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手將滾燙的毒藥,灌入我的喉嚨。
我徹底失去知覺。
墓室里,兩隻藍色蝴蝶破繭而出,飛到我臉上吸食殘留的血跡。
我的屍體在棺材裡竟未腐爛。
日月交替,七日後,我從棺材裡睜開眼睛。
瞳孔閃過一抹幽藍。
被剜去的雙眼,竟神奇地長出了眼珠。
我揉了揉眼睛。
眼睛竟開口說話了:「別揉。」
我連忙住手,追問:「你是誰?」
「我們是你的異瞳,準確來說,我們是一對食眼蝶,吞噬了你的雙眼,幫你解了毒。
「不如,我們來做筆交易,我們助你復仇,你用眼睛來供養我們,如何?」
「好。」
和異瞳達成交易後,我推開棺材,離開墓室,出現在山林中。
我在林中找到一處瀑布,脫下衣裳進去清洗身子。
沐浴時,我望見水中倒影。
我的臉竟變得有些陌生。
異瞳說:「我們暫且改變了你的容貌,待時機成熟之時,再變回來。」
也好,若是用以前那張臉回京城,恐怕尚未開始復仇,就會打草驚蛇。
等我從水裡出來時,我先前放在岸邊的衣裳不翼而飛。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藍色異域服飾。
剛才有人趁著我沐浴,換走了我的衣裳。
草地上還有一張精美絕倫的面具。
我換上異裝,撿起面具觀察著。
異瞳的幽藍之色稍縱即逝。
我眼前閃現出曾經戴過這個面具的兩個人。
正驚愕間,林中傳來聲響。
我連忙拿著面具躲進瀑布旁的巨石後。
須臾,一位身穿異族服飾的中年男子行至瀑布處。
他的屬下疾步前來稟告:「曹大人,屬下方才分頭找過了,不曾看見祈寧公主的蹤跡。」
被稱作曹大人的男子愁容滿面,輕嘆出聲:「未料到祈寧公主會在這個節骨眼逃跑,明早便要進城,若今晚尋不到公主,此番計劃就全落空了。」
他說罷,下令:「繼續找!即便是將這座山翻過來,也要找到公主!」
「是。」屬下領命四下散去。
從他們的對話,再結合前些日子我得到的消息。
不難猜出曹大人是護送烏國公主來驍國和親的使臣。
剛才換走衣裳的人,想必就是烏國的祈寧公主吧?
一把劍橫陳在我的脖子上。
曹大人說:「祈寧公主,你讓微臣好找啊。」
7
我側目。
曹大人看清我的面容,反應過來我並非他要找的祈寧公主。
他逼問道:「你是驍國人?那你為何會穿著祈寧公主的衣裳?」
我如實答道:「我方才在瀑布下沐浴,被人換走了衣裳。」
曹大人微眯著眼,打量著我的身形:「你和祈寧公主的身形倒是有幾分相似。」
他說罷,掐住我的下頜,將一枚毒藥喂進我嘴裡。
「從此刻起,你便是祈寧公主!」
毒藥入口即化,我愕然:「你給我服的是什麼?」
曹大人說:「慢性毒藥,你只需在毒發之前,完成我們交代的任務,就能得到解藥。」
我繼續問:「你們要我假扮公主,意欲何為?」
「自然是得到驍國皇帝的寵愛。」曹大人將面具戴在我臉上,端詳片刻,滿意地頷首,「戴上面具,倒是真假難辨。」
我目光盯著曹大人看,他眼神漸漸失去聚焦。
我繼續問:「烏國送祈寧公主來驍國和親,究竟有何目的?」
曹大人被我的異瞳所蠱惑,直言不諱:「盜取驍國軍事布防圖,毒殺驍國皇帝。」
原來和親是假。
借著公主和親的名頭,往驍國皇宮輸送細作是真。
我收回目光,眼底的幽藍消失不見。
曹大人回過神來,記憶有短暫的斷片。
完全不記得方才被異瞳蠱惑時的對話。
很好,我如今所擁有的異瞳,可比此前霧斕的異瞳厲害得多。
翌日。
我以祈寧公主的身份,隨烏國使臣進了宮。
皇帝設宴為我洗塵。
裴霽珩攜夫人赴宴。
席間,驍暮沉目光一直在偷偷打量坐在裴霽珩身畔的將軍夫人。
霧斕易容成我的模樣。
言行舉止也刻意模仿我。
她的異瞳消失了。
驍暮沉開口道:「素聞裴夫人琴技過人,那就為朕撫上一曲吧。」
「是。」霧斕應下,看來是有備而來。
她正要撫琴,驍暮沉命道:「撫一曲《舊夢》。」
霧斕愣住。
想必她這幾日刻意練習過我擅長的曲譜。
卻沒練過《舊夢》。
霧斕垂眸解釋:「回陛下,此曲臣婦多年不曾彈奏,忘了。可否換別的曲目?」
「忘了?」驍暮沉眸若深潭,幽光隱現,「總不至於全忘,你記得多少彈多少。」
裴霽珩猜到驍暮沉是在試探。
「陛下……」他出聲,想要解圍。
可話尚未說出口,便被驍暮沉打斷:「開始吧。」
話已至此,裴霽珩只好閉嘴。
霧斕和裴霽珩對視一眼,故作鎮定地坐在琴架前,撫奏起來。
這首曲子是我原創,我只在驍暮沉面前彈奏過。
就連裴霽珩都不曾聽過。
更別說霧斕了。
她試圖用另外一首名曲《醉夢》以假亂真。
隨著琴音裊裊響起,驍暮沉的臉色越來越沉。
彈奏到一半時,他捏碎了手中的白玉酒樽,掌心有鮮血淌落。
8
霧斕連忙止住曲子,上前請罪:「臣婦琴藝不佳,請陛下息怒。」
驍暮沉從龍椅上起身,拂袖而去。
宴會不歡而散。
曹大人捏了一把汗,不明白皇帝為何被一首曲子擾了興致。
今日原本是祈寧公主的洗塵宴,可皇帝全程都沒拿正眼看我一眼。
過了片刻,御前總管來傳旨,說冊封祈寧公主為寧妃,賜居安寧宮。
還賞賜了烏國使臣。
曹大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太監下去領賞。
裴霽珩正想帶霧斕退下。
黃公公叫住他:「裴大人且慢,陛下傳你去御書房面聖。」
裴霽珩示意霧斕先回府。
他隨黃公公去御書房覲見。
有嬤嬤上前來,對我行禮道:「寧妃娘娘,奴婢領您去安寧宮。」
我隨嬤嬤往安寧宮走去。
經過一條岔路時,霧斕朝我走近。
「寧妃娘娘,借一步說話。」
我示意嬤嬤和婢女迴避。
霧斕打量著我:「你不是祈寧,你是何人?」
我眸光一深,目光鎖住霧斕,反問:「你這麼篤定本宮不是祈寧,莫非你認識祈寧?」
霧斕瞳孔變得散煥,低聲道:「沒人比我更熟悉祈寧,你是不是祈寧,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說完這句話,突然清醒過來。
餘光捕捉到我眸底的幽蘭,驚訝道:「你竟然也是異瞳?」
「怎麼,你也曾是異瞳?讓我來猜猜你的真實身份,你不是將軍夫人,你是……」
我話還沒落音。
霧斕如臨大敵,她退後一步,連忙告退:「方才我開個玩笑罷了,時辰不早了,不打攪寧妃娘娘休息,告退。」
看她走得這麼匆忙,想必是怕被我的異瞳控制,說出不該說的秘密。
回到安寧宮,如玉伺候我梳洗,壓低聲音說:「公主,曹大人說,您務必在半月內,拿到軍事布防圖。」
我凝視著鏡子裡的如玉,不緊不慢地問道:「若不呢?」
如玉被異瞳蠱惑,脫口而出:「若不然,您就等著毒發身亡吧!」
9
深夜,我輾轉難眠。
不知驍暮沉宣裴霽珩去御書房聊了什麼。
據我所知,驍暮沉和裴霽珩年少時,曾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
他們會因為此事鬧翻嗎?
一隻綠色鸚鵡從窗外飛進來,停在床頭,開口道:「可是在好奇皇帝和裴將軍說了什麼?」
我端坐而起,打量著綠鸚鵡,追問:「你知道?」
綠鸚鵡點頭:「你自己看吧。」
它說完,鬆開爪子,一塊碎瓷片落在我手心。
想必皇帝先前碰過這片瓷片,我的異瞳能看見他那邊的畫面。
這隻綠鸚鵡可真會雪中送炭。
我凝神盯著掌心的瓷片,瞳孔變成藍色。
緊接著,瓷片閃過畫面。
御書房裡。
驍暮沉質問裴霽珩:「裴霽珩,你帶一個贗品來赴宴,是為何意?」
裴霽珩否認:「回陛下,您多慮了,她不是贗品。」
驍暮沉掃落茶盞,怒聲道:「她是不是照螢,朕再清楚不過。朕再問你最後一遍,你把照螢藏哪了?」
裴霽珩反問:「微臣好不容易將照應娶進門,又怎會忍心傷害她半分?」
話音剛落,話鋒一轉:「照螢是微臣的夫人,陛下不覺得您對內人的關心,超過了對臣妻的關心嗎?」
驍暮沉一字一句道:「她是池家最後的血脈,朕關心她無可厚非。」
「你給朕聽清楚了,若你敢傷害照螢半分,朕會將你碎屍萬段!」
「好一個碎屍萬段。」裴霽珩抬頭,迎上驍暮沉憤怒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若是想要微臣的項上人頭,隨時可拿去。」
兩人的對話不歡而散。
裴霽珩退下後。
驍暮沉喚來侍衛,命他去查那日霧斕斬首的細節。
以及派人盯著將軍府的一舉一動。
此後幾日,驍暮沉不曾來看過我。
仿佛忘了後宮還有一位寧妃。
如玉旁敲側擊:「娘娘,陛下除了您,沒有別的后妃,您要主動出擊,若是等到陛下想起您來,到時候恐怕已經毒發身亡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讓我去偷軍防圖。
我不會真去偷,不過做做樣子,迷惑如玉倒也不是不可以。
這日午後。
我端著糕點,去御書房求見皇帝。
御前總管進去稟告之後,出來回絕我:「寧妃娘娘,陛下日理萬機,且不喜甜食,您請回吧。」
我用異瞳控制黃公公:「黃公公,這是本宮的一片心意,勞煩您再進去通傳一聲。」
黃公公聞言進去請示。
片刻後,他出來稟道:「寧妃娘娘,陛下有請。」
御書房。
驍暮沉正在批閱奏摺,見我向前行禮,只淡淡地命我:「平身,以後無須給朕送糕點。」
「是。」我將糕點放在御案上。
「若無別的事,就退下吧。」驍暮沉不知是不是察覺出了什麼,忍不住多看了我兩眼。
我用異瞳盯著他的眸子:「陛下,臣妾在安寧宮悶得慌,可否從您這借本書帶回去看?」
驍暮沉原本想拒絕,可我的異瞳對他產生了魅惑的效果,他頷首:「准。」
我在書架上找書,看見一本熟悉的琴譜。
我將琴譜抽出,裡面卻掉出無數信箋,撒落了一地。
驍暮沉眸光一沉,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不可碰這本琴譜。」
我彎腰去撿散落在地上的信箋。
每一封信箋上,都寫了【照螢親啟】四個字。
粗略估計,起碼有二三十封。
這是他寫給我,卻沒有送出的信嗎?
我很好奇裡面都寫了什麼。
驍暮沉親自來撿信,不悅道:「不許碰這些信。」
「遵命。」我停手,看著他將信件一封封撿起來,放進一個錦盒裡。
「把琴譜還給朕。」驍暮沉朝我伸出手來。
我用異瞳盯著他,蠱惑道:「陛下,可否將這封琴譜借臣妾看幾日?臣妾看完就還給您。」
驍暮沉鬆口:「最多看三日。」
「多謝陛下。」我拿著琴譜行禮告退,「那臣妾不打攪陛下了。」
10
回到安寧宮。
我翻看琴譜。
往事如潮水般在腦海里重現。
在我尚未成婚時,曾尋遍京城的書坊,去買這本琴譜。
可竟沒有一間書坊有這本琴譜賣。
這本琴譜的孤本在東宮,那時驍暮沉還是太子。
他得知我在找這本琴譜,便親手將琴譜交到我手中。
我將琴譜放在窗台下。
裴霽珩過來傳話,說爹爹在書房找我。
我還沒來得及翻開琴譜,轉身去書房見爹爹。
此後幾日,我將琴譜上的曲子一一練習。
練到第三首曲子時,裴霽珩告訴我,太子派他來取琴譜。
我將琴譜交給了裴霽珩。
那時我以為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如今再翻開這本琴譜時,從琴譜里掉出一封信。
信封上寫著:【太子親啟。】
這是我的字跡。
可我不記得我曾寫過信給驍暮沉。
我打開信封,看見信上寫著幾行字:【多謝太子殿下的青睞,可我已有心上人,我的心上人是裴霽珩,此生非他不嫁。】
字跡是我的字跡,署名也是池照螢。
這中間,難不成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我凝神,用異瞳打量著琴譜。
我看見了那日我去書房找爹爹時,裴霽珩背著我,將夾在琴譜里的一封信取出。
那是驍暮沉寫給我的告白信。
他在信中寫道:【弱水三千,孤只取一瓢。照螢,願餘生與你白首相依,一世一雙人。】
裴霽珩將信揉成一團,眸底升騰起醋意。
緊接著,畫面一轉。
我將琴譜交給裴霽珩。
他並未直接拿給驍暮沉,而是回屋,模仿我的字跡給驍暮沉寫了回信,夾在琴譜里。
那晚,裴霽珩將琴譜還給驍暮沉。
驍暮沉拿著琴譜,微愣:「孤將琴譜送給她了,她為何要還回來?」
「殿下,照螢給您寫了回信。」裴霽珩示意驍暮沉打開琴譜。
驍暮沉看見了夾在琴譜里的信,眸底閃過一抹失落。
裴霽珩坦言道:「殿下,實不相瞞,我和照螢互相喜歡,已私訂終身,還請殿下勿要橫刀奪愛。」
從那次起,驍暮沉便將對我的愛深藏起來。
原來,這中間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若當初沒有裴霽珩從中作梗,或許我早已成為驍暮沉的太子妃。
……
三日之期已到,我並未去歸還琴譜。
我等著驍暮沉主動來找我。
第四日夜晚,驍暮沉親自來了安寧宮。
我已更衣歇下,聽見通傳聲,起身披了件斗篷。
我向他行禮:「見過陛下。」
驍暮沉開門見山:「朕來取琴譜。」
我將琴譜遞到他手裡。
他翻開琴譜,仿佛在尋找著什麼。
我從枕頭底下摸出信箋,遞給他:「陛下是在找這封信嗎?」
「你打開看了?」驍暮沉微怒。
「陛下息怒。」我用異瞳盯著他,話鋒一轉,「陛下也有愛而不得的人嗎?」
驍暮沉在異瞳控制下,敞開心扉:「朕深愛之人,心有所屬,嫁給了朕曾經最好的兄弟。」
我反問:「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怎麼不將她搶過來?」
他眸底是隱忍的深情:
「從前朕的顧慮太多,不願違背她的意願,不想從兄弟手中橫刀奪愛,更不忍背離她父親的遺願。
「可朕放不下,她成婚那日,朕連下三道聖旨派她夫君出征。
「朕無時無刻不想將她搶過來,可朕害怕若這麼做了,會成為她最討厭的人。
「若可以重來一次,朕寧願她恨朕,也要將她留在朕的身邊。」
我聞言,深吸一口氣。
驍暮沉太過正人君子,而裴霽珩太過小人。
我們都愛著彼此,卻一直在錯過。
上天讓我死而復生,除了要復仇,還要解開所有誤會。