線,不疾不徐地說:
「陳柏林,我不會再回陳家了。」
聞言,陳柏林的臉色立馬沉了下去:「阿棠,你還沒鬧夠嗎?」
「就因為我讓你吃了避孕藥,你就非得鬧得人仰馬翻嗎?可這麼多年,我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為什麼這次——」
「陳柏林,不是因為我接受了一次,我每一次都要接受的。」我抬眸望他。
他的目光一頓,深邃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所以呢,非離婚不可嗎?」
「是。」我答。
陳柏林突然就笑了,他猛地快步走近我,雙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咬牙切齒道:「梁初棠,你是沒有心的嗎?」
「我們結婚七年了,七年啊!你怎麼可以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我知道當年你與我結婚也是被迫的,也知道梁家人只是把你當棋子,可這七年難道你就沒愛過我嗎!?」
他的胸腔涌動著怒火,眼裡全是戾氣。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才像是罪大惡極的人,可錯的是我嗎?
我沒愛過陳柏林嗎?
如果我不愛,我怎麼可能討好了陳柏林七年,怎麼可能會心甘情願吃了七年的避孕藥?!
「陳柏林,你怎麼知道我就沒愛過你?」
8
陳柏林登時愣住了。
「我生於市井,長得不漂亮,十七歲到梁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嘲諷、探究、戲謔,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只有你,柏林,只有你告訴我,梁初棠,你怕什麼?」
「看誰不爽就跟我說,我保證讓他們在港城消失。」
那時我只當是陳柏林的玩笑話,可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再見過他們,後來我才知道。
他們被發配到了海外幹活。
陳柏林下了死命令,誰也不准回來。
「所以陳柏林,我是愛過你的。」
說完這話,我再對上陳柏林的視線時,他的手止不住地在顫抖。
眼裡閃著欣喜和激動,陳柏林的喉結滾動:「那你就繼續愛我好不好,我們不離婚,阿棠,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保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傷害你了。」
「以前是我混帳,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我……是我太自負,對不起,阿棠……」
「我錯了……」
他的臉埋進了我的脖頸,像是真的在懺悔。
此刻我的心裡已經掀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但我還是問了:
「陳柏林,你這樣子,是因為愛我嗎?」
「是,我愛你……阿棠……我愛你,我離不開你……」
「可你和別人睡了。」我語氣淡淡。
陳柏林立馬抬起頭,捧著我的臉,著急解釋:「阿棠,我沒有,我沒有碰她,這三個月我以為我只是不習慣你的離開而已。」
「所以想方設法地去反覆確認,但最後……」
「最後我發現,在這七年里,我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誰也替代不了你。」
「你就是你,你是初棠,你是我老婆,我的妻子,未來我孩子的母親,阿棠,我知錯了,你原諒我一回……」
他的語氣卑微,沒再如剛剛那般從容淡定。
又或是從他踏上京市的航班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籌碼,他必須低頭。
否則,他的阿棠不會再回來。
鍾澤沒有說錯,梁初棠其實從來沒變,當年她能在市井裡成為金子被發現就證明了她不會是甘於做金絲雀的人。
只是因為她愛他,所以才走進了華麗的牢籠。
如果沒有愛了……
陳柏林幾乎不敢去想。
……
聽到陳柏林的答案,有一瞬間,我是感到遺憾的。
如果他早點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們是不是就不會錯過了,或許未來真的,我們會有個漂亮可愛的孩子,會成為別人口中真正艷羨的一對。
可惜,遺憾才是常態。
這世界也沒有如果,該翻篇的事情,就該翻篇了。
我往後退了一步,陳柏林的手突然就空了,他怔怔地看著我:「阿棠……」
「陳柏林,就到這兒吧。」
「體面些,沒了我,你還是陳柏林,可我回去了,我就不是梁初棠了。」
「你不願意簽協議沒關係,兩年分居,我們還是要離婚的。」
9
陳柏林不肯走。
每天都等在我家小區樓下,然後非要送我去上班,我拒絕,他就開車跟在我車後,目送我進航天局,自己又在外面從天亮等到天黑。
價值不菲的禮物開始成套成套地往我家裡送,一開始讓快遞員得了空子送進家裡。
再後來聽到門鈴聲,我沒再給不相熟的快遞小哥開過門。
禮物堆了我一門口。
甚至過分地送到了我工作的地方,航天局開始有些流言蜚語。
「梁初棠這個年紀進來,我就說肯定有後台。」
「瞧見沒,外面那個男的,雷打不動送了一星期的花了。」
「那男的我認識啊,港城首富陳家大少爺,有錢得緊,你們還不知道吧,梁初棠就是他老婆。」
……
諸如此類,最後我收到了暫停工作的郵件。
第二天,我直接一個電話打到了陳柏林的父母那裡去,當晚他們就派保鏢來強行把陳柏林帶回去。
陳柏林要死要活地想見我一面。
我下意識拒絕,直到陳父給我發信息:「見一面,讓他死了心,離婚的事情我來辦。」
「阿棠,是柏林對不住你,若我們早知道他逼著你吃了七年避孕藥,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理。」
所以最後我還是去見陳柏林了。
他頹然地坐在車后座,嘴角有淤青,應該是與保鏢起衝突時誤傷了。見到我時,立馬下了車。
快步往我的方向走來:「阿棠,我就知道你不會——」
「陳柏林,你又想毀掉我一次嗎?」
陳柏林瞬間停住了腳步,他呆呆地望著我:「什麼意思?」
「大學畢業我就應該站在這裡的,但陳柏林,因為要成為你的妻子,我遲了七年才站在這裡。」
「現在又因為你,旁人對我指指點點,我被停職,所以你不是又想毀了我嗎?」
我一字一句地說著,眼裡沒有任何溫度。
陳柏林卻好似被我的目光刺到,眼眶驟然就紅了,無辜委屈地說:「阿棠,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求你原諒,只是想討好你,沒有要毀了你的意思……」
「我去解釋好不好?」
「只要你讓我留下來,留在你身邊,我什麼都可以做。」
他抓著我的手,語氣卑微到了極致。
若是讓港媒看到這一幕,明日頭條絕對是:「陳家大少深情落淚,港城第一情種。」
可我只覺得厭倦。
陳柏林是陳家的獨子,縱使他要留,陳父也絕不可能同意。
他身上肩負著的,是家族的榮辱,陳家人不可能讓他栽在一段失敗的婚姻里太久。
我也不想我的餘生還跟陳柏林糾纏不止。
「陳柏林,如果你真的愛我,那就成全我吧。」
「可以嗎?」
我抬眸,望向陳柏林。
他的身子猛地一顫,痛苦的呻吟聲從喉間溢出,眼裡儘是悔恨。
最終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內心做了多少掙扎,他才喉嚨發緊地說了一句:「好……」
「阿棠,我成全你。」
七年婚姻, 終於畫上句號。
10
陳柏林重新修改了離婚協議,把絕大部分的財產都分給了我。
我拒絕,從一開始我就說了:「該我拿的, 我不會不要,不該我的,我也不會多拿。」
但陳柏林說:「這是補償。」
「七年時間,我沒做好一個丈夫該做的事情, 阿棠, 你就當這是我迷途知返後的補償, 讓我心安一些, 好不好?」
最後我還是收下了。
因為我知道, 我不答應, 陳柏林也會想方設法地讓我答應。
與其繼續折騰,不如算了,反正對我沒有什麼壞處。
後來我去看過監獄裡看過梁幼恩。
她的眼⾥已經沒有光了,整個人如行⼫走肉。當她⻅到我時,第一反應是問我:
「你和陳柏林和好了?」
我沒回答, 她卻像發了瘋一樣要撲過來,但被玻璃窗擋住了:「梁初棠, 你是不是瘋了啊?!」
「你都已經逃出去了,為什麼要回來呢?」
「為什麼呢?!」
「因為你愛陳柏林嗎?!可他不愛你啊, 他誰都不愛,他只愛他⾃己!!」
「姐姐, 我後悔了,我好後悔,我不該愛他的,為什麼我要愛上他……我想不明白……」
「我的一⽣, 就這麼毀掉了……姐姐, 我該怎麼辦啊……」
聲音漸漸帶著哽咽, 她哭著問我。
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掉。
突然間,我有些心疼, ⼼疼梁幼恩,也⼼疼曾經的自己。
離開監獄後,我找律師替梁幼恩上訴了。
所有人都把她當成棄子,可她曾當過我幾年的妹妹,也乖順地喊了我好久的姐姐。
如果連我都不幫她, 那她就真的毀掉了。
再見陳柏林, 是在三年後的⼀場⾏業論壇。
此時我已經不再是個小助手,三年時間足夠讓我發⽣蛻變, 哪怕我離成功還有幾千萬步路要走。
陳柏林生過一場⼤病,後來出行都需要輪椅。
從港城到京市兩千多公里,他也不嫌累,只是為了想見我⼀⾯。
三年時間,他還沒放下。
陳母⼼疼陳柏林,偷偷給我打過電話,她告訴我, 陳柏林得了重度抑鬱症, 希望我能勸勸他。
可有些事情,是需要陳柏林⾃己⾛出來。
如果他自願困在回憶里, 誰也拯救不了他,我也不能。
「阿棠,好久不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